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成功让顾随之反将一军。
林慕按着自己眼角的手猝不及防失了力道,在眼尾处掐出了一个小小的月牙,痛倒是不痛,就是留的痕迹颇深。
浅淡的绯色衬着金色,星辰拱月一般。
“你又在我身上……”
林慕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阵热意快把他点燃了,从脸一路烧到手上,小臂上背写下的那个名字存在感突然又强烈起来……分明之前都习惯了。
“标记一下,你不服也可以标记回来。”
顾随之久违地看到了林慕不好意思的模样,越发不想当个人,“我身上随你挑,你就是想写在……”
“我不想!”
顾随之意味深长地挑眉,“是吗?为什么我刚刚看到你脑子里一晃而过了一个地方?”
林慕努力冷脸,“没有,你的错觉。”
他旁边又蹲下来一个人。
承桑祁揣着他的桶,十分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林慕说,“我,哪里不好吗?”
他语气有些凶,承桑祁莫名其妙。
林慕调整语气,平淡地问:“怎么这么问?”
“哦,没事就好,我还以为我刚才脑抽问错话了。”承桑祁把桶反过来当凳子坐,两手搭在两边大腿上,沉痛忏悔,“刚才怎么会觉得你化了妆,你是这种人嘛,真是的,看我这猪脑子,这都没反应过来,差点还带坏了姬珠!真是罪过!”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姬珠从旁边冒出一个头,“带坏我什么?”
“这么大个泪痣,不是你点的,还能是什么呢。”承桑祁一拍大腿,“闺房之乐嘛!”
林慕:“……”
姬珠也睁大了眼睛,惊奇道:“哇,这就是已婚的世界吗?”
承桑祁驱赶她:“去去去,你在这偷听什么,大人的话,小孩子家家不要听。”
姬珠幽幽飘走,“说得好像你就很懂一样,也就比我少单身了四十年而已,不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光棍吗?”
承桑祁得意道:“我就是懂啊,要知道我当初认识林兄的时候,他可也还是个纯情少年,只是一别五年,再见已是纯情少……”
林慕冷静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兄你每次转移话题的时候都好生硬哦,你家那位都不教教你吗?他看起来很会胡说八道。”承桑祁说,“还有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在这里拯救世界啊。”
“压迫鲛人来拯救世界?”
“我救了他们啊,滴水之恩还要涌泉相报,救命之恩,那不得给我喷个喷泉?”
林慕和姬珠对视一眼,“你也遇到妖族了吗?”
“对呀,我原本高高兴兴回家,想着终于能够回我的狗窝里躺一段时间了,结果回家路上被这群不长眼睛的妖族给拦住了,他们自己在那嘀嘀咕咕一阵,说什么前两天刚逃出去一个,这个不
能再放走了,自说自话就想把我灭口,嘿这我能忍吗?”
承桑祁又是一拍大腿,响亮的一声啪!
≈ldo;不能忍啊,所以我就把他们沉尸大海了,顺便从他们手里救下了这些小可怜。?[]?来[]≈完整章节”
承桑祁扭头,“要是让我知道跑掉的那个是谁,我非得找她算账不可,自己撂个烂摊子,麻烦全栽我头上来了,这事没个十万八万平不了。”
姬珠:“咳咳咳咳咳……”
姬珠眼神乱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林慕问:“那些妖族还说什么了吗?”
承桑祁撇嘴,“说了啊,经典三件套——‘你敢动我?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你等着,我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说了半天也没说个具体的名号出来,别是在跟我吹牛吧?”
“我们这边也有一点情况。”林慕沉吟少顷,把他们这边的情报也简单说了说。
承桑祁听得很是无语,“所以就是那什么妖尊,自己受了伤,养不好,就到处抓鲛人回去熬汤喝?”
他补了一句,“而且他大概率还和墨知晏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人族这边也杀了不少?不是,他俩要是实在饿了的话,为什么不吃点猪脑补补啊。”
承桑祁烦躁。
他就是路过这里,随手救了个人,怎么这事还没完了?
