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随之悲哀地发现他现在拿林慕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晨间的安谧在这方寸之间流淌,顾随之泄愤似的在他脸上咬了一大口,忽然灵机一动,捏着林慕耳垂慢条斯理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林慕:“嗯?”
“我看你还挺有放松的?”顾随之打量他,“觉得我现在不能对你做什么,就特别放肆,有恃无恐?”
林慕迅速道:“没有。”
“有也没事,”顾随之微笑,“那你这是答应了?”
林慕原本是准备点头的,而且点的毫无心理负担,但顾随之这么一说,他又迟疑了。
林慕迅速在脑海里排列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顾随之早看完了,该碰的不该碰也都碰了个遍,顾随之还能对他做什么?
林慕想不出来,但还是谨慎地说:“你先说你要做什么?”
“好奇怪的要求,”顾随之彬彬有礼地好奇,“我不说你就能不答应了吗?”
“……”
“嗯?”顾随之歪头望着他,眼底闪动的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想好了吗?要不要答应?”
如他所说,这压根就不是选择题。林慕闭了闭眼,“随你。”
顾随之笑起来,按着他的侧脸又亲了一下,“走吧。”
他们到达林沁华的住处时,林家一家三口早到了,林誉就好像凳子上装了个烙铁,坐不了两秒钟就要弹起来,伸长脖子往外望。
徐璇玑用茶杯挡住脸,跟身旁的丈夫悄悄话:“你儿l子好像那个弹簧。”
林阗眉目不惊,“你儿l子。”
“表弟!”弹簧本人毫不知情,高兴地朝远处走来的人招手,“你醒了啊?快过来让我看看,昨天没事吧?”
“没事。”林慕说,“不小心透支了。”
他隐去顾随之迷晕他的事,也没具体说林沁华的情况,只简略把转移毒药的事情说了。
林誉弹不动了,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才艰难地说:“可是……你……”
“不需要去太弥宗吗?”林阗按住儿l子,语气沉稳地问,“只需要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再解毒就可以?”
“嗯。”
林阗平静道:“我来吧。”
“父亲?!”林誉惊住,但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血亲之间就可以转移,那他们不同样可以吗,林誉撩起袖子,“我来我来,我爹他老了!我年轻,让我来!”
林阗温和地看了自家儿l子一眼,飞起一脚,正中林誉屁股。
还在热情自荐的林誉嗷一声惨叫,化作一颗白日流星,砰!一声重重砸在了隔壁山头,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林阗心平气和地一拂袖子,问林慕:“要怎么做。”
林慕摇摇头,“舅舅,我来。”
林阗温和地看向他,“嗯?”
意思很明显,再敢说他老,外甥他也照踹不误。
林慕哑然,咳了声才道:“那个人……()”
他捏了捏手指,抬头道:给我母亲下毒的那个人,是冲我来的。?”
“孩子,大可不必把一些先天大脑发育不全,后天脑梗塞顺带愤世嫉俗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傻子做出的烂事归咎于自己,”林阗语重心长,“人需要时时自省,但也不用这么检讨自己——顺便一提你真要跟我抢吗?就你这点修为。”
他摊手表示惊讶。
徐璇玑一口水呛喉咙里,拼命咳嗽提醒丈夫收敛。
林阗无所畏惧,他这人一直这样,无差别攻击,痛击敌人的同时也不放过自己人。
“……我没有,”林慕说,“但我曾经服用过一些天材地宝,其中就有解毒用的那一种,再服用的话会更顺利一些。”
“这样啊,”林阗说,“那行吧。”
徐璇玑全程没有插话,既没有阻止丈夫和儿l子想要以身相代,也没阻止丈夫和儿l子自相残杀,直到这会儿l才站起身。
“吃过早饭了吗?”她望向林慕,那双往日里总是格外凌厉不好亲近的眼睛柔和下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谢谢舅母。”
徐璇玑无奈,“诶,你们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什么辟谷,不知道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吗?要多吃点才能长得高啊。”
林慕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
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亲眼再看一遍自己的前世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何况还这么险恶。
