第 16 章
有风拂过窗棂, 发出轻盈的飕飕声。
珍珠银坠轻轻碰撞下耳珠,蹭出一阵痒意,徐云栖抚了抚, 目光落在那截腰带,缓缓走过来, 从他手中接过, 开始给他系衣裳。
她脸色是温柔而娴静的, 手上的动作也不轻不重, 仿佛她素来是如此,仿佛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第一次离他这般近,才发觉他身量特别高,修长秀挺,宽肩窄腰,那种压迫感迎面逼来, 可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笼罩, 徐云栖兀自镇定,慢慢牵动他的腰带。
她并未系过, 实在不成章法。
裴沐珩恍似不觉, 双臂微展, 静静看着她弄, 晕暗的光芒在她身上缓缓流转, 她今日梳了一个随云髻, 乌黑发亮的发梢勾出那张欺霜赛雪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浓密的长睫轻轻眨动, 小巧鼻梁秀挺精致,面颊罩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颇有几分明艳动人的柔软。
殿内仿佛有一抹别样的寂静,仿佛有悄无声息的暗流在涌动。
既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徐云栖也就没太与那腰带过不去,随意打了个结便松开手。
裴沐珩看着那笨拙的模样,唇角微展。
这一抹微不可闻的动静,为徐云栖所察觉。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干净利落的轮廓,嵌着清隽俊美的眉眼,却又暗藏锋芒。
裴沐珩视线扫过来时,徐云栖又垂下眸。
徐云栖照样先去漱口,裴沐珩掀帘进了拔步床。
徐云栖侧眸瞥了一眼拔步床的方向,缓步进了浴室,银杏替她打来一盆温水,徐云栖立在架子前,慢条斯理用羊毛刷漱口,又将手脸洗净,吩咐银杏道,
“唤陈嬷嬷伺候,让她准备热水。”
银杏不知其里,满脸莫名,待要细问,徐云栖已转身进了内室。
银杏端起铜盆出了甬道,往后罩房去,只得依着徐云栖的意思吩咐,陈嬷嬷正在后罩房张罗明日早膳,听了这话,心知肚明,立即道,“你今日累了,歇着吧,晚上我来守夜。”
银杏没有多想,打了哈欠,往自个儿屋子里去了。
内殿空旷,燃了有三盏宫灯,虽然不算明亮,却足够看清彼此。
徐云栖认为,他们不需要。
今日老太太催问子嗣,裴沐珩夜里便打算圆房,意图显而易见。
徐云栖吹了灯,立定一会儿适应黑暗的光线,方慢慢往拔步床摸去。
珠帘轻撞,发出细微的锐响,打破内室的沉寂。
徐云栖走上台阶,方想起一事,问裴沐珩,“三爷,要喝茶吗?”
她声线又细又柔,总能让人生出几分怜惜来。
“我喝过了。”裴沐珩语气温和。
徐云栖将帘帐搁下,拔步床内彻底陷入黑暗。
挪上床榻,下意识便去寻薄褥,骤然间摸到一只手腕。
徐云栖愣住了,连忙松开手,她方才明明将被褥搁在此处,被他挪开了。
裴沐珩手背还残存一抹温软的痒意,淡声道,“睡吧。”
四月的山间,夜里浮//荡一抹潮湿,徐云栖习惯在胸口搭上薄褥,褥子挪开了,让她怎么睡。
纤细的身影刚躺下,宽大的手掌便覆了过来。
徐云栖身子紧绷一瞬,又慢慢松懈。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这种事与她而言,并不陌生,她早在十多岁看医书时,便晓得夫妻敦伦一事,那个时候好奇大过一切,直到后来跟着外祖父看诊,见到一些懵懂的姑娘糊里糊涂把自己交出去,闹出无可逆转的后果来,好奇心荡然无存。
再后来,她甚至帮着人治过这样的病。
夫妻敦伦,人之常情,如人饮水,食色性也。
徐云栖是坦然而配合的。
裴沐珩出身贵胄,嫡长子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更明白,若非他有洁症,需要时间适应,圆房也不必拖到而今。
裴沐珩拢着那抹细韧的腰,看着她皎洁温顺的面孔,动作并不急,他这个人,从来不轻易露出自己的底细,反而在循序渐进中透出几抹游刃有余来。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碰撞,有力道摩擦,更有气味交融。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他们配合得无比默契,也很沉得住气。
徐云栖纤指深深拽着床沿,褥垫,眼神瞥向帘外。
猛然间,猝不及防对上他漆黑的目光,她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飞快挪开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点点推进来,热意从脖颈蔓延至耳根,雪白贝齿轻轻咬着,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方才那一眼,他目光沉静甚至平和,任何时候不显山露水,她也按耐住本能不曾打破这片宁静。