鲛人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失踪了不少,他就算出手,也只是短暂的救下了一两个,等他离开这里,鲛人的处境不会有丝毫变化,仍然会被继续捕杀。
要让他甩手不管,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他也做不到。
不提鲛人近神一族的身份,就说鲛人在的地方。
这块海就在他家旁边!
唇亡齿寒!
他这边装瞎,回头鲛人一怒之下和妖族联合,打到他家门口去,那他就直接玩完了。
但他拿幕后黑手又没办法。
傅初嵇的缩头战术用的太好了,永远躲在别人的皮下面,就算抓也抓不到他的错处。
承桑祁沉下心来,从头梳理。
这件事最棘手的点就在于,他们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墨知晏背后的人是傅初嵇。
哪怕在林沁华的记忆里,傅初嵇也没有明确露过面。
就算露了面,也只有林慕一个人看到,口说无凭,别人不会信他。
源家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没有任何人想去试试主动挑起两族大战的后果。
即使不会被天道制裁,战争一起,又是生灵涂炭,少说也是几百年动荡,谁也不愿意看到。
从鲛人这件事入手就更麻烦了。
傅初嵇针对的是鲛人一族。
鲛人究竟属于妖,还是属于人族,一直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
妖族捕杀鲛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片地方也不是什么不毛之地,肯定还有别的人看到却只有他和姬珠两个人伸手管了这件事。
不是其他人不想管,而是没办法管。
妖族对鲛人动手,在大部分人族眼里,属于妖族内乱,自相残杀。
“不一定要证据。”林慕说。
承桑祁:“嗯?你有什么想法吗?快说说,我一直觉得你们这种平时一声不吭的特别坏,肚子里全是黑水,快快快,有什么坏主意,快说。”
林慕道:“我之前在菩提秘境里,遇到过龙族的龙女。”
“龙女姒京?”承桑祁惊呼,“嚯,你运气这么差吗?直接撞到头号大魔头手里去了?”
“详细的就不提了,总之,傅初嵇以前还骗过龙女,把龙女骗得很惨。”林慕说。
“牛,这哥真的,人妖神魔,他是一个不放过啊,全得罪完了。”承桑祁啧啧感叹完,心里也开始咕嘟咕嘟冒坏水,“菩提秘境是过去的事情重现,和现实走向八九不离十。他在秘境里骗了龙女,说明现实里也差不离。所以你是想找龙女揭发这件事,坑他一把?”
说着他想起什么,“等等,我记得那个秘境好像……”
“有天道插手。”
承桑祁扬眉,“这你都知道了,真不愧是亲儿子。”
“别人告诉我的。”
要是放在平时,听到这个别人,承桑祁少不得打趣他两句,但这会儿没注意,只是思索,“但这好像还不够,就算他得罪了龙女,这也只是妖族内部的事,而且龙女未必就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被骗,贸然大肆宣扬的话……”
搞不好,他们还没把傅初嵇怎么样呢,就先得罪了龙女,被龙女一尾巴拍成肉饼。
“所以要给她一个借口。”林慕说,“小半月前,绫月国国师谋反,我往他头上泼了盆脏水……严格来说不算脏水,是事实。”
国师带人逼宫时,一口揭穿源柊梧混血身份,意图逼他退位。
顺便揭穿了自己绫月国皇室血脉的身份。
当时情况紧急,没时间做严密推理,但寻常人动动脑子也该知道,他绝对说了谎。
什么“先祖高瞻远瞩”?
要真是高瞻远瞩,为什么不把威胁萌芽掐死在摇篮里,而是莫名其妙让自家的子弟改名换姓,去当什么国师?
而且,哪家想把一支血脉隐藏起来,不做低调处理,反而把自家绝学全部给他,让他带走,反过来控制皇室?
这必然不会是绫月国皇室主动发起的作为。
会做这件事的,只有“国师”那一脉。
所以,那位国师,在成为“国师”之前,一定在皇室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绝非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尹亲王。
这又牵扯出了另一个疑点。
——好端端的皇室不当,突发奇想去做什么国师,正常人都做不出这事。
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是什么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自愿放弃自己高贵的身份,做这种近乎于死遁的事情?
