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居安身上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不危及性命,却也让他在医院处理时,疼得直哼哼。
等处理完,他也不叫车,继续理直气壮让家俊和宋禹护送他回家。
谢居安住在港岛一栋高级公寓,门禁森严,安保极佳。
这会儿早就大门紧闭,他下了车,拿出钥匙将楼下铁门打开:“走,进去吧。”
宋禹一愣:“还要送到你房里?”
谢居安翻了个白眼:“不是想上封面么?我是封面专访,不访问怎么上?”
宋禹虽然知道他打算上自己上封面,但听到他这话,也还是不由得一愣。好歹是全香江销售量第一的杂志,全城人翘首以盼的白露刊封面人物专访,就这么随便?
见他犹豫,谢居安嗤了声:“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也不瞧瞧你旁边这家伙多大只,一只手就能将我丢去维港。”
家俊面无表情地替自己辩解:“谢主编夸张了,我倒也没那么大力气。”
谢居安被噎了下,皮笑肉不笑轻哼一声:“到底要不要来接受采访?不来我就睡了,困死了都。”
说话间,谢居安已经转身去按门房门铃。
宋禹自然是要去的,以这家伙的尿性,过了今晚,指不定又要改主意。
而且他似乎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
这家伙好像有点怕家俊。
想着,宋禹转头看了眼家俊,对方朝他无奈般耸耸肩。
宋禹借着暗灯打量他一眼,唔,这脸这身材,确实挺吓人的,特适合演电影里那种冷血无情职业杀手。
边想还边自顾地笑。
家俊不明所以地瞥他一眼,虽然心有狐疑,却也什么都我没问,只道:“走吧。”
两人一同跟着谢居安进了公寓。
“我去冲个凉换身衣服。”谢居安显然毫无待客之道,一进玄关打开电灯,管也不管两人,直接钻进了洗浴室。
宋禹只能和家俊颇有些无语地走进去,径自朝沙发走去。
对于已经习惯狭小劏房的他来说,谢居安这间公寓,绝对是十足的豪宅,光是客厅就有几十平米,这在寸土寸金的香江,实属珍贵。
屋内是欧式装潢,品位看起来相当不错,如果不是沙发地上堆得上乱七八糟的书籍,这简直就是一间让人心向往之的公寓。
宋禹好不容易在沙发找了块空地坐下,随手抄起身旁一本书——《道德经》。
他嘴角抽搐了下,谢大才子成日跟火炮筒一样,还看老庄哲学?
家俊朝他手中看了眼,也忍不住轻笑。
“也不知道他要怎么采访?”宋禹将书丢开随口道。
“只要能上封面就行。”
宋禹撇撇嘴:“这可不好说,谢大才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只要杂志没下印厂,一切就都有变数。”
“这倒也是。”家俊轻笑着点点头,“反正尽力争取。”
宋禹想到什么似的,歪头看向他,笑说:“家俊,不管结果怎样?你今天都帮了我大忙,这个人情我记下啦。”说着竖起手指,装模作样数了数,“我们认识三个多月,看看我欠了你多少人情,天啦,我感觉我要还不清了。”
家俊看他在那儿演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本来也没让你还。”
“不对啊!”宋禹忽然转头看向他,收敛了原本的笑意,一本正经道,“你说我俩非亲非故,相识不过三月有余,你也不并非热心肠的人,总是这么帮我,不会是……”
说着,他露出一个有点不怀好意地神色,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又猛得凑近,一字一句道:“不会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吧?”
家俊木着脸看向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两张脸只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交织,宋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快老实交代!”
家俊再一本正经的人,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食指点着他脑门,将他一张脸慢慢推开,没好气道:“你穷的叮当响,有什么让我图的?”
宋禹原本就是在跟他开玩笑,嘿了一声不要脸道:“图我美貌啊!”
