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情绪带起的剧烈咳嗽,一时不能停止,荀柔一手捂住唇,一手撑住榻边,渐渐撑不住,埋下头去。
还有什么办法此地雒阳城中足以威慑董卓的军队、能够拼命的军队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必可靠又岂能怪旁人
他难道没有私心吗
“公子息怒”
端药的侍女,惊惧得伏地请罪。
“不咳咳与你无关咳”
“公子”侍女比方才惊恐百倍的睁大眼睛,她没看错吧那是血吗
她慌忙膝行上前,伸手向前,想要做点什么。
“下去”
明明咳得喘不过气,手上沾着鲜血、带着颤抖,却推拒她的靠近,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玉娘一怔,眼睫很快盈起水液,缓缓手,垂头叩首,退至屋角。
声音渐渐缓下来。
榻上的身影伏下去,年轻的太傅,眼睫合拢,气息轻微,玄鬓微乱,卧
她明明就
将火盆中炭火翻转,烧得更透,又悄悄来到榻前,俯身拾翻倒的药盏,将心思渐渐起。
细微的响动,让荀柔缓缓睁开眼睛,侧过头来。
翠色曲裾、乌
“抱歉。”
为他突然
听到声音,玉娘惊讶的抬起头,“公子为何道歉”
“我不该如此。”他低声道。
玉娘愣了愣,年轻太傅清澈的眼瞳中透出诚恳,竟真的对她感到歉疚。
但望着那双眼睛,她心中不知为何更加酸涩。
“公子岂能向奴婢这样的人道歉公子可要饮水奴去端来,还有公子公子出了汗,最好换身衣裳,可要奴去取来,还有药,奴婢再去煎一盏来。”玉娘垂下头,抓着抹布的手拽进裙角。
“劳烦。”荀柔轻轻点头。
“不敢。”女子低低的俯下身,匆匆从屋角水器中汲了半盏,垂着头高高举起。
荀柔缓缓撑起身,接过水盏,看着头也不敢抬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太傅,奴无处可去,不要赶走奴”女子惊慌得一颤,眼中泪花聚集,神色楚楚。
荀柔不由得犹豫,是否不该此时问出这个问题。
政治的杀斗争权夺利、激情荡漾,向来看不见背后的惨烈与伤害,尤其是对女子。
这个名叫玉娘的女子,曾
再之后,
他以为,他们所有交集仅止于此,直到,宫乱平定后次日,女子出现
女子目光惊慌求救,身后何家下仆恭敬的向他跪拜,说不敢打扰,问他女子所说是否有假。
他知道如果拒绝,女子会像大多数美貌女奴一样,逃不掉被卖的命运,甚或者,连这都不及。何进一死,何府势力倒塌,何府的女主人或许还能受到一些政治庇佑,但剩余的奴婢,却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女子眼中求生的欲望,打动了他,荀柔承认了,并尝试着回忆起了女子的名字玉娘。
“我并无他意,”荀柔看着手上沾的血,叹了口气,拿帕子擦拭起来,“只是你既已离开何府,便可以想一想自己的前程。”
“前程”
“你若是愿意
他家账册一向简单,不过就是简单出入,礼物进出以及俸禄,族中兄弟们都会算数,谁有空就顺便记一记,以至于大家走了过后,这半个月,他无心照管,账目肯定是对不上了,也该重新整理一下。
“俸俸禄公子有令,吩咐玉娘便是奴”玉娘攥紧袖子。
“主公,”前来通秉的侍从打断了玉娘的话,“何府派人来送礼。”
“何府”荀柔将手帕叠起放
“是前大将军府。”仆从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复又埋下头去,“有金钱一箱,金银丝线二十束,蜀锦二十匹,金灯一双,铜镜一双,猪牛羊各一双”
这都什么东西
“啊”
他向惊呼的玉娘望过去。
女子被他一看,脸上飞红,捻着袖子垂下头。
荀柔突然反应过来,这份礼单,很像嫁妆,很丰厚的嫁妆。
“金银首饰二匣,脂粉二匣。”
仆从念完礼单,恭敬的行了一礼,等待主人做决定。
这样的礼,若是往常,他不会,但于当下