有岩浆般的热流暗自叫嚣,呼吸在密闭的空间交错,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彼此的平衡。
谁也没看谁,谁也没跟谁低头。
窗外烟花绽放至最鼎盛,年轻的姑娘雀跃的欢呼在半空招摇,很好的掩饰了帐内渐渐升温的较量。
结束时,行宫的喧嚣渐渐进入尾声,依稀有喝醉的臣子三三两两传来些许喧哗。
徐云栖靠在角落里,拢着湿透的衣裳,慢慢擦拭面颊的细汗。
裴沐珩坐在她对面,将玄色的外衫披上,罩住那结实优越的肌理,深邃幽沉的眸子从妻子身上掠过,徐云栖眉目低垂,小脸被蒸的一片通红,鬓发汗津津地黏在额尖,看神态,虚弱又乏力。
“辛苦你了。”嗓音仿佛被激流熨烫,发出颗粒般的暗哑。
徐云栖嘟哝下喉咙,几乎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摇着头,半晌方挤出一线声,“我没事”
裴沐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也未多言,掀开帘帐,起身往浴室去了。
他一走,晚风趁势而入,拂去她面颊的热浪,徐云栖徐徐吁出一口气,借着外头晕进来的光色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这厮平日看着温和清润,从未对她发过火,也未曾大声与她说过话,她以为这种事他该是谦谦君子,事实上,他也足够迁就甚至克制,只是在最后一瞬潮汐灭顶时,猛然间推过来,双手摁住她纤细的胳膊,指腹一点点将她身上的疙瘩给碾平,最后掐住她双掌,让她动弹不得,那一下,她差点呼吸不过来。
听得浴室传来水声,徐云栖下榻挪动了身子,酸胀纷至沓来,她抚着拔步床的柱子,好半晌才适应行走。
西配殿的浴室极是奢华宽大,当中设了一面屏风,徐云栖裹紧衣裳过去,陈嬷嬷已在屏风处等候她,见她纤细身摆轻//晃,立即上前搀她。
裴沐珩就在隔壁,主仆二人并不好出声。
徐云栖艰难地迈入浴桶里,陈嬷嬷细细打量了她的背,雪白如玉,因出汗泛起一层微末的红,不见过分的痕迹,放心下来。
也对,三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会做出格的事。
不一会,夫妻俩先后收拾稳妥,前前后后回到内殿。
陈嬷嬷亲自点灯入拔步床收拾床榻,裴沐珩与徐云栖各自坐在桌案一侧,裴沐珩喝茶时,主动给妻子倒了一杯。
徐云栖抿了抿干渴的嘴,接过,轻声道,“谢谢”
裴沐珩想起她方才的模样,濡湿的汗气覆满俏脸,如同被雨打湿的娇花,犹然不肯破出一线嗓音。
妻子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恰在这时,陈嬷嬷抱着被褥出来,一片黏糊糊的血红一闪而过,徐云栖面色尴尬一瞬,捏紧茶盏低头喝茶。
余光注意到对面的男人,岿然不动坐着,挺拔翩然,如同难以撼动的山岳。
须臾,陈嬷嬷收拾好,朝二人屈膝,徐云栖便知已妥当,提着裙摆先一步往拔步床去。
灯吹落,各自拥着一套被褥,安睡无言。
晨光熹微,裴沐珩照常醒来,身子如同渴醒的兽,发出昭然的讯息,他侧眸看向身侧的妻子,徐云栖俏生生的面颊往他这一侧靠着,秀发胡乱堆在引枕,面颊残存一抹酡红,被初生的朝阳蕴染出瑰艳的色彩,柳枝般的胳膊从被褥里探出半个,搭在胸口。
纵欲伤身,裴沐珩向来自制,不假思索压下念头,只是看着身边躺着熟睡的人儿,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已娶妻的事实。
默了片刻,裴沐珩替妻子掖了掖被角,便悄声下了塌。
过去二人从未同寝,徐云栖没有伺候他晨起的习惯,裴沐珩也没有唤她。
照旧是醒来后,裴沐珩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云栖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看着陌生的床榻,脑海里闪过一些糜艳的片段,怔忡片刻,也无额外的表情,唤来丫鬟洗漱更衣。
昨日使臣抵达行宫,皇帝为了挫对方锐气,没有立即召见他们,只吩咐秦王设宴款待,今日晨起,大兀使节正式拜见皇帝,裴沐珩与一众皇孙文武聚在乾坤殿。
大兀三王子当场献了三匹汗血宝马,一块用和田碧玉雕刻而成的巨型寿字玉山子,十几箱西域来的金银珠宝贺皇帝大寿,而后两国交换了国书。
皇帝捏着大兀国书,当场未做任何表态,只吩咐他们去歇着。
午膳草草用了些粥食,皇帝看着那国书皱了眉,招来几位重臣商议。
国书最先递到秦王手里,秦王细细看了几眼,旋即摇头,
“他们好大的口气,想要十万担生丝,十万单茶叶,此外还有药材,简直是岂有此理,到底是他们求和,还是咱们求和!”