家俊一口气呛住,,猛咳了几声。
宋禹咧嘴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开玩笑而已,瞧把你吓的,我知道你是把我当好兄弟,我是诚心感谢你。”
家俊缓过气,歪头觑眼看他,神色莫测。
与此同时,冲完战斗凉的谢居安,已经换上黑色真丝睡衣,单手擦着头发出来。洗掉了狼狈,又变回人模狗样的样子。
看到沙发上勾肩搭背的两人,他眉头一蹙,似是随口道:“你俩什么关系?不会是基佬吧?”
宋禹和家俊齐齐抬头看向他,双目如炬。
谢居安一愣:“我说错了什么吗?”
宋禹松开揽着家俊的手,没好气道:“你才是基佬?我和家俊好兄弟!”
谢居安嗤了声:“我是基佬啊。”
宋禹:“……”果然不安常理出牌,他想起之前看的小报小写,“那报纸上怎么写你和阔少争女仔当街打架。”
谢居安:“哦,你说那个啊,那扑街想强行带刚认识的女人回家,我看不过意,就和他动了手,放在小报便成了我和阔少抢女人,真是荒谬。”
宋禹没打算在这个话题继续,轻咳两声,话锋一转问:“马上凌晨两点了,要怎么采访?”
谢居安朝沙发走过来,越过散落地上挡路的书本时,很不客气地随脚踹开,然后推开宋禹身侧几本书,大喇喇一坐。
在一堆书中,精准抽出一个本子,又将手伸进沙发缝隙摸了摸,很快摸出一只钢笔。
宋禹和家俊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都有点傻眼了。
谢居安恍若不觉,翘起二郎腿,将本子放在腿上打开,似乎是想到什么,又蓦地起身,走到客厅角落冰箱前,头也不回道:“你俩要喝点什么?”
折腾一晚也确实渴了,宋禹正想说白水,就听对方道:“水没有了,只有啤酒和威士忌。”
宋禹:“……不用了。”
家俊也道:“不用。”
谢居安嗯了声,自己拿了瓶威士忌过来打开,坐回原处打开本子,先灌了一口酒,才不紧不慢道:“先介绍你自己的经历吧。”
“哦。”宋禹道,“我叫宋禹,今年十八岁,去年刚从大陆来香江与父亲团聚。”
“呵,乡下小子啊。”
宋禹嘴角抽搐了下继续道:“三个月前刚进武行,在《神偷黑桃a》里给钟鸣生做过替身,随后加入周家班,成为周家班的龙虎武师。《火烧红莲寺》是我第一次从武师转演员。”
“还有吗?”
“差不多就这些。”
“行了。”谢居安刷刷写了几笔,便将本子阖上。
宋禹一愣:“行了?你不问我什么兴趣爱好梦想什么的?”
谢居安翻了个白眼:“那种低级访问不是我的风格,我只需要了解你的基本信息,其他的就是我自由发挥。”说着撇撇嘴,“放心吧,我的自由发挥比你那些无聊的空话好很多,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大明星争抢着上我杂志。”
宋禹活了两辈子,也算涨了见识。以前接受专访,都是艺人团队准备问题,哪敢让媒体自由发挥。
不过谢居安的能力,他还是很信任的,所以也没继续质疑。
谢居安将本子和钢笔随手一丢,那钢笔又骨碌碌滚回沙发缝隙。然后转过身,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拖住下巴,上下打量起宋禹,却一言不发。
宋禹被他看得发毛,不由自主往家俊身旁挪了挪:“你做咩?”
谢居安忽然嘴角一勾:“确实是长得很不错啊!”
说着就要伸手去碰宋禹的肩膀,只是还没挨着对方,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手腕。
谢居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哎哎叫道:“松……快松手。”
家俊将他的手放开,冷声道:“不要动手动脚!”
谢居安无语地甩甩手腕:“想什么呢?明天要拍照片,我看看阿禹有没有肌肉。不是武行么?肯定要拍点身材,香江那么多少女师奶就好这口。”说着瞥了眼宋禹身后的家俊,忍不住小声吐槽,“还说不是基佬。”
家俊脸色一沉:“你讲乜?”