他原本以为,袁绍作为司隶校尉,
“你代我去见见何府来人,下礼物,再备一份回礼,何家的礼你自己留下”
玉娘回望过来,目光渐渐晶亮。
“就做你将来嫁妆,你
刚刚亮起来的期待,霎时熄灭,荀柔并非没有察觉,却假装不知。
既然没有然后,一开始就该不给希望。
雒阳城的前途,自己的未来,他尚无法知,更何况女子心思。
他不认为卢植能说服董卓。
城中有董旻,就算一二日看不清,多几日,城外的人也会了解这座天子之城,外强中干、金玉其外。
董卓不会一直驻扎城外,何进先前派出王匡、张辽、张杨三人各处募兵,随时可能回来,董卓不会等下去。
两天后,荀柔终于退烧,虽然还咳得厉害,却也能出席朝议。
董卓派出使者,向城中送来了吴匡、张璋几人的首级,以及一封情真意切、言辞感人的上书。
这份尚书深情问候天子、问候太后、问候渤海王,对雒阳城中
听说这几个叛将杀了车骑将军,他非常震怒,对于其行为表示严重谴责,杀之以慰车骑将军
信中还表示,如今皇宫毁坏,天子无法安住,这让他太担忧了。他以及他属下的将士,都想为天子效力,不,请务必让他为天子效力,无论砌砖凿石,还是铸台抬梁,他都愿意干,并且请一定让他见天子一面,这是他毕生唯一的请求。
虽被雒阳公卿当做边僻之人看不起,但董卓手下笔杆子的文章水平,并不输雒中名士。
当听说吴匡二人出奔,荀柔就知道,董卓入城挡不住,但他没想到,董仲颖比他想得还要狡猾,还要有政治头脑他选择了最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无懈可击的办法。
有理有利有节。
吴匡等人的头,让这篇本来就情意款款的上书,增加了说服力。
当上书被郎官念出之时,有些感情充沛的公卿,甚至感动得当堂洒泪,何太后更是垂泪连连,当堂呼之忠臣。
以此为节点,部分公卿转变了立场,认为就算放董卓进城,也并无不妥。
理由也充分
将为国百战的忠臣一直拒之城外,尤其还是位边将,恐怕会寒军中之心,更进一步,可能会对大汉边境稳定,造成影响。
况且,董仲颖看上去,真的是忠臣啊。
卢植、曹操、张温几人的反驳,
御座上的刘辩,
他也
一方面,他并不认为,有朝廷下令,董卓就会乖乖走人,另一方面,公卿们的理由也并非不合理。
如今汉朝的问题,不只是雒阳城中。
王匡不说,张杨与张辽都是边将,当他们带着征招的军队回来,见此情况,真的会坚定的站
东汉朝廷一向蔑视边地之人,以为其粗犷无礼,这种做法,是很伤人的。历史上,张辽到底为何投到董卓麾下,他并不清楚。
经过何苗被杀,对待记忆中的历史,他必须添了一分谨慎。
最好的结果,刘辩
更何况
御前的争论,暂时没有结果,卢植却
走之前,他来见荀柔,请他以朝廷的名义诏回皇甫嵩,算是最后为大汉朝廷一份力。
且不提皇甫嵩可否
荀柔向这位,为汉室江山竭诚智的老人,问出这个问题。
卢植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沉默稽首一礼。
他走之后,荀柔继续写奏章谏除宫刑书。
何太后派人
他以如今雒阳城中未定,不宜再兴事端请天子下令暂停,但将之变成定例却不那么容易。
何太后恨他,这不是秘密,也并不奇怪。
成为太傅,他侵犯一部分何太后本该独拥的权利天子,阻止何太后辅政上朝,让她失去了许多可能得到的利益,如今又要再添一条了。
“太傅,”疾步而来的尚书令神色紧张担忧,“董仲颖进城了。”
“咳什么这么快”
“听说是有太后的旨意,”尚书令皱眉,“昨日舞阳君入宫,恐怕正是为董卓说项,此事朝中无人得知,连尚书台也未接到诏令,这是乱命”
“好,我知道了,”荀柔打断他,站起来,“我去觐见天子。”
此时,再论诏令合法性,完全是个笑话。
走出殿门,他突然望着秋阳笑起来。
其实也很好,对吧
董卓董卓真的就比这雒阳城中人,更凶恶更残暴更没有人性更让人恶心吗
其实,也未必嘛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