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到丰元殿后, 不过许久,谢君琢也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姜雪漪借着喝茶的功夫暗中觑了一眼,见他果然收敛了神色, 不再看向自己的方向, 心中的忌惮稍稍减轻了几分。
从前只觉得他温润平和,行事稳重, 不曾想今日会如此鲁莽冲动,竟敢在宫中肆意妄为。不过能早些说开也好,免得日后再生出许多波折麻烦。
宫中的路本就不好走,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也是她一步步小心谨慎才经营得来。
若是被旁人看出了再借机什么大肆宣扬,虽说没证据也从未放在明面上说的事不会影响什么,可她名声若损了, 宫中人人都臆测她和谢君琢有什么, 到时候陛下即便清楚他们只是幼时情谊,并无什么别的往来,可他那般敏感多疑又薄情寡恩之人便不会再怀疑些别的吗?
陛下心中若有了芥蒂, 恐怕她就是下一个兰昭媛了。
姜雪漪越想越觉得后怕,垂睫轻声问:“咱们出去和回来的路上有没有旁人看见?”
旎春给她倒茶,低声说:“出来的时候是一路没看见人的,可回去的时候奴婢心里慌张,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人出来更衣看见什么。”
“主子, 若是被人瞧见了, 如何是好?”
姜雪漪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红唇抿成一条直线:“若是被人瞧见了, 那就麻烦大了。”
主子的前途原本无量,若因这样的无妄之灾就中止, 实在是大大的不值,旎春有些慌了,忙问:“主子,您要不要主动和陛下说说?总好过事情闹大了再解释。”
姜雪漪讽刺的牵唇笑了声:“你未免把陛下想的太好。”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手将一杯酒“不慎”洒在了自己身上,淡淡蹙起了眉头:“我的外衣湿了,去给我取件备用的来。”
说罢,姜雪漪神色自若的压低了声音:“趁机去打听打听,咱们前后有谁出去过,别打草惊蛇。”
旎春领命后急匆匆走嫔妃出行的偏门离开,姜雪漪心口的沉重半分未减。
陛下此人心思深沉,且不知是何缘故,在感情上极为多疑敏感。她若是为了撇清干系主动向陛下提及谢君琢,不仅不能打消芥蒂,恐怕还会让陛下更加忌讳,去想她这般急忙忙的撇清干系是为何。若两相无事,只是普通同僚兄妹的干系何至于紧张,若不仅仅是这么简单,那是不是为了保全谢君琢?
她是什么性子陛下清楚,贸然行动只会更加惹陛下怀疑,若这件事处理不当,恐怕还会牵连哥哥和家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丰元殿内仍然歌舞升平,处处欢声笑语,约莫一刻钟后,旎春终于拿着一件备用的外衣回来了。
她去偏殿将湿了的外衣脱下,替换上干净的,偏头看了一眼旎春。
旎春抬手为她整理外衣,悄声说了两个字:“贤妃。”
姜雪漪霎时便明白,果然还是被人看见她和谢君琢见面了。
贤妃——
她可是这宫里最让姜雪漪觉得不好对付的人之一。身居高位又心机深沉,几次风波都想借机拉她下水,不容小觑。
贤妃都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她能利用这件事对付自己的方法,不外乎是利用这件事毁了姜雪漪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想让陛下从此介意上这件事而已。
如今想解决这件事只有两条路。
要么杀了贤妃和陪她出去的婢女一了百了,要么就等着贤妃找到机会发散此事,不破不立,等脏水全都泼到自己身上,陛下自然会要她个说法。届时她再出来以正清白,任由陛下身边的亲信调查,还比主动去说更分明些。
可想杀贤妃这样老奸巨猾的人和她的婢女是难上加难,一不留神反而反噬自己,论风险,还是后者更小些。
如果顺利,她甚至能踩着谢君琢和贤妃在陛下心里站的更稳些,只是恐怕要牺牲谢君琢的仕途了。
但只要能保全姜氏和自己,姜雪漪别无选择。
打定主意后,她反而静下心,神色也如往常一般笑起来。贤妃若想跟她斗,那尽管来,想要她命的人,可不止姜雪漪一个。
夜色渐浓,不知不觉间,除夕夜宴进入了尾声。
宗亲和臣子们先行走一侧的门散去出宫,再然后便是嫔妃们。
每年的除夕夜陛下都会歇在皇后宫中,无一例外,今年也是如此。
陛下、太后和皇后的仪仗先行离开,嫔妃们也起身乘轿回自己的宫里去。
贤妃仍然是那副温柔无害的模样,临走时还关心了底下的嫔妃们,让她们早些回去,姜雪漪尚未表现什么,身侧的喻嫔便冷冷的哼了一声。
她偏头看过去喻嫔,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有共同敌人的时候,对手也能成为盟友。喻嫔性子如此简单直接,倒是个好人选-
初一到十五是年节期间,期间每日都要去向皇后和太后请安,长安大雪,皇后特免了柳贵人奔波劳顿,让她往后都不必去凤仪宫了,安心在宫中修养。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丹妃偶尔会在请安时和喻嫔呛嘴,平静的好似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年节过罢,正月十六这日,哥哥跟着喻副都护一道拜别家人远赴边疆,听闻谢君琢亦同去,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而盈美人也养好了身子,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里。
当日晚,陛下点寝灵犀宫东偏殿,姜雪漪亲自出门迎接,同陛下并肩进到了殿内。
炭盆边上此时正偎着一壶梅花酒,是姜雪漪在梅花刚开的时候自己酿的,她原本是想跟旎春她们开一坛尝尝的,不想陛下今日过来,正好拿来怡情所用。
她取了两只合风雅的酒杯,为陛下斟酒,柔声道:“陛下尝尝,可有梅花香?”
沈璋寒捻杯淡笑,温声:“年节虽不上朝,朕却一点也不松快,还是在你这最舒心。”
他将一杯薄酒尽数饮尽,淡嗯了声:“酒味虽淡,意境却好,梅花的香气和酒的香气也融合的巧妙,潋潋自是最心灵手巧的。”
“你兄长跟着喻副都护今晨从长安出发启程去边疆,朕在宣德门目送,也算替你送过他一程了。”
“你兄长和父亲都是社稷栋梁之材,叫朕放心。”
姜雪漪轻轻笑起来:“哥哥自小立志要平定边疆,起初父亲还觉得他不是那块材料,如今能得陛下这样看重,想必哥哥定是不胜荣喜的。嫔妾替哥哥多谢陛下赏识。”
沈璋寒淡笑着颔首,添了句:“你哥哥年轻有为,却不娶妻远赴边疆,今日同你父亲聊起来,他亦是对这个儿子又爱又恨,幸有谢家郎君同他志趣相投,也算是美事。”
他抬眼看着姜雪漪,目光深邃:“朕听闻你兄长和谢家郎君自幼相识,是至交好友。”
姜雪漪神色未变,十分坦然,柔声说:“陛下说的不错,谢家兄长与嫔妾的哥哥自幼相识,开蒙读书都在一起。就连父亲以前都说,谢家兄长和哥哥同进同出,常来常往,不似好友,倒像同胞兄弟,简直像他半个亲生儿子一般。””那潋潋觉得这个谢家兄长如何?”沈璋寒语气温和,让人听不出异样,“朕瞧他也算玉树临风,姜尚书是惜才之人。”
姜雪漪再次斟了杯酒,仰头将酒杯送过去,弯眸:“做兄长尚可,到底比不上亲生的哥哥。”
“至于父亲和陛下的想法,嫔妾可管不了。”
陛下问的巧妙,姜雪漪回的也巧妙,一来二去,这话就说到这了,句句都是试探。
她早知陛下是极敏锐的人,不曾想贤妃尚未将此事宣扬出去,陛下自己就窥到了几分端倪。
必是知道了哥哥和他关系匪浅,这才派人留心,一来二去也查到了自己身上。
若只当是寻常妃子,陛下又怎会留心在意,除非是待她真的上了心思。
只有视为不同,才会如此试探。
但也正因姜雪漪知道了她在陛下心里的确有些不同,这份猜忌才更得处理的一丝不漏。
“半个兄长?”
沈璋寒定定地看着她,似要从她的眼中看到内心深处一般,并未接她的酒杯:“朕曾听闻,你父亲当初有意向朕求情,为你求一份恩典。”
姜雪漪佯作讶然,问:“什么恩典?”
沈璋寒的嗓音温和平静:“谢氏和姜氏门当户对,素有往来,若两家许婚,想必是要比入宫顺遂安稳的多。”
他抬手,不轻不重的攫住姜雪漪的下巴,温和的情绪下似有风暴酝酿:“若有的选,潋潋会怎么做?”
姜雪漪反而笑了:“陛下,嫔妾的父亲一生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从未向您求过任何,若嫔妾的父亲仅以此事诚心相求,您会不会答应?”
昏暗灯光下,沈璋寒的神色薄凉而晦暗,并未回答姜雪漪的问题。
虽是疑问句,但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她温声道:“在嫔妾眼中,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就在眼前。嫔妾是心慕陛下,自愿入宫的。”
第62章
沈璋寒定定的看着她, 眼中复杂难名的情绪几经变换,最终撤去试探,重新带上了轻淡的笑意。
若当初姜尚书真的请求让姜雪漪不要入宫参选, 而是许婚给谢家, 沈璋寒的确没有理由因为一个女人寒了忠臣之心。
后宫大选,本就是为了择选贵女充盈后宫, 并不是非谁不可。姜尚书两朝老臣,为人刚直不阿,从不因一己私欲让他难做, 区区指婚, 不过是小事。
但他分明有过这样的念头,姜雪漪却不愿意,除了对那谢郎君无意, 自己想要入宫侍君, 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虽说说服沈璋寒的是逻辑,不是她的甜言蜜语,可棠嫔实在聪慧, 说出口的话没有他不爱听的。
所以即使沈璋寒清楚这话里有哄人的成分,但还是觉得受用。
他身子懒懒后仰,径直把住姜雪漪的腰,将她的身子不容分说往自己身前带,距离近得几乎再往前一寸就能吻上她的唇。
沈璋寒黑眸晦暗, 深深的看着她, 薄唇擦过她的脸颊,凑到耳边:“潋潋何时心慕于朕?”