谢居安忙不迭摆手:“没事没事。”说着往沙发椅背一倒,“你们回去吧,明日下午两点来杂志社拍照,服装自备。”
宋禹舒了口气,笑眯眯道:“好的谢主编,明天见。”
谢居安灌了口酒,闭着眼睛道:“明天见。”
回到家躺上床,已凌晨三点,这一觉自然就睡到了十点。
宋禹简单洗漱了下,套上一件白汗衫和牛仔裤下楼去觅食。
过了早饭时间的林记糖水铺,已经没什么人,家俊正在认真擦桌椅。宋禹走进去,咦了一声:“你今天还是不用去三爷那里吗?”
家俊抬头看向他道:“你下午不是要去谢居安那儿拍照么?我陪你一起。”
宋禹弯唇一笑:“家俊,你可真是我亲哥。”
家俊轻笑:“吃什么?”
“红豆粥和马蹄糕。”
家俊放了抹布去后厨取食,宋禹走到柜台旁,抽出两份今天的报纸,回到座位,习惯性打开娱乐版面。
第一条就是《霍元甲》今日全城公映的消息,除此之外,整个版面,一半都与这个有关,不是电影软文,就是田真采访。
《霍元甲》不仅空降,看这架势,嘉运给电影宣传投了不少钱。
周三爷停业一年复出,无论是周家班还是徐氏,都对《火烧红莲寺》寄予厚望,希望靠着这部片子回血。
但显然,嘉运和田真并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空降《霍元甲》花大成本宣传,就是想将正在严重走下坡路的徐氏直接摁死。
徐氏没了电影业务,对整个集团影响其实并不算太大,因为公司本就已经把主要精力转到电视广播业务上。
影响最大的还是依徐氏影业吃饭的周三爷和整个周家班。
家俊端着粥和马蹄糕过来,目光落在他手中报纸,道:“今天《霍元甲》空降,嘉运花了大价钱宣传,应该马上就会冲上票房第一。”
宋禹放下报纸,想了想问:“田真在周家班几年?”
家俊坐下,回道:“三年。”
“三爷对他如何?”
家俊看他一眼:“不算我这个义子,三爷只有两个亲传弟子,一个是米哥,一个就是田真。当年用周家班最大能力捧他,为他单开好几部主角戏。你说好不好?”
宋禹皱眉:“那他为何?”
家俊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刚走红没一年,嘉运重金挖他,他就走了。”
宋禹摇摇头,叹息一声,放下报纸,边喝粥边若有所思。
家俊看了看他,低声问道:“担心什么?”
宋禹抬头看他一眼,道:“我是周家班的人,万一嘉运和田真那边知道我要上《香江风尚》的封面专访,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自然是想方设法破坏。”
宋禹挑挑眉头:“杂志下周上市,一个礼拜的时间,希望不要有什么变故。”
“他们不愿意,也得谢大才子答应。”家俊笑道,“对了,你跟《香江风尚》接触的事,我先不告诉三爷他们,免得节外生枝。”
宋禹咬了口马蹄糕,撩起眼皮看向他,笑道:“家俊,看来你我天生是搭档,我想什么都不用开口你就知道。”
家俊轻笑:“少拍马屁,赶紧吃了去商场。”
“啊?”
“忘了谢居安说的,让你自备服装。”说着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够好好挑两身。”
宋禹还真差点忘了这事儿。
拍杂志做专访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车熟路,但从前都有工作人员帮他准备服装,如今一切都得靠自己亲力亲为,还得自己掏钱。
想着还完债后所剩无几的那点家当,宋禹忧伤地叹了口气。
好在只要能上杂志,也算是一本万利的投入。
吃完这顿简单早中餐,与林叔道别,宋禹坐上家俊的摩托车,去了尖沙咀附近的商场。
他先是挑了一身简单的衬衣西裤,又去了一家时装店。
“怎么样?”他换上销售小姐推荐的一身搭配,从更衣室出来,走到家俊跟前,无奈般摊摊手。
家俊还未说话,那销售小姐就走过来,笑盈盈夸张道:“哇,太合适了,简直是香江第一时髦靓仔!”
