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幕流月么?”
短暂的失神后,明青向上挪了挪身体,双手紧紧地环住仙鹿的脖子,边小声问着上方白衣执剑的女子。
幕流月看着她环紧仙鹿的双手,眸光微凝,手一晃,先收起月白长剑,再一掐诀。
仙鹿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原本伏在仙鹿背上的明青往下坠落。
她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腰间多了一只手,接着就闻到一股清冽香味。
明青抬头,四周风声飒飒,她近距离看到了女子白皙清丽的侧脸,在月色里似乎发着光。
幕流月揽着她缓缓落地,声音依然温和平稳:“我是幕流月。”
这是在回答明青一开始问她的问题。
明青此时的注意力却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仰头看着上方云层,眼神疑惑:“仙鹿……”
那么大一只仙鹿,怎么会一瞬间就消失了?
“那不是真正的鹿,只是我的灵相罢了。”幕流月松开她,拉开一步距离后回答。
灵相?那是什么?
明青不明白,但看着眼前自称幕流月的白衣女子,感受着她明显不同于一般人的风采,本能感到胆怯不安。
不是害怕恐惧的不安,而是距离感极强的不安。
明明她们此刻才只有一步之遥。
她低头,看到自己黑乎乎的手,指甲里还藏着泥土,心里越加不自在了。
幕流月便抬手摸摸她的头,半是安抚半是温柔:“别怕,你安全了。”
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后,幕流月又问明青:“小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她看一眼被泥土覆盖住的山洞以及暗地里某道若有若无仿佛指引的剑光,眼神微冽,对着明青的声音却还是始终不变的温和沉稳。
回家?
明青微愣,接着垂眸,眼里情绪似是有些迷茫,向后一指:“仙人姐姐,我家就住在山脚边的小石村里——”
声音戛然而止。
明青发现自己手指指向的方向只有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到什么小石村。
甚至她所在的地方也很陌生。
除了被泥土覆盖的山洞外,所视一片平坦,哪里还有什么山?
幕流月大约也察觉出来什么,声音放缓:“应是那妖蛇施展法诀将你带到了这里。”
妖的手段自然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妖的瞬息挪移,对凡人来说就是漫长的距离。
她继续问明青:“你知不知道小石村隶属哪一郡?”
明青眼神迷茫,花了一些时间才大概猜出来隶属的意思,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除了小石村三个字外,她一无所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村最近的那座山。
甚至在感知到危险之前,她只在山腰间徘徊,这次是第一次登上山顶。
幕流月皱眉,感到有些棘手。
从四周痕迹来看,那妖蛇带着明青移动的时间不短,和那小石村的距离绝对算不上近。
她修的是剑道而不是推演、追踪类的道,不知道郡名,单小石村三个字,她无法送明青回去。
如此,那妖蛇——
她无法保证动起手来能护明青周全。
以她的修为和妖蛇的境界,只要一点波及,明青就会性命不保了。
明青也沉默,垂着的手不自觉攥紧,紧张又羞愧。
“幕师姐!”
远处这时响起一道声音,云端出现了一道人影。
华衣青年的衣摆随风飘扬,自云端信步而至。
离得近了,便能看出他五官端正、器宇轩昂。
是明青以前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风流人物。
“宋师弟。”幕流月应了一声,反应在明青看来算不上热切。
宋正阳却没有在意。
他看了看后面被泥土覆盖的山洞,隐约看出来些许痕迹,再看向幕流月左手拿着的月白长剑。
剑已归鞘,但从四周流转的光华和锋芒足以看出,这柄剑刚刚出过鞘,而且剑出如雷霆,是含着凌厉杀意挥出的。
她的剑道境界又进步了许多。
宋正阳垂眸,再开口时神情严肃:“幕师姐,宗门急召,请幕师姐速速回宗。”
他是专门来告知幕流月的。
“我知道了。”幕流月轻抚剑柄,看向腰间悬挂着的宗门弟子玉牌。
追杀那妖蛇前,她怕宗门玉牌会被感应到,直接屏蔽了,所以也不知道宗门的通知。
倒是劳烦宋正阳亲自跑一趟了。
宋正阳点点头。
不见他如何动作,只看到他脚一抬,自地面升上云端,随后慢慢不见。
从始至终,明青的眼神一直在他和幕流月身上来回。
他却没有正眼看过明青一眼,连余光也吝啬给出。
他走后,明青抬头看着幕流月。
虽然还是听不太懂,但是回字的意思明青还是懂的。
仙人姐姐应该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了。
那她——
明青眼里有不知所措。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拉住了幕流月的衣袖。
雪白的布料上多出两点黑痕。
明青大惊,正要松开时,被幕流月轻轻拍了拍脑袋。
“小姑娘,抓紧了。”
幕流月的声音沉稳温和。
明青略一迟疑,听话地加大拉衣袖的力度。
然后就感觉脚下一空,四周的景物都在往下沉。
云层涌动,她从抬头仰望云到和云同一高度。
幕流月竟带着她飞了起来!
