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和清雪的气息还在空气中漂浮,林慕语气浅淡地道:“你确定吗?”
顾随之防线拉满,“你又想花言巧语什么?我今天一个字都不会……”
林慕扬声问:“鲛人在什么地方?”
他问的是远远值守的宫人。
“回大人,在浮桦殿。”宫人垂首。
顾随之:“?你问那小鱼人干嘛。”
“多谢。”林慕起身,垂下眼帘,又回顾随之,“去看看啊。”
“我答应了鲛人祭司,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顾随之:“你就不怕……”
他试探性地伸手,碰了一下面前的小元婴,只是指甲盖那么一点接触,但他肉/体荡然无存,这么直接碰触,无异于元神交融,带给林慕的刺激完全是巨大的。
林慕踉跄了一下,仓促间扶住一旁的梅树,脸颊发红,只是声音仍是温和的,“您随意吧,如果您真想当我当众丢脸的话。”
“?你威胁人的话术怎么还带晋级的。”
“今天墨知晏倒大霉,心情好,哭不出来,改天再哭了威胁您。”
顾随之:“……”
哦,原来不是晋级,是叠加啊。
“所以我下次欺负你,就能看到你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我要是舍得怎么怎么样就随便我……嗯,你能把脸埋在被子里说吗?我想了下,觉得好可爱。”
“不能,我坐你身上说,你答的不满意就把你捂死。”
远处华美冰冷的殿宇从宫墙后露出一檐,檐上坐着瑞兽,下方风铃叮当,来回巡视的侍卫笔直站在门边。
林慕不着痕迹地按住小腹,“现在,从我身体里出来,前辈。”
顾随之遗憾地收手。
元婴小人依旧紧闭双眼,刚才被碰过的地方早已恢复如初,玉质纯白一小个小人,盘膝坐着,小脸严肃修炼的模样简直让人想亲一口,但他这一口要是亲下去……
林慕不说把他打死,也绝对把他吊起来挂个三天三天。
指根上一凉,一缕银色光晕悄无声息出现又消散,林慕左手无名指上凭空多了个银色的戒指。
仔细看还是小蛇的形状,尾巴尖翘起,轻轻勾着林慕的手指。
“大人!”
“大人……”
“……”
沿途宫人尽皆弯腰行礼。林慕不大适应这种氛围,侧身避过一些,还是太多,索性不管了。
大殿内临时修葺了一口池子,半个宫殿大小,足以让鲛人自由活动。
池子边上堆金嵌玉,就连上岸的台阶都是血红珊瑚铺就,四方兽首往池子里源源不断注水,入目水波微光粼粼。
小鲛人就蹲在池边的珊瑚上,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
不过鲛人寿命悠长,生长缓慢,看着十几岁,实际上几十乃至几百都有可能。
一条浅淡天空蓝色的尾巴轻轻搭在珊瑚上,
尾翼轻纱般散开。
鲛人就没有长得丑的,各个五官精致得像是假人,此时梨花带雨……光打雷不下雨地嘤嘤啜泣,也别有风味。
……干嚎啊?
鲛人泪果然难得。
“咳。”林慕把手里的小桶藏在身后,走过去,若无其事往池子边的小桶里看了一眼,果然,一粒都没有,空的。
≈ldo;哎呀别哭啦,大不了不给你吃啦,别哭嘛,我给你拍拍。?_[]?来[]≈完整章节”说着,姬珠就在人鱼清瘦的脊背上拍了拍,人鱼年纪尚小,不算强壮,肌肉只有一个隐约轮廓,姬珠拍完就抽手,给他递清水,“快来,多喝凉水。”
源柊梧接过碗,“还是我来吧。”
“好吧。”姬珠依依不舍地退开。
她挪到林慕身边,不无遗憾:“居然真的不会哭也,我还以为是假的,听说他们的眼泪和尾巴颜色很像,蓝色珍珠多好看,已婚少侠,你……”
林慕单膝蹲在源柊梧身边,“鲛人可以吃辣吗?”
