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将他骂走,莫怕。”
怕再惊到楚小兔子,魏淮昭连话语声都不由得放轻。
可他欲上前,才缓过来的楚筠看到他靠近,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魏淮昭顿住了。
他似乎想起来,莫重旻提起的是哪一桩了。
当时他正得了柄不错的刀,又恰好碰上了楚筠,于是也没多想,将刀合鞘一扬手便丢进了楚筠的怀里。
还说她若能拿得住那把刀,便送给她了。
那刀沉得很,他自是知道楚筠拿不住。
她骤然被丢来了一柄刀,本能地抬手接了一接,然而刀器沉重,一下压弯了手臂,滚落砸在她脚边泥地。
他笑着过去拾起时,楚筠便是这样通红着眼退后了两步。
当时的他不过是想让她知晓,他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大将军的夫人怎能连刀都提不动?
这些陈年旧忆……
魏淮昭无言暗叹。
拿刀吓唬,如此说来,倒也是没有说错。
曾经的魏淮昭虽常捉弄楚筠,但除却那条将她吓病了的虫子外,并未做过多失分寸的事。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对楚筠有过什么敌意。父母之命她亦作不了主,他更没有看姑娘家害怕这等恶劣癖好。
魏淮昭针对的只是这门老爹早年安排的婚事。
他的这些举动从来光明正大,因为他得叫爹娘看见他有多不乐意被安排的这亲事,也好如愿脱了身。
是以前世退了婚事,他无需再这般表现后,二人偶有遇见,关系也较之前更为缓和。
将这幼时定下的亲事解除,于他和楚筠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曾经的他就是这般以为的。
但在如今的魏淮昭看来,不过都是嗤之以鼻的幼稚行径。
于楚筠而言,又如何不算伤害?
否则也不会这般怕他躲他了。
“楚姑娘,先前我确有诸多冒犯得罪之处。悉已知错,但求原谅。”
魏淮昭终于寻到机会,能同她当面道歉。
楚筠听到了,她湿润的双眸睁大了好些。
她不知道短短几步内,魏淮昭在心中绕了多大一圈,她还在刚才差点会被箭射穿的后怕之中。
魏淮昭是会捉弄她不假,但若就今日之事而言,其实和他并没有关系。
听他这么说,令楚筠想起了那些纸团。
每一张上都写着一句道歉,印象不可谓不深。
她忙侧过身子,先拭掉了眼角还挂着的湿润,才小声地问他:“所以你那些纸团上面写的,当真?”
魏淮昭也放低了声音:“嗯。”
“真的不是捉弄人?”
“自然不是。”
于是小姑娘又吸了吸鼻子,没忍住问出心中疑惑:“那为何,又突然没有了?”
魏淮昭感到意外。
他总不好日日爬那楚府的院墙,怕更惹了楚筠厌烦。
魏淮昭如实说了。
楚筠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出声道:“你是因为害我病倒了,才来与我道歉的。”
“但那其实……也不能全都怪你。你也不知我会如此怕虫。”
姑娘家们兴许会怕虫,但被一只肥虫直接吓到病倒两日的,全京城也就独她一个了吧?
魏淮昭不料她还会反过来替他寻理由。
他眼色一柔,实感无奈:“我欺负了你,你怎还反倒替我说起话了?”
怎么这般傻乎乎的?
这么心软好说话的姑娘,他前世却都能惹得她生厌。
“那也不是,就事论事罢了。”
楚筠心道,她其实是很爱计较的,也仅是勉强接受他这一桩事的歉意罢了。
魏槐晴回去没有见到楚筠,遂又找了回来,远远竟见她跟魏淮昭在一处。
正好楚筠也瞧见她了,便没再理会魏淮昭,急忙转身向着魏槐晴小跑而去。
“晴姐姐,我刚刚过来寻你。”楚筠拉住她往外走,因方才的情绪起伏加上小跑,小脸也染了层淡淡红晕。
但魏槐晴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双眼的异样。
“他又欺负你了?”她撩了袖子就想回头去。
楚筠忙拉着她解释:“不是的,他……算是帮了我吧。”
楚筠不愿再多提,也没了在此多留的心情。
她早已让凝竹去庄外备车了,于是就先跟魏槐晴离开了庄子。
楚筠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要让晴姐姐笑话了。”
她是知道自己的,一旦害怕或是难过,眼泪总是会不争气的先掉出来,是一点也忍不住。
她小时候就想改一改这毛病,可到了如今也没见多少长进。
魏槐晴倒不觉得有什么,逼着自己强忍才伤身呢。
不过楚筠这一路也不知想着什么,时不时出神。
魏槐晴连唤了她几声才回神。
楚筠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我只是想,我和魏公子这婚事,当真合适么?”
虽然知道魏槐晴并不会多想,但她毕竟是魏家人。
当着她的面说出心中顾虑,总是失礼的,所以楚筠之前未曾提过。
可她这会真的有些心乱。
楚筠向来乖巧听话,也知嫁娶大事自该听爹娘的安排,可心里也少不了有过茫然和疑虑。
以前年纪尚小,成亲一事于她来说还很遥远,想不明白还能先搁置在一旁。
可如今此事渐近,便不大一样了。
常听旁人说女子的后半生,所嫁夫君最是紧要。
她若嫁了魏淮昭,岂不是要与他共度一生了?