文国公在一旁笑,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这次咱们虽然把对方铆了一口狠的,对方却也晓得咱们后继乏力,故而才敢趁此要挟。”
秦王面色铁青,“这份国书必须退回去更改,他们要和谈,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燕平在一旁问文国公,“他们给的条件是什么?”
文国公是这次北征大军的主帅,由他负责主持和谈一事。
文国公答道,“战马三万匹,皮毛五万条,还有些麝香药材一类,再者与大晋在宣府之北的桥头堡设立互市。”
两国地貌迥异,均缺乏各自需要的药材,药材一栏互通有无,无可指摘,但战马和皮毛却不同,皮毛可用来锻造铠甲,战马更是大晋紧缺的物资,只是大兀给的这些数目,朝廷并不满意。
秦王道,“必须加筹码,依我看战马要十万匹,皮毛十五万条,此二条无可更改,也不许谈条件,否则便让大兀的使节回去。”
秦王说的是气话。
萧御问文国公,“倘若依照秦王殿下的要求,将国书退回去,大兀会如何?撕毁和谈协议,翻脸迎战?”
萧御毕竟是文臣,不太懂边境战况。
文国公与皇帝对了个眼色,没有立即吱声。
目前是大兀尚有战力,而大晋没有,真的要打起来,指不定谁吃亏。
裴沐珩从文国公脸色中看出一些门道,幽幽笑道,“既然大兀尚有战力,那文国公想过没有,他们为何提出和谈?真的只是摄于大晋威势吗?”
皇帝看着孙儿,“珩儿,莫非你接迎大兀使臣,有所收获?”
裴沐珩作揖道,“回皇祖父,前日夜里,孙儿佯装喝醉回帐,无意中探听到,大兀之北的齐齐哈尔河罕见出现断流,大兀境内很可能已出现干旱。”
皇帝一惊,
“原来如此!”秦王抚掌一笑,“既如此,咱们态度必须强硬,逼他们答应咱们的条件,提供十万匹战马来。”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秦王的国书退回去后,大兀三王子仿佛早料到会如此,提出一个请求。
“陛下万寿在即,不如咱们两国比武,以来助乐。”
大晋岂能露怯,自然得应下这个要求。
但私下,文国公神色凝重与皇帝道,
“陛下,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意图用比武威慑大晋,看来,这次比武,他们有备而来。”
随后几位肱骨口若悬河,商议如何排兵布阵,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但皇帝眉头依然紧锁。
将其余人挥退,只留下了文国公与燕平,最后又借着处理文书折子的由头,把裴沐珩留下了。
裴沐珩坐在一旁替皇帝翻阅文书,将折子分门别类整理。
这厢文国公见皇帝脸色难看,便径直开口了,
“陛下该是看出来,这次大兀目的并非和谈吧。”
皇帝摇着头,捏着那比武奏章往地上一扔,
“他们哪里是来和谈的,是打着和谈的旗号,来跟朕要东西的,朕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文国公,朕问你,倘若真要打,大晋还撑得住吗?”
文国公露出苦色,起身拱手,“陛下,真要打,自然能打,只是必定是民不聊生哪。”
“可总不能任由他们捏着鼻子吧!”皇帝伏案而起,怒色冲冲。
燕平跟着站起身,沉吟道,“陛下,不管如何,眼下得把和谈应付下去,不能被对方捏着鼻子走,他们要比武,咱们作陪,但是,接下来不急着和谈,就让他们在行宫吃酒玩乐,醉生梦死,且看看,谁比谁更沉得住气。”
皇帝闻言脸色好看了些,“这个主意不错,且这么办。”
文国公望着窗外夜色幽幽,长叹一声,“可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说到底,国库亏空,军粮不继。
皇帝闻言神情复又凝重几分,忽然间就看到那边一丝不苟整理文书的裴沐珩,开口问,“珩儿,你不是去了扬州一趟,事情办得如何了?”
燕平与文国公均朝裴沐珩看来。
裴沐珩起身绕至皇帝跟前,行了一礼,“皇祖父,孙儿回营便给您上了个折子,您忘了瞧嘛。”
皇帝抚了抚额,回眸看一眼御案,仿佛在寻折子,随后似想起来了些,“你好像是说要改革盐政?”