源柊梧严肃:“不能,鲛人吃辣,就如让人生吞火,非常严重。”
姬珠:“!!!?”这,这么严重吗?
林慕:“那要怎么处理?”
源柊梧:“如今之计,就只有催吐了——瑶光圣女!”
姬珠浑身一颤。
源柊梧郑重道:“请您先回避一下。”
“好、好!”姬珠慌了,“我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对不起啊,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我带了灵药,你……”
小鲛人别过脸不看她,小脸水嫩眼眶通红,委屈得不得了。
源柊梧加重语气:“不用,您出去就好了。”
姬珠失魂落魄出去了。
一步,两步,三步……背影消失,源柊紧绷的梧脸色松下来,林慕从池边起身,鲛人面色如霜。
两人一鱼对视一眼,鲛人揉揉太阳穴,“这个人类怎么回事?”
“大概是……喜欢你?”
鲛人面无表情。
“……的脸。”源柊梧说,“还有腹肌。”
鲛人:“你别说了,我不是人族,永远不可能和人族如何的。”
“你有没有想过。”源柊梧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就是因为你不是人,她才格外放肆。”
痛失人权的小鱼人原地自闭。
林慕打量鲛人,见他身上没什么明显的外伤,才收回视线,“鲛人族如何了?”
距离他上次去鲛人族才几年,鲛人明显还记得他,眨了下眼,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倏地散了,脸上露出些忧虑。
“族内还好,只是族人一直消失,找遍了领地也找寻不到,上次圣女出事后,祭司也相继离开,长者告诫过我们,让我们这段时间加倍小心,我们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领地,但还是……”
林慕:“是你们新圣女祭司让你来的吗?”
“是,虽然事态现在还没严重到无法挽回,但祭司占卜到的未来里一片
血红。鲛人无法上岸,我只能寻求人族帮助,可惜那一片人族稀少,大多又……我还没找到人愿意帮我,就遇到了追杀。这些事,那位瑶光圣女已经跟你们说了吧,是她救了我,我就请她带我来找绫月陛下了,希望借助他来联系到您。”
鲛人说着,长着蹼的手急切地拉住林慕的衣服。
反而是源柊梧被放在了一边。
对于这位前任鲛人圣女和人族诞下的孩子,鲛人族的感观都十分微妙,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敌意,知道他能信任,但主观上还是无法亲近。
他父亲毕竟是害死前任圣女的罪魁祸首。
而他又偏向于人类。
源柊梧看在眼里,伸出的手又收回来,“你们要是着急,就先去吧,我这边查完了就跟过来……或者让人把消息送来。”
鲛人心思纯澈,却不是笨蛋,抿了抿唇,“谢谢……”
“不用,我没做什么。”源柊梧说。
鲛人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忽然积蓄起水雾,啪嗒!一颗淡蓝色珍珠滚落下来,然后又是一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两颗珍珠递给源柊梧:“谢礼。你和那位圣女。”
源柊梧收下珍珠。
林慕眼尾不自觉往下压了一下,又及时止住了。
“你想要就让他再哭一下呗,我看他哭的挺顺溜的。”手指上,顾随之懒洋洋地枕着自己尾巴。
“算了,他已经不容易了。”
顾随之:“哪里不容……”
“他家里还有一片海。”以及成千上万的鲛人。
顾随之:“……慕慕你。”
林慕垂眸。
鲛人泪治愈经脉的效果很好,林沁华修为一度下跌,虽然常年都在服药保护经脉,但总有些不足。
林慕和他们商量好了行程,就起身离开。
按照源柊梧说的,兵分两路,他明日启程,先和鲛人回去查看情况,源柊梧去调查国师一脉,事后再看情况汇合。
然而,他们商量的好,别人却并不这样想。
半夜,火光照亮了半个皇宫。