宋禹道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他本让店员推荐一套流行的穿搭,没想到就推荐了这一身堪称骚气的衣裤。
花衬衣蓝色喇叭裤,一双粗跟白皮鞋。
倒也确实是香江乃至全世界八十年代流行的打扮,如果自己再是一头长卷发,那真是时髦到没边儿了。
看到他那无奈的表情,家俊轻笑了笑道:“拍杂志是该亮丽一点。”
宋禹对着镜子照了照,虽然有点接受不了这么时髦的自己,但家俊说得没错,拍杂志照确实浮夸点更好。
他戴上早就准备的墨镜,又转身看向家俊,双手抱臂,朝他嘚瑟地吹生了口哨。
他原本只是逗趣,家俊却不知为何好像有点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子,起身道:“行,选好了就走吧,时髦仔!”
宋禹笑了笑,赶紧去脱下身上这身衣服,他是不好意思穿着这身出门的。
两人从商场走出来,一路发觉到处都是田真《霍元甲》海报,可见为了和《火烧红莲色》打擂台,嘉运是真下了大本钱做宣传。
宋禹正左右四顾着,忽然瞥到前方,一行人热热闹闹从一家名表店出来。
大约是在武行待了几个月,虽然还未看清人,却已经感觉到一股熟悉感。
是同类的味道。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走在前方被簇拥着的,穿着西装戴一副□□墨镜的男人,不是当下最火的动作明星田真,还能是谁?
一行人手中都提着好几个名牌购物袋,显然是刚刚血拼完。
宋禹看过娱乐小报写田真,撇去他背叛师门这件事,他对他那班兄弟,出手非常大方,最轰动一次,是去年他电影登上年度票房冠军,豪掷千金,给田家班每个兄弟都买了一辆车。
眼下看来也是为兄弟们买了名表。
都说情义无价,但其实大多时都是钱在哪里情义在哪里。据说当年他离开周家班的时候,直接带走了三个武师。
这个人,无异是当下自己发展之路最大的竞争对手。
而在原书中,他不算重要角色,结果似乎也不是太好,温驰开办电影公司后,很快声名鹊起,成为嘉运最大的对手,斗死斗活好几年,最终温驰骏收购嘉运。田真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嘉运动作片一哥,不过是两家大佬争斗的炮灰,嘉运一倒,他很快就无戏可拍,再后来几乎就销声匿迹。
觉察身旁家俊顿住了脚步,宋禹转头奇怪地看向他。
只见对方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冰冷地看向前方不远处那群人。
田真走到路边一辆红色跑车前,一个跟班立马上前给他打开门。只是他好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缓缓转头。
看到不远处的林家俊,先是愣了下,继而又勾唇一笑,迈步朝人走过来,一边摘下墨镜,一边笑盈盈打招呼:“家俊,好久未见!”
家俊勾了下嘴角:“真哥,好久未见。”
田真淡淡瞥了眼他身旁的宋禹,显然没太在意对方,而是转头继续看向家俊,笑道:“三爷最近身体如何?我前两日刚看了他的新片,宝刀未老啊!”
家俊道:“劳烦真哥关心,三爷身体很好,再拍个几十年没问题。”
田真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家俊,当真不考虑来我们田家班?我这里需要一个管理,我可是真心实意邀请你”
家俊笑:“多谢真哥赏识,我在周家班习惯了,没打算去别处。”
“行行行,知道你是三爷好儿子。”田真点点头,说着想到什么似的,从旁边人手中拿过一个表盒,递给家俊,“难得碰到一次,这是哥哥一点心意!”
家俊目光轻描淡写扫了眼他手中名表盒,轻笑道:“真哥这份心意太昂贵,恕我实在不敢收。”
田真看了看他,倒也没强求,只笑着摆摆手,一边转身一边道:“家俊,替我向三爷问安。”
家俊没有说话。
目送一行人离开,宋禹才转头看向家俊,试探道:“家俊,你没事吧?”