心中的猜忌和怀疑散去大半, 他摁着腰肢的手稍一使力,姜雪漪的身子便尽数被揽入怀中, 隔着衣衫的肌肤紧紧相贴,密不可分:“朕不记得从前见过你。”
男女之情,试问还能有什么话能越过这一句“天下最好”。能在自己的女人心里胜过天下间所有男子,无疑是满足了他所有的男性尊严。
沈璋寒虽为天子,可他亦是个正常的男子,不由得极大的被取悦了。
只要姜雪漪并非被迫,也从不想嫁与旁人,是心甘情愿、真心实意的陪在他身边,他自然没什么不满意。
察觉到陛下的情绪变化和得寸进尺,姜雪漪心口的大石头顿时轻了许多,便知道日后就算贤妃再拿这件事出来,也很难再起到她想要的结果了。
她主动伸出胳膊去勾陛下的脖子,软语道:“陛下日理万机,坐拥四海,自然不记得嫔妾一个小小女子。”
“可嫔妾却跟着父亲和母亲一起,远远的见过您。”
剩下的姜雪漪没说下去,她也不必说,任谁一听都知道是少女对年轻天子一见倾心的戏码,沈璋寒也的确是这么理所应当的认为的。
从两人在蓬莱岛相遇的伊始,姜雪漪的表现就对他非同寻常,不似寻常刚入宫的新妃。往后更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将他的心意看的万分要紧。
她是聪慧不假,清楚如何在宫里立足,也知道他喜欢女人什么模样,可若不是心慕于他,又怎会做到这般地步。
沈璋寒漆黑的眼神愈发炙热起来,在她耳边的唇稍稍一挪,便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咣当”一声闷响后,白皙的小腿蜷曲了平整的桌布,酒杯里的梅花酒不慎泼入炭盆,滋滋啦啦的激起一簇热烈火花-
连着出了两日太阳后,宫中的积雪终于化尽了。
柳贵人虽不必请安,可她怀孕已经七个月,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身边不光缺不了人伺候,也需要格外看顾。
宫中皇嗣少,眼下又只有柳贵人这一个怀孕的嫔妃,所以皇后也会时不时亲自去看望她一番。
今日天晴,凤仪宫请安后,皇后让众人各自散了,打算亲自去看看柳贵人,姜雪漪想想自己也有许久不曾去看望柳贵人了,便说想同皇后娘娘一起去瞧。
棠嫔是稳妥人,和柳贵人也有些交情,皇后便颔首应下了,谁知这时候丹妃却提议也想一起去。皇后知道丹妃的心意,也知道她近来对柳贵人殷勤,这本无可厚非,谁知刚允了丹妃一同前去,兰昭媛也说该一道探望。
皇后淡淡地瞥了兰昭媛一眼。
柳贵人再有一段时间就要生产,她们的心思也是愈发摁不住了。
可越是这时候越是不好厚此薄彼,以免出什么岔子,所以皇后虽有些不喜她们这般明晃晃的心思,到底没拒绝,便一行四人一道去了柳贵人所住的鸾鸣宫。
柳贵人喜欢清净,不喜欢人多吵闹,所以每日大多宫人干完活就会被打发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只留两个在身边伺候,鸾鸣宫也一如从前布置的简单雅致。
姜雪漪跟着皇后娘娘一进去,就感觉里头还是那么清冷幽静,和旁人处所的花团锦簇截然不同。
几位高位抱着团来鸾鸣宫看望还是头一回,柳贵人颇感意外,但人多了是非就多,她并不怎么喜欢被人打扰。
她扶着竹筠的手腕艰难的走出门,打算依礼向皇后等人请安,但还没走近,皇后便温声说:“不必多礼了,快扶你家小主回去歇着吧。”
皇后率先坐在主位上,又示意柳贵人坐上软塌,明明是位份更高的丹妃就只能和兰昭媛和棠嫔一起坐在了桌边的圆凳上。
丹妃虽然有些不高兴,可她知道孕妇为重,皇后也是为了柳贵人和腹中的皇嗣着想,这般想想又高兴起来,忙问着:“柳妹妹这几日感觉可好?本宫听太医说有孕七个月的时候好些人会肿的厉害,要么坐卧难安,要么不得安枕,本宫看你倒是不肿,不知是不是有别处不舒坦,你这几日感觉如何,皇嗣可有闹你吗?”
这段日子以来,柳贵人很少出门,见得最多的人除了身边伺候的宫女,就是丹妃娘娘了。
起初她并不是很喜欢丹妃。
因为丹妃的言谈举止实在粗陋,从前也嚣张跋扈,尤其是分宫第一日就叫她看见丹妃掌掴陶贵人,实在给她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加之刚入宫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所以下意识便对她十分抗拒。
可久而久之,她反而对丹妃有了些改观。
她这一胎注定是无法亲自抚养的,丹妃和兰昭媛的意思她也明白,所以柳贵人也想为这孩子寻一位能好好待她的母亲。
一开始她觉得兰昭媛温柔知礼,才华横溢,是宫中难得懂她之人,若有她做孩子的养母也不错。
可当丹妃隔三差五就来看她,关心她,给她送补品的时候,柳贵人亲眼看着她满腹热忱,心里也不是没有松动。
兰昭媛虽嘴上说的漂亮,人也沉静,可她的诚心却远不如丹妃这般,即便是再小的事都亲力亲为。
在柳贵人眼里,她的孩子能不能成器都是次要,能不能被好好对待才最要紧。这孩子的父爱是难以指望的,能够疼他的就只有母亲,若母亲还不真心,那这孩子也实在太过可怜。
所以不知在何时起,柳贵人的心是渐渐偏向丹妃的。
她抬手轻轻摸上肚子,温声道:“劳娘娘关心,妾身一切尚好。这孩子十分安静懂事,不怎么闹人。”
听闻柳贵人一切都好,丹妃更是眉开眼笑,松了一口气:“无碍就好,这孩子这么安静懂事,看来是像妹妹你,也不知会不会是个漂亮的公主。”
话音甫落,柳贵人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丹妃。
人的脱口而出往往是出自真心,她的语气轻松欢快,仿佛是个公主也毫不介意。
谁都知道宫里的孩子皇子要比公主宝贝的多,若是皇子,自是人人都想抚养,可若是公主,恐怕在她们心里就要稍逊一筹了。
丹妃还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在柳贵人心中好感倍增,只看着柳贵人隆起的腹部满心欢喜,浑然未觉身侧一直安安静静的兰昭媛十分冷淡的看了她一眼。
皇后搁下手中的杯盏,缓缓说道:“柳贵人初次有孕,凡事都得格外注意,听你无碍,本宫也能放心些许。”
“宫中怀孕的嫔妃只有你一个,陛下亦是十分看重你的,若宫里有缺或是不足的,尽管派人来寻本宫。你再有三个月不到就要生产,本宫也期待你为陛下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嗣。”
柳贵人微微低头,嗓音清婉:“多谢娘娘关心,妾身明白。”
姜雪漪自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话,毕竟几个高位说话也没她插嘴的份儿,直到这会儿才跟着皇后笑道:“柳妹妹是这一批新人中最有福气的,我也盼着你能顺利生产,我可是早早就将孩子的礼给备好了。”
本就是来探望柳贵人的,她既然一切安好,孕妇又需要静养,这大清早的自然也不便久留了。
皇后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打算带着她们离开鸾鸣宫。
谁知兰昭媛柔柔福身,轻声道:“臣妾有些体己话想同柳妹妹说,恭送皇后娘娘。”
姜雪漪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兰昭媛和柳贵人,看到她们转身进了屋内,才收回视线跟着皇后走了出去。
兰昭媛主动留下,丹妃当然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时心中有些不快。她不情不愿地向皇后行辞礼,十分不满的嘀嘀咕咕着走了。
不出很久,兰昭媛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荷露从里头出来,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等走到无人之处,荷露才压着声音问:“娘娘,奴婢瞧着柳贵人如今似乎更亲近丹妃娘娘些,可见这丹妃整日死缠烂打的还是管用了的。”
“若连孩子的生母都更看重丹妃,您说陛下会不会——”
兰昭媛深吸了一口气,柔弱清冷的容貌上有一丝扭曲,搭在荷露腕上的寇甲情不自禁的用力,险些划出一道血痕来:“她既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贤惠,那本宫就撕破她这张面皮子。”
“本宫就不信这孩子到不了本宫的身边。”
第63章
时间一晃至二月中旬, 冬去春来,枯枝抽条,干叶冒出绿意, 薄薄的几场小雨一下, 初春已至了。
母亲为她亲手所制的冬装十分暖和,但如今开春后温度渐长, 再穿便觉得热,是到了该收拾起来的时候。
姜雪漪坐在梳妆镜前看向托盘上的衣裳,抬手抚了好几遍, 温声道:“好生收起来吧。”
旎春将衣裳收进寝殿内的衣柜里, 笑着说:“再宝贝也是一件衣裳罢了,主子怎么还这样恋恋不舍。”
“奴婢听说今日柳贵人的母亲就要入宫来了,会住到柳贵人生下皇嗣出了月子才走, 这入宫的时间可不短呢。若日后您有孕了, 岂不是夫人也能入宫来住一段陪陪您?到时候想做几件衣服不都成吗。”
她关上柜子门,过来帮着段殷凝一齐服侍姜雪漪梳妆盥洗:“您一直恩宠不衰,有孕也是迟早的事。”
子嗣……
姜雪漪摸上肚子, 温声道:“子嗣一事本就需要缘分,急也急不得。宫中子嗣少,生下来大概率是要交由高位抚养的。只瞧兰昭媛和丹妃这阵子为了柳贵人的孩子紧张成什么模样就知道了。”
“若我怀嗣,我定是希望孩子留在身边的,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梳妆完毕后, 她起身道:“这会儿想必杨贵仪和赵常在也都收拾好了, 去凤仪宫吧。”
今日是二月十五,原本是该先去了凤仪宫请安后再去长寿宫向太后请安的, 但太后每年二月都会出宫礼佛,等三月初才回来, 如此也少了几次奔波。
姜雪漪几人进凤仪宫后落座,等人差不多齐了,皇后娘娘搭着芷仪的手走出来。
行礼问安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怎么今日钱常在没来呢?”
