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鸿宝走后,李春昼摸了摸李折旋的脑袋,轻声说:“去吧,跟上他……如果阿宝死了以后,就把他……‘吃掉’。”
李折旋沉默地点点头,循着宓鸿宝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跟过去。
李春昼则抱着丽丽走回小院里,碗里的鸡蛋被烤得已经有点糊了,李春昼挑着能吃的部分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
“真的要让李折旋吃掉他的脑子吗?会不会太残忍了……?”齐乐远想想之前那些玩家脑子被取走的画面,感觉有些不适,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李春昼和宓鸿宝之间多多少少应该是有点感情在的,所以不明白李春昼为什么要对宓鸿宝做这种事,仅仅就是为了帮李折旋快点恢复吗……?
李春昼低头看丽丽一眼,感受着丽丽身上比自己体温更高一些的温度,摇了摇头,说:“不是吃掉他的脑子,是‘吃掉’他整个人,或者说,借阿宝的身体用一用,如果非要有一个理由的话……就当是为了能够顺利杀死简候吧。”
齐乐远没明白李春昼的意思,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李春昼继续道:“阿旋现在的身体是由意识构成的,只是拟态成人类的样子而已,同时祂可以吞噬任何没有依附物的意识,也可以操控所有失去意识的身体。”
“没有依附物的意识……?”
“就是人死以后,逐渐离开身体的灵魂。”
“那些意识体被吞噬以后会怎么样?”
“会成为阿旋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我们要吃各种食物来长身体一样,只不过被阿旋吞噬的意识还可以从他身上剥离下来,他很久以前那具□□已经完全被替换成各种意识了。”
因为下过各种奇奇怪怪的副本,齐乐远对“意识”的存在方式有一定的了解,他似懂非懂地问:“那他脑子里是不是会有各种人的声音和想法?类似人格分裂?”
李春昼不明白什么叫做人格分裂,但是齐乐远前面的话她听明白了,李春昼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然后举起自己的手,说:“我的手不会说话对吧?它也没有思想,所以被阿旋吞噬的那些意识体也不会对他说话,更不会跟他交流,只有被融合的意识才会保留所有的记忆和情感,以及‘自我’的意识。”
齐乐远念念不忘地问:“那么被融合以后,是不是就相当于人格分裂了?”
“人格分裂……”李春昼歪了歪头,“丽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想怎么说……大概就是一个人身体里存在两种或以上不同身份或人格状态。”
李春昼神色渐渐转为一种沉静,似乎在回避一些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沉默片刻后说:“不会的,祂融合人类的意识,就像把一杯水倒进大海一样,只会彻底混为一体,不管这杯水倒进来之前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最后都会变成海的一部分。”
从前这片海里只有那个孩子的一杯水,往后不管往里面倒多少杯水,大海依旧会是大海,但是那杯水到底还算不算从前那一杯,
李春昼也说不准。()
在寂静的月夜里,清风徐徐地吹拂着。一颗明亮的月亮高悬在天空,将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银色光芒中。一人一鸡静静地坐在石桌旁,仅有微弱的月光照亮了周围,与星空下的点点星光相呼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如果忽略春华楼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事态,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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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远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她看,“不过春娘,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是在轮回里了解的吗?”
李春昼犹豫片刻说:“不是,是在所有轮回开始之前,我就因为一个‘意外’看到过祂脑海中所有的记忆。”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扔进了一个无边无尽的房间,四处都堆满了写满符号的纸,大部分写着的都是李春昼看不懂的东西,有的属于后科技时代,有的则属于其他更高的维度。
“时兽”这个物种本就是通过分裂出自己的一小缕意识来繁衍的生物。
李折旋脑海中封存着祂的族群过往不知多少岁月间积累下来的记忆和知识,但是祂诞生在一个穷途末路的时机,在祂苏醒之前,这个时空里的同族就已经彻底死去了,因此没有人教导过祂,李折旋也没有读懂这些文字和记忆的方法。
而李春昼生活在一个连蒸汽机都不存在的时代,想要理解究竟那些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只有那个孩子的记忆是她能够理解的,至于其他的海洋,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齐乐远很羡慕,“就那么一瞬间,你就知道了这么多事!?”