家俊摇摇头:“没事。”
宋禹道:“你讨厌这人?”
家俊淡声道:“谈不上,他在周家班时,其实对兄弟们都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说着转头看向宋禹,轻笑了笑,“我看好你,一定能超过他。”
宋禹笑:“承你吉言。”
下午一点五十六分,《香江风尚》杂志社后门。
宋禹是按着谢居安交代来的这里。
等了几分钟后,门缓缓从内打开。
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探出脑袋,此人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伸长脖子左右四顾了下,确定没有可疑人员,压低声音道:“快跟我进来!”
不是谢居安还是谁?
他领着两人飞快进入小楼里一部电梯,然后随手扯下口罩,咬牙切齿道:“杂志社出了内奸,被人监视了。”
宋禹愣了下:“啊?”
谢居安冷笑一声:“多少人挤破脑袋想登上我这期封面,自己上不了的,必然也不想对手上。”说着看他一眼,“别以为你一个新人没对手,你背后可是周家班和徐氏影业。”
宋禹轻咳一声,他自然知道有对手,所以来拍杂志连周家班都没上报。
他想了想道:“若是被发现是竞争对手,那些人会怎样?”
谢居安道:“香江演艺圈多混乱,不用我告诉你吧?明面上是各大电影音乐公司,背后多少堂口把控?从前年开始,我白露刊上市,都是一波三折,有烂仔捣乱闹事的,也有差佬忽然跑去印厂查封的,什么把戏都有。但我谢居安岂是怕事之人?”说着恶狠狠道,“只是没想到杂志社竟然混进了内奸。”
宋禹从前混迹娱乐圈十几年,虽然抢封面的事时有发生,但听到这种事还是难以想象。
果然小说比生活更精彩。
电梯在三楼停下。
谢居安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敲了敲。
“进来!”
宋禹心说谢老板其实还挺讲礼貌的。
“琳达,人来了!”
谢居安推开一扇门,领着两人进屋。是一间很宽敞的屋子,装修得五颜六色,看起来十分后现代,一个女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听音乐。
看到谢居安进来,只淡淡撩了下眼皮,依旧慵懒地坐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准确无误地落在宋禹脸上,然后轻飘飘上下打量一眼,慢悠悠开口:“这周封面人物就是他?”
“嗯,宋禹周家班,最近那部《火烧红莲寺》演反派武僧的。”谢居安说完,又转头对宋禹:“这是我们杂志摄影师琳达。”
也不知为何,宋禹总觉谢居安在这位琳达面前还挺正常正常,或许是因为对方更加不正常吧。
他走上前,客客气气打招呼:“你好琳达姐,我是宋禹。”
琳达长得很漂亮,眉眼英气又不失风情,她勾唇轻笑了下:“谢居安,你现在是越来越夸张了,竟然让这么生的面孔登上白露刊。”
谢居安道:“我们不靠大明星贴金,越是生面孔才能体现我们《香江风尚》的影响力。行了,人就交给你了。”说着走上前,试图去拍女人肩膀。
却被女人嫌弃地避开。
女人缓缓站起身,足有一米七多的身高。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禹,挑眉道:“条件确实不错,不用化妆了,直接开拍。”
宋禹道:“那我去换衣服。”
“不用,过来!”
琳达凑到墙边一个置物柜,里面放着几排相机器材,她取出一台相机,一边摆弄一边道,“把衣服脱了,去布景那边准备。”
虽然她说话的时候没看人,但宋禹也知道是在叫自己,却又好像没听懂一样,下意识“啊”了声。
琳达抬头瞥了他一眼:“武打演员不露身材?还有什么看头。”
宋禹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家俊却上前一步,问道:“一定要脱衣服吗?”
琳达邪乜他一眼道:“你谁啊?”