尤其是,想到他母亲就是看这种东西看了这么多年……
顾随之出来一天一夜,虽然据他本人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林慕还是不放心,已经让顾随之回他识海里去了。
林家其他人也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并不把他的小事放在心里,反正过两天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
林沁华还在睡着。
林慕拉了把椅子,坐在林沁华的床边,握着她消瘦的手腕,沉默地望着她。
他从未想过,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他母亲就已经把他这一生看到了头。
虽然和现实有些偏差,但也差不了多远。
林慕想起,第一次接触到“未卜先知”这个概念,还是墨知晏处处刁难他的时候。
那时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墨知晏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天启,把他视作一生之敌,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后来他知道了,墨知晏还真就是得到了“天启”,手握剧本。
而且他的剧本和林沁华的看到的内容截然相反。
在墨知晏那里,他除了幼年时贫困,还遇到了李终程这么一个报应弟弟,就再也没遇到过什么过不去的坎,可以说一生坦荡,顺畅得不能再顺畅。就连这个报应弟弟都是他的标准狗腿,指哪打哪,坚定的站在他身后维护他。
二者简直天壤之别
()
。
“墨知晏手里的剧本究竟是谁给他的?”林慕默想,“母亲看到的场景又是从哪来的,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才是我原本该有的人生。”
“你母亲看到的那个肯定是假的。”顾随之从他识海里出声。
“嗯?”
“人生轨迹千千条,每个人从一出生就站在了岔路口,每选择一次,就延伸出一种可能,她看到的那个幻境,只是把所有可能都封死,只留下最恶劣的那一方。就比如你母亲去救你,她可能把你救下来了,也可能没有,但是在幻境里面就只允许一种可能,那就是没有。再比如……”
“你被他丢到了一户人家面前,那户人家可能会善待你,也可能虐待你……也可能不管你,任凭你饿死,但显然世界并不允许这样的事,所以只剩下虐待你这一条。”
顾随之说:“他创造出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恶心人,你越害怕什么幻境就越给你看什么,当不得真。”
林慕无声笑了,“万一我真就这么倒霉呢?”
“不可能。”顾随之斩钉截铁。
“为什么,因为我是那什么天道之子?”林慕失笑。
“因为你都没叫我夫君!”顾随之极其不悦,“明明在墨知晏看到的剧本里你都叫了的。”
“…………”
林慕表情一片空白。
“还有你说什么倒霉,再说一遍,这是你倒霉?”顾随之惊诧,“这明明是我倒霉吧?”
“你母亲看到的和你经历的差别又不大,你还多杀了三个姓李的,顺便把墨天晔冷嘲热讽了几百年,正负相抵差的也不多了,但我呢?你活了几百年,把我活哪去了?”
林慕头疼,“好了前辈……”
顾随之一点没觉得哪里好,嫌弃惨了,“几百年下来没有一天是我爱看的,等那么久就等那一句了,结果还没等到。真什么真,假东西,劣质成这样,装都装不像。”
“夫君,”林慕掐眉心,“好了补给你,别念了。”
顾随之这才满意。
“我们原本不是在聊正事吗?”久违的心累又来了,林慕放下手,试图把话题正回去,“我们还是……”
他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傅初嵇这畜牲了,”顾随之温和道,“给你母亲下毒的绝对是他,他那种阴阳怪气充满迷之优越感的腔调我太熟悉了,剧本十有八九也是他搞出来的,专门拿来骗墨知晏。”
“所以,他才是真正那个……”
“穿越的,”顾随之接道,“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啊。”
“嗯?”
“据我所知,傅初嵇喜欢女人,只是脾气太古怪了一直没人要,以至于他编故事的时候连男女之情都编不顺畅,应该不可能脑袋一拍突然横生出你叫我夫君这种剧情来,所以这要么是真的,原模原样灌输给了墨知晏,要么就是他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了未来,改编掩饰过后的结果……”
林慕下意识觉得是前
者。
傅初嵇不像是那么“坦诚”,能把手里的筹码全交给别人的人。
墨知晏手里那份不完整的剧本就是证据。
墨知晏连自己是谁估计都搞不清,拿到的那一半剧本多少真多少假,谁又知道呢?