皇后淡淡道:“钱常在今日向本宫告假说身子不适,本宫就允准她在宫中歇息了。”
贤妃抿了口茶,惊讶道:“本宫记得钱常在昨日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底下的盈美人勾唇笑道:“贤妃娘娘没听说吗?钱常在是遭人掌掴口吐鲜血这才来不了的。若非如此,她素来小心谨慎,怎么会不来呢。”
说罢,盈美人掀眸瞧着丹妃,话里有些讥诮:“只是妾身倒也觉得奇怪,钱常在这么个老实巴交的性子能犯下什么大错?竟被打成这样。要知道宫中女子的容貌可是最要紧的,若是一句无心之失就要遭此毒打,妾身等日后可都不敢出门了。”
贤妃和盈美人所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姜雪漪也听说了。
昨日不知钱常在在哪儿言语有失顶撞了丹妃,致使丹妃大动肝火,命身边宫女掌掴钱常在二十以儆效尤,钱常在被打的口吐鲜血,连牙齿都松动了几颗,脸也肿得老高,听说伤势严重,恐怕这阵子都没法见人了。
姜雪漪记得,钱常在刚入宫的时候是一直跟着刁才人和陶贵人混的,听说还是陶贵人的远方表亲,但自从陶贵人和刁才人分崩离析,陶贵人自缢后,她就一直没什么水花,在宫里也算安分守己。
她之前倒是也来巴结过姜雪漪几次,但钱常在这般人姜雪漪是必然不可能来往的,也不知怎么就顶撞上了丹妃。
丹妃说话刻薄,人也冲动跋扈,钱常在之前虽然一直默默无闻,可若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丹妃生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盈美人这样阴阳怪气,丹妃顿时就坐不住了,怒道:“这宫里岂有你置喙本宫的份?你不过小小美人,也敢不敬主位!”
盈美人哟了声,忙伸出手轻打自己的嘴巴,娇滴滴道:“方才妾身还担心呢,丹妃娘娘这就生气了。看来妾身担心的没错,日后若不是跟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真是不敢出门了,不然动辄被打得烂脸,往后在宫里也没什么前途了。”
“还请丹妃娘娘恕罪,妾身可不是有意顶撞的。”
“你!”丹妃被她三言两句挑拨的怒火中烧,“钱常在不敬本宫以下犯上,本宫身为妃位自有权利对她小惩大诫,让她知道错处。难道在盈美人眼里,对本宫目中无人不该罚吗?”
盈美人低头欠了欠身,眉眼里却是没半点知错的意思:“是妾身欠考虑了,丹妃娘娘身为妃位,若有原因那钱常在自然该打。只是妾身也身处低微,难免有些畏惧娘娘威严就是了。”
喻嫔坐在姜雪漪身侧,看着这盈美人的样子有些不悦。
盈美人表面柔弱恭顺,实际句句挑衅,无疑是她最讨厌的狐媚子,若在以前,她定要找机会狠狠的抽她大嘴巴子,可惜自己如今还没有复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作威作福。
不就是太后临走前抬举了一番吗,不然还不知在哪儿失宠着呢,也不收敛着点!
虽说喻嫔自知丹妃恨她,绝对不可能领她的情,但喻嫔始终对她抱有歉意,不愿意跟她计较近日来这些小针对。
她自知失子之痛和再也不能有孕是多么惨痛的事,自己再怎么退让也不能弥补万一,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想稍稍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盈美人真是放肆,即使丹妃处罚不当也自有皇后娘娘去说,岂容你在这冷嘲热讽?”
盈美人扭头瞧了一眼喻嫔,捏帕掩了掩唇:“喻嫔说的是,是妾身思量不周了。这会儿能看见您和丹妃娘娘和好如初,妾身真是高兴。”
丹妃冷着脸看了喻嫔一眼,紧抿着唇没说话,此时贤妃温声道:“喻嫔妹妹何苦和盈美人计较?她年龄尚小,入宫时间也不少,想来是没恶意的。”
喻嫔冷冷扯了扯唇:“贤妃还是管好自己吧,旁人有没有恶意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若是其余人这么说贤妃,免不了被人觉得此人狂悖无礼,但喻嫔从前可是韶妃,是陛下登基前的侧妃,就算现在被降位了,地位也不是其余人能够轻易动摇的。
但喻嫔对贤妃这个态度和以前可是天差地别,要知道二人以前常常同进同退,情同姐妹,可见喻嫔如今是怨恨贤妃的。
去年和陛下一起去行宫避暑的几个都知道是贤妃推开了喻嫔,没去的只知道二人闹掰了,宫里的局势就更混乱了。
被喻嫔呛了以后,贤妃也没计较,只是柔柔的看着喻嫔,面上有些愧疚。
喻嫔才懒得搭理贤妃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一扭头捏了块糕点在嘴里,应付都不想应付一下。
荣修仪和兰昭媛都不曾参与到唇枪舌剑里头,自顾自淡着脸色不说话,反而是皇后淡淡说了句:“行了,有什么可吵的。”
“丹妃身为妃位,惩戒嫔妃是情理之中,只是以后也要注意着点分寸,小惩大诫即可。”
丹妃瞪了盈美人一眼,低头道:“是,臣妾明白。”
这时候,门外值守的宫女进来通传:“皇后娘娘,柳贵人的生母柳夫人车马已经入宫了,这会儿人正在凤仪宫门前,准备来向您请安呢。”
皇后点点头,摆手道:“行了,太后出宫礼佛不必去请安,你们都散了吧。”
“近日陛下政务繁忙少进后宫,本宫又操持宫务和柳贵人的胎,你们也要多上点心,侍奉好陛下才是。”
姜雪漪跟着众人起身行礼,退出凤仪宫外,一出门就看见柳夫人带着贴身婢女候在院子里。
柳夫人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低眉顺眼站在院内,眉眼和柳贵人有五分相似,就连性子都相仿,可见女肖其母。
有孕八个月能让母亲入宫照顾是柳贵人的福气,姜雪漪羡慕不来。她没多停留,抬步走出了宫门外,坐上了步辇。
兰昭媛不疾不徐的从殿内走出来,瞧见柳夫人后温声说道:“这便是柳贵人的母亲了吧?本宫瞧着和柳妹妹眉眼相似,果真是亲生母女,都是一样的美人。”
柳夫人第一次入宫,并不认识兰昭媛,一时没开口说话,兰昭媛身边的荷露轻声提醒道:“夫人,这位是兰昭媛娘娘。”
“原来是娘娘,妾身失礼了。”柳夫人忙向兰昭媛见礼,十分恭谨,不敢贻误。
兰昭媛亲自抬手将柳夫人扶起来,柔声说:“夫人快快免礼,本宫和柳妹妹素来要好,前些日子就知道夫人要进宫,心里是一直盼着夫人来的。”
“方才里头是吵闹了些,夫人初来乍到吓到了吧?让夫人见笑了。”
柳夫人自进到凤仪宫内就听见殿内传来女子争执声,知道宫里规矩大,嫔妃们互相倾轧乃是常态,一直低眉耷眼不敢多言。
宫里明争暗斗太多,那些争斗里的弯弯绕绕她一个外人怎么会懂?她只愿千重能顺利诞下皇嗣,千万别搅到一滩浑水里去。
柳夫人不敢妄言,福身道:“妾身多谢娘娘关心。”
兰昭媛笑意温和,轻轻点头示意:“等夫人安顿下来后,还请来本宫的仙游宫坐坐,本宫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皇后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呢,夫人快些去吧。”
第64章
行礼拜别兰昭媛后, 柳夫人又在原地稍微等了片刻,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芷仪缓缓走出来,客气地朝柳夫人行了礼, 笑着说:“夫人久等, 奴婢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掌事宫女,娘娘叫奴婢请您过去。”
嫔妃有孕八个月后, 家中的母亲入宫,第一日都应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再由宫人送至嫔妃所住之处。
柳夫人知道宫里规矩多, 见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亲自来请, 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姑娘。”
凤仪宫内的嫔妃们此时已经走尽,皇后正坐在主位上,看着柳夫人过来行礼问安后, 温声道:“柳夫人来了, 坐吧。”
“芷仪,奉茶。”
芷仪从身侧宫女手上端过来一杯清茶,轻轻搁在了柳夫人旁边的桌案上。
柳夫人忙说道:“多谢皇后娘娘。”
宫中子嗣稀少, 陛下登基这四年来只出生了荣修仪所生的大皇子,因此太后和陛下都对柳贵人这一胎格外看重。太后临出宫礼佛前还着重交代了,要看顾好柳贵人的孩子,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子嗣稀少便是中宫无德,所以皇后自然希望柳贵人平安生产, 柳夫人又是官眷, 以礼相待才是皇家风范。
皇后淡淡一笑,姿态十分端庄沉静:“柳贵人是四年入宫这一批里最有福气的, 如今平平安安到了八个月,往后的时候更是得仔细照顾着。夫人初入宫里, 难免许多规矩不清楚,本宫等会儿会拨身边稳妥的人随夫人一道去鸾鸣宫住下,等孩子出生再回来,有她事事留心提点着,夫人大可安心了。”
有中宫皇后为女儿操心,柳夫人受宠若惊,起身道:“妾身多谢皇后娘娘费心,这都是柳贵人的福分。”
皇后微微一笑:“夫人免礼,你和柳贵人许久不见,想必这会儿甚是思念,本宫就不多留了。柳贵人处若有任何不周短缺的,夫人派人来禀就是。”
芷仪亲自将柳夫人送出门,唤了不远处的近侍宫女云禧过来,客气道:“从今日起,云禧就被指去鸾鸣宫伺候柳贵人,夫人也可安心了。”
等云禧跟着柳夫人一道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后,芷仪才重新回到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都安顿好了。”
皇后搭着芷仪的手腕站起身来,淡淡道:“柳贵人的产期在四月中旬,这些日子得格外注意,云禧性子稳重,有她在本宫也能多安心点。”
芷仪低头道:“宫里子嗣少,柳贵人这一胎是格外紧要的,也难怪太后盼着了。”
“柳贵人资历浅,位份低,这孩子必然是自己养不了的,若生下的是个皇子,娘娘倒不妨亲自养着,这孩子要是能在您膝下长大,也算半个嫡子了,柳氏定是欢欣雀跃吧。"
皇后垂眸扫了她一眼:“丹妃和兰昭媛久侍宫闱却膝下无子,这段时日明里暗里的较劲使功夫人尽皆知,她们俩身为宫里的主位,也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本宫何苦跟她俩争?倒显得本宫斤斤计较,太过钻营。”
“何况而今宫中大权是本宫一人独揽,又有公主要照看,若本宫出口想陛下请求抚养这个孩子,陛下是不会说什么,可丹妃和兰昭媛必然心生怨恨,这协理六宫之权也会落到贤妃手上。”
她语气冷淡,提起贤妃并没什么好表情:“贤妃虽不出声,对这协理六宫之权却是一直盼着的,让她拿了太多好处,于本宫不利。”
芷仪掂量着说:“娘娘思虑周全,是奴婢欠考虑了。只是这孩子您若没心思,丹妃和兰昭媛之间必有一人能得偿所愿了吧?您说会不会贤妃也打着这个主意?”