——不这样做,他可能面临更大的麻烦。
而绫月国皇室之中,就有这样特殊
的一脉存在,那就是当初和傅初嵇联合的那位源家家主的后人。
再大胆一点猜,那可能都不是什么后人,而是他本人。
作为罪魁祸首,那位源家家主受到的天谴一定是最重的,他的子孙也难逃一劫。
这群人已经习惯了踩着别人的尸骨改天换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
绫月国国师的来历和特殊地位本就让人费解,加上这事就说的通了。
姬珠没去菩提秘境,蹲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会儿积极举手,“所以,你是想把舆论闹大,给龙女一个借口,把傅初嵇从妖族割出来,对不对?”
林慕:“对,源柊梧现在应该已经在做了。”
承桑祁刚才还担心了一下,怕源柊梧不愿意,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这会儿挑挑眉,心说这哥们儿也是挺勇敢。
这种罪名都敢往外说。
林慕:“他打算借着这件事,把绫月国皇室全部清洗一遍。”
承桑祁:“……”
承桑祁心情复杂,“好吧,还是他们当皇帝的心最脏。”
林慕轻咳了一声。
承桑祁:“你咳什么,你想说不是?然后证明心最脏的还是你?”
姬珠悠悠地说:“还要证明吗?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啊,绫月陛下就负责了点杀人泼脏水这种体力活,你骂绫月陛下就是在骂他,有什么区别呢?”
“少主。”木桩一样杵在旁边的扶桑岛影卫忽然出声,“有新情报。”
承桑祁:“说。”
影卫道:“是您之前让我们的人关注的忘澜宗宗主,他死了。”
承桑祁惊讶:“嗯?这就死了?”
太突然了吧?
忘澜宗宗主确实死得突然。
林慕和姬珠还带着鲛人赶路的时候,他还带着人在墨知晏的住处外闹事,突然就口喷黑血倒了下去,不到几息就没了气。
他听了云归长老的话,暂时留在华弥仙境,等着云归他们去调查。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忘澜宗宗主天天焦灼不已,恨不得亲自拿出十八般刑具,严刑拷打墨知晏,撬开他的嘴,为儿子报仇。
好不容易,抚崧联系上了李终程,甚至亲自赶赴南疆密林,几位长老耗尽灵力,利用时空回溯之术,拿到了墨知晏和棠溪聿风刚出青铜龙墓时的状态。
在那段短暂的回溯里,棠溪聿风赫然一身是伤,验证了云归和林慕所言非虚。
还有虞澄仪一事。
前因后果全被挖了出来,包括虞澄仪和墨知晏的几次见面,虞澄仪包藏祸心的几次算计,以及墨知晏和林慕的几次反击。
当初墨天晔怀疑林慕时,说虞澄仪只和他一人结了仇,现在一看,墨知晏的嫌疑不是更大?毕竟林慕可没被人亲眼目睹邪功反噬。
除了菩提秘境一事死无对证,其他的基本都联系上了。
忘澜宗宗主心情激动,当即就去找了墨天
晔。
可惜他低估了墨知晏的脸皮。
墨知晏把心态放平之后,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坚决不承认这些事和他有关,哪怕抚崧把证据甩他脸上,也死不松口。
就连墨天晔也在墨知晏醒来后改了态度。
云归没有料错,墨知晏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格,刚一醒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立刻就抓稳了墨天晔这根救命稻草,开始反咬一口。
咬谁呢?当然是云归。
他没办法说谎,但须知撒谎可不一定要说假话。
真正高明的谎话,往往是由真话组织起来的。
墨知晏轻轻一扭,就把事实变一个模样,删删减减,前后颠倒,灌输给墨天晔。
“当初您昏迷时,华弥仙境上下莫不担心,就只有云归长老一人,非但对您不闻不问,和他最为交好的那位抚崧长老,着急忙慌,就着李家的事,在霄鹤大殿里聚集那么多长老来审问我……”
他忍住身上的剧痛,摆出凄切的神情。
“那一次,要不是您的威名犹在,说不得您就见不到我了。”
说着,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心口,表情渐渐转为后怕,震骇极了的模样,却一个字不说。
墨天晔一再追问怎么了,他才摇摇头,艰难地说:
“我就是想到,您当时那个情况,他当时要是把我……”
他脑海里的钟又撞了起来,震得他脑袋一阵阵发懵,痛不欲生,他强忍住在床上打滚道冲动,咬着舌根把最好的话说完:
“……把我赶出去,您怎么办呢?”