万一在原本的世界里,墨知晏不是穿越也没有得到所谓的系统,他和墨知晏还如华羽仙尊所期望的那样,真相亲相爱……林慕及时止住了这种想象。
总之,就像顾随之说的,当墨知晏“穿越”并且“拿到剧本”的那一刻,他和墨知晏之间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而这正是傅初嵇希望的。
“这么说的话,那傅初嵇手里很可能拿着那份真正的,完整的剧本……”
“对,就是那份写了你叫我夫君之后剧情的剧本。”
林慕:“……”
等等。
什么夫君之后的剧情?
顾随之停了一停,让他反应了一下,才施施然补上了最后的雷神之锤。
“他应该没看到我的脸,但绝对看到了你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卿卿我我,做出种种震碎他眼球的事情……傅初嵇这崽种是自己难过了就绝不会让别人好过,所以他应该是专门把这个留下来,去震碎墨知晏的眼球。”
说完他还意犹未尽:“怎么只写了一句夫君呢,写完啊,搞得我都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啊。”
“……”
林慕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大概也就是一万发天雷对准一个地方齐发,之后的那种安静和虚无。
万籁俱寂。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反正刚才的沉重是找不回来了,幽幽道,“写出来就是禁书了吧。”
顾随之:“更想看了。”
林慕想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好了说正事,”顾随之咳咳一声,“你不要再突然岔开话题,说一些我很感兴趣的东西了啊。”
林慕:“……”
顾随之道:“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他给你母亲下的毒不属于这个世界。”
修仙界的奇花奇草和奇毒何其多,就算把历代医仙都抓过来,也不能拍着胸口保证自己全都见过,但他当年修炼到飞升,哪怕失败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还是远超一般人。
傅初嵇把那东西甩出来的时候,他就从中感知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顾随之:“以前墨知晏用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就没有这种感觉,他控制棠溪聿风的时候也没有。”
难怪这么多人一个都查不出来。
墨知晏的系统是假的,完完全全是傅初嵇假扮的,这一点两人在擂台决赛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傅初嵇也不是凭空想象出一个系统,给墨知晏画大饼……
“真正的系统,在傅初嵇身上。”
林慕低语:“真是毒蝎啊……”
这么多年还不死,就知道躲在阴暗的下水沟里,时不时出来
蛰一下人。()
就算死也是死替死鬼,自己生命力极其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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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他确实特别会逃跑,当年神魔大战,多少修为比他高的妖尊妖王都战死了,就他还活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是跑的特别快,一看到风向不对立刻就跑,什么族人什么战友全都不管,自己逃命就对了,这种妖族不少,妖尊倒是不多,一度被骂成狗了来着。”
林慕这次没被他带跑,语气淡淡:“我好像明白,天道为什么会插手菩提尊者的秘境了。”
整个菩提秘境,最核心的,不是众多天材地宝,也不是功法心经,而是那一方古战场。
而那一方古战场之中,最有价值的,不是龙女的往事,也不是神魔大战会不会爆发,能不能阻止……而是那一只短暂落在龙女伤口上的黑色小虫。
——那是傅初嵇在千年以前隐秘张开的獠牙。
隐秘至极,不为人知,悄无声息掩埋在时光的尘埃中,就连龙女本人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发生。
直到千年以后,山体塌方,打通进入幻境的通道,将千年前逝去的亡者遗留下的心愿展示在众人眼前。
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天道的给予的暗示。
他们沿着菩提尊者对和平安稳的美好希望去往千年前,终于,透过数千年时光的间隔,这根带毒的獠牙从暗处暴露出来,明明白白展现在他们眼前。
现实已经发生,幻境无法扭转现实,只能稍微告慰亡者的魂灵。
但前人的脚印能够为后人指路,也不完全算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时林沁华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林慕收了思绪,温声道:“母亲。”
林沁华还没完全清醒,先露出一个笑来,似乎是想摸一下林慕的头,但她手一动,被子里叽里咕噜滚出一个不明物体来,啪叽落在林慕的腿上。
林慕捡起来,疑惑他母亲床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东西?