“是。”
“怎么改?”
裴沐珩拱手一揖,正色道,“朝廷素来实行盐引制,商户从朝廷手里购买盐引,去盐场支盐,再往指定州县分销,朝廷得了银子,收于国库,用于各项国政。”
“可如今军粮紧缺,运输不济,孙儿便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期待看着他。
裴沐珩道,“开中!”
文国公与燕平交换了个眼色,不解其意。
裴沐珩解释道,“准商贾将粮食运到边关指定要塞,再给与盐引,商贾拿着盐引回盐场兑盐,再行分销,如此可省却了朝廷运粮之苦,也能充实边境,最大程度解决军粮不足的难题。”
殿内骤然一静。
山间的天暗的很快,没多久暝色四起,司礼监掌印轻轻燃了一盏宫灯。
书房骤然亮堂了。
皇帝怔怔看着他,脑海将他的话来回嚼了几遍,觉出其中要害来,干瘦修长的手臂抬着,半晌没有寻到支撑,离他最近的燕平察觉,抬手伸过去,皇帝紧紧捏着他掌心,这才寻到借力点,眼底抑着激动道,“妙啊。”
燕平也十分振奋,由衷赞赏道,“着实很妙,如此效率更高,也免了朝廷购粮派粮的艰苦,三公子智慧绝伦,世间罕见。”
文国公也在一旁拍案叫绝,“陛下,快些将三公子遣来兵部吧,有他在,臣领兵作战无后顾之忧啊。”
皇帝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哈哈哈。”
高兴一阵,想起难缠的大兀使团,皇帝再叹,“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裴沐珩料到皇帝会这般说,笑道,“所以,孙儿还有第二策。”
“哦?快快说来!”
文国公和燕平搀着皇帝坐在案后,三人纷纷看着他。
裴沐珩道,“陛下当知,我大晋与蒙兀素有商贸来往,这些商户每年依照朝廷规定的数额,往大兀输送生丝茶叶一类,可您也知道,朝廷定下的数目远远不够大兀所需,故而,那些商户私下瞒天过海,用各种法子偷运生丝茶叶盐去大兀,高价出售,赚取利润。”
“所以呢?”
“所以,臣的意思是,您下旨,遣人前往桥头堡抽分局,调取五年内大宗贸易来往纪录,寻到商户名录,以勾结外敌为由,查抄这些商户,一来,断了大兀供需,扼住他们咽喉,占据谈判主动权,二来也可充实国库,以备军粮。”
皇帝听了这席话,微微吸了一口气。
文国公在一旁笑着抚掌,
“好计谋,好手腕,不愧是陛下的嫡孙。”
燕平也深以为然,想了想道,“陛下,要查的话,臣可提供一个方向,”
“哦?”
“臣在户部观政时,曾记得晋州一带有不少商户,专做大兀人的生意,他们不仅买卖生丝盐茶去大兀,更私下偷运火药前往大兀。”
晋州盛产煤火硝石,大晋绝大部分火药均产自此地。
裴沐珩听了这话,轻轻瞥了一眼燕平。
秦王私下在做什么,裴沐珩也有所察觉,这个时候,这位内阁首辅将皇帝视线往晋州引,可谓是不着痕迹,一着妙棋。
如此,将来太子事泄,倒是还把他给捎上了,不愧是首辅,借力打力,玩得炉火纯青。
皇帝颔首,“有了方向,查起来就更方便了,只是人选嘛”
裴沐珩立即拱手道,“陛下,人选,孙儿也替您想到了。”
“哦,你说。”
裴沐珩笑着看向燕平,轻声吐出三字,“燕少陵。”
燕平微微吃了一惊。
皇帝抚着下颚寻思道,“燕少陵?”
文国公在一旁接话,“陛下,少陵公子素来有几分意气,让他去查抄晋州商户,是不二人选。”
皇帝哈哈大笑,“确实如此,那小子朕已许久不见,可皮实了?”
燕平满脸苦笑,“什么意气,无非是有几分痞气,这个差事,给他嘛倒是好,就怕他辜负了陛下深意。”
皇帝心患已解,舒适地靠在背搭上,冲着燕平笑道,“咱们都老啦,该让年轻人历练历练了。”
燕平迎着皇帝这意味深长的一笑,缓缓眯起眼,慢慢弯腰道,
“那臣便替那不成器的竖子,谢陛下隆恩了。”
*
这一夜裴沐珩至晚方归,次日两国将士比武,裴沐珩一早又离开了,夫妻俩都没打上一个照面。
裴沐珊率先出发去了讲武场,留话让徐云栖待会去寻她,徐云栖用过早膳便赶到了讲武场。
熙王妃不知去了何处,李氏与裴沐兰带着两个孩子在锦棚看热闹,四姑娘裴沐兰见她过来,将位置让开,徐云栖坐在二人当中。
一眼就看到裴沐珊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衫,跳在人群前对着讲武场吆喝。
“打他!戳他腋下,对!就该这样!”