宫门大开,军队长驱直入,宫人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旁,没有半点阻拦。
被火把照亮宫道上,战马身披铁甲,打响鼻时铁甲摩擦,发出让人齿冷的声音。铁塔般的人浑身包裹在铠甲内,只露出一双眼睛,高高坐在马背上。后方的士兵高举长枪,一排排陈列在宫殿外。
黑火一样的影子随着火把噼啪燃烧,摇晃倒影在宫墙上。
空气中,隐而不发的威压隐隐弥漫。
这赫然是百来个身怀修为的修士,修为最差的有筑基期,最高的是坐在马上的,十来个元婴,甚至还有出窍期和合体期修士。
光这一队人,单论修为,都比登天大比上的各家天骄还要高了。
不说虞澄仪所在的荟山宗那种小宗门,就是忘澜宗,刨除宗主,倾尽全力也只能拿出这样一个阵容。
这些年南方五国都衰败得厉害,不少宗门都言传他们早就不配居于顶尖宗门之列,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比起普通宗门,还是有一定优势。
帝王寝宫宫门大开,源柊梧一身厚重的帝王冕服,手里把玩着一块黑铁令牌,目光阴郁倦怠,半垂不垂地看着军队最前方的人。
“国师大人。”
他声线一贯阴凉,被火光照着也暖不起来,不耐烦道,“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被他称为国师的人看着不过三十岁,平日里总是一身深灰色道袍,像个常居山林的古僧,此时换上华服,浑身威严重的人透不过气,俨然是个久居高位的掌权者。
他没有开口,在他马边,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往前一步,朗声道:“陛下,您弑父杀兄谋逆,以卑鄙手段谋夺皇位,国师已查明真相,您就别再挣扎了。”
“荣先生。”源柊梧看向这个从他继位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年,“朕说最近怎么没看到你来朕身边摇尾巴了,原来,是去给别人当狗了。”
源柊梧极少自称朕,这会儿把这自称搬出来,羞辱意味浓重。
荣先生脸色不变,只叹息一声,“陛下何必这样羞辱我呢?绫月国士子都是您的子民,忠心于您,何罪之有,要让您这么羞辱?”
这话说得可太有水平了。
要是传出去一次半句,源柊梧的名声不说掉进臭水沟里,也差不了太远。
“你的忠心就是跟着朕造反,再跟别人造朕的反?”源柊梧嗤笑,“三姓家奴谈什么忠心?”
这荣先生却也是个人物,仍旧不慌不忙,“之前我是受您蒙骗,怎么能算数呢?现如今我幡然悔悟,自然要跟随正确的人。”
“哦,跟着朕捞不到好处,就去舔国师了,要不怎么说荣先生是军师呢,脑子转的就是快。”
不仅脑子转的快,反应更是快。
他白天才去查了这些往事,晚上这人就做出了反应。
源柊梧神情越发阴冷,或许不只是因为今天去查的时,鲛人昨天到皇宫,紧接着林慕也来了,说不定那时候就已经引起了这人的注意力。
“您又何必负隅顽抗呢?要知道,那样只会自取其辱啊。”荣先生摇头,扬声道,“源柊梧乃先皇陛下和鲛人产下的孩子,非我人族,他心知自己血脉有异,悍然杀父弑兄,用卑鄙手段谋夺了我绫月国的皇位,如今,是到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半人半鲛,血脉有异!
这话就像投进油锅的一瓢冷水,呲啦一下炸开了锅。
军队微微骚动起来,数百双眼睛一下聚集到源柊梧身上,惊恐厌恶畏惧,种种情绪在这宫道上蔓延开来。
半空中,几道身影欲动的动作也停住了。
那是绫月国的供奉,皇室隐藏起来的、真正的顶尖力量。
不忠于皇帝,只忠于皇室血脉。
任何人都无法差遣他们,只有当皇室存亡之际才会现身。
荣先生这
话大半就是说给他们听的,见果然有效,他面有得色,微笑着说:“陛下,当了六年的皇帝,已经够了吧,您非人族,是该把皇位还给真正的绫月国皇室血脉了。”
源柊梧冷笑一声,“看来还真是有备而来,那荣先生以为,真正的绫月国皇室血脉在哪?”