墨知晏浑身发颤,他知道这东西不让他说谎话,可他已经竭力避开,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只是误导性强了点,这东西竟然也能发挥作用。
好在这些话已经足够墨天晔想多了。
唯一能救他的东西在墨知晏身上,而云归想尽办法也要针对墨知晏,那云归想针对的究竟是墨知晏,还是他?
对于这样的情况,云归就算想阻止也没办法。
人家父子说悄悄话,轮得到他插嘴吗?
就算是审犯人,还要给犯人一个自述的机会,何况这不是衙门。
云归毕竟只是长老,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
墨天晔一开始还摆出任凭他们调查的姿态,渐渐地,竟也开始改口,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几分怀疑云归动机的意思。
云归把查到的证据呈上去时,其他长老也在场。
婢女小心翼翼护着墨知晏,让他躺在一张躺椅上,连人带椅抬进来。
墨天晔挡在墨知晏身前,随手把证据放在一边,看向云归。
“云归长老在华弥仙境也有数百年了,为华弥仙境奉献良多,按说我是不该说这种话的,但长老最近的行为实在让人费解,恕本座说话不大动听,长老与其费尽心思去抓知晏的过错,不如解释一下自己的动机?”
这话
可点了火药桶了。
抚崧差点当场破口大骂,好在被云归及时拦了下来。
抚崧头发胡子倒竖,心火上涌,气都喘不顺。
其他长老也难以置信。
他们的掌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失智了吗?
但墨天晔话还没说完,他把墨知晏护在身后,语气淡淡:“本座潜心修炼多年,到底是和诸位生分了,不如云归长老能说会道,和各位关系亲密,连联合起来威逼掌门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抚崧彻底忍不了了,“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云归拉帮结派,故意陷害墨知晏不成?”
有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还叫‘不如云归长老能说会道’?阴阳怪气的不是挺好吗?”
墨天晔猛地抬头,一甩袖子。
谁也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云归猝然厉喝:“掌门!”
离得近的长老奋不顾身冲过去,袖袍翻飞,本命法器在手,就想拦下这一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砰!
说话的弟子被一袖子甩飞出去,躺在地上,睁大的眼睛里光彩迅速流逝。
归厝长老帽子跑掉了都顾不得,连忙跪下去施救。
殿内一片死寂。
忘澜宗宗主被吓出一身冷汗,长老们也惊怒交加,看墨天晔的眼神近乎痛心。刚才还低着头贴墙站着的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同门躺在血泊里的模样,咬紧了唇,但还是有人没忍住,泄出了一丝泣音。
墨天晔冷声道:“这里有他说话的份吗?本座也是他能议论的?”
云归握了握拳,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苍老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坚决。
“事已至此,掌门执意维护墨知晏,不愿意惩处他,以至于怀疑我……我无话可说。”
很多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了没用。
云归再没有哪一刻这么清醒过。
他缓缓后退一步,双手抱拳,神情坚毅,一字一顿道:
“掌门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辞去华弥仙境长老一职。”
其他长老大惊,“长老?!”
“云归长老?”
“这……何至于此啊?”
“请您三思……”
云归阻止了他们。
其他长老接触到他的眼神,一个接一个沉默下来。云归眼里,从心痛到平静,已是下了决心了。他回头看着墨天晔。
“墨知晏是祸非福,从他来到华弥仙境的那一天,这个错误就已经开始了,掌门不思改过,反而一错再错,我试过纠正,奈何我能力有限,无力回天……”
墨天晔眼神一厉:“长老这是在威胁我吗?”