他仔细打量了两眼。
这应该是个……娃娃?小孩子喜欢的那种布做的玩具?
但是为什么这么……
林慕搜刮干净大脑,榨干了剑修贫瘠的词汇量,也实在找不到一个偏褒义的来词形容。
他和这个头大脚小四肢长短不一、乍一看都看不出人形的丑娃娃对视片刻,咳了一声,“这是舅舅给您带的?”
林沁华摇头,“不是,这是……你。”
林慕:“……?谁。”
林沁华把娃娃放在林慕手心,坚定地说:“你。”
林慕和她稚童般纯真的双眼对视,林沁华眼睛亮晶晶地问他:“是不是和你很像?”
林慕没答,轻声细语:“谁告诉您的?”
林沁华刚要说话,顾随之:“咳咳咳。”
哦,罪魁祸首不打自招了。林慕坐直身体,声音更温柔了,“前辈?”
“她离不开你,一离开你就做噩梦,我不可能抱着你在她床边坐一晚上,
()
所以就做了个替代物……略显匆忙,”顾随之严肃道,“就是这样,不是说你长这样。”
“略显匆忙?”林慕平淡地重复。
“所以那什么,”顾随之望天,“稍许粗糙。”
“稍许。”林慕点点头。
然后他拿起笔,在娃娃身上写了个顾随之。
字迹冷峻,一笔一划尽显风骨,林慕收笔,认同道:“确实只是稍许。”
顾随之:“……”
他生气了,他俩什么关系,林慕要这样记仇?他要生个闷气让林慕自己猜!
林慕不猜。
林慕在顾随之三个字下面又写了一句话。
——林慕的道侣。
顾随之分了个眼角看见这行字,刹那间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胳膊也有力了,胸口的闷气一散而空。
行吧。
“看我对你多好。”顾随之自己感动了自己,“别说你在这个丑东西上写我的名字,我甚至愿意为了你嫁给林慕。”
林慕:“听起来你挺不情愿啊。”
林慕把娃娃收进袖子里,林沁华眼巴巴看着,但也没伸手要。宝宝要的肯定是给宝宝。
林慕道:“等我有空给您做个好看点的。”
林沁华立刻点头。
“那您今天要配合我一下,”林慕说,“我说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吗?”
林沁华想也不想点头,“嗯。”
“好。”
林慕倒了碗水,往里面滴了一滴神血,稀释之后端到床边。
神血完全化在了水里,表面漂浮着一层肉眼不可见的金色细粉。
林沁华闻到了什么味道,抗拒地往后缩了一下。
那毒进入她身体里二十多年,早就和她的骨血融为了一体,闻到克星的味道,自然是抵抗的。
林慕把她扶起来,半哄半骗地让她喝了一口。
就一口。
林沁华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整个人瘫软在林慕臂弯里面,张了张口,虚弱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神血不愧是顶级神物,一滴神血稀释出来的一碗水,只喝了一口,就引起了蛰伏多年的毒物躁动。
林慕扶稳了她,在她颈侧割开一条小口,同时在自己手心上一割。
鲜血猛地喷溅而出。
林慕没管身上和被子上的血,把手心紧贴在林沁华颈侧。
傅初嵇当初就是把毒直接打入了她的识海,以至于这么多年难以剔除。
林沁华喝下去的那点神血这才真正开始发挥作用。
“母亲,跟我念。”林慕一秒没耽搁,念了一句咒语。
林沁华昏昏沉沉跟着念,这咒语发音晦涩,她头脑又不清醒,全靠林慕的声音支撑着她,一遍遍跟着学。
林慕教了好几遍,她才终于完整地念了出来。
最后一个音落地,她额头上显出一个紫黑色的印记,不过指尖大小,散发的光阴毒诡
谲,每一笔都好像凝刻着怨毒。
好像一只眼睛,又好像一只毒蝎。
林沁华容颜衰老,额角皮肤格外干瘪,血管清晰可见。
此时,那片皮肤下的血管里,紫黑色的物质一点点凝聚起来,把血管撑得隆起,不安地躁动着,像是有虫子在她额头上爬。
林沁华口里溢出一声闷哼。
那些东西沿着血管往下爬,林沁华额头,脸颊,耳后……都隆起紫黑色的血管,毒物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她脖颈,然后僵持住了。
林慕曾用神血锻体,又天天带着神血,体内也有神血的气息。
那毒畏惧他,不愿意动弹。
林慕又给林沁华喂了一口参杂着神血的水。
宛如一瓢水倒进油锅。
面对明晃晃的神血,林慕体内那点陈年老旧且浮于表面的神血气息立刻显得不足为惧了,那紫黑的物质立刻窜进了他掌心的伤口里。
林慕只觉得手心一凉,随后是痒,密密麻麻的痒从手心迅速往其他地方扩散。
万蚁噬心也不过如此。