他上位的时候,他父皇膝下成年的皇子就只有他和他五皇兄,往上那几个母族虽然显赫,但是都没有修炼天赋,放在修真界,这是无可回避的硬伤,注定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所以他五皇兄才会这么针对他。
现如今他父皇已死,几个皇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父皇又没女儿,整个皇宫都找不出第二个姓源的,这人是想推谁上位?
源柊梧目光在众人中一巡,忽然定住,一寸一寸挪到最中央的那人身上。
——那是自始至终就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国师。
国师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居高临下定在他身上。
四目相接。
源柊梧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国师常年住在远离皇宫的另一处行宫内,深居简出,就算见了面,也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
还从来没有人敢盯着他的脸看过。
这会儿细看起来,他的五官和源柊梧竟然真有三分相似。
没了源柊梧身上鲛人血脉带来的阴郁美艳摄人,他的容貌更偏向于正统的俊朗,四方国字脸,眉心中间三道折痕,沉甸甸地压着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果然,荣先生笑容扩大,朝着马背上一拱手,高声宣布:
“国师,便是绫月国皇室一直藏在暗处的血脉,不是别人,正是一千八百年前战死沙场的尹亲王一脉,盖因先祖高瞻远瞩,早几百年便料到后世或许会出现这样的事,提前做了准备。”
尹同隐同音,这封号本就意味深长。
而这位尹亲王在当时和邻国的一场战役中战死,死后无子,彻底堙没在了历史长河中。
谁也不知道,他们竟然化身为了绫月国国师一脉。
话说到这个地步,源柊梧还有什么不明白。
“先祖高瞻远瞩”是真是假还犹未可知,但绫月国先皇肯定是被人骗了。
他们的推测是错的。
绫月国皇帝重启禁术,不是因为血脉再一次衰败,再生不出天赋卓绝的皇室子弟,迫不得已再开禁术。
而是被人引诱的。
国师一脉隐姓埋名多年,不甘心再做“国师”辅佐帝王,于是设计献上鲛人圣女,鲛人反噬绫月先皇,顺便留下源柊梧这个后手。
要不是时间不对,源柊梧都要笑出声了。
真讽刺啊。
他母亲的族人视他为仇人之子,人族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憎恶他身上血脉不洁。
眼前这一幕何其眼熟。
几十年前,鲛人小公主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睛,身死那日,不也是这样吗?
望
着他越发阴恻的脸,荣先生心中生出些许惧意,但很快又挺起胸膛。
自国师出现,绫月国皇帝换了几代,国师却还是当初那位。
他在绫月国经营的时间何止千八百年,又怎么是一个刚继位不到十年的“新皇”可以应对的。
源柊梧在世上喘气的时候还不到国师岁数大零头!
荣先生心中自信满满,再一次拔高声音,“鲛人就藏在浮桦宫,众所周知,鲛人是何等凶残的存在,和妖族无异,陛下却能将其豢养在宫内,证据确凿,是时候铲除异族,恭迎真正的皇室血脉归位了!”
他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迫不及待想看源柊梧变脸。
当初在菩提秘境内,他兢兢业业辅佐帝王,却只换来了源柊梧毫不留情的羞辱,事到如今,该到他报仇的时候了。
不是清高吗?不是不屑于和他同流合污吗?不是骂他是阴沟里的老鼠只知道用下作手段吗?
今天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就要折在他这阴沟老鼠的下作手段里了。
荣先生振臂高呼:“诸位,今天就是见证历史的时——”
噗!
刀刃入体的声音。
荣先生未完的话戛然而止,一把剑从后往前贯穿过他的脑袋,漆黑的剑锋映着火光,却连一点反光都透不出来,像是一片暗不见底的深渊,吞噬着周围的光亮。
荣先生两个眼睛往眉心中间的剑刃一动,就再无反应,往前倒去。
扑通!剑刃自动消失,地上只有一滩鲜血不断蔓延开来,淹没了一旁的马蹄。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这剑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国师猝然回头,厉喝道:“谁?!”
