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凤金宝上午挖回来的冬笋,凤宁一边剥笋衣一边问:“这笋子个头不小。爸,今年山上冬笋多吗?”

    “不少。去年少,今年比较多。”凤金宝一边剥笋子一边答。

    “冬笋现在卖什么价?”凤宁问。

    凤金宝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卖过。”

    凤宁知道他爸内向怕羞,从不上街卖东西,便不再追问。她心里有了盘算,等吃完饭,便背着背篓和锄头上了山。

    他们这里是竹乡,漫山遍野都是竹子,连绵成海,家家户户都有划分的竹林。都说靠山吃山,但凤金宝不会做竹编,他只会种地,这点他不如凤宁妈,凤宁的外婆不止一次说过凤金宝就像竹子,外表光鲜,肚子里是空的。

    凤宁知道,她妈当初嫁给她爸,也是看中他长得帅,人老实可靠。结果老实是真的,却一点都不可靠,完全就是个软弱无能的男人。

    她家的竹子分两种:一种是毛竹,毛竹是单根生长的,一长一大片,竹竿粗壮,用途广泛,可以做竹编,也可以做家具甚至做建材。不过毛竹做的竹编都是比较粗笨的器物,比如凉席、筲箕、竹筐等。凤宁今天要挖的冬笋,就是毛竹的笋子。

    还有一种是慈竹,慈竹是丛生的,慈竹笔挺匀称,外表光滑,节间很长,韧性远胜毛竹,竹片易分层,通常比较精细的竹编都是用慈竹制作的。母亲做竹编就用慈竹,凤宁做灯笼也用它。

    凤宁先去看了慈竹,慈竹一丛一丛的,大部分都笔挺俊直,也有一些枝叶太过茂盛,竹稍被压得弯了下去,但也不太影响竹子的用途,只要节间长度足够,年份适合,都是凤宁可以取用的对象。

    做灯笼的竹子,太老了韧性差,容易断裂,太嫩了不够硬,不易于保存,通常都是选用3-6龄的竹子。

    她在能用的竹子上刻上一道划痕做记号,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凤宁!你也去挖笋吗?”

    凤宁循声扭头,一个面色红润身材略胖的圆脸姑娘朝自己小跑而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梅香,她也背着背篓,扛着锄头。

    梅香上完小学就被叫回去带弟弟妹妹,凤宁却因为母亲的坚持上到了高中,她从前总觉得梅香可怜,没想到最可怜的竟是自己。

    上辈子,女儿雯雯被张玉刚重伤住院的时候,她回来向娘家借医药费,奶奶是一毛不拔,父亲偷偷给她塞了四百多块私房钱。倒是在家待产的梅香听说她女儿要钱救命,追到村口给她塞了一千块钱,那可是九十年代中期,是梅香和丈夫外出打工半年的积蓄。

    那真是救命钱,凤宁虽然后来加倍偿还了这笔钱,还帮助梅香两口子在南安办了一家灯笼材料厂。但这份恩情凤宁永世也不会忘记,她很感激有这么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

    “梅香!”凤宁高兴地挥手跟她打招呼,“你也去挖笋吗?”

    梅香兴冲冲跑过来:“对啊,我们一起吧。”

    “好!”

    梅香走近了,凑到凤宁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听见你奶奶骂你了,又为的什么事?”

    凤宁说:“老太太发癫呢,自己踹门摔了一跤,怪我开门开的。”

    “你奶奶的嗓门真大,每次一骂人,我都心惊肉跳的。真是苦了你们。”梅香感慨地说。

    “不说她了。你挖笋做什么?我打算挖笋子去街上卖,你呢?”凤宁说。

    梅香眼睛发亮:“那我们一起啊。我想买点毛线织件毛衣。”

    “你可真行,学会织毛衣了。我去南安卖,你去吗?那边笋子价格应该好点。”凤宁说。

    梅香一听,赶紧说:“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南安呢。南安的毛线肯定更便宜,颜色也更漂亮。”

    “好啊。那明天要早点起,走路去的话起码得三个小时。六七点上圩,咱们三点就得出发了。”凤宁说。

    梅香说:“我们可以骑我哥的自行车去。”

    “那就省事了。”凤宁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毕竟骑车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两人一路结伴上了山,到了自家的竹林,便开始寻找冬笋。

    凤宁已经很久没挖过冬笋了,但从小锻炼出来的眼力还在。今年雨水还可以,冬笋长得很肥,林间的土也比较松软,好挖。凤宁挖了半个下午,就挖了大半筐,挑挑拣拣,应该有个一二十斤。

    梅香挖笋的经验也比凤宁丰富,干体力活也比她厉害,挖得更多,而且品相要更好,很少有挖坏的。

    两个女孩汇合后,背着冬笋回家。

    梅香提议:“宁宁,回去我俩把明天能卖的都选出来放在一起吧,用蛇皮袋装着。一起卖,卖完了钱平分。”

    凤宁说:“那怎么行,你的比我的多,平分你就吃亏了。”

    梅香说:“那能多多少,我也没去过市里,去哪儿卖都不知道。再说还要你带我去买毛线呢。”

