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必要知道。”
老爷子回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转而变得严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吸阻断剂?”
秦宝在路上猜测过这种结果,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小人说“丰成煜应该是知道的,说不定还和老爷子交换了什么,否则怎么可能有人会因为一个承诺去和不爱的人结婚?”
第二个小人跳起来否定“不可能,你爷爷那么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怎么可能把秦家的弱点告诉别人!”
现在看来,是第二个小人掌握了正确答案。
第一个小人猜错了,不知所措地缩在角落里,第二个小人却怒火高涨。
秦宝:“我在国外工作,被一群alpha围着,忽然就开始头晕呕吐,要不是他们那边的医学发达医生有经验,我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中暑!”
“所以说就应该好好地使用阻断剂。”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等以后你和成煜完成了永久标记,就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秦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严重的基因缺陷,你们一直瞒着我,一点都没觉得抱歉吗?你不觉得我有权利知道?”
老爷子从书桌后走出来,叫人关了门,然后回到待客的太师椅前坐下。
他老人家倒是心态稳健,不慌不忙用拐杖点了下地面:“你先坐下。”
“我不坐。”
秦宝冷冷地说。
老爷子不再劝,转而道:“你也知道这是先天的基因缺陷,我们家族里原先就有这么一例,是你爸爸的一个堂叔,才四十多岁就去世了。他是不到十岁就查了出来,后面的二三十年里都郁郁寡欢的。这种事又没有什么医疗手段能治,我和你爸爸知道就行了,告诉你有什么用?”
秦宝道:“怎么没有用?医生说了可以考虑摘除腺体,不用熬发情期。”
“是,你可以摘除腺体做个beta,这是最坏的打算。”老爷子说,“但是你知不知道,这种被动的性别转换,将来要重建自我认知有多难?”
单一可那件事后,秦宝对这方面多少有点认知。
没等他说话,老爷子的拐杖再次重重点击地面:“最要紧的是,摘除腺体的o也活不久啊!”
老人有神的双眼鹰隼似的盯着秦宝:“你爸爸妈妈当初要你就不容易,你是我们的眼珠子,掌心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在剜我的心!”
秦宝眼睛红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们那时候逼着我一定要和丰成煜结婚的原因?”
“是。”老爷子承认,“你和成煜是有婚约,我们也预先算过,你和他的契合度应该会很高,但是信息素排斥这种事是说不清楚的,我们只是抱了点希望,若是你两个实在走不到一起,也就算了。”
秦宝怔了怔。
果然,只听老爷子继续道:“但是你们就是在
一起了。你知不知道,在你成人礼那晚,看到你不排斥成煜的信息素,我和你爸爸有多高兴!你们两个从小就有婚约,基因上又如此的契合,这简直是老天爷在命里给你们定下来的姻缘,我们怎么可能不推你们一把!”
秦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ldo;我排不排斥他的信息素,要不要和他结婚,应该都是我自己做选择。如果我不排斥的那个alpha不是丰成煜,而是路边的流浪汉,你们也会逼我和他结婚?≈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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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举的例子就不成立,没有那么多如果。”老爷子说,“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当初不让你去工作的事,但是小宝,我们对你的要求不高,从来没有要求你做什么人中龙凤,以前纵容你去,是希望尽可能地让你开心,但是最终目的,是想要你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秦宝:“……”
老爷子话锋一转,语气放缓:“这件事你知道就算了,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包括成煜。我不想让任何人因为这个看不起你,也不想让任何人借此拿捏你,是他也不行。”
秦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爷爷,看不起我的人一直都是你,拿捏我的人也一直都是你。”
老爷子:“你——”
“我想要的好好活着,和你们理解可能不是一回事,我想要知道我的病,做我真正喜欢的事,爱我真正爱的人。”
秦宝打断了他。
“我不是你士兵,什么都不用知道,只需要听你的命令就好。我也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你想把我怎么放就怎么放。”
“你从头到尾,都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只是你的孙子,我身上不是只有秦家的标签,我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你事事都替我决定!”
“你这是用爱的名义,在对我的人生进行绑架!”
“好,好,你说那些我都认。”老爷子脸色变了,双颊因为激动发抖,“但是你说我绑架你……”
“我受不了了。”
秦宝擦掉眼泪。
“这个家,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你们保重吧。”
说完,不顾老爷子的反应,转身走出了书房。
花园里,佣人远远地朝秦宝投来目光。
他顿了顿脚步,还是走过去,红着眼留下一句:“去看看我爷爷。”
佣人呆呆的:“是。”
秦宝快速离开了家。
首都的雪还在下,道路旁边都堆了厚厚的积雪。
秦宝在低头在路上行走,在冷空气里呼出大片大片的白雾,他的视野很模糊,随一深一浅的脚步抖动,伸手一摸,满脸都是冰凉的液体。
太憋屈了。
一个人的人生怎么会是过成这样的?