“哎,等等,喂喂喂,你打人别打脸,这么漂亮的脸蛋,哎哟喂”裴沐珊捂着头额满脸叹息。
李氏搂着儿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云栖不知其里,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讲武场正中一身着胡服的少年被大晋一名威武雄壮的男子按在地上,那位男子穿着一件亮堂的锦袍,眉如剑鞘,浑身气势勃勃,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辈,满场官眷均在给他喝彩,独独裴沐珊发出惋惜之叹。
裴沐兰见二嫂李氏笑岔了气,接过话茬,“方才大兀使团来了一位小郡王,生得一双琥珀般的蓝眸,妹妹一眼看呆了,便给他喝彩,燕国公府的小公子燕少陵见状,主动请缨跟他交手,这不,那位小郡王被少陵公子给打趴下了,妹妹在可惜那张脸呢。”
徐云栖哭笑不得。
裴沐珊这看脸的毛病。
裴沐兰覆在她耳边悄悄道,
“燕家这位少公子,喜欢五妹妹呢。”
原来如此。
徐云栖这下认真端详了一番燕少陵,那少年大约二十上下的年纪,端得是从容不迫,气势凌凌,眉宇间歇着一抹张扬肆意,一看便是上京城打马过街的贵胄子弟。
“那妹妹呢?”
裴沐兰小声笑道,“妹妹嫌他不如三哥好看,拒绝了燕家的提亲。”
徐云栖:“”
这燕少陵分明已经生得够俊俏了,裴沐珩害妹妹不浅。
比武过半,大兀三王子连挫了大晋三名勇将,形势紧迫,皇帝正问何人敢上去迎战,最后对方点名要与十二王裴循交手,二人均是嫡皇子,又兼名声在外,三王子想与他较量一番,也想刹一刹大晋嫡皇子的威风。
十二王裴循应战。
年近而立的闲王带伤潇潇洒洒上了场。
他从御阶跃上马背时,场外一阵雷动。
徐云栖才知晓这位十二王很受姑娘们欢迎。
李氏告诉她,“弟妹不知道吧,十二王被誉为我大晋第一神射手,他出场,没得再输的。”
裴沐兰在一旁忧心忡忡插话,“可是,我听说十二叔受了伤,”
李氏犹未答,站在讲武场围栏处的裴沐珊大声回,
“十二叔即便受了伤,也能打得对方落花流水!”
徐云栖除了学医,最想学的便是射箭,对于姑娘来说,有一身射箭的本事,行走江湖就能防身,可惜外祖父不擅长,她后来寻人练了几手,皆不得其法,听了她们这般说,对这位十二王便生了几分好奇,与其他人一般,伸脖张望。
二人坐在马背,面对长空,双双张弓。
十二王裴循的射术果然如传闻那般,行云流水,只听见离箭破空,裹着一股气贯长虹的架势,没入云霄,也不知去了多远,隐约不见踪影时,却忽然听得一声大雁鸣叫,片刻,众人见那大雁驮着两只箭矢摔入草丛中。
大兀王子射穿了它的翅膀,裴循所射则削去它额顶一撮羽毛,箭术高下立判,尤其在裴沐珩亲自上前将略有些跛脚的裴循搀回来时,大兀王子脸色就更难看了。
裴循竟然是带伤迎战。
李氏见徐云栖看得杏眼发亮,笑她道,“你喜欢射箭?”
徐云栖认真点头。
李氏道,“三弟的箭法便是十二王亲传,回头你可以让三弟教你呀。”李氏说这话时,眉梢流转几分暧昧。
徐云栖轻轻一哂,裴沐珩哪有这个功夫,即便有这个功夫也没这个心思。
李氏实则是个心细的,这些日子冷眼旁观他们夫妇相处,便知是相敬如冰,她见徐云栖不答,只当她难过,宽慰她道,
“日子是慢慢熬出来的,其实,你不晓得多少人羡慕你呢,昨夜你二兄回来便告诉我,三弟昨日下午在两国第一场谈判中,驳得对方哑口无言,帮我大晋占据了先机,这事你知道吧?”