慌乱随着人群传递,火把乱晃,墙上的影子越发群魔乱舞。
军队后方,高达数丈的宫墙上,黑衣少年居高临下看过来,面孔一半隐于黑暗,只露出冷淡平直的唇角和白皙优美的下颌。
他向着空气伸出手,修长苍白的五指一握,那把刚杀人饮血的长剑便悄无声息回到他手里,剑尖上一滴血滑落。
在他身旁,红裙少女悠哉晃悠着小腿,笑靥如花地望着他们,白皙手腕上金铃声响清脆。
源柊梧和他们对视一眼,袖子里捏紧的手缓缓放松。
国师却并不慌乱。
他自然知道这两人还在皇宫里,但他们一走,鲛人这个活证据就会跟着离开,所以他几经斟酌,还是选了今天动手。
他并没有把林慕这个小辈放在眼里,林慕取得的成就固然不错,登天大比第一,前途一片光明,但他才多大?
如果说源柊梧的岁数还不到他岁数的零头,那林慕的岁数就连他同一批参加大比的长鱼未央的岁数零头都不到。
也就只能在同辈里逞逞威风罢了。
在他眼里,还不如姬珠这个瑶光圣女的威胁力大,东洲十六岛近来如日中天,对外又是铁板一块,不是那么好惹的。
国
师有些忌惮,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没管林慕,只对着姬珠沉声:“瑶光圣女这是何意?”
姬珠笑眯眯道:“看热闹啊。”
“这是我们绫月国的家事,鲛人是妖非人,源柊梧身上掺了鲛人血脉,血脉不纯,铲除异族人人有责,还望圣女阁下理解。”
他这一席话,半个字没提那鲛人是姬珠送来的,其意不言自明,就是想分化两人,姬珠是姬珠,源柊梧是源柊梧,错全是源柊梧的,和姬珠无关。
同时也是一种威胁。
——姬珠再管这事,勾结异族的罪名就要算她一份了。
往深了说,她要是跟这事沾上关系,她身后的瑶光岛也会受影响。
姬珠捂了捂红唇,“哇哦,好怕怕哦,国师大人说话好吓人啊。”
国师脸色一沉,“难道圣女阁下是执意想插手我绫月国的事?”
姬珠唇角一勾,娇娇俏俏地问:“国师大人猜呢?”
国师沉着脸不说话。
姬珠又看向身边的黑衣少年,“林林,国师大人不说,那你说呢?”
林慕淡淡道:“绫月国师一脉贪心不足,于五千年前和妖尊傅初嵇勾结,一手挑起神魔大战,引来天谴。后不知悔改,四处掠夺别族血脉,意图掩盖天谴,再次引来神罚,不得不销声匿迹,改头换面,以绫月国师自居。等风头过去,又再次揭露身份,意图谋夺皇位。”
姬珠无声张大嘴,哇哦了一声。
国师猛然色变,“竖子小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你又有什么证据?”林慕反问。
国师一手指向鲛人所在的浮桦宫,冷笑,“那里面就是证据。”
林慕轻嘲:“谁看见了?”
国师语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有何难,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唉。”姬珠长长叹了口气,歪头时颇有种少女的娇憨,她语重心长地说,“国师大人,你还没听懂吗?”
“听懂什——”
国师瞳孔遽然收缩,长袖一振,紫金色袖袍满天狂卷,裂帛声响起,冰冷剑光划破眼球,国师只来得及看见少年平静的眼。
“——国师大人!”
“保护国师!”
“快来人!!”
四周近卫声嘶力竭,人人纵身而起,刀剑铿锵出鞘,朝着来人而去,却还是没能拦住。
两人重伤倒飞出去,还有三人太过靠前,直接被一剑斩成了两半,掉落在地,鲜血喷出三尺高。
而剑光没有半分折损,一往无前朝着人群最中央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国师猛地一拍马背,马匹前蹄跃起,发出一声长嘶,而他则借力凌空起飞,身形剧退,眨眼间就到了十丈外。
双手一握,一对子午鸳鸯钺已然在手,铿锵!架住了长剑。
“——听懂我没准备给你证据。”林慕手腕施力,把那对
子午鸳鸯钺一寸寸压得后退,眸光依旧冷淡,“只想把你灭口在这里而已。”
他看着国师扭曲的脸,蓦地一笑,“死人要什么证据?”