二十出头,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个能回的家。
以前秦宝觉得他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福,现在他不敢那么想了。
或许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精神上都远比他要富足得多。
帝国议会大厦。
四十五层的办公室里,丰成煜正在进行与帝国军方、抚星集团代表的三方通话。
谈话接近尾声,抚星集团代表的全息影像先一步下线。
还在线的军方的这位上校很年轻,只不过三十出头。
他似乎踌躇了一阵,开口对丰成煜道:“飞鹿星列为五十年禁采区,这个改变难以想象,恭喜你,丰先生,你做到了。”
“我以为军方会对此产生不满。”丰成煜敲了敲手里的钢笔,“没想到上校您却很赞成?”
军方对机甲制造一向看重,但负责协作推进此案的这位上校却十分配合,由此可以看军方的真实态度。
“不满是有的,权利派系、纷争纠葛,哪一个部门都有。但是从大局来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上校说,“飞鹿星五十年禁采,稀镝重点产区就要移至更远的区域,成本变高,利润大大减少,要说真正不满,那也应该是抚星集团。”
丰成煜:“看财报,他们这些年赚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盆满钵满,时不时还要被星际海盗图朵‘抢劫’,也许已经大少元气,如果真的不满也可以理解。我只能说,祝他们好运,既然以后换了一条路线,还有军方亲自替他们保驾护航,希望他们不要再被抢了。”
“那我也只有送上同样的祝福了。”
上校笑道,随后面向丰成煜,他竟行了一个军礼。
“我从小就很崇拜老元帅,现在他的孙子也同样值得我尊重。丰先生,前有海盗后有豺狼,顶上还有鹰王在盘旋,祝您好运。”
“谢谢。”丰成煜微笑,“再见,上校。”
上校的影像下线,通话正式结束。
丰成煜捏了捏眉间,抓过智脑问道:“什么事?”
智脑显示着一条未读事项。
红色,指“重大”。
林梓的声音传来:“丰先生,秦宝来了。”
显然,秦宝会来这里,连林梓都觉得十分意外。
自从丰成煜暂时搬离婚房,秦宝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过。有时候丰成煜会拿出手机查看对话框,林梓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发点什么,但丰成煜最终也只是把手机装回了口袋里。
林梓看着他们签下合约,看着他们结婚,看着他们相处,一路走来,其实觉得丰成煜很辛苦。
总是在长期紧绷的奔波之后,马不停蹄地去到对方身边,有时候甚至会熬两三个通宵来获取一点时间,见面之后却总得到一张冷脸。
年纪小的人总是很任性,艳光四射地穿梭在人堆里,动辄消失几个星期、几个月,时不时地还要闹出绯闻,骄傲如丰先生,总是先一步向他靠近,向他低头。
更何况丰先生在婚姻里似乎还更加地忠诚……
当然,秦宝还是很暖的。
他努力上进,对每个人都是那么礼貌,不论职业地位高低都是那么礼貌,从来都很真实,林梓也很喜欢他。
可是秦宝的暖像一阵风,轻轻地扫过去,什么都抓不住。
没心没肺。
这才是最残忍的。
丰成煜问:“什么时候来的?”
林梓:“差不多半小时前。”
“下次直接语音通知我。”丰成煜说。
“是,那现在要让他回去吗?”林梓朝秘书二室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事情虽然暂时敲定,但一切都处于缓冲阶段,丰成煜搬离婚房还不够久,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丰成煜却不想再等,没有迟疑:“让他进来。”
秦宝得到许可,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毛巾还给那位最近很出名的beta秘书:“谢谢。”
女人不仅成熟优雅,还十分细心礼貌。
像是知道他的身份,她对秦宝温和一笑:“不客气哦,你先进去见我们老板,我一会儿再替你倒杯热咖啡。”
帝国议会大厦,秦宝经常从这里路过,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进来。
当时从秦家出来,他整个人好像都是不对劲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连路上有没有被人拍到都不知道。
直到他抬头看见了伫立的女王雕像,又被警卫厉声拦下,才恍然回神。
有林梓的帮助,他没费什么劲就上来了。
上楼以后一直在发呆。
这时,走在柔软的暗红色地毯上,感受着四周都那么肃穆的氛围,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第一次走进了丰成煜的世界。
墙壁上的历届议会副会长照片,姓名整齐排列,丰成煜的名字则镌刻在厚重的铜制双开门上。
门口是扇形的巨大办公室,能俯瞰首都的繁华景色。
秦宝看见了距离门口二十步左右的厚重办公桌,还有那个坐在桌后伏案疾书的人。
在这种地方,开门与行走都是没有声音的。
丰成煜恰逢其时地抬起了头,一双黑眸直直朝门口看来,两人目光相对,秦宝心中猛跳几下,霎时不知身在何处。
和预想中不同,秦宝的状态显然出乎丰成煜意料。
他只是看了秦宝一眼,便眉头微微蹙起,随即按下通讯器:“找一双干净的鞋袜过来。”
“好的丰先生。”秘书回答。
秦宝回过神:“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
终于狼狈地来到桌前。
他说:“丰成煜,我有事要跟你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秦宝脸色有点苍白,眼睛很红,像是哭过。丰成煜绕过桌子,动作间不慎打倒了立在桌面的一个相框,使得它面朝下盖在桌上。
他来到秦宝的面前:“你说。”
然后顾不得其他,先蹲下去,自动地动手脱掉了秦宝在雪地里打湿的鞋子和袜子。
袜子都湿透了,秦宝的脚冷得像冰一样,丰成煜用手握着:“你走过来的?”