李春昼轻轻抚摸着自己肚子,“不,其实我每次来癸水的时候,都能看到阿旋的记忆,我也是慢慢琢磨出来的这些东西,只是还没有尝试过。”
至于为什么在来癸水时期才能看到这些东西,李春昼也想过这个问题。
中医觉得癸水主要关联肾脏,肾脏的主要职责就是藏精。人活着关键是“精神”,肾脏不好的话,精神就差。这个精神可以替换为“魂魄”或是“意识”,道家说法里,人有三魂七魄,魄就藏在肾脏里,而癸水的“癸”字又和“鬼”相通,精神弱的人,就更容易遇到神秘或者奇幻的事情,魂魄出窍,意识离体。
所以,李春昼猜测来癸水时,或许就是女性能和天地神灵、祖先灵魂相通的时期,所以她只有在来癸水的时候,才能够读到李折旋脑海中的记忆,同时,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祂的“心脏”就寄生在李春昼的子宫里。
齐乐远一脸大受震撼的神情,迟疑地问:“既然融合这么方便,那你为什么没有让李折旋融合池红还有谷夌凡的意识?”
李春昼乌黑的眸子沉静地看着齐乐远,叹了一口气,“阿旋融合其他人意识的前提条件是我吃过那个人的血肉,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向你形容……就像我咬过宓鸿宝,他在我脑海中就会像一片黑暗中的一点荧光一样显眼,就算我没有见过,也可以想象出他从小到大,甚至是老了以后长什么样子
”
等等,我有一个想法,?[”齐乐远眼神逐渐兴奋起来,“你会不会是通过吞食血肉的方式,分解出了他的基因信息?毕竟基因的排列与组合也是一种信息……”
“不,不对,可能没那么简单,”齐乐远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陷入头脑风暴,“人的样貌是由基因和环境塑造的,就算得到了基因序列,难道连一生中会遇到什么事,生平事迹也能全部预测到吗……?这怎么可能呢……?除非是高维生物……”
李春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沿着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我在一次轮回里咬过池红,但是下一次轮回开始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消失了……除了池红以外,我也在其他不同的生物上尝试过,鱼,鸟……”
“所以,”李春昼找了一根树枝,在一旁平坦的泥地上画出一棵枝丫繁多的大树,然后在树干与第一个分叉的交汇处画了一个圈,“我们第一天其实不是在这个位置。”
然后她又在大树旁边画了一条笔直的线,截取中间一小段距离,圈起来,“而是在这里,这一个月就是这段距离,我们不停地走过来,然后时间被拨回去,再返回到起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齐乐远说,“你是说,我们所处的时间线并不存在平行世界,而是始终在一条固定的时间线上,只不过主神系统从高维度不停地把时间线给拨了回去,就像一首歌循环播放一样……对吗?”
李春昼点点头,“只要下一次轮回再次开始,在这一个月里枯萎的花草会重新开花,落下的叶子会随着时间的倒流重新长回到枝头……死在轮回中的人也会在下一次轮回中复活。”
齐乐远又问:“但是你怎么确定这不是平行世界的?如果是平行世界的话,死过来的人活过来也很合理……因为在另一个世界上导致他们死亡的事件还没有发生过。”
李春昼低下头,捡出五个石子在桌子上摆成一圈,神色淡淡地说:“春华楼与小院之间的池塘里原本一共有248条鱼,现在只剩下247条了,就是因为有一条被阿旋融合了……被融合以后,它没有出现在下一次的轮回中。”
如果是平行世界的话,即使这个世界的这条鱼死了,另一个世界上的这条鱼依旧会照常出现。
但是这个副本世界只有一条时间线,这条鱼就不可能再次出现了,因为物质是守恒的,被李折旋吞噬占据过的意识和□□无法再回到原位。
“就像这五个小石子,不管我怎么打乱他们,都可以把他们重新摆回原本的模样,但是一旦我拿走一个……它就彻底从这张桌子上消失了,阿旋的存在就相当于我拿走石子的这只手。”
齐乐远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李春昼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字字清晰,如同冰凉的珠子清脆地砸在冰面上,“杀死阿宝的人或许会是突厥人,但是把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的人……是我。”
李春昼本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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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折旋也不会武功,他们纵然可以让突厥人忽略自己,然后悄悄溜进皇宫,但是以李春昼和李折旋现在的身体素质,绝对没办法在众人阻拦下杀死简候。
但是宓鸿宝自小习武,如果李折旋融合了他的意识,然后凭借宓鸿宝的身体进宫,就能大大增加刺杀简候成功的概率。
李春昼说完这些话,就目光无神地发起呆来,她低下头去扣弄自己手上的伤口,等感受到痛意后才微微回神。
齐乐远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说:“李折旋可以做到这些事不奇怪,因为他很可能不属于这个维度,但是它融合其他生物却需要春娘你吞下其他人的血肉,所以简候一直在找的李折旋的心脏……其实在你这里对吧?”