国师简直不可思议,“什么?”
“久仰紫虞妖尊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林慕说,“多谢送来门票。”
他一剑荡开,那瞬间爆发的巨力简直惊人,别说半步出窍,就是合体期修士全力一击也不过如此了。
宫道被一剑斩开,以国师为中心,半径百米内砰砰砰砖石碎裂声不绝于耳,碎石块暴雨般洒落,大的足有半人大。
人群惊叫躲避,马匹更是惊慌,踢踏声和长嘶声撕破人耳膜。
几个忠心耿耿近卫还想上前,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忽然传来。
明明不大,却让人完全无法忽略,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思绪瞬间混沌:他们是想做什么来着?
姬珠有节奏地拍手,自始至终都是笑盈盈的模样,手上金铃发出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韵律,干扰着旁人的思维。
——她的攻击力不算高,像是她手上这对金铃,对修为和她一致,甚至比她还高的人就没什么用,所以登天大比时她的名次一直不高,但对于修为比她低的人,这无异于一间杀器。
而且是大规模杀器。
有修为较高的人很快从这音律中挣脱出来,骇然望向她。
“是她!”“那金铃是什么东西?”“不能让她继续干扰下去!”“快动手!”“你们去救国师大人……”
近卫兵分两路,一路攻向了林慕,还有一路攻向了姬珠。
面对着无数真刀真枪,姬珠半点不怕,继续悠然自得地鼓着掌。
关键时候,一杆银笛拦在她面前。
是源柊梧动手了。
姬珠挑眉道:“真当我一个人在打架啊,朋友,就你有队友?”
锵!锵!锵!三声金戈交击的声响,国师被逼得步步倒退,手腕上的巨力传导,震得他双手骨骼剧痛,脚下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
宫道上砖石坑坑洼洼,两旁的墙壁更是坍塌成废墟,剑气荡出去,半座宫殿紧跟着被削平,轰隆!
这也就是两人在地上打,要是飞到半空,就这一会儿,半座皇宫都得夷为平地。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了。
国师胸腔里气血翻涌,死死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一口血吐出来。可下一秒,那把长剑又势不可挡地压了下来。
压根避无可避!
最后一声——
锵!
国师踉跄后退几步,口里喷出一口鲜血,惊悚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怎么可能?”
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怎么可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大概是你被天道反噬得太厉害?”林慕还有余力回应他的话,连气息都还是平稳的,话到最后,甚至惨了几分讥诮,“和我一个半步出窍打到现在,绫月国皇
宫还在,只毁了半条宫道,不足以说明了你是个废物?”
要让源柊梧听到这话非得吐血不可,可国师却只是变了脸色,眸子深处的怨毒翻出来,显然是被戳到了痛脚。
是啊,他要是还是全盛时期,别说这座皇宫,就是半个国都,也是一挥手的事情。
可他被天道制裁,不断打压,这些年里不但没能前进寸步,反而还随着年龄增长,修为逐渐流逝。
要不是几十年前才拿鲛人圣女补足过,他的修为就要跌下大乘期了!
他忌惮天道,不敢用出全力。可这也不是林慕能挡住他,还反过来压制住他的理由!
林慕冷冷睨着他,“抢来的东西,还真当是自己的了?”
砰!国师破布口袋一样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座宫殿上,大乘期修士身体比天阶法器也不差了,这一砸,轰隆!
源柊梧眼睁睁看着破坏面积再次扩大,抹了把脸,麻木道:“这果然不是他家是吧?”
姬珠安慰他:“至少跟那老头打的不是你啊,不然就是你被打飞出去亲自把自家房子撞倒了。”
可能是今晚受的刺激太大,源柊梧居然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
姬珠高高兴兴地双手合十,两掌合拢的瞬间,一声格外强烈的——叮铃!