家俊道:“我是周家班的工作人员。”
琳达道:“我工作不喜欢被人打扰,闲杂人员都出去。”
谢居安忙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出去在外面守着,不让人来打扰。”
说罢,用眼神朝家俊示意了下,但对方全然没接受他的信息,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琳达觉察,挑挑眉头看过来。
宋禹觉得琳达大概是唯一一个初见家俊,完全不会被他那张脸吓到的人。
只见女人笑了笑道:“点嘛?怕我把人吃了?”说着又瞧了眼宋禹,“不过确实很靓仔,你担心也不无道理。”
家俊面无表情道:“我不觉得拍个照片需要清场。”
琳达不甚在意摊摊手:“这是我的摄影棚,我才是boss,你们要是不愿意,那就不拍了咯,反正我也不损失。”
谢居安轻咳一声:“家俊,放心吧,琳达不喜欢男人。”
家俊微微一怔,见宋禹朝自己点点头,到底还是走开。
琳达笑道:“我不仅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你们这种基佬。”
宋禹:“……”
他看了看似乎还是不太放心的家俊,用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又随后对琳达道,“你误会了,我们是好兄弟。”
琳达不甚在意道:“我管你们是基佬还是兄弟?赶紧把衣服脱了。”
“哦。”宋禹弱弱道,“只需要脱衣服吗?”
“你想全脱?”
宋禹:“……”
琳达翻了个白眼:“你想裸我可不想拍。”
宋禹愣了下,失笑。
虽然开始得有小波折,但拍摄很顺利。
一来是琳达作为《香江风尚》的首席摄影师,业务相当专业,二来宋禹实在经验丰富,也没打算装新手。
刚开始琳达还对他有些不以为意,但很快就变得有些兴奋,一边叫他换动作,一边咔咔咔拍个停。
除了光膀子照,带来的两套装备,也都各拍了不少,整整拍完了三卷胶卷,琳达才主动叫停。
“阿禹,你当真是第一次拍杂志?”收好相机,琳达忍不住好奇问。
宋禹笑眯眯道:“是啊。”
琳达笑道:“那可真是天赋异禀,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琳达姐谬赞了。”
两人正说着,摄影棚的门被从外面推开,谢居安先探头探脑伸进一个脑袋,只是人很快被一道高大身影拨开。
家俊走进来,上下打量一眼宋禹,问道:“拍好了吗?”
“嗯,好了。”
琳达哂笑:“还真是好兄弟呢。”
家俊转头对上她,礼貌地鞠了个躬,道:“多谢!”
这回倒是轮到琳达微微一怔,轻咳一声:“不用谢。”
谢居安好整以暇走上前道:“行了,琳达你准备照片,千万不要让人发现。”
琳达撇撇嘴:“哪次走漏消息是从我这里?还是好好管好你那班编辑吧?”
谢居安清清嗓子,又催促道:“阿禹和家俊你们赶紧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宋禹见他跟搞地下工作似的,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掉以轻心,赶紧与家俊跟着人出门下楼。
只是电梯刚到楼下走到院子后门,忽然有个年轻男人不知从哪来气喘吁吁冒出来。
“主编!”
谢居安吓了一跳,但反应倒是很快,将宋禹挡住,又拿出一叠钱递给家俊,轻咳一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办了,这是定金,等办成再付尾款。”
家俊倒也配合,接过钱道:“放心吧谢老板,这件事交给我。”
等两人出了门,谢居安才回头看向自己那编辑,蹙眉问道:“你来这里做咩?”
那人道:“到看你没在办公室,就出来找你。是丽宫王总那边打来电话来找你,估计还是登报道歉的事。”
谢居安狠狠啐了口:“扑街!拉皮条还不让人说啦,还想让我道歉,等我这就去电话里骂他一顿。”
“主编,刚刚那两人是谁啊?”