多熟悉的话,这次云归没有解释,冷淡道:“我言尽于此,掌门爱如何猜测,就如何猜测吧。”
“从即日起,我卸去诸天峰长老一职,这些年里,我云归说不上为宗门鞠躬尽瘁,也算尽心尽力,也算
对得起宗门多年来的栽培,诸位,就此作别了。”
他说完,取下头上的玉冠,交予身边的长老,转身就走。
“诶长老……”那长老接了个烫手山芋,仓促间只来得及抓住云归荡起的袖袍,“你这……”
抚崧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忽然也一把抓下头上的玉冠,丢在他手里,一言不发,大步追着云归往外走去。
墨天晔眼睁睁看着他一人离开,又气又怒又急,想挽留又拉不下面子。
但要是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华弥仙境的名声,还有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砰!墨天晔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茶杯哐当起跳又落回去,溅了一桌子的水。
抱着两顶玉冠的长老迟疑了下,抬起头。
墨天晔这会儿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带着火气的眼刀立刻扫过去,“做什么?你们也想和他们一样走人吗?”
“……又有何不可呢?”
墨天晔心脏一突,“你说什么?”
天陵长老叹息一声,“老夫七百年前拜入华弥仙境,苦修几百载,才堪堪忝居长老之位,实在驽钝,就连那登天大比的试炼塔,老夫也在最下层,如此一看,对华弥仙境的意义实在不大,不如……就此辞去。”
“你也受了云归的迷惑?”墨天晔质问。
天陵长老道:“非是云归长老迷惑我,我也并非……罢了,被迷惑的人究竟是谁,掌门心里真的没数吗?”
墨天晔:“你就是受了他的影响,云归如此妖言惑众,究竟为何,诸位就没想一想吗?从本座六年前受伤昏迷时起,他就时时针对知晏,那时他可还不认识林慕!”
他自认为也算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
可他话说完,换来的只有一道道难以言喻的目光。
天陵长老把手里的两顶玉冠放在地上,又摘下了自己头顶的那一顶玉冠,拿在手里,低头打量,“我自加入华弥仙境那日起,就时时以师尊为目标自勉,大抵也算完成了当时的志向。”
“那你……”
“可是掌门,我当时拜入华弥仙境,想的并不是做什么高高在上的长老,而是仰慕华弥仙境千年威名,仰慕华弥仙境内诸位大能的风采,仰慕当时的掌门心甘情愿为天下苍生牺牲的大义和豪情,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墨天晔嘴唇颤抖,“你是说,本座就不值得你仰慕了吗?”
天陵长老道:“掌门,您失去了自己的本心,连最简单的公正都做不到。因为一句无心之失的话语,就对门下弟子痛下杀手。这不是我想追求的道。所以,抱歉了。”
他把自己的玉冠也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啪!又是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被甩进来。
是门外正在抢救弟子的归厝长老,那弟子才筑基修为,迎面挨了化神期毫不留情的一击,就是神仙来了都难救,已经没
了气息。
墨知晏卧病在床这段时间,都是专修医术的玉鹤峰弟子在照料,被墨天晔一袖子打出来的这位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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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厝长老眼眶湿了,干枯炸开的白发披散着,胡子一动一动,暴躁道:“成天把老子当牛做马,不干了,滚!”
他站起身,身形晃了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重新跌回地上,坐地号啕大哭起来。
“你打啊,你能耐你把我也打死啊,你对我弟子动手做什么?又不是他招惹的你,管不好自己儿子,你打老子学生,墨天晔你他娘的就是个懦夫!滚滚滚!老子不伺候了!!”
他背起那弟子,踉踉跄跄离开了。
玉鹤峰弟子早已泪流满面,一见师尊离开,立刻跟了上去,乌泱泱十几个弟子,亦步亦趋跟在归厝长老身边,有人一手扶着没了气息的师兄弟,有人互相搀扶,没人回头。
殿内死寂更甚。
其他长老僵立原地,看着地上那三顶玉冠,还有歪歪斜斜挂在旁边的帽子,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墨天晔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一个都要走是吧,那就都滚!还有谁要走?”