李春昼没有否认,只是垂下眼睛,齐乐远能猜出这件事不奇怪,毕竟她吐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更何况他也并非真正的傻白甜,只是“一只鸡”的外表为他增添了几l分无害的表象。
“丽丽,如果我没能杀死简候,你就告诉他你是被我绑架的好了。”李春昼忽然笑着说。
两人之间微妙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她打破了,齐乐远好一番欲言又止,最后心情复杂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丽丽你活下去,”李春昼很坦然地说,“如果我失败了,你也死在这里的话,那在全部的世界上,岂不连一个知道我和阿旋存在过的人都没有了吗?”
齐乐远的投靠是否真心对李春昼并不重要,但是这次轮回里有丽丽陪在她身边,李春昼其实蛮开心的。
齐乐远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仍旧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李春昼抬起头,伸手接住天空中落下来的雨滴,轻声说:“下雨了,我们回屋里去吧。”
李折旋循着宓鸿宝的气息去找他,但是宓鸿宝是骑马离开的,而李折旋只能步行,就算宫门前的士兵和突厥人都没有阻拦他,李折旋依旧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宓鸿宝与李折旋的关系不好,两人之间的矛盾在于宓鸿宝单方面地讨厌李折旋。
不论是梁长风还是徐雁曲,在李折旋的干涉下都会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只有宓鸿宝对李春昼占有欲最强,一次次注意到黏在她身边的李折旋,而且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把李折旋撵出门。
以至于宓鸿宝来找李春昼玩的时候,李折旋连房间都没法进。
李折旋倒是很少表示抗议,可能是不理解宓鸿宝这种行为以及动机,他对宓鸿宝的态度算得上友好,只是像个影子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李春昼后面。
宓鸿宝每次把别人从李春昼身边赶开的时候都开心死了,赶紧把她身边空闲下来的位置占了,然后让她只陪自己一个人说笑或是聊天。
……
李折旋找到奄奄一息的宓鸿宝时已经是天色快要破晓的时分了,细细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把地上的血迹和落雨混为一片。
太和殿门前横尸遍地,这些尸体里有的是大梁人,有
的是突厥人,有的是天潢贵胄,有的是贫民百姓出身的士兵,死亡像个公平的刽子手,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平等地摆放在一条线上。
宓鸿宝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性命,不知道血究竟是从肚子上哪个窟窿里流出来的,他的意识还残存着,却已经有些模糊了,李折旋便静静地蹲在他旁边,等待着宓鸿宝咽下最后一口气。
宓鸿宝费力地睁开眼睛,见到突然出现在自己旁边的少年,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力气惊讶,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常人……”
李折旋花了一会儿功夫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态度称得上友好地点了点头,慢腾腾地道:“嗯……我不是……人。”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片刻,宓鸿宝感觉意识正一点点飘散,他自知死期将近,临死前忽然伸出手用力扯住李折旋的衣领,拼尽最后的力气,逼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把春娘,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雨水把宓鸿宝脸上的血迹和灰尘擦拭干净,又露出那张俊秀的、少年气的脸。
他眼眶里盈出泪来,尾音里带点微不可察的哽咽,语气却柔和了下来,望向李折旋的目光里也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愤怒和猜疑,反而像是带着点妥协与和解的意味,“别负她……别像我一样负她……”
他是一个由一层层属于北定候世子的责任堆叠而成的人,所以不去考虑值不值得,只把自己的热爱、人生、未来,全都以荒诞的方式,义无反顾地抛入火中。
被命运掠夺走一切后,宓鸿宝像是燃烧殆尽的一捧草木灰,早已经不起雨滴的敲打,他不想成仙,也不想享受后世无尽的香火,只想再回到半年前的那个冬日,那时他被母亲扭住耳朵唠叨一顿,却半点不往心里去,笑嘻嘻地从母亲身边跑开,溜进春华楼后边,李春昼的院子里……他只想要,和她一起再晒一晒暖阳……
伴随着的兵戈相撞声,夏雨打得芭蕉如新,宓鸿宝在回忆中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折旋安静地看了会儿,宓鸿宝的脸庞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祥和,但是鼻下确实已经再无任何呼吸。
他已经为这个国家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和生命,所有的重担都已经卸下,只剩下轻飘飘的灵魂,永远地与李春昼依偎在一起。
李折旋放在宓鸿宝人中处的手指泛化成稠密的黑气,顺着七窍钻入他大脑之中,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李折旋的身体从指尖处开始一点点消散,像一层雾气一样蚕食着宓鸿宝的身体。
而地上的宓鸿宝慢慢睁开眼睛,眼瞳深处一片漆黑——那是一双属于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