“哦,堂口的烂仔,我请他们办点事。”
“哦。”那编辑点点头,“难怪看着好凶。”
与此同时,站外外院的宋禹和家俊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小声道:“走吧。”
家俊看了看手中一沓钞票,好笑地摇摇头:“谢大才子反应还挺快。”
宋禹也是万万想不到,上个杂志跟拍谍战片一样。
不过既然已经拍了照,以谢居安那一身反骨,越是有人不想让自己上,估计对方就越要上。不管杂志到时候上市会遭遇多少波折,自己这个封面专访应该是稳了。
至于如何处理波折,那就得看谢居安本事。
不出意外,只要杂志一出,徐氏那边就肯定会给自己安排主角的片子,自己一个小武师算是正式出了头。
哪怕徐氏在关闭电影业务前,做不出什么好片子,但只要拍下几部主角片,不愁没有去路。
如宋禹所料,田真《霍元甲》上映两天,票房立马蹿升第一,原本势头还不错的《火烧红莲寺》,一时只能被压着爆锤。
周三爷带着周家班的弟子们,和钟鸣生没日没夜跑宣传,但徐氏给的经费有限,收效自然甚微。
宋禹跟着周家班昏头转向忙了四五天,饶是他一个年轻人,都有点喘不过起气,周成忠毫无意外的,在第五天的某场宣传活动,忽然累得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阿爸,你这是何必呢?就算赚了钱,徐氏又能给你分成多少?我看徐氏影业现在心思就不在电影上,迟早要关门的,我们周家班不如早点考虑觅出路。”
暮色四合,医院病床边,周家洛一边给父亲削着水果,一边叽里呱啦地抱怨。
靠在床头的周成忠听了儿子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要钱多去抢银行啊?我拍电影只是为了钱吗?我是为了我们这一行当,为了武打电影。五十年代初,徐氏刚在香港开展电影业务,第一部电影就有我参演,周家班也是在徐老先生扶持下建立的。只要徐氏还没倒,我周家班就不能散。”
说罢就呼吸急促,有点喘不过气来,家俊赶紧上前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契爷,你别生气,洛哥也是担心一班兄弟出路。”
周成忠缓过气,瞪了眼儿子一眼:“我看周家班也是指望不上你的。”说着转头看向侄子和义子,“阿米家俊,若是我以后不在了,周家班这班兄弟,只怕还得你俩帮忙带着搵饭吃。”
周家米道:“三叔,你还年轻,别说这些晦气话。”
家俊也道:“是啊契爷,你现在最重要是好好休息。”
周成忠摆摆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入行三十多年,光是做武指和导演,就有几十部片子,这辈子虽未大富大贵,但周成忠这个名字,不光是香江,整个东南亚认识的人都不少,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周家洛:“阿洛,你阿爸我电影路差不多就到这里了,今后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周家洛抿着嘴不说话,脸上分明有一丝不耐烦,想必也没怎么听进这劝诫。
就在这时,病房门忽然被推开。
屋内几人齐齐看过去,却见是捧着一束鲜花的田真领着两个跟班走进来。
周家米顿时脸一垮,沉声斥道:“你来做乜?”
田真取下脸上墨镜,笑容可掬道:“师兄,你别急,我就是听说师父病倒,过来看看。”
周家米还要说话,床上的周成忠却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低声道:“阿米……”
周家米沉着胖脸闭嘴。
倒是一旁周家洛,起身笑呵呵道:“真哥你来了,好久不见啊!”
“是啊阿洛,好久不见了。”田真朝他笑了笑,眼神却分明带着几分不屑。
说着,越过对方将手中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周家洛忙把自己椅子让给他:“真哥,你坐!”
田真施施然坐下,伸手装模作样给周成忠捻了捻被角:“师父,怪弟子太忙,一直没空来看你。先前还以为你已经隐退,如今看到你重新出山,宝刀未老,徒弟很替你高兴。”
周成忠轻笑道:“阿真,你现在是大明星了,指不定以后周家班还要你多关照呢。”
田真道:“三爷这是说得哪里话?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是周家班出来,哪怕以后去到好莱坞,第一个要感谢的人也是三爷你。只是良禽择木而栖,我也是看徐氏重心转移,才投奔嘉运,,,电影上映每次撞上周家班的电影,也实属无奈,毕竟这不是我一个演员能掌控的。”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等徐氏电影业务倒了,你就带着周家班一班兄弟来我们田家班,有我田真一口饭,那还能少了三爷和兄弟们一口粥?”