皇后缓缓往前偏殿走,蹙眉道:“贤妃素来孝敬太后,太后又看重柳贵人这一胎,难说贤妃心里有没有打算,只是如今她十分安分,看着不像有这心思的人。大皇子病弱,若柳贵人此胎真是皇子,陛下必然看重,与其让贤妃抚养,倒不如让丹妃和兰昭媛养着。”
“这些嫔妃们个个都是有自己心思的,本宫若想镇压着她们,一味往自己身上揽好处是不成的。敲打权衡,又得顾忌着陛下和太后的心思,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芷仪轻叹一声,又忙抬着笑脸劝:“宫里的日子是艰难,但您好歹是中宫皇后,大权在握,又是陛下的发妻,恩宠和体面样样不缺。柳贵人生的是个皇子也不打紧,您还年轻,好好调理着身子还会再有孕的,若您生下嫡子,底下的嫔妃们即便是生一窝皇子,也比不上您的一半。”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身为中宫,陛下发妻,皇后从来不在意底下的嫔妃们是否得宠,也不在意她们是否生子,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她都能稳坐贤德皇后的位置。
只要皇后之位坐稳了,旁的还怕什么?计较的多了反而失气度,让底下的人看笑话,有损皇后威严。
陛下和她之间是没感情的,只有相敬如宾的联合,但她从不在意。能让她在意的只有这个父亲千辛万苦为她换来的皇后之位,必须是她赵宛霏-
柳夫人回鸾鸣宫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来接她的竹筠。
竹筠是柳贵人的陪嫁丫头,一见着柳夫人便分外亲切,连回宫的脚步都快了些许。
这一路上,云禧着重拣了要紧的一些规矩教给柳夫人,又大致说了说宫里嫔妃的情况让她知道,免得日后惹出麻烦来。
“宫里的主位如今不多,除了皇后娘娘坐镇中宫,还有贤妃娘娘,丹妃娘娘,兰昭媛和荣修仪。贤妃娘娘和兰昭媛性情温和,荣修仪不喜吵闹,只有丹妃娘娘性子直爽,您以后见了就知道了。”
丹妃的出身和性情柳夫人略有耳闻,说直爽也只是掩饰的溢美之词罢了,她想起在凤仪宫院内听见的争吵声和兰昭媛的话,斟酌着说:“听姑娘的意思,这位丹妃娘娘,我是不是该避着些?”
云禧看了柳夫人一眼,微笑着说:“夫人可是听见娘娘们在殿内争执了?您不必担心,丹妃娘娘是十分喜欢柳贵人的。”
柳夫人不太清楚宫中情形,不敢随意搭腔,只能看向竹筠,打算等见到千重再说这些。
谁知竹筠笑了笑:“姐姐说的是,丹妃娘娘待小主可好了,那些传言夫人不必偏听偏信。”
柳夫人轻轻应了一声不再问问题,专心听着云禧讲宫中之事,不出许久,鸾鸣宫的门匾近在眼前,只见女儿已经艰难的扶着肚子在门前等候,一见到爱女,柳夫人不禁热泪纵横。
母女二人在门前相视流泪许久,柳夫人向柳贵人行礼问安后,才被扶着进了里屋,一年未见,原本话少的母女俩足足聊了许久,柳夫人才拉着柳贵人的手哭道:“原本还怕你这性子入宫吃苦,可见你屋内处处精致样样不缺,就知道你过得尚好,我就放心多了。”
云禧下去收拾自己的住所,屋内没外人,竹筠端着杯上好的茶过来,笑着说:“小主不喜欢奢华,就这些还是收了好些的呢。自从小主有孕,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多有赏赐,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咱们这,夫人实在多虑了。这茶也是前几日皇后娘娘赏的,上好的六安瓜片,小主专门吩咐了全都留着让您喝。”
“好好好,只要你过得好,母亲再没什么不满意的了。”柳夫人泪水涟涟,看着柳贵人隆起的肚子,满眼喜欢,“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胎象可还好吗?”
柳贵人柔声道:“太医每日都来请脉,说一切都好。”
柳夫人看着肚子隆起的形状,慈爱的说:“太医可跟你说过孩子的性别吗?我瞧着像是个男胎。”
皇子?
以宫中太医的医术,这个月份了判断一二是男是女不是难事,说不说十成十对,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只是宫规有令,为保皇嗣安全,不允许太医向宫中嫔妃透露孕象是男是女。嫔妃们也只能自己猜测,没个准信。
柳贵人虽说并不在意是公主还是皇子,可母亲这样说,她也是高兴的,只是高兴完便难掩的失落下去:“是皇子和公主都好,左右我是不能亲自抚养的。”
宫里抚养皇嗣的规矩柳夫人已经知道了,如此也能安抚着:“等你日后位份升上去,再求陛下将孩子要回自己身边也不是不可,就算是养在主位娘娘身边你也能多去看望,不打紧。”
“只是抚育孩子一事上,生母和养母都是极为重要的,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安排。”柳夫人担忧道,“我今日在凤仪宫等着向延后请安时,远远就听见里头嫔妃们争执不休。低位嫔妃岂敢这样大胆,必然是高位了。”
“我听闻主位里没有皇嗣的只有丹妃和兰昭媛,今日一见兰昭媛,倒是温柔娴静,知书达理。反而丹妃,入宫前就对她略有耳闻,今日一见……”
柳夫人眉宇笼着挥不去的愁色:“这样一个性情暴躁,出身低微又言行粗陋的人,怎么教育的好孩子呢?若孩子没被教养好,陛下可会重视?陛下若不重视这个孩子,我儿以后如何母凭子贵,在宫里站稳脚跟?”
母亲的话句句在理,可……
孕中易多思,柳贵人本身就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一时更加郁郁下去:“算了母亲,这些事本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全凭陛下心意吧。”-
黄昏时分,姜雪漪从小厨房出来,将自己亲手煲的乌鸡菌菇汤装进了食盒里。
自一个月来,陛下政务繁忙少进后宫,除了看望公主皇子,例行宿在皇后处,几乎没有再点寝过其余嫔妃。
唯有前几日盈美人复宠算是一个例外,可单是这样,也是太后的好处。
陛下虽然没来灵犀宫歇过,好歹姜雪漪的恩宠还是比旁人多些,陛下百忙之中抽空陪她用过一次午膳,但这也是小半个月前了。
皇后今晨既说了要陪伴陛下以慰帝心,算算时间也是该去御前走动走动了,等三月初太后回宫,陛下的心情恐怕会更差,时间隔得太久了没好处。
春冬交界天气反复,陛下伏案处理国事最易上火心燥,这会儿虽不到晚膳时间,但想来胃里空落,炖个汤饮过去正合适。
姜雪漪带着扶霜前往御前,候在殿外的林威一见是棠嫔,立刻迎上前来,笑着说:“给棠嫔请安,这会儿正有大臣在里头议事呢,奴才等会儿才能进去通传,劳烦您稍等会儿。”
内有大臣商议国事,一应嫔妃都要在外头等。姜雪漪笑着说句大监辛苦,刚站了一会儿,就见玉阶之下,侍卫值守处,盈美人摆着腰肢走了进来,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
倒是巧了,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
第65章
今日在凤仪宫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才说过要多陪着陛下, 姜雪漪知道嫔妃们心里惦记着,人人想在陛下忙碌心烦的时候陪伴在侧,不曾想她行动得快, 盈美人也快。
这段日子以来她是没承过宠的, 盈美人却在前几次有过一次,这会儿两个人都在勤政殿门前候着, 姜雪漪还真说不准陛下会挑谁进去。
她和陛下之间的所谓情分本就是逢场作戏。陛下喜欢她的温柔小意,名花解语,也喜欢她与众不同。
可时间久了不曾亲密相处, 这份感情自然也会渐渐淡下去, 再说了,谁又知道盈美人这样娇媚的美人就没她的好处?
姜雪漪也不急,抬眸瞧着盈美人聘聘婷婷地走上来, 牵唇浅着说:“真是巧了, 盈美人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盈美人看见棠嫔在此也并不避让,反盈盈福身,一口娇嗓悠悠道:“妾身给棠嫔姐姐请安。好香的味儿啊, 可是姐姐亲手给陛下做的汤羹吗?”