一阵沉默。
有人叹息一声,“我。”
旁边也有人跟着答了一句,“还有我。”
是观微长老和渡难长老。
他们是墨天晔那一系,华弥仙境内,被墨天晔亲手提拔,一直以来都最为亲近墨天晔的长老之一。
墨天晔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们。
“掌门,云归说的对,别再执迷不悟了。”观微阖上眼,也取下头顶象征长老身份的玉冠,和腰间的玉佩,并排摆在地上。
渡难则更直接,“我亲自送弟子进菩提秘境,这些人里缺了谁都是我的失责,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一日不除,我一日不会再踏足华弥仙境,就这样。”
两人也离开了。
短短时间,华弥仙境就走了六位长老。
这都不叫大出血了,说严重点,今天发生的事都快动摇华弥仙境的根基。
华弥仙境和绫月国不一样,它不是国家,而是一个宗门。
一个宗门最重要的,是修仙资源,是实力强大的强者,是天赋异禀的弟子,更是宗门信奉的道义和信仰,以及宗门的凝聚力。
而华弥仙境的人心已经散了。
作为这里唯一的外人,忘澜宗宗主感触最为深。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坍塌。
可他的感叹还没完,忽然心口一痛,喉咙里涌上腥热,噗地一口黑血喷了满地,耳边能听到别人的呼叫和大喊,脑子却反应不过来,眼前的地面都在扭曲变形,天地颠倒。
他一头栽在地上,很快就没了气息。
长老们短短一天第一次见到死人,但华弥仙境内最好的医修归厝长老已经走了,几个长老紧急御剑去了玉鹤峰,只带来几个执事,围着他一通忙碌。
忘澜宗宗主睁大眼睛仰天躺
地,一向健壮的身体渐渐僵硬。
救是救不了了,人都死了,只能检查死因。
死因也很明显。
中毒。
毒是谁下的呢?
墨知晏往墨天晔身后又躲了躲,牙关咬的咯吱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忘澜宗宗主竟然在这种时候死了。
当初桃花海宴,系统提醒他,他杀了这人的儿子,这人可能会感应到他身上的气息。
墨知晏当时就起了杀心。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这人只要活着,对他就是一种威胁,说不准哪天就会爆炸,只有彻底铲除,才能让他安心。
正巧忘澜宗宗主还天天来找他谈天说地,意图和他拉近关系,就给了他下毒的机会。
他原本想着,用慢性毒药,天长日久,神不知鬼不觉把人除掉。
最好是能再煽动对方多和林慕结点仇。
这样一来,他和忘澜宗宗主关系最好,忘澜宗宗主死后,别人要怀疑也是怀疑林慕,只要他做点哀凄的神情,怎么也怀疑不到他身上来。
可谁知,林慕能做的那么狠!
直接崩了他的棋盘,让他彻底成了废人。
还杀出一个云归!
现在可好……
墨知晏有多恼火就别提了。
墨天晔也僵硬了一瞬。
他不满云归以长老身份的压在他头上,才处处反对云归的建议。
他潜意识里其实已经信了云归的话,别的不说,关于墨知晏的品行那部分,他已经信了大半。
一见忘澜宗宗主毒发气绝身亡,大脑里下意识掠过一个可怕至极的想法,但这想法来去都太快了,很快被他的自我保护意识给扼杀。
他们一躺一坐,看着长老们忙碌。
墨知晏在紧急思考着对策,墨天晔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墨知晏先定下心来。
他动手的时候可没留证据,就算别人怀疑也抓不到他的……
“宗主!宗主您怎么了?”