秦宝没有动,眼红红地看着丰成煜:“嗯。”
他今天吸了很多阻断剂,闻不到丰成煜的信息素??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已经开始想念。
秘书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鞋袜,竟然马上就拿进了办公室,目不斜视地在他们身边放下,然后迅速离开。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一格一格地摆动秒针。
丰成煜要给秦宝穿袜子,秦宝一声不吭地拿过来,自己穿上后似乎觉出冷来,干脆收起腿蜷缩在凳子上。
“丰成煜,我今天和爷爷吵架了。”秦宝叫他的名字,低低说,“以后我再也不回去了,他说什么我也都不会再听了,我想告诉你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但是很抱歉,他们不止控制我,也利用了你。”
“发生什么事了?”丰成煜问。
“我今天才知道,他们逼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什么和丰爷爷定下的婚约,是因为我有病,只能接受你一个人的信息素。”秦宝开门见山,“如果我能接受的是别人的信息素,他们根本不会履行——”
丰成煜打断了他:“什么病?”
秦宝吸吸鼻子,看向他:“信息素排斥症。”
丰成煜:“信息素排斥症?”
“对,是!信息素排斥症!一种天生的基因缺陷!”秦宝马上就有点恼怒了,“意思是我不能接受别人的信息素,只能被你标记,所以我为什么说别人的信息素是臭的,这情况越临近发情期越明显,前天发病去了医院我才——”
“知道了。”
丰成煜站起来,俯视秦宝,眸中情绪不明。
“然后呢?”
秦宝被他这么一问都懵了:“你不生气吗?你被人这么利用,都不觉得生气?”
丰成煜整理袖口,说:“有一点。但生气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秦宝想起他平时那种面对长辈才会有的游刃有余,难以置信地问:“你是不是还想劝我,说我不该和爷爷吵架?”
“没有,怎么会。你生气是应该的。”丰成煜面色沉静,“如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
秦宝愣了下,没想到丰成煜会这么说:“……”
他来这里不是寻求情绪价值的。
但是,好像得到了一点。
丰成煜手撑在秦宝的椅子两侧,用额头靠了他的额头一下,似乎在感受他的体温:“生病了,现在还难不难受?”
“不。”
“和爷爷吵完架也不难受吗?”
当然是难受的,但已经过去了。
眼红红跑来这里已经够丢人,现在秦宝不可能还表现得像天塌了一样,毕竟天也没有塌。
“就是很生气,气得要爆炸。”秦宝道,“比他当时逼我和你结婚更爆炸,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们塞给我一段我不要的婚姻,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毁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从那时候开始毁的,如果不是你,他们可能还会给我塞各种我不要的人!”
丰成煜大概真的是感同身受,很久都没有说话。
要说有资格更生气的人,也应该是丰成煜才对,原来长辈的青睐并不全是因为他这个人本人,附加条件才是占据了大半。
丰成煜表现得不明显,不狂躁,是因为他从骨子里敬重长辈,在这点上人前人后言行合一。
挂钟秒针“啪嗒”、“啪嗒”地继续走。
安静中,秦宝终于自觉失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很疼。
刚在在路上想的那些话,终于要一点点讲出来。
要解脱了吧。
不管怎么样,作为事件中心,秦宝有责任要讲出来这里的目的:“丰成煜,我想要说的是他们做错在先,如果你不想继续,那我们其实可以——”
丰成煜却问道:“发病了有什么症状?后续应该怎么治疗?”
话题转得太快,秦宝有点没跟上,但还是答:“就是头晕呕吐,按时吃药就没事了。”
顿了顿,补充,“治不好的。”
他不打算讲永久标记的事,就算那能使他“痊愈”,那又有什么用呢?
永久标记太特殊了,他没有要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