她嗓音清晰,声音却压的很轻,不会碍了陛下和里头的大臣:“妾身知道陛下国事繁忙,皇后娘娘劳心劳力,这才有心来陪伴陛下, 不曾想姐姐动得这么快, 有这亲手做羹汤的功夫也来得比妾身快。”
明面上是开玩笑,实际是取笑姜雪漪急着邀宠, 亲手做羹汤的功夫这么久都能赶在她前头,想拿恩宠来压她一头。
姜雪漪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莞尔轻笑:“妹妹说的是,皇后娘娘今日特意交代了,我们身为妃妾自然要尽心尽力。”
“再说了,陛下喜欢喝我做的汤,”她垂眼扫了一眼盈美人手里提着的食盒,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却故意在“我”字上略略加重可了语气,“也喜欢吃我做的点心。”
盈美人虽说住在离长寿宫最近的长乐宫,里头一应装潢都要更气派华丽,可再怎么气派也只是是厢房,没有小厨房可用。
她这会儿巴巴来御前送的,只能是尚食局的点心。
既然盈美人想嘴上逞威风,姜雪漪也不会任由她骑到头上来。即便是在宫里,也是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寸的。
被棠嫔这么温柔无害的呛回来,盈美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瞬,但身在御前,她将神情维持的很好,转过身淡淡道:“陛下喜欢姐姐的手艺,妾身可就没那个好本事了。可一饮一食终究寻常,最后还是要看人的。”
姜雪漪和她一起站在御前候着,唇畔轻笑:“是啊,还是分人罢了。”
约莫两炷香时间后,里头议事的将军终于从勤政殿出来了。
几人相互见礼后,林威不敢耽误,忙躬身进去向陛下禀告棠嫔和盈美人求见之事,还不知陛下这会儿是见还是不见。
等待的间隙里,盈美人攥紧食盒瞧了姜雪漪一眼。
自从进宫以后,有太后的喜爱和提携,她的宠妃之路可以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可唯独几次碰壁,都是坏在棠嫔手里。
棠嫔此人惯有一副装模作样的温柔面孔,人人都说她性情温和,为人宽厚,从不会拈酸吃醋,与人为难。可盈美人却觉得这些不过都是她的表象。棠嫔分明是个伶牙俐齿,睚眦必报,手腕狠毒的女人,就看她悄无声息就让自己浑身起疹子失宠两个月就知道。
陷害之仇她日后是一定会报的,可眼下陛下若是不选她,她在宫中就又要失了脸面了,明日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还不知会被取笑成什么样子!
盈美人表面镇定,不肯在嘴上输人,可实际怎能不在意,心中惴惴罢了。反观棠嫔,倒是气定神闲,仿佛算准了陛下会选她。
越是这般盈美人就越是不想输了这口气,焦急等待的功夫里,林威从里头快步走出来,恭谨道:“两位主子,陛下让您一道进去。说天色已晚,即将用晚膳的时间了,届时一起去太极殿用晚膳。”
盈美人怔了一瞬,显然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做,脑子还没转过来弯的时候,姜雪漪已经笑着说句辛苦,提着食盒走进去了。
虽说陛下同时召见两位妃子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大多是小宴和在嫔妃宫中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一起去御前伴驾的。
姜雪漪是意外,但以陛下的心思却又不那么意外,只管好好应付就是了。
进殿的时候,陛下正在偏阁的软塌上坐着。眉眼淡淡,姿态慵懒,看不出是喜是怒,跟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局棋。
姜雪漪和盈美人一前一后进殿去给陛下请安,将手里的食盒都搁在了一侧的桌案上,沈璋寒才抬眼瞧了她们一眼,温声:“御前这阵子少有人来,你们俩倒凑巧。林威说你们都拿了东西来的,好好一番心意,朕也不好厚此薄彼。”
“都起来坐吧。”
盈美人笑着先抢了话茬,柔声道:“可不是巧吗?也是皇后娘娘惦记着陛下辛苦的缘故,晨起请安时特意交代了您政务操劳,让妾身们多陪伴您。”
皇后统管后宫一向贤德,沈璋寒淡嗯了一声,笑道:“瞧瞧,都给朕带了什么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是看向姜雪漪的。
姜雪漪走到桌案旁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一双细白柔荑不紧不慢地将汤羹取出来,又从小屉里取出小碗和瓷勺,替陛下盛出来一碗。
分明是在御前,可她语气从容平缓,神态自然,一举一动娴熟优雅,倒不像是帝妃相处,反而像民间夫妻似的。
盈美人第一次见着陛下和别的嫔妃相处,一时十分侧目,睁大了眼睛,只听棠嫔柔声道:“乌鸡菌菇汤,益气补血又暖胃,嫔妾炖了一下午才好。这汤好滋味,陛下累了一下午,喝点鸡汤填填肚子。”
她看向陛下,弯眸浅笑:“鸡腿肉滑嫩紧致,也给陛下剔一块?”
沈璋寒淡笑起来:“棠嫔最是细心体贴,朕听你的就是。”
姜雪漪用瓷勺将炖到软烂的鸡腿肉剔下来一块放进碗里,又配上吸满汤汁的菌菇,打算走到陛下跟前呈上:“陛下尝尝,趁热最好喝。”
偏阁内,陛下半靠在软塌上,姜雪漪和盈美人按着位份,一个该坐在软塌的另一侧,另一个则是坐下陛下跟前的圆凳上。姜雪漪这会儿端着汤碗过来必然会经过盈美人,这时候盈美人就显得碍事了。
姜雪漪半点没客气,温温柔柔笑着说:“妹妹快坐开些,万一姐姐没拿稳洒在身上就不好看了。”
盈美人坐在陛下跟前,这会儿肯定是不想让的,可这汤碗近在咫尺,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若不让,棠嫔会不会“不小心”洒在她身上。
衣裳脏了不仅御前失仪,晚上也别想留宿太极殿了。
盈美人只得笑着挪开位置,还得赔上笑脸:“姐姐说的是,瞧妹妹没眼力见儿了。”
眼看着陛下接过碗,盈美人不甘示弱的打开食盒取出了自己带来的点心:”妾身宫中没有小厨房,只能叫尚食局讨巧的做了新鲜点心带过来,陛下既赏脸尝了姐姐的,不如也尝尝妾身的吧?”
她娇笑着将一碟云片糕端过来,搁在了棋盘跟前。
沈璋寒不紧不慢喝着姜雪漪递来的汤,没表态。
一个是尚食局的点心,一个是熬了一下午亲手做的心意,虽说盈美人的位份用不了小厨房,可有没有用心思,是不是只是为了邀宠,高下立见。
争宠的手段沈璋寒见得多了,可即便是争也得争到点子上去,他可不是那么不挑嘴的。
太后出宫礼佛是为国祈福,临行前去长寿宫请安的时候特意交代了盈美人身子已好,可以多多伺候在身侧。他本是想着多日不见盈美人,一齐见一见也无妨,谁知人和人之间就是怕对比的,用心不用心一眼看得出来。
沈璋寒很赏脸的将一碗乌鸡菌菇汤喝尽,并不吝啬夸赞:“潋潋手艺又精进了,朕喝着滋味比尚食局的还好些,可见你用心。”
潋潋?可是棠嫔的小字吗……宫里嫔妃这么多,也没听陛下叫过谁的小字,甚至连闺名都少听见,这棠嫔究竟有什么好,陛下竟这样宠着她。
盈美人嫉妒陛下待她的亲近,眼巴巴等着陛下也尝尝她带来的,谁知陛下将碗一搁就没了再动筷的意思,硬是将她的面子落了下来。
姜雪漪看出陛下的心思,轻巧地走到软塌另一侧坐下,抬手挪开碍事的点心,莹白如玉的指尖点在黑子上,嗓音清婉:“陛下让让潋潋可好?”
沈璋寒懒漫笑笑,很纵容她的模样:“你想怎么都好。”
这样宠溺的模样,加之对自己这样冷淡的态度,盈美人眼睁睁看着棠嫔将自己带来的点心挪到了一边,陛下也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袖中的手紧紧抠着,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陛下难道是恼了她了?可她并不曾说错什么,也没做错什么啊。
陛下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分明也不是这样的,怎么回回有了棠嫔,她就成了被抛之脑后的那个。
盈美人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她杵在陛下跟前,却像是伺候他们的奴婢一样,半点尊严也没有。
沈璋寒伸手落下一颗白子,头也不抬的淡淡道:“盈美人点心也送了,可还有旁的事?”
“若无事便退下吧,棠嫔今晚留宿太极殿。”
第66章
盈美人这般, 几乎是被赶出勤政殿似的。
进去前明明说了一道去太极殿用晚膳,盈美人这会儿怎么出来了?林威有些意外,但一想到里头是棠嫔, 也就觉得不那么意外了。
棠嫔一向是心有成算却从不张扬在面上的, 跟在陛下跟前这么久,能让林威觉得不简单的嫔妃, 棠嫔实在算是其中一个。
这御前盈美人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她满腹屈辱和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 连原封不动打回来的云片糕都让她觉得碍眼。
她快步离开侍卫值守之处, 身后跟着的柔安慌里慌张的跟着:“小主,小主您慢些!”
盈美人充耳不闻,一走到长乐宫里便将这云片糕统统摔砸在了地上, 恼得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柔安赶紧上前劝道:“小主怎么动这样大的火气, 仔细伤身子。”
宫人们温声出来,柔安忙抬手示意她们将院内打扫干净,扶着盈美人去了另一侧。里头发生了什么柔安不知道, 但她猜出陛下是做了选择的,美人这才如此生气。
可这样大的屈辱和冷落,盈美人怎么会开口告知于旁人?即使是柔安她也绝不会说,只一味的生气,一腔怨气怎么都发泄不出去。
见状, 柔安只好劝道:“小主快消消气吧, 您这般气坏了身子,陛下和棠嫔也瞧不见, 反而叫棠嫔知道了更得意了。”
“棠嫔此人心机深沉,您不是本就疑心是她害您浑身起疹子吗?如今为了这么个人再生气, 那也是不顶用的。再说了,她家世容貌样样都好,又如此得宠,宫里明里暗里嫉妒她的还少吗?您该想办法让她失宠才是,失了宠,陛下的心意自然就不会那么偏心了。”
盈美人本在气头上,听了柔安的话反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咬紧了后槽牙:“她们谁暗里嫉妒棠嫔我怎么知道?再说了,嫉妒之心谁人没有?难不成她们嫉妒,就会替我害了棠嫔不成?”