明青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她低头看去。
白雪蔓延铺展在大地上,在遥远的尽头和天空相连。
夜色正浓,月光如水,夜风徐徐。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从前需要抬头仰望的风景此时触手可及,甚至还即将变成俯视。
明青睁大眼睛,根本藏不住惊叹。
幕流月看到她的表情,笑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开口:“我有事需要先回宗门一趟,回去以后我会让人查探你家在哪,再把你送回家去。”
所以她现在要带着明青先回宗门。
幕流月想着,很认真地再次开口:“我的宗门名为上清宗,在天鹿洲揽月山上。”
“我不是仙人,只是修行路上前行的修士。我的名字是幕流月,夜幕的幕,流风的流,明月的月。”
哪怕眼前只是个不曾修行的小姑娘,幕流月依然很严格地保持多年修养,认真地对明青作了介绍。
此时的明青并不能感觉出来什么,只是在想,她的名字很好听。
夜幕,流风,明月。
听起来像一幅极美的画。
她似乎该说些什么作为回应。
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读不懂幕流月的意思,索性回以沉默。
说多错多,不说就不会错。
这是明青前十五年在小石村长大得出来的经验。
然后她听到幕流月问:“你呢?小姑娘,你的名字呢?”
原来是问名字么?
明青低着头,回答:“我是明青,明月的明,青——”
她卡了一下,很希望想出一个足以和流风、夜幕相媲美的词,但脑子里空空的,最后只憋出来一个“青草的青”。
这也不是明青自己想出来的。
小石村偏僻荒芜,一般人哪会正经取什么名字。
明青能有名字,其实也是顺带的。
和她家住得近的一户人家听了算命的话,为了儿子能有出息讨个好兆头,花大价钱请了一位老秀才来起名。
明青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凑上去看热闹。
大概是她走运,那老秀才引经据典起完名后,走出来看到探头探脑的小姑娘,指着地上青青的小草就给她起了名字。
于是她成了明青。
村里的小孩嫉妒坏了,都说着青草卑贱、弱小之类不堪的话来笑话她。
明青当时并没觉得如何。
相反,她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但现在有着“流风”“明月”的对比,再看看如雪白衣上那两点黑痕,明青没来由有些沮丧。
回应她的是幕流月微微上扬的声音:“明青?好名字!”
明青:咦?
她呆呆抬头,迎上一双温和澄澈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回头看着她,说道:“青草的青,也是长青的青。”
“小姑娘,你听说过百节长青之竹么?”
明青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只听到幕流月笑了一声,用很认真的态度跟她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也不是安慰什么的,她的眼神告诉明青,她真是这么觉得的。
明青一时愣住。
她们此时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
白茫茫的雪地成了缩影,星空无限放大在幕流月的身后。
从明青的角度看,幕流月和明月在同一幅画面里,半边是明月,半边是她。
雪夜星空,徐徐清风,月光照得幕流月左手那柄月白色的长剑都反光,光芒就融在那双清润澄澈的眼睛里。
仰头是近在咫尺的星辰。
明青低垂着眉眼没有再说话,只在心里来回念着明月两个字。
明月的明,明月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