忽然,一阵嘈杂之极的鬼哭狼嚎从山脚扑来。
一群穿着藏蓝色道袍的弟子连滚带爬跑过来,挤开几个长老,扶起忘澜宗宗主一看,霎时大惊。
忘澜宗弟子没资格进入内殿,只能在外面等候,唯有忘澜宗宗主得以进去旁听,以示华弥仙境公平。
谁知这一去人就没了。
忘澜宗弟子看玉鹤峰长老执事进进出出,预感出事,连忙来查看,正好听到执事说出的“中毒”一字。
这些弟子脑子轰的一声,跌跌撞撞爬过去,颤着手脚伏在忘澜宗宗主的尸体上,哭的撕心裂肺。
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半个内峰都传遍了。
“宗主!”“您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宗主!”“我们宗主究竟怎么了?今早上还好好的,是谁?是谁害了您?”“
……”
饶是不喜欢忘澜宗宗主的为人,还是有不少长老偏过头去,不愿看这一幕。
倏地,有人抬头看向墨知晏,大喊一声:“是他,是他害死宗主的!”
墨天晔如何能让这些外宗弟子这样指着鼻子骂,面色一冷:“这里是华弥仙境,你们胆敢在华弥仙境血口喷人!”
说话的弟子早没了理智,想也不想就道:
“就是!宗主早就说了!你们父子蛇鼠一窝,你一心要包庇这个祸根,一度相对宗主不利,要不是云归长老,他早就出事了!就算没出事,你们也迟早会报复宗主!现在宗主果然就遭了你们的毒手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墨天晔怫然色变。
可不等他做什么,其他长老已经拦在他前面,面露不悦,把那弟子护在身后。
有长老也显出了怒容。
“掌门又要出手伤人吗,这可不是我华弥仙境的弟子,要是死在这里,我华弥仙境就当真不用做人了!”
这话如当头棒喝。
墨天晔简直不敢相信。
面前这一张张写满了冷漠、反对、戒备、隐隐厌恶的脸,是他华弥仙境的长老。
——就连之前请愿时都不曾这样过。
那时的长老,包括云归在内,都还只是悲哀,沉重,看他的眼神也还是恳求的。
而现在……完全是在看敌人。
敌人……?
墨天晔心神恍惚,脸色一时青一时白,心里涌上莫大的恐慌。
墨知晏比他还要慌。
好不容易抱到的靠山,怎么看着好像要倒了一样?
这他怎么允许?
但他又不敢说话。
要是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才是真的完了。
可他不说,别人也不会放过他。
那弟子一看自己被这么多人保护,更是无所畏惧,流着泪昂首道:“我师尊早已做足了准备,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必然将这件事广而告之,将你们这对父子的嘴脸彻底撕开,让全修仙界都看看,你们是什么货色!”
说着,他就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物点燃。
那是一张传讯用的灵符。
灵符迅速燃烧。
转眼间就只剩一地灰烬。
这是忘澜宗宗主的另一手准备,这边一点燃,就代表着忘澜宗宗主出了事,另一边立刻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墨知晏面如死灰。
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最怕的不是笨,而是把别人都当蠢货。
墨天晔已经对忘澜宗宗主动手过一次,忘澜宗宗主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要报复。
他最想报复的是杀了他儿子的墨知晏,其次就是包庇墨知晏的墨天晔,同时,也想报复华弥仙境。
要不是华弥仙境,墨知晏怎么可能这么胆大包天,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他要彻底毁了墨家父子。
不用那弟子说,在场众人也能猜到那符咒的作用,有长老沉痛地闭上眼。
墨天晔从恐慌中回过神,可惜已经晚了,那符都烧完了,消息也传出去了,只得对着无动于衷的长老怒道:“听到了吗?你们还护着他,再不动手,局面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他本以为,事已至此,这些长老怎么也能醒悟了。
然而。
没有人动。
没有紧急封口这些外宗弟子,没有人去处理外面可能的流言,人人都像石像一样立在原地,僵硬,生冷,死寂,毫无生机。
墨天晔呆住了,干枯的唇动了动,嗓子却好像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去多久,人群中传来一声心如死灰的叹息。
一双双眼睛看着墨天晔。
“掌门,你还不愿意承认吗?造成这一局面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华弥仙境完了,您高兴了吗?”
墨天晔瞳孔扩散,手脚僵冷,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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