柔安轻声说:“这就是您入宫以后一直不曾和其余嫔妃来往的坏处了。”
“您入宫后便得意,背后又是太后撑腰,巴结您的还少吗?不过是您看不上她们,觉得她们庸俗罢了。奴婢记得,贤妃和刁才人不是也一直想将棠嫔拉下水吗?太后不在宫里,您何不去贤妃那走动走动,明里暗里套些话出来,实在不济,得些指点也是好的。”
听闻是贤妃,盈美人也有些犹豫:“贤妃此人是个笑面虎,我一瞧见她背后总是发凉,总觉得她憋着什么坏,虽说她和我一样都跟太后亲近,可她到底是四妃之位,膝下还有大公主,怎会真心实意的帮我。”
柔安看着盈美人,放低了声音:“有共同目标的时候,自然愿意相助。您是想和贤妃虚与委蛇,还是想让棠嫔被人彻底的踩在脚下?”-
勤政殿内,姜雪漪和陛下一盘棋结束,一齐回了太极殿用晚膳。
一进偏殿,正看见御前侍奉的宫女在桌案前撤去一份碗筷,想必是才得知盈美人不再留膳了。
沈璋寒拂了拂手,宫女们鱼贯而出,殿内只留着林威和一个近侍侍奉着。
姜雪漪轻笑着说:“陛下今日这般偏心潋潋,盈美人恐怕要伤心难过了。”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膳食,无一样不是色香味俱全的,沈璋寒语气很淡:“宫里女人这么多,朕宠着谁都有人伤心难过,朕还得为了她们耽误自己的心意不成?”
他牵着她的手坐到膳桌前,平声道:“即便是要讨朕的喜欢,也得讨到点子上,这一点盈美人不如你。”
姜雪漪不置可否,只莞尔轻笑:“嫔妾只知道心诚则灵,陛下才不会委屈了嫔妾。”
沈璋寒屈指刮了刮她好看鼻尖,粗粝的手指轻轻掠过,有些哄人的味道:“嗯,潋潋最得朕心。”
尚食局的菜样做的虽好,可要顾着所有人的口味忌讳,一日又要做出阖宫的菜样,虽说味道和食材皆是上乘,可毕竟是批量制作,口味又长年不变,就不如姜雪漪耗时一下午亲手做的乌鸡菌菇汤好喝了。
沈璋寒兴致寥寥,将肚子填饱以后,温声说:“朕听闻今日柳贵人的母亲已经入宫了,想必你也见着了?”
姜雪漪咽下口中的时蔬,应道:“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柳夫人在庭院内等候通传,见着了。”
“柳夫人和柳贵人长相和性情都有些相似,十分安静娴雅。”
夜晚华灯初上,偌大的太极殿内灯火通明,沈璋寒眉眼深邃,漆黑的眸如一汪深潭,怎么都看不到底。
他慢条斯理的从林威手中接过帕子擦嘴,冷不丁问道:“朕有一件事,时至今日始终没有做下抉择,想听听潋潋的看法。”
姜雪漪忙起身屈膝:“嫔妾不敢左右陛下的心意,更不敢妄言朝政。”
沈璋寒抬手虚扶一把:“是后宫事,也是家事,不必这般避嫌。”
说罢,姜雪漪才重新坐到了位置上。
“柳贵人再有两个月左右就要生产,按着位份,她所生的皇嗣要么送至皇子公主所由嬷嬷们统一照顾,要么交由高位嫔妃抚养。”
“丹妃和兰昭媛都求着朕想抚养这个孩子,朕深思熟虑之下,仍然举棋不定。依你之见,丹妃和兰昭媛,谁更适合抚养这个孩子?”
沈璋寒的神色很淡,里头夹杂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怜悯,权衡还是理智,亦或是数种情绪糅杂在一处,这才久久拿不定主意。
事关皇嗣和两位高位,说错任何一句话都是吃力不讨好。
于姜雪漪而言,丹妃和兰昭媛都和她并无什么嫌隙或仇恨,不存在偏帮谁这一说,甚至对她来说,高位们就是要互相牵制,互相记恨对方才更好。
可陛下眼下问她的意见,她若是和稀泥只会让陛下失望,觉得她和旁的嫔妃并无两样。
孰轻孰重,她还是得选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来说。
姜雪漪温声道:“陛下这话,的确是将潋潋也难住了。”
“若站在为孩子选一个养母的角度来看,丹妃娘娘和兰昭媛必然是各有优劣,不分伯仲的。可若是站在孩子的角度看,他是更愿意有一位仁爱的母亲,还是想有一个知书达理,满腹才华的母亲?若是嫔妾来选,嫔妾自小是得母亲疼爱的。”
沈璋寒淡淡道:“你所说的朕何尝不知道,只是天家皇嗣终究不比寻常人家的子嗣。若是皇子,从小在母妃身边耳濡目染,若学的目光短浅,日后难成大器,还如何造福一方百姓,成为栋梁之材?”
姜雪漪轻声问:“那依陛下的意思,若是公主,就不必担心能不能成栋梁之材了。公主留在陛下和母亲身边的时间有限,多娇宠着都不为过,日后也不会被人欺负。”
他垂眸看她一眼:“你是说,若是公主就交给丹妃抚养,若是皇子,便是兰昭媛?”
这么大的问题,姜雪漪可不敢一锤定音,只能柔声道:“嫔妾只是这孩子的庶母,不敢担当这么大的责任。但其实不论公主还是皇子,陛下都不必太为难自己。”
“只看您想要什么结果就好。”
“您是想要这孩子一生顺遂,健康安乐,还是想要他自小饱读诗书,成国之大器,如此便能做下这份选择。”
棠嫔这话的角度直接抽离了丹妃和兰昭媛本身的优劣,而是将所有选择的原因都归到了沈璋寒自己身上,这点新鲜,他倒是从未想过。
他一直在丹妃以后不能有孕和兰昭媛能给孩子带来的影响上斟酌,但从未想过他需要这个孩子做什么。
若说尊贵,论嫡论长都与这孩子不相干,可若只看才干,是何资质也尚不分明。
他险些忘了,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天资如何早在一开始就是注定好了的。
天平的两端,他更偏向的始终是丹妃,不是兰昭媛。
沈璋寒收回神色,温声:“朕听说丹妃这些日子常常去看望柳贵人,对她嘘寒问暖,一改常态,可见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她因喻嫔失子,于身子有损,朕又提前放了喻嫔出来,始终是朕对她不住。”
“她虽出身低微,粗陋少礼,可有个孩子陪在她身边,即使是为了孩子着想,她的行事也会顾忌些。”
姜雪漪弯眸浅笑:“陛下这是做好决定了?”
沈璋寒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在怀里,淡淡道:“太医说柳贵人预计四月中旬产子,太后在意皇嗣,届时也会来看望她。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不论柳贵人生下的是公主还是皇子,朕都打算交给丹妃抚养,为了犒劳柳贵人生子的功劳,也会再晋一晋她的位份。”
“至于兰昭媛,朕自会好好弥补她,如此,想必都能两全了。”
“陛下思虑周全,想必丹妃娘娘,兰昭媛娘娘和柳贵人都会感谢陛下圣恩的。”姜雪漪巧笑倩兮,弱不禁风的搂住他的脖颈,袖管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陛下,夜深了。”
温香软玉在怀,又了却一重心事,沈璋寒自然心中愉悦。
殿内幽香阵阵,他将姜雪漪拦腰抱起,淡沉的嗓音带笑:“潋潋何时给朕诞下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
床笫之间说这些太孟浪,姜雪漪羞的往陛下怀里埋,不肯出声了。
沈璋寒被她取悦,帷幔放下时,只听他轻笑着说:”过几日等朕闲下来,你陪着朕一道去看看柳贵人。”
第67章
二月底, 灼桃初开,春景正盛。
姜雪漪在殿内修剪一瓶新折的桃花,尚未做完, 就听旎春说林威亲自过来请人, 说要她和陛下一道去鸾鸣宫看柳贵人。
灵犀宫在西六宫,鸾鸣宫在东六宫, 距离可是不近,隔着一整个御花园和梨林,陛下却还记得跟她的约定, 专程先到灵犀宫接上她, 再一起去鸾鸣宫。
今日日光明媚,春风轻和,若抛去看望柳贵人这件事, 也是适合出来踏青的。
姜雪漪今日穿着一身浅淡的杏粉色宫装, 她甚少穿的这样妍丽,一出门金灿灿的光线落在身上,连容貌都带上几分绝艳清灵。陛下在门前等着她, 她不敢耽误时间,从灵犀宫提裙快步出来的时候翩然若飞,仪态轻盈,如一只美丽的蝴蝶。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敲着指头轻笑:“今日这番打扮少见。”
姜雪漪微微仰头, 让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盈满春水的眸子潋潋生波:“春日好景,嫔妾依着桃花的模样搭配的, 陛下觉得好看吗?”
“朕的爱妃自然艳若桃李。”沈璋寒抬手免了她请安,温声道, “走吧。”
日光洒满红墙金瓦,归燕扑扇着翅膀展翅高飞,一年好景莫不过此了。姜雪漪坐上身后的步辇,仰头看湛蓝天幕,跟着陛下一前一后出发了。
到鸾鸣宫的时候,门口的宫人高声唱礼陛下驾到,棠嫔到,她便下辇跟着陛下一道进去了。
刚进庭院内就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似乎在说笑,等跟着陛下走了几步,屋门的帘子便被一只手掀开,接二连三的走出人来。
皇后、丹妃,柳夫人等都走出来接驾,今日倒是热闹。
姜雪漪默着向皇后和丹妃行礼,陛下抬步往屋内走,语气温润:“今日倒是赶巧,皇后和丹妃也在。”
大清早的,棠嫔居然跟着陛下一道来看望柳贵人,这倒让人没想到了。
皇后看了姜雪漪一眼,神色如常的跟着陛下重新回到屋内,神色依然端庄平和:“柳贵人月份大了,臣妾操心着她的孕象无事便来坐坐,正好今日丹妃也在,的确是赶巧了。”
丹妃眼看着陛下带棠嫔过来,心里不知怎么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这阵子她的心思都在柳贵人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从没想过别的,若不是今日看到棠嫔跟在陛下身边,她甚至于都忘了自己似乎许久没有承过宠了。
自从年后到现在,近乎两个多月的时间,陛下只去过她的翠微宫两次。
虽说陛下最近朝政繁忙,少进后宫,可这在她身上却是不该。
旁人不知道,可她自己却最清楚。
这十二年来,都是她陪着陛下一步步从最艰难的时候走到现在的,那些过往不可能再有第二人能够亲身体会。
如陛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允许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过去呢?