徐云栖还真不知道,朝中的事,裴沐珩从不告诉她,以他约法三章来看,该也不希望她多嘴。李氏看出门道,心生同情,将她手腕拽得更紧了些,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你兄长说,秦王和太子都想拉拢三弟,今后三弟前途无量。他一心扑在朝政,你多担待些。”
徐云栖哭笑不得,受了她的好意,“多谢二嫂,我心里都明白呢。”
十二王比试结束后,官眷们三三两两便散了。
裴沐珊吆喝几位姑娘去打马球,徐云栖便与李氏回行宫,中途两个孩子非要去水边看人耍水镖,李氏只得招呼裴沐兰同去帮忙,徐云栖独自一人往行宫走,中途路过一截栈道,被人拦了去路。
大理寺卿的女儿刘香宁带着两个丫鬟婆子,挡在徐云栖前头,她面色白中带青,说起话来也中气不足,“徐徐氏,你昨日是不是故意的?”
徐云栖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淡声回,“刘姑娘身上该起了一些水泡,不在屋子里养着,兴冲冲出来见风,回头伤口容易溃烂,疼起来如同蚂蚁啃噬,日夜难眠”
刘香宁闻言怒火更盛,眼底的恨意几乎要蓬出来,“没错,我今日也叫你尝尝这滋味”
她使了个眼色,便见几名侍卫从两侧林子里窜出来,并刘香宁主仆五人将徐云栖和银杏围了一通。
徐云栖冷瞥了一眼,捏紧袖中银针,正打算动手,侧面石径传来一道力喝,
“你敢!”
徐云栖循声望去,只见一广额阔面的高瘦夫人,带着两个女婢匆匆行来,她裙带当风三步当两步上了台阶,拦在徐云栖跟前,对着刘香宁喝道,
“刘姑娘,你父亲时任大理寺卿,私下伤人是什么后果,你不明白?”
“你被泼茶是萧家之故,与云栖无关,若再揪着不放,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香宁瞥了来人一眼,面带冷讽,“你是何人,敢坏本姑娘的好事!”
那位夫人似乎不愿与她纠缠,“我是何人与你无关,你再不走,我便要叫人了!”
那刘香宁见她嗓门拔高,顿时气泄,“你,你等着,我回头跟你算账!”带着人气急败坏离开了。
*
山风呼啸,松香一阵一阵盖过面颊,徐云栖手执茶壶,给坐在对面的蒋夫人斟了一杯,二人一道坐在一临崖的山亭,相望无言。
徐云栖苦笑,“我观刘家非通情达理之门户,夫人何故为我得罪那刘家,她那点小伎俩还奈何不了我。”
蒋夫人摇头,“我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对你动手?”
见徐云栖还要辩驳,她抬手握住徐云栖的手腕,温声道,“好孩子,这半年你过得好吗?”
徐云栖眼神微动,唇角笑意更甚,“我怎么会不好呢,吃穿不愁,无事一身轻。”
蒋夫人看着她熠熠如月的眼,忽然间便哽咽了,“若没有陛下赐婚,不知该多好”言辞间,埋首哭得双肩发颤。
徐云栖神色淡下来。
一年前,徐云栖进京不久,在城阳医馆给一位官宦夫人治了病,那个人便是蒋夫人,后来一次偶然的宴会,叫蒋夫人认出徐云栖,听闻她是工部郎中徐大人家的长女,心中甚喜,私下遣媒人上门说亲。
那时,徐云栖为长兄徐鹤觊觎,不欲留在徐家,便答应了母亲章氏见了蒋夫人一面。
二人一见如故,蒋夫人的命为徐云栖所救,对她喜爱得不得了,连忙安排徐云栖与独子蒋玉河相看,蒋玉河本对徐云栖生了几分感激,相看时,见她亭亭玉立,娴静温雅,越发惊艳。
两家就这么将婚事定下来。
蒋家乃四品伯府,比徐家门楣高一些,却也相差不远,算得上门当户对,婆母疼爱,夫君温润如玉,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婚事。
可惜两家刚交换庚帖不久,皇帝赐婚旨意下来,好好的一门婚事泡了汤,章氏和蒋夫人几乎抱头痛哭。
这半年,蒋夫人每每想起此事,便扼腕痛惜。
徐云栖不忍见她如此,连忙劝道,“夫人,都过去了,咱们有缘无分,也是无可奈何,现如今,我很好,日子过的四平八稳,您也该释然,好好给蒋大哥寻一门亲。”
提到蒋玉河,蒋夫人哭得越发痛心,连着手指也在发颤,满腔的心思欲倾诉,只是顾忌徐云栖如今已嫁人,话到嘴边终究吞了回去,只剩无声呜咽。
哭了一阵,蒋夫人缓过来,抹了抹泪,笑着问徐云栖,
“三公子对你可好?”