源柊梧背后,正试图偷袭的人一下被定住。
她望着偷袭的人,缓缓弯下眼睛,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这可不是好习惯哦,打架就要光明正大的嘛。”
源柊梧回身,手一抬,无数蛊虫循着他的指引,顷刻间就淹没了那人。
“啊啊啊啊啊——”
一个元婴期修士,就这样在短短几息间被啃食成了一具白骨,头骨散落下来,磕在地上,沿着地砖滚了几圈。
人人悚然后退。
源柊梧漠然道:“还有谁要来找死?”
他是打不过长鱼未央,但不代表他打不过别的元婴期。
元婴和元婴也是有区别的,六十岁结出来的元婴和六百岁结出来的元婴显然不同。
下方的人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但他们也无路可退,逼宫已成事实,自古有哪家士兵是跟着逼宫失败还能活的?
源柊梧不死他们就得死!
源柊梧半点不意外,银笛横在唇边,就要吹奏。
“且慢!”半空中传来苍老的声音,“陛下,手下留情!”
——这些可都是绫月国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修士!
比起普通宗门,南方五国效仿人族,重国家维护而轻修炼,普通宗门只培养修士,而他们还要组织军队,平衡朝堂,培养起修士就更为费力,这些可都是无数金银砸出来的!
源柊梧微微抬头,看向半空。
“长老们不会想让朕放了他们吧?”
供奉们一时语塞。
年轻的帝王容色冷淡,启唇道:“林少侠所言属实,源隆山勾结妖尊傅初嵇,险些置我源家于灭亡,后更是背负千
年罪责,皇室血脉一再削弱,罪孽深重,无可辩驳。如今更是试图逼宫再次谋取皇位,罪无可恕。”
虚空中,供奉尽皆沉默。
双方各执一词,他们实在不知道该信谁。
但就私心而言,一个年轻且天赋卓绝的帝王,显然比一个突然冒出来、身负源家血脉的国师要更可靠。
而且源柊梧说的要是真的……
——挑起神魔大战。
这可不是一家一姓能背的起来的罪孽,神魔战场上多少生命逝去,跟这种罪名沾点边,全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谁敢认?
而源家这仿佛受了诅咒一般的血脉也有了解释。
唯一能避免这种宿命的,竟然只有国师口中混了一半鲛人血脉的源柊梧。
也就是说,无论双方谁说的是真的,或者都是真的,源柊梧都动不得,而这些试图逼宫篡位,还得知了无数秘密的人……
把利弊理清,供奉们闭上眼,不再去看这一面倒的战场。
笛音尖啸,金铃脆响。
杀戮再起,厉喝和尖叫交织,鲜血渐渐染红了地面,顺着砖石洇下去,死亡和恐慌在皇宫的废墟上蔓延。
子午鸳鸯钺终于还是脱手而出,国师捂着手臂低垂着头,披散的头发下,脸上的肉轻微扭曲颤动。
他一条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肩膀上赫然一个血洞,涌出的鲜血打湿了身上的华服,一路往下滴落。
“嚇……嚇嚇……”
国师一寸寸抬起头,表情怪诞到让人心底发凉,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黑色,两边嘴角违背常理地往上提,直直咧到了耳根,周身弥漫起一阵玄奥阴森的黑雾。
“林慕是吧,我记住你了。”
咔哒一声,他把一个骨白色的东西按入肩膀上的伤口,那片地居然自动自发痊愈,他一抬胳膊,把自己的手臂接回去。
他缓缓转过脸,看着林慕:
“你是不是觉得你真的打的过我?不过是钻空子罢了,要不是怕被天道发现我还活着,你也配跟我做对手?”
那双纯黑的眼睛诡异莫名,里面精光一闪,“你的命数和根骨很奇特嘛,要是‘吃’了你,未来几千年,我都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这样的话,天道发现就发现了吧。”
他笑得越发狰狞,“这可是你自己送……”
唰——
一个人头高高飞起,落在地上。
上面纯黑的气流还没消散,怨毒而不甘地盯着林慕,最后一刻,他的表情凝固在惊讶上,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铮!
林慕收刀入鞘,转身往回走去,眉眼漠然,“所以呢?”
在他身后,失去人头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怦然倒在地上。
溅起灰尘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