可细细想来,这段日子的确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变了许多,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是棠嫔多多陪在陛下身边了。
宠爱不知不觉被人分走,丹妃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可眼下她也没多想,只猜测着是不是陛下知道她期待着孩子,亦或是太忙没顾得上,再或者是因为棠嫔年轻貌美,所以陛下多宠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旁人再如何得宠,她的特殊性都是别人比不了的,没什么可担心。
只是……丹妃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便发现她哪怕精心保养,还是看得出粗糙和老去的痕迹,年纪在这摆着,和棠嫔这般嫩出水的美人不能相比。
她毕竟已经二十九岁了……
不知不觉间,人生的大半都这么过去了,从前她想要的一切好像都有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陛下和棠嫔进来以后,原本就略显狭小的屋子就坐得更满了,陛下和皇后坐在软塌上,柳贵人身子不便靠在一边,她和丹妃以及柳夫人只能坐在圆桌边的圆凳上,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这份拥挤感实在明显,沈璋寒自然也发觉了。
但从五品以下的嫔妃只能住在厢房,这也是没办法,竹筠和近侍宫女一一上前将茶水奉上,他才淡淡道:“柳贵人诞育皇嗣是大功一件,等你生下皇嗣,朕会再晋你的位份。届时就能搬到偏殿去了,比这宽敞许多。”
承祚四年入宫的嫔妃中,升迁最快的就是姜雪漪和柳贵人。柳贵人若生下皇嗣,最差也是个从五品,从正七品到从五品,这就连跳三级了。
姜雪漪如此得宠,现在也才正五品嫔位,虽说柳贵人越不过她去,但由此可见,若能在好的时机生下皇嗣,不仅是自己终生有靠,亦是十分沾光的事。
陛下恩典,柳夫人和柳贵人不胜感激,柳夫人起身谢恩道:“妾身替柳贵人多谢陛下恩典。”
官员家眷在此,沈璋寒格外温和宽厚,抬手虚扶一把,温声道:“柳夫人不必多礼,柳贵人性子谦和柔婉,又怀着皇嗣,朕理应厚待。”
眼下陛下、皇后和柳贵人的母亲都在,丹妃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深觉这会儿是表现自己的最好时机,正好这会儿柳贵人靠的累了想要起身,丹妃忙起身亲自去扶她,关心道:“柳妹妹是哪儿不舒服,可要躺一会儿?”
让妃位这么照顾自己,柳贵人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近日来丹妃又一贯这么殷勤,她也不好当着陛下的面说什么,只能应了下来:“多谢娘娘。”
丹妃很高兴的将她扶到床榻上躺下,又替她掖好被角,十分欢喜:“陛下,柳妹妹怀象这样好,定是能生出个贴心的孩子来。”
沈璋寒看出她的小心思,却并不戳破,只淡淡笑着:“想来是随了母亲,安静乖巧。”
丹妃如此做态,柳夫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那日入宫后,她得闲后去见了一次兰昭媛,深感兰昭媛的温柔大方,性情高洁,尤其她虽出身平平却才华斐然,全然不是丹妃能比的。只一面,柳夫人便知道由兰昭媛做养母远胜丹妃数倍。
可丹妃几乎每隔一日就跑来一趟,实在让她烦不胜烦,偏偏她又是妃位,打着探望女儿的名义无法拒绝。
千重性子弱,好不容易平安生下一个孩子,即使不指望这孩子能有什么大出息,可也指望他出落的知礼乖巧,能够成为千重的倚靠。
丹妃性子冲动愚昧,言行粗鄙,且不说孩子跟着她会不会耳濡目染的满身市井气,只单看她的个性,她能护住千重所生的皇子吗?
听闻荣修仪所生的大皇子病弱,千重这一胎又十有八九是个皇子,一旦大皇子出事,届时二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长子,身份水涨船高,难免招人暗算。
与其信任丹妃,还不如指望兰昭媛强些。
千重孕中情绪时常反复,夜间有时会暗自垂泪,她身为其母,怎能不知道女儿的辛苦和心事。
可正因知道,才更想她以后的路能走得顺些,再顺些。
柳夫人心思沉重,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请求,干脆默着声不再说话,丹妃却浑然不知旁人怎么想,一味沉浸在和柳贵人的交谈中。
不过许久,侯在殿外的芷仪和林威见着一人急匆匆过来,几句过后,脸色双双一变。
他们相视一眼,自知不能耽搁禀告此事,只好一道去了屋内。
房门被拉开,沈璋寒觑了一眼外头,淡声:“出什么事了?”
好端端的,若不是有急事,林威和芷仪这样稳重的人绝不会在这时候打扰。
林威躬身说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钱常在身边的宫人慌慌张张来报皇后娘娘,说钱常在想不开,站在太液池边险些跳下去,这会儿哭晕过去了。”
皇后蹙眉问:“钱常在?本宫不是允她告假好好休养吗?怎会一时想不开要去投湖。”
芷仪看了一眼丹妃,斟酌着说道:“娘娘,钱常在是因为被……掌掴才告假休息的,方才哭着来报信的宫女说钱常在伤势恢复的十分不好,一时想不开,这才险些掉入太液池里。”
丹妃一听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怎会如此娇气了?本宫不过是掌掴了她二十,又不打了她二十大板!”
说罢,她才突然意识到屋内的人都在看她,声音也不禁小了下去:“太医署的太医治了这么多天,怎么也该养好了才是……”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钱常在这会儿如何了?”
芷仪福身道:“听回话的小宫女说当时就请了太医过去,这会儿想来太医已经赶到了。”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丹妃,心道此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怎么就那么巧,柳夫人入宫前一日丹妃掌掴了钱常在。又这么巧,陛下在柳贵人这时钱常在就想不开要跳太液池?
此时,沈璋寒瞧了一眼满脸惊骇的柳夫人,淡淡道:“嫔妃自戕是大罪,钱常在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一时想不开?”
“派人将她带过来,若有不平,朕自会为她做主。”
第68章
一群人在柳贵人的屋子里, 又突然出了变故,柳贵人是怎么也躺不下去了。
她搭着竹筠的手慢慢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腰后搁着厚实柔软的垫子, 虽没有躺着好受,可也能撑得住腰。
等候钱常在过来的路上, 气氛渐渐凝至冰点,陛下虽不多言语,可周身的气息已经沉了下去, 可见算不上多愉快。
旁人也许只会猜测是因为丹妃掌掴钱常在险些害死了人, 亦或是因为柳夫人在此,难免失了皇家威仪,但姜雪漪却知道, 陛下更多的是对丹妃的不满。
她亲耳听到陛下说有意将柳贵人所生的孩子交给丹妃抚养, 更何况这还是陛下思量数月之后才下定的决心,谁知一进后宫就听到这样的事,还在这样的场合, 怎能让他不对丹妃失望。
丹妃此人,就算泼天的富贵砸过来了,她也接不住,如今只看钱常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不出很久,芷仪引着钱常在和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缓缓走了进来。
姜雪漪掀眸看过去, 就见钱常在一直死死低着头不肯抬起来, 面覆纱巾,裙摆满是泥土的污痕, 隐隐有拖拽的破损。
这副狼狈的模样,倒是和刚刚林威说的是一致的。
钱常在和身侧的宫女采璐恭谨地向屋内所有人请安, 但她一开口,就让人听出了不对劲。
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了,可口齿含糊,微微漏风的感觉仍然清晰可闻,这伤的究竟是有多重?
果不其然,陛下和皇后皆皱起了眉头。
皇后先是看了一眼陛下,沉声问:“钱常在,本宫听闻你一时想不开要去跳太液池,此言可真?你有什么委屈大可向本宫诉说,何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难道你们入宫的时候嬷嬷没教过你,嫔妃自戕是大罪,会祸及家人吗?”
听到皇后这般说,钱常在终于忍不住哭着跪下来:“皇后娘娘……妾身自知不能自戕,所以一直犹豫,可妾身实在是找不到活着的盼头了,女子的颜面是何等重要,可妾身的脸……妾身的脸……!”
她的哭声喑哑干涩,一听方才就曾激烈的用嗓。钱常在哭的实在伤心凄厉,跪在地上的模样十分可怜,就连姜雪漪都有些不忍听下去,眉头微皱,更不用说怀着孕的柳贵人了。
听说孕中的女子情绪极为敏感,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引起情绪波动,造成母体的影响,姜雪漪虽知道眼下不是插话的时候,可还是忍不住问:“陛下,这场面许是不利柳贵人养胎,不如让柳贵人暂去偏殿歇息吧?”
谁知柳贵人怔怔看着钱常在和陛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哀伤:“妾身无妨,还请陛下准许妾身留下。”
她都这么说了,姜雪漪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皇后瞧了柳贵人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蹙眉问着底下的钱常在:“本宫记得丹妃只是罚你掌掴二十,且当日已经有太医去给你诊治了。掌掴并不算重刑,你歇息半个月怎么也该好了,怎么会到今日这一步?”
钱常在哭得哀婉,捂着脸颊伤心落泪:“陛下……娘娘……妾身自知不得宠,比不得丹妃势盛,所以那日一句话不对就被丹妃娘娘掌掴,妾身也自知低微甘愿领受……可二十掌掴,丹妃手下的宫女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不仅打破了皮肤,更是牙齿松动。”
“起初妾身还满心以为这伤势虽狠,却不至于要毁了妾身的容貌性命,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妾身的伤势并未好转……那伤口如今还烂着,瞧着触目惊心!连牙也不如从前。容貌被毁,这宫里又是拜高踩低之处,妾身还怎么活?”