看看爹娘便知道,成了亲后两人日日都要在一起相处,坐一张桌子,回一间屋宅。
魏淮昭他身形高大,力气能比过三四个她,舞刀弄枪更是家常便饭。在楚筠眼里他就如狼一般。
魏淮昭显然是不喜欢她的。
虽说因她病倒一事,他今日竟有些温和。可收了尖牙的狼也是狼,连他身边好友,也如方才这般凶悍。
将野狼与鸟儿放在同一间屋子里,岂不是会被吃掉,光想想就觉得不合适了。
大概是受惊于那支箭矢,楚筠此刻的思绪拉也拉不住,想了许多。而她越想,便越觉得成婚后的画面骇人。
唉,如何是好。
魏槐晴自己的亲事都没议定,无甚经验也说不出一二。
但听楚筠提起,也不由抱臂思索起来。
楚筠若能和她成一家人,魏槐晴自然是高兴的。
她若嫁去了别家,万一公婆严厉后宅繁琐,那定然不比在魏府松快。况且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并非都像魏家有着不许纳妾的规矩。倘若楚筠将来受了委屈,她都不方便过去帮她。
但魏淮昭吧……
她早就觉得,他将来能娶楚筠那是多好的福气,还不知足。
不过他近来有所醒悟,若真能想明白也不错。
魏槐晴便道:“你先不着急。总之不论你是何想法,我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这话听得楚筠心中熨贴,她抿唇点了点头。
魏淮昭眼看着楚筠离去,直到身影消失方收回了视线。
这一世回来后,他终于与她说上了话。
自楚筠前世死去后,魏淮昭回回在梦中见她时,她总是垂泪不语。
而刚刚的她,却鲜活的,好好的,在同他说着话。
她轻软的声音,抚慰了他从前世积攒带回的燥郁之气。
魏淮昭没听到二人之后的对话,还不知自己被莫重旻好一番连累,而他那胞妹是半点都不向着他。
他转身正要离去。
忽然他有所察觉,似有何物正直冲他掷来,便往旁边闪身一步。
一个女子的玲珑香囊被他躲过,直直落地。
魏淮昭抬头看去。待看清雅间内的女子面容后,眉宇不由蹙起。
乔穆彤?怎么是她。
乔穆彤自比试时就一直关注着魏淮昭,也瞧见了他方才举动。
她初回京中,并不认识多少人,但他英姿瞩目,只一眼便挑起了她心中悸动。
见他要走,乔穆彤突然就解下了腰间的香囊,以一定手劲精准朝着魏淮昭投掷去。
她这举动出乎意料,卢磬诧异地看向她:“表妹你这是?”
乔穆彤也不避讳,一笑直言:“我想结识魏公子。”
侯府今日来了几人,闻言互视一眼,都心道这表姑娘果真与众不同。
虽说大凌较前朝开放,但如乔穆彤这般举动的,也属实少见。
她自小身子有恙,一直养在外头庄子里。听说起初是由药石养着,后来跟了前去的侯府护卫统领习了些拳脚功夫,竟也逐渐好了起来。
正因如此,她性情行事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府上老夫人心疼她,只道她是不拘小节。卢磬等人也自是都顺着她。
乔穆彤见魏淮昭看了过来,便笑着迎上了他的目光。本意是想他帮忙拾起送来,借此相识,然而她刚要开口,魏淮昭已漠然移开了视线。
他看到侯世子时微微颔首,卢磬也回之一礼。
之后便大步离开了,仿佛压根没看见什么香囊,也没看到掷来香囊的乔穆彤。
乔穆彤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人忙寻了个话题将此事揭过。
身旁婢女询问她可要去拾回。
乔穆彤状似不在意道:“罢了,香囊而已。”
几人离开雅间时,卢磬还是提醒了乔穆彤,告之魏淮昭身上有着婚约。
方才那与之交谈的女子,就是魏家早早定下婚约的楚姑娘。
乔穆彤很是意外,怎么也没想到魏淮昭竟定亲了。
因雅间相隔较远,她根本瞧不真切,对那楚姑娘也只有些许模糊印象。
得知此事后,乔穆彤心情明显不佳。
因路上她向婢女问了两句楚家的事,上了马车后,婢女帮她解下身上斗篷时,无意中便说道:“那楚姑娘今日穿的,与您倒是很相似呢。”
乔穆彤瞥了眼她的杏色斗篷,脸色变得更差了。
她拿起来往婢女脸上一扔。
“这颜色太过素淡,不适合我,烧了吧。”
楚筠回府时,天色还尚早。
但她刚入府,却发现父亲今日竟早早从府衙回来了。
楚承义步履匆匆往外去,神色也有些焦急的样子。
楚筠瞧见,心中疑惑忙上前问。
“爹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