徐云栖怕她挂念着,忙道,“好嘚很呢,您别瞧他面上冷,心里头热乎着呢,很舍得给我花银子,去了外头总总要带贵重的礼物回来,我们夫妻感情融洽,至于婆母虽谈不上和睦,却也从不苛待我,小姑子就更不用说了。”
徐云栖说这番话,一来叫蒋夫人放心,二来,也是让蒋玉河死心。
偏生,蒋夫人心疼看着她,眼眶含泪,
“云栖,你是什么性子我能不明白吗,这些话哄骗你母亲便够,我是不信的,三公子人品贵重,我自然信得过,只是夫妻恩爱,便免了吧。”
家里有委屈便罢,外头还要看人冷眼,听人闲话,若是嫁到蒋家,全家上下都把她当宝贝疼,那才叫好呢。
徐云栖见劝不动她,便摇着她胳膊撒娇,“我给您的方子,您还在吃吗?”
“吃着呢。”
“对了,蒋大哥还好吗?”
“我说他好,你信吗?”
已近申时,日头偏西,林中风声不止。
徐云栖与银杏主仆手挽手,往前方的行宫迈去。
涌动的风将草浪一波一波送去行宫脚下,徐云栖远远瞧见颇觉心旷神怡。
银杏至今还未从蒋夫人那番话里走出来,她神色低落,
“蒋家便是姑娘最好的选择,蒋夫人支持您行医,对您知根根底,心里只会敬重您,绝不会拿您跟任何阁老家的小姐比,蒋大公子呢,那真真是世间最好的人,将将认识多久呀,就将上京城的小吃给您捎了个遍,心里眼里都是您”
有那么一瞬,银杏曾绝望地想,她家姑娘是不是被上苍给遗忘了,总总幸福到了手边,又偷偷溜走。
当年恩爱的爹娘,如今门当户对的好亲。
徐云栖听到小丫鬟这番话,止住步伐,见风吹乱了她的发梢,信手替她拾掇,神色豁达,
“银杏,好与不好,一言难以蔽之。有的丈夫能干能替妻子撑腰,挣体面,有的丈夫在家里恩爱体贴,在外头却顶不住事,人总不可能什么好处都想占着,凡事有利有弊,发生了,就别想去它好不好,我们要做的便是接受它,人不要沉迷于过去,也不要为还未到来的将来而忧虑。”
“活在当下。”
*
两国比武,虽是十二王最后扳回一局,可大兀将士展现的能耐,也叫大晋心惊,谈判桌上,大兀的使团依然强硬,皇帝便依照燕平的计策,冷着他们,整日叫秦王,陈王与十二王轮番招待使臣,皇帝自个儿却不露面。
裴沐珩效率极高,一日功夫从桥头堡抽分局调来了文档,其中大部分商户果然出自晋州,于是燕少陵连夜被差使前往南面的晋州办案。
接下来两日,大家都很闲。
姑娘们三三两两跟着家里兄弟们上山狩猎,这一日裴沐珊想邀请徐云栖去打马球,徐云栖念着想给她做一套胭脂出来,便推脱道,
“我身子不舒服,你去吧。”
她想给小姑子一个惊喜。
裴沐珊一听她不舒服,顿时紧张,“那我让人替你请太医。”
徐云栖无奈道,“不是什么大事,歇会儿就好。”
裴沐珊看她气色不差,也没当回事,“那成,我多去攥几个彩头回来给你挑。”
徐云栖目送她出门,折回内殿,人刚坐下没多久,听到外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是裴沐珩。
方巳时初刻,这个时候,他不是在皇帝身旁,就该在讲武场,莫非是落了东西?
徐云栖诧异地迎出来。
只见裴沐珩快步迈进,神色间在打量她,“妹妹说你不舒服?”
徐云栖愣住。
正犹豫着要不要点头,只听得他语气颇有些晦涩,“弄伤你了?”
徐云栖彻底噎住,密密麻麻的尴尬从四肢五骸钻出来,冲破薄薄的肌肤,渗出一层娇艳的红色,昨夜裴沐珩回得晚,她迷迷糊糊睡下了,直到凌晨他忽然按着她做了那事,到此刻骨头缝里都有一股酥劲。
裴沐珩显然是误会了。
徐云栖指了指桌案上的胭脂,“我想给妹妹做胭脂,遂寻了个借口拒绝她。”
她神色柔静。
裴沐珩深邃的眼分明看着她,一动不动。
徐云栖只得捏紧了绣帕,语气平稳回,“我真的没事。”
裴沐珩轻轻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外头昳丽的天光,温声道,“既然没事,那我带你出去走走。”
“啊”徐云栖满脸愕然,仿佛这样的话不该从他嘴里出来。
他是这么闲的人吗?
