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梃那边尚未公布, 但根据监察组的情报,王太女黎殃极有可能已于年初突破了四千年瓶颈。”
“她的胞弟、二王子黎蚗修为也已达到三千年。”
“至于护仗将军逻偣,实力和卫戕将军在仲伯之间。”
前庭议事上, 绝大多数官员请命:“芙梃一行来势汹汹, 蛇王不在, 断不能让他们入国。”
茯芍张口欲辩, 她向来有话直说, 可陌奚不在,茯芍不由得加倍谨慎。
她想起了陌奚对她的教导。
他告诉过她,前庭议事,议事者是官员,而她是凌驾臣民的王后、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不该自折身价,像个官员一样参与其中。
回忆着陌奚往日的做法, 茯芍扫视一圈, 看向了下方的卫戕,“将军为何沉默不语?”
卫戕出列, 抱拳道,“只为此间不足与谋。”
这话一出,激得其他官员侧目而视,茯芍“哦?”了一声, “有何高见?”
卫戕道, “芙梃与我来往密切,但从未有过三名顶级大妖同时出使的先例。依我看来, 必是王上蜕皮的消息走漏了风声。他们不直接动兵, 就是尚未拿捏准消息虚实,一旦我们推拒, 便是坐实了国内空虚。”
这正是茯芍顾虑的事。
“可若就此答应,三名顶级大妖到了蛇城,看不见蛇王的踪影,便会直捣中腹。”其他官员摇头,“届时他们占据王宫,和边境里应外合,岂不更糟。”
“蛇王蜕皮,也就这五六日的功夫。即便芙梃发兵,拖到王上回来就是了,何必冒险。”
卫戕冷声道,“若蛇王不回来呢。”
殿中顿时死寂无声。
因为是陌奚,所以从没有妖想过这个问题。
但蜕皮九死一生,何况是史无前例的千年蜕皮。卫戕所言不是没有可能。
没有妖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暗处有多少鬼侍、有多少监察组盯着他们的言行。
陌奚回不来便罢了,要是回来,他们今日所说的一切,都会呈到他的面前。
确定陌奚死活之前,淮溢众妖何尝不是像芙梃一样,只敢在边缘游走试探。
会议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末了,只能是茯芍开口:“动兵,就是开弓的箭,就算过个几日王上回来了,芙梃也不会立刻收兵。”
“两国交战,冲锋陷阵的不是蛇王,耗费的也不是蛇王的私库,比拼的终究还是国力。”
“王明确和我说过,吞并玖偣已花费了太多力气,我们需要休养生息。”茯芍拧眉,“这场仗不能打起来。”
她说完,底下依旧没有一个妖敢出言。
寂静之中,唯有血雀朗声道,“王后圣明。”
他从卫戕之后走出,面向其他官吏,“诸位皆言,蛇王蜕皮也就这几日的工夫。如果前线的小妖小卒们都能把芙梃大军拖上这几日,没道理宫中的各位栋梁拖不住三个使者吧?”
“这…”一时间,众妖面露难色,却无言以对。
血雀笑了起来,他对茯芍抱拳,“是拒是迎,血雀皆听王后裁定。”
卫戕随之俯首,“一切皆听王后裁定。”
唯二的两名顶级大妖如此表态,其他官吏也只得附和道,“一切皆听王后裁定。”
茯芍垂眸权衡,瞬息之后,一锤定音:“好,那就按我所说,回复芙梃,淮溢上下随时欢迎。”
她起身离座,“卫戕、血雀,跟我来。”
茯芍将两妖带去王殿,布下结界密谈。
血雀问:“王后真的做好了让芙梃一行入宫的准备?四千年的大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这话和在庭上时截然不同,茯芍问:“你既然害怕,又何必赞成他们来呢。”
“我不是赞成他们来,只是赞成王后而已。”血雀一笑,“王后若不想他们来,方才我便是另一套说辞了。”
茯芍抬眉,“你果然很会站队。”
血雀笑吟吟地行了一礼:“我既向娘娘投了诚,怎么能不站在您这一边。”
茯芍看向卫戕,“丹尹前脚刚走,现在宫里有我、有你们二位,还有宗亲府的丹樱在。倒是边境需要严加防范。”
卫戕道,“娘娘可传音给两位驻外公爵,派他们整顿军马、前往边境,沿路接待芙梃使臣。”
“会不会太刻意了?”血雀道。
茯芍赞成血雀的话,“既然唱空城计,就大方点。让他们整顿军马、时刻做好前往边境的准备就行,不必提前动作。”
“万一……”卫戕隐晦询问:“会不会来不及?”