“你……”旁边的周家米,气得胖脸发白。
周成忠再次抬手将人打住,笑盈盈道:“阿真,你有这份心思,我心领了。”
“这是我应当做的。”田真抬手看了下腕表,站起身,道,“我抽空过来的,车子还在等我。师父,您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要是有空,再请你饮茶。”
“嗯。”
田真带着人离去。
周家米终于忍不住爆发,一把拿起床头柜上那束康乃馨,狠狠砸在地上:“扑街,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
周成忠啧了声:“阿米,你看看你,就是沉不住气。”说着又看了眼家俊,“你看家俊就比你好多了。”
周家米也看了看床对面的高大青年:“家俊那叫面瘫。”
家俊嘴角抽搐了下。
若不是因为周三爷躺在病床上,他身旁的宋禹都要忍不住笑出声。
周成忠道:“阿米,做事不能意气用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田真本就不是卖身给周家班,说白了也就是换个地方打份工,他也没做错什么。”
周家米反诘道:“三爷,是你亲手培养他捧红他,刚红就跑去嘉运,这几年专门压着我们周家班片子打,这叫没有错?”
周成忠道:“电影放在影院里,谁票房多谁票房少,那是观众选择。我们打不过田真,是我们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怨的。”顿了下,又补充,“我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们给自己留条后路,全香江武行就这么大点,若徐氏真的砍了电影业务,你们以后只怕还得跟着田真混口饭吃。”
周家米啐了口:“我已经打算了好,徐氏砍掉电影业务,我就去电视台拍电视剧,虽然拿的是固定薪水,远比不上拍电影,但也比依靠田真吃饭强。”
周成忠叹了口气:“你是这样想,其他兄弟呢?做惯了月薪万八千,去电视台拿两千块固定薪水,谁愿意?”
周家米不说话了。
这时,家俊开了口:“三爷,您别担心,香江电影现在这么繁荣,就算徐氏没落,嘉运想一家独大也难,那么多电影公司都等着分羹呢。兄弟们不会没活干的。”
周成忠点点头:“嗯,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宋禹,身上呼机响起,他看了眼号码,道:“三爷,我去回个电话。”
病床上的人点头。
待人走出病房,周成忠叹了口气:“这是颗好苗子,只是恐怕来错了地方。”
周家洛冷哼了声,不以为然道:“他刚来我们周家班就演上露脸的角色,还想怎样?一飞冲天么?那也得有这个命。”
周成忠瞥了眼他,想说点什么,到底没说。
宋禹攥着呼机来到外面。
是谢居安打来的呼机,宋禹借了医院电话回过去。
“阿禹,琳达摄影室房间被人撬开,底片被盗走。”电话刚接起,谢居安的声音有些焦急地从对面传来,“你赶紧来补拍,今晚我们直接送印厂。”
说着又烦躁地爆了句粗口。
宋禹眉头蹙了蹙,点头道:“我马上过来!”
他抬手看了腕表,已经快九点,家俊作为三爷的好大儿,晚上大概率是要留在医院陪床。他找护士要了张便签纸留了言,让帮忙去转交,自己便离了医院。
家俊拿到纸条时,宋禹人早已离开,他看着纸条上的字,不由得皱起眉头。
周成忠觉察,随口问道:“怎么了?”
家俊道:“没事,阿禹朋友找他有急事先走了,让我给三爷转告一声。”
周成忠点点头,又挥挥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家俊留在这里就行。”
周家米:“那三叔,你好好休息。”
周家洛则是如释重负:“阿爸,我明早再来。”
周成忠闭眼嗯了声。
等人都离开,他又才低声开口:“家俊,以你的才能,留在现在的周家班是屈才了。等日后,我是说万一,周家班没了,你有能力的话,给兄弟们一口饭吃。”
“契爷,只要你在周家班就肯定在,我也会在。”
周成忠轻笑着摇摇头:“傻仔,我迟早会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