说到这里,钱常在身边的采璐也啜泣道:“启禀娘娘,宫中嫔妃数目不少,拜高踩低见风使舵之事也是屡见不鲜。常在不得宠,平日的份例都拿不全,来看病的太医也是给宫人看诊的小太医,衣食用度和药品样样都紧缺着,伤势自然不会好。”
“常在知道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十分辛苦,所以一直不愿为了自己的处境去打扰娘娘,以免扰得阖宫不宁,可谁知今日一早起来常在就说要出去散心,不许任何人跟着,奴婢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追出去找,就看常在站在太液池边上,险些想不开……”
“陛下,娘娘,常在自入宫后这一年都安分守己,从不曾生起什么风波,只因一句话惹了娘娘不悦,就要遭此苦难,还请陛下和娘娘做主……”
丹妃自知她让秋叶下手重了些,可那也是钱常在自己僭越,以下犯上惹怒了她!她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这会儿闹到陛下的跟前,又和她脱不开关系,还是有些心虚,她生怕此事与自己扯上联系,忍不住说道:“你方才自己也说了,钱常在伤势迟迟不好是因为不被重视,并非是本宫处罚的不对。”
采璐看着她泪如雨下,好不可怜:“娘娘说的是不假,可常在当日真的犯下泼天祸事了吗?究竟是娘娘仗势欺人,还是小主真的以下犯上?娘娘难道不清楚吗?”
怎么就没有以下犯上了?丹妃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正要开口反驳,谁知还没开口,身边的陛下就觑了她一眼,眼底的凉薄警告让她不敢再出声。
沈璋寒垂眸扫了主仆二人一眼:“摘下面纱,让朕看看。”
钱常在浑身颤抖着,艰难地跪起身子,伸手将面上的纱巾缓缓摘了下来,这一摘不要紧,待看清了钱常在的容貌之后,在座的人都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她的左脸上,自颧骨到嘴角有一道原本又细又长的伤痕,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所伤,可现在已经溃烂,发红,活活像两条烂肉粘在脸上,放在她原本小家碧玉的的容貌上格外可怖。
能被陛下选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有几分颜色的,可钱常在的脸……!
女子最爱惜容貌,深宫的女子更如是,若这伤口一直不好,或是好了留下疤痕,她往后还能有什么前程?
也难怪钱常在一时想不开要去寻死了。
柳夫人入宫不久就见到嫔妃争斗,还动辄毁人容貌,不禁对这后宫的日子更加担忧,也愈发不喜欢丹妃这般的跋扈之人了。
皇后和陛下的脸色皆是一沉,就连丹妃都骇住了,没想到那日秋叶指甲不慎划伤的那一道会恶化成今日这个样子。
太医署的伤药不至于如此不济啊!
她脑子里的念头飞快的转着,可一想到方才采璐所说的那些,若前去看诊的太医实力不济,轻慢了钱常在,还真有可能耽误至此……
丹妃这会儿是真的怕了,她深深的担心,今日钱常在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陛下对她的看法。
柳贵人可是马上就要生了,要是因为钱常在耽误了她,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可那日明明就是她故意挑衅,出言不敬,只要她咬死这件事不松口,那她就不会有错!
钱常在的伤势实在令人惊骇,尤其她抬起头时那绝望惊惧的眼神,简直是后宫那些可怜女人的缩影一般。
柳贵人看着她那副样子,惊惧交加,不禁心中一抽一抽的难受。她看着钱常在如今的样子,实在是唇亡齿寒,也想到了自己。
若不是肚子里这个孩子,她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个下场?陛下对她的那几分微薄的情意,如今看来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她本以为自己饱读诗书,志向高洁,绝不会在后宫之中沉沦,能够一直守着清醒的本心度此余生,可人一但有了恻隐之心,有了贪念,她就会变成如今这幅令她自己生厌的样子。
期望又不愿去争,得不到却顾影自怜,只能一日日的忧郁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好似寻到了决堤口,看着钱常在的模样,柳贵人沉浸在情绪中,一时心中大恸,浑身也克制不住的颤抖。她用力抓着衣袖克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可那份情绪却像和她作对一般,愈演愈烈。
柳贵人想在自己失态以前离开此处,谁知刚一动,肚子就传来一阵阵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脸色也白了起来。
“小主!”竹筠站在柳贵人身边,最先发现她的异样,急忙惊呼出声,扶住了柳贵人,“小主,您怎么了?”
变故突起,皇后也是没想到,立刻吩咐着:“快去太医署将太医请过来,将偏殿早就备下的稳婆和一应事物也备上,以防不时之需!”
钱常在之事竟会让柳贵人动了胎气,这件事不光在场的人惊讶,就连钱常在自己都没有想到。柳贵人的预产期在四月中旬,若今日有个万一,那可就是早产了!
再有天大的事也是皇嗣为上,柳贵人被人七手八脚地扶到床榻上,屏风被人拉开,一阵阵低微的痛吟声便传了过来。
意外接踵而来,越是这时候皇后就越是得镇得住,她稳了稳心神,福身道:“陛下,柳贵人此处不宜再留人了,除了太医和宫人,不如其余人一概暂去鸾鸣宫主殿等候吧。”
沈璋寒率先一步向外走去,沉声道:“柳贵人的胎务必稳住,不可出任何意外。”
第69章
一众人从柳贵人的屋子内挪到主殿, 给柳贵人留下足够的空间,姜雪漪临走前看了一眼她,心中暗暗觉得不妙。
她和柳贵人一向不算亲厚, 因此也算不上多了解她。可虽说不常亲近, 但是有些交情在,瞧见她这痛苦的模样依然有些于心不忍。
一阵阵的痛苦呻吟声从耳边传来, 姜雪漪脚步稍顿了一瞬,还是跟上了去主殿的脚步。
鸾鸣宫无主位,虽然空置已久, 却也干净, 容下这么多人依旧宽敞。
沈璋寒坐在主位上,身边是皇后,丹妃则坐在了皇后手边。
柳夫人忧心爱女陪在了柳贵人身边, 所以这会儿殿内可以算的上没外人, 沈璋寒淡淡扫了眼殿内跪着的钱常在:“嫔妃自戕是大罪,朕念你入宫以后一直老实本分,又容貌损伤, 但并未做出实际行动不予追究。”
“你既然求朕给你做主,朕会让太医去为你诊治,看看容貌可还有恢复的可能。”
钱常在因丹妃掌掴和底下的人怠慢而心生绝望想要自戕,这件事不仅牵连了丹妃,皇后也是难辞其咎。
丹妃身为妃位本应是嫔妃表率却下手太狠, 动辄毁人容貌, 皇后身为中宫却不能做到事事公允,任由奴才们见风使舵, 消极怠慢。
虽说宫里的势利眼多了去了,皇后本就不可能人人管得到, 处处留心的着,可此事既然闹出来了,怎么说都绕不开皇后的职责。
有错当认,皇后起身道:“未能及时明查钱常在的伤势使她得不到好的治疗,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场闹剧,是臣妾失职,还请陛下处罚臣妾。”
丹妃本来坐的好好的,一看皇后都跪下了,她坐在位置上简直如若针毡,实在是忍不住,只好也起身跪下了:“臣妾因钱常在挑衅,以下犯上才命宫女掌掴钱常在,不想下劲狠了些,让钱常在伤重,此事皆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定会好好安抚钱常在的。”
钱常在伤势虽重,但此事说白了本就可大可小。
若是处罚了丹妃,皇后亦有治下不严的罪过,可若是不处罚丹妃,她行事嚣张跋扈,将钱常在打成这幅模样还逍遥法外,又会让众人心生不满。
沈璋寒嗯了声,淡淡道:“丹妃身为妃位,行事不谨轻重有失,罚抄宫规五十遍并半年份例,尽数送到钱常在处。”
他黑眸暗沉,低眉觑了眼钱常在:“钱常在可有异议?”
“妾身……谢陛下恩典。”
丹妃动手将她打成这样陛下也只这般罚了,钱常在心里定是不舒坦,可她也知道自己一直无宠,在宫里不过是个人人作践的存在,现在能叫陛下为她出头就已是不易,更别提为了她严惩丹妃了。
再加上那日的情形……她清楚,这件事说白了她也有错,丹妃顶多是个下手过重的罪名。
好在娘娘交代的已经做完,后续就不干她的事了。
钱常在哭着谢恩,又将纱巾重新戴上,跟着外头进来的医女一道去了偏殿查看伤势。
殿内之事暂时解决,可柳贵人处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殿内诸人的心思都沉着,压着,担心这一胎的安危。若能稳住待到足月生产是最好,可若是早产,恐怕孩子又要孱弱了。
皇后轻叹了声,忧心道:“本以为柳贵人这一胎胎象尚好,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不曾想还是因为钱常在的伤势动了胎气。”
“臣妾治理后宫不严,让陛下操心了。”
沈璋寒出身宫里,自小就清楚后宫有多乌糟。
哪怕是强权之下,上头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搬不上台面的规则也到处都是。消息一层层传达下去,中间的奴才阳奉阴违从中讨好处,都是宫中常态。
奴才也有奴才的日子要过,若上位者事事罚的太过,算的太清,底下人自然不会尽心尽力的办事。
何况宫里的好物件本就是有分量的,紧着得宠的,克扣不得宠的,这些本无可厚非,只是闹到了台面上,他就不得不做出个表态了。
但对皇后,沈璋寒并无什么不满,只不轻不重的说了句:“有则改之。”
此事就算过了。
这时候,前去查看情况的芷仪急匆匆过来,福身道:“陛下,娘娘,太医说柳贵人的胎气稳不住了,已经在筹备生产了!”
皇后倏然皱了眉,问道:“柳贵人这是早产,太医怎么说的?”
芷仪忙说道:“柳贵人早产,而且胎位不是很正,好在李太医说妇人早产一个多月虽然凶险,可也不是全无办法,加之柳贵人之前的胎象一直尚可,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母子具安。”
听到太医此言,皇后也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此就好,若缺山参补品的便从本宫库房里出,人手不够就去调动,务必保住皇嗣。”
作为宫里唯一一个怀有身孕的嫔妃,柳贵人突然生产,宫里上上下下步履匆匆,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不出多时,嫔妃们便一个个借着关心柳贵人和皇嗣的名义赶了过来,站了满满一屋子。
在柳贵人生产时过来,不仅能向陛下表示一番姐妹之情,亦能和陛下见面,所以平素有些和柳贵人有些交情的也来了,带上几个高位,一时人头攒动。
姜雪漪看了一眼,除了几个不相熟的低位嫔妃以外,贤妃、兰昭媛和盈美人、