林慕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飘过一声声若有似无的笑,阴森怨毒,包含着数不尽的怨恨,诅咒一样的咒文,感官溺水,整个人沉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中,眼前一片黑暗。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林慕无声握紧了林沁华的手。
意识溃散,身体失去控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漫长的黑暗过去,眼前终于露出一丝白光——
破烂的篱笆东歪西倒,两只瘦弱的母鸡互相打架贴地飞过脚边。
林慕往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抬起头。
远处是一条土路,延伸进一片稀稀拉拉的林子里,有村民在对面山头唱起山歌,惊起飞鸟两三只。
“哎呀,这里怎么有个娃娃?”远处传来女人的惊呼,说话间带着浓重口音,“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把娃娃丢俺家门口。”
这村子家家户户紧挨在一起,她的高嗓门迅速集聚了一片人。扛着锄头的,拿着旱烟烟筒的,赶着鸡鸭路过的……
交谈声传来。
“好诡异的娃娃,俺们村是不是要出事了?”
“你们看他这眼睛颜色……”
“这莫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吧?天啊!”
“妖怪的话,谁来弄死吧,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俺可不敢,你敢你来。”
“都是条命,要不捡回去吧。”
“谁要谁捡,俺可不缺儿l子。”
“我也不要……”
“一看就不是人,你们还敢捡?弄死都不保险,回头来报仇怎么办。我看啊,干脆丢隔壁村去。”
“……”
吵吵嚷嚷。
厌恶,畏惧,嫌弃……
谁也没有伸手去碰地上的襁褓里,婴儿l就那样安安静静躺着,听着这些说不上善意的话,小小的一团淹
没在人群后方。()
林慕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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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婴儿l蓦地转过头来。
那双被村民称之为妖物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一边是威严神圣的金色,一边是澄澈的湛蓝。
赫然是一双异色的眼。
隔着争吵的人群,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婴儿l忽然张开嘴,大声哭起来。
这一声吓到了争吵的人。
“怎,怎么办?”“他哭了……”“妖怪也会哭吗?”“快别说了你小心他来报复你……”“快走吧快走吧,等会儿l真记住咱们了。”“……”
婴儿l哭的越发声嘶力竭。
没人愿意用手去碰他,齐齐后退,僵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互相推嚷着匆忙散去。
只有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不可置信,跳着脚咒骂:“到底哪个缺德的把儿l子丢我家门口,我曰你老汉儿l!”
但她也不敢做什么,气急败坏半天,最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只剩下婴儿l孤零零躺在地上。
林慕慢慢走过去。
婴儿l像是感知到什么,慢慢收了哭声,汪着水都大眼睛望着他。
林慕想把婴儿l从地上抱起来——但他没能成功,就像林沁华救不了年幼时的他,只是隔着渺渺时光,他触摸到了一点温暖。
那是来自生命的温度。
手下这个婴孩,会呼吸,心脏会跳,血液皮肤都是温热的……
手里柔软的触感让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注入了一汪开水。
又是滚烫,又是疼痛。
——他居然在自己最恐惧的幻境里,见到了几千年前被丢弃在人族,被厌恶被恐惧,无人愿意施舍一丝善意的顾随之。
一个活着的顾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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