“除了你们,王上把鬼侍也留给了我。”茯芍垂眸,“想来应该无碍。”
她没有说的是,陌奚还告诉过她这座蛇宫的一些秘密。
狡兔三窟,以陌奚的性格,自己的巢穴自然少不了保命手段。
在他们的脚下,有他设下的百余张大阵,攻击毁灭咒阵有之、束缚囚困咒阵亦有,就连王殿后的湖泊都是联通了大海,随时可以潜逃离开。
“这是最差的结果,”茯芍看向二妖,“找你们来,是想商量有没有什么不至于见血的方法。”
“王上十有八九赶不及。”卫戕道,“来的不是泛泛之辈,四千年修为做不得假,找其他妖假扮一眼就会被识破。”
“既然这宫里怎么样都不会有蛇王了,就只能是找个合理恰当的借口。”血雀接话,“要让他们相信,蛇王虽然不在,但随时能够赶回。”
茯芍摇头,“这就是我发愁的事。他们已经收到了陌奚蜕皮的消息,只要看不见陌奚,无论什么理由,都不会动摇他们的想法的。”
血雀抚唇而笑,“那倒也未必。”
茯芍茫然:“你有什么高见,快说。”
血雀看了眼卫戕,“上月雪夜,整个蛇城都听见了娘娘的喝鸣,随后便见王上被娘娘驱出了蛇宫。”
他弯眸,那双紫罗兰的眼里流露出戏谑的笑意。
“办法是有,只是委屈王上的一世英名。”
在场二妖都明白了他的方法。
这种做法,两头雄妖绝不敢沾手,唯有茯芍能决定用还是不用。
茯芍眸光微转,继而抬了下巴,“我看这方法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血雀笑道,“娘娘不怕王上回来问罪?”
茯芍正要说话,张口之际,意识到面前两头皆是盯着王座的雄妖。
他们和酪杏不同,她就是再恼再气,也不能在卫戕和血雀面前抹黑陌奚身为蛇王的权威。
“为国为民,他没那么小气。”茯芍淡淡道,“是我拿的主意,有什么事我会和他说。”
陌奚都敢给她种毒,要是连这点事还要计较,那她就不得不扼腕碎玉了。
“好。”血雀躬身,“一切皆听娘娘吩咐。”
……
淮溢承应下了芙梃,在陌奚突破四千年瓶颈之前,芙梃和淮溢虽然隔着个玖偣,但始终摩擦不断。
两百年前,蛇王突破四千年瓶颈,一跃凌驾于蛇蟒顶端,与此同时,芙梃王垂老病重,国中事务皆由王太女黎殃接手,至此,双方再无争战,也无邦交。
这次芙梃出使淮溢,是两国两百年来首次邦交,规模不小。
在淮溢众妖的猜忌中,芙梃的使节仪仗驶过了双方边界线,朝着蛇城靠近了。
此次芙梃出使,共派大小舟舰三十二艘,中央一轮白玉楼船更是奢靡豪派,上下五层,如一座小楼拔地而起、浮于苍穹。
三十二艘浮舟从空中掠过,所过之处如乌云蔽日,掩盖了淮溢妖民头顶的日光。
“淮溢的新王后,胆子倒是不小。”
中央的白玉楼船甲板上,有懒散的声音响起。
高风之中,着黑色锦袍的高大雄妖趴在船沿,支着头,噙笑俯瞰下方的淮溢。
雄妖肤色十分显眼,呈偏暗的灰褐色,一双蛇瞳却是流金璀璨,熠熠生辉。
他身后扎着一头蜷曲的棕黑长发,如条条扭曲的黑蛇,在他背后蜿蜒盘踞。
“顶级雌蛇啊……”他迎着风,信子探出口中,捕捉着淮溢的气息,“殿下,您知道太女为什么要带上我们两个么?”
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有一把金銮长榻。
榻上横陈着一条金白相间的长尾,沿尾而上,蜷缩着一头沉睡的雄蛇。
和说话者相反,雄蛇的皮肤白皙如膏,冬日的阳光拂在他身上,将他的长发、眼睫照得晶莹剔透,铂金般矜贵华丽。
一股难以言表的圣洁气息由此铺开,宛如深林白鹿,叫人屏气凝神,不敢打扰这份纯洁的圣意。
灰褐皮肤的雄妖转身,撑靠着船沿,他对沉睡中的小王子不忍直视地啧了两声:“都要被送去和亲了,真亏您睡得着。”
“和亲?”
清冷的女声从船舱内传出,门帘被侍女挑开,白玉楼船的主人、芙梃的王太女登上了甲板。
“谁要和亲?”
逻偣抬手,“开个玩笑。”
“逻偣,别误会了。”黎殃朝二妖所在之处徐徐游去,金白相间的硕尾在甲板上游动之时反折出莹莹珠光,如一湾流动的金银河,耀眼无双。
“这一次,不是要送走谁。”她立于金銮榻前,淩淩开口,“是要接芙梃的郡主回家。”
逻偣不以为然,“人家王后当得好好的,会愿意来我们那儿做个小小的郡主么?”
“郡主王后、公爵王爵都不过名头而已。有的妖爱自由,可以抛弃高官厚禄,守着个荒山过活;有的妖爱财,不惜以命夺宝。只要她想要的,我芙梃给得起,是王后是郡主,又有何妨。”
逻偣挑眉,“那么,我们的小郡主喜欢什么呢?”
“她爱玉,芙梃正是天下产玉最多的地方;她爱强壮美丽的雄性——”黎殃垂手,指尖拂过弟弟的面颊,沉睡中的雄蛇朦胧睁眼。
他眸中尚不清明,伸出信子,触碰了两下抚摸自己脸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