丈夫突然的体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裴沐珩温文尔雅笑道,“这几日不急着谈判,陛下准了我的假,不知怎么提到你,说是叫我陪陪你,你来了这么久,没好好出门玩,我带你上山。”
除了床笫之间的强势难以承受,平日他其实极是温和。
徐云栖心情复杂地点了头。
裴沐珩今日离席也有缘故,秦王布局快见分晓,裴沐珩是时候避一避风头,上回徐云栖被人当众数落,定然心中生闷,趁着今日风和日丽,便捎她出门游玩,也好叫人知晓,他们夫妇和睦,破了那些传言。
好歹跟了他,不能叫她受委屈。
徐云栖进殿换了一身便捷的劲衫,出来时,裴沐珩盯了她好久。
她穿着件杏色的长衫,裤腿束进黑色的鹿皮靴里,干脆利落,腰间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带,勾出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衬得身形高挑秀逸,颇有几分飒爽之姿。
“怎么了?”她抚了抚面颊,以为有什么不妥。
裴沐珩摇头,领着她往前走,“没有不妥。”
夫妻二人在前,银杏与两名暗卫在后,不消片刻,行至马场,侍卫将裴沐珩惯用的“乌蹄”牵了来,裴沐珩翻身上马,抬手来拉徐云栖,“我带你。”
徐云栖回首望了一眼远处一望无垠的草原,眼底隐隐含着兴奋,“三爷,我可以自己骑马吗?”
裴沐珩微愣,“你会骑马?”
徐云栖笑,“会一些。”
裴沐珩重新下马来到马棚,替她挑了一匹适合姑娘家骑的温顺矮马。
徐云栖翻身上马,纵着马走了几步,适应片刻,便往前方出发。
行宫建在半山腰,从行宫前的马场往下跃,一条绵延上百里的沃野绵绵不绝铺向远方,徐云栖跑了一阵,俏脸被马颠得通红,只是她从不轻易服输,硬生生勒着马缰,慢慢将马匹给驯服,待回首,却见那男人,端秀洒脱地坐在马背,一路不疾不徐跟在身后,颇有几分霁月风光的气质。
虽然猜到裴沐珩来陪她恐有内情,却还是很高兴。
她许久不曾纵马寻//欢。
徐云栖继续往前奔。
再行一段,马儿穿过一片林子,到了另一处潮湿之地,徐云栖乏了,便在坡顶铺了一块草席,兀自坐下歇着,骑得久了,腿侧颇有些酸胀,裴沐珩闲庭信步下马,寻来水囊递给她喝。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无声坐在坡上欣赏山下风光。
此地气温明显比外头要热上几分,四周密林成群,鸟语花香,坡下更有一处湖泊冒着腾腾热汽,看得出来这里有地热。
徐云栖对各式各样的地貌并不陌生,有地热的林子里,藏着各种珍奇药材,有些是活物,有些是草药。
熟悉山林的人,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徐云栖敏锐察觉到什么,立即悄悄将水囊搁下,信手拨开藏在矮丛下的草叶,四下打量。
裴沐珩不知她在做什么,正待开口,骤然间一抹极快的绿光从眼前闪过,径直往徐云栖的方向窜去,裴沐珩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抬手将妻子往自己身后护,与此同时,袖下软剑以飞快的速度闪出,往那抹绿光挑去。
然而,有个人比他更快。
裴沐珩甚至还没看清她的动作,便见一条两寸长的绿色小蛇被徐云栖轻飘飘地捏在手中。
裴沐珩:“”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绿梢蛇,个头小,能入药,徐云栖平生也仅仅在湘西一药材商手里见过一回,方才只觉四周有危险,却没料想逮到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绿梢蛇,徐云栖心情大好,提着被她用银针麻醉过去的小蛇笑吟吟转身。
裴沐珩以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震惊地看着她。
担忧她受伤的后怕犹未散去,此刻他面色白中泛青。
徐云栖迎上他冷峻的神情,笑容僵在了脸上,再顺着他视线瞅了一眼手中的小蛇,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神情变得无措,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起,垂眸低落片刻,最后慢吞吞转过身,小心翼翼将那小蛇缠在随身携带的布囊里收好。
裴沐珩看着默默背身过去的妻子,目光越过她纤细的肩头,清晰地看到她一举一动,那番动作熟稔无误,一看便知是家常便饭。
裴沐珩喉结翻滚,将那口凉气缓缓咽下去,
他到底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子?
他好像从未好好了解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