    “那行吧。”凤宁没再拒绝,决定明天看情况再定。

    回家后,她们将笋子挑选出来称了一下,竟有四十多斤。听说市里的冬笋能卖三四毛一斤,要是都能卖掉,可以得十来块钱。

    选完笋子,梅香回家跟她哥借车去了。

    凤宁洗手做饭,发现水缸里没水了,便挑着两个大木桶去村口的水井挑水。这个点准备做饭的人多,井边打水的人排着队,凤宁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邻居,有些都忘记要怎么称呼了,便只好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免得叫错。

    “宁宁,怎么你来挑水,你爸呢?”隔壁邻居胡金花亲热地跟凤宁说话。

    “我爸没在家,干活还没回呢。”凤宁说。

    胡金花接着说:“早上我看见罗米香上你家去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凤宁就知道村里是藏不住秘密的,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没什么事。”

    对方见她这样掩饰,八卦心更浓了:“是不是给你说媒啊?”

    凤宁忙矢口否认:“不是。我才十六岁,怎么可能给我说媒。”

    “到你了,胡婶!”后面有个声音打断了胡金花接下来的话。

    凤宁扭头一看,是她的同学曾决明。曾决明是曾长胜的小儿子,长得高高瘦瘦的,他比凤宁大了一岁,不过上学的时候是同一年,两人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的曾决明在家跟父亲学医,打算以后接他爸的班。

    四目相对之时,曾决明冲凤宁露齿一笑:“你也来挑水?”

    凤宁点头:“嗯。”

    曾决明想问她奶奶好没好点,但又怕周围的人盘问凤宁,便换了话题:“你下午上山去挖笋了?”

    “对啊。你怎么知道?”凤宁问。

    曾决明说:“我上山采药,看到你和梅香了。”

    凤宁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便只是笑了笑。

    曾决明努力找话题,却没想起来哪个比较好,正好轮到凤宁打水了,他便向前一步,拿起井边提水的桶:“我来吧。”

    “谢谢!”凤宁没有拒绝,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

    曾决明打水的时候,给凤宁的水桶装了七分满:“好了。”

    凤宁说:“再多点吧。”

    “多了会泼出来。”曾决明怕她挑不起。

    凤宁只好挑起水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挑多少,先挑这些回去好了,不够让她爸来挑。

    这担水其实比凤宁想象的要轻,她这年轻的身体是习惯干活的。不过曾决明让她少挑一些是对的,因为从井边到家有点距离,中途她还歇了一肩。

    休息的时候,曾决明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到的时候,凤宁休息好正重新出发,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

    曾决明问:“你挖那么多冬笋是要去卖吗?”

    “嗯,明天打算和梅香一起去南安。”凤宁说。

    “真的啊?我正好也要去市里买中药。我们一起去吧。”曾决明说。

    “我们走得早,赶早市,四五点就要出发。而且我们是骑车去的,可能没法一起走。”凤宁说。

    “我也是骑车去的,早点去还能早点回。我还能帮你们驮笋子。”曾决明积极地说。

    凤宁一想,好像也可以,路上多个男生,会更安全一些,便说:“那好吧,我们一起去。”

    “好,到时候我来叫你们。”曾决明高高兴兴地跟凤宁分开,脚步轻快,桶里的水花都晃得格外高一些。

    天黑的时候,梅香过来了,说车已经借好了,明早她们一起去南安。

    在镇里上初三的凤来回来了。她在学校寄宿,每周日放一天假,再从家里带一瓶咸菜去学校吃一星期,因为别的菜存不了六天。

    学校食堂可以打菜,素的五分一份,荤的一角,但马老太是不会给伙食费的,只能从家里带。

    马老太摔到尾骨,不能坐,凤金宝盛了饭给她送到房里吃的,饭桌上没有了她,一家人难得的和谐温馨。

    凤来长得跟凤宁不太像,凤宁长相像父亲,端庄明媚,凤来像母亲,清秀灵动,姐妹俩是风格不同的两朵花。

    凤来性格比较外向,饭桌上叽叽喳喳分享着学校的事情,凤宁注意到她吃几口饭就倒吸凉气,问:“怎么了?”

    凤来扯着自己的下唇给大家看:“嘴巴里生疮了,两个,好疼!”

    凤宁知道这是没吃蔬菜,缺乏维生素导致的,便说:“吃了饭用淡盐水漱个口。不能老吃咸菜,以后你就带三天的菜去,我每周三去学校给你送一次菜。”

    凤来一听,顿时欢呼起来:“姐你太好了!”

    “你安心读书,争取考学。”凤宁知道凤来的成绩不错,可惜从前马老太连初中都没让她读完。

    凤来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看向凤金宝:“家里还会送我上学吗?”

    凤金宝没开口。

    凤宁说:“当然,只要你能考上,我就送你上,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直到你考不上为止。”

    最小的凤柏听到这里,吃惊地说:“大姐你哪来的钱?”

    “我现在没钱,难道不会挣吗?小松和小柏也一样,只要你们读得起,姐就供你们上学!”凤宁说。

    她自己已经不可能复学,一定要让弟弟妹妹尽可能多读点书。

    凤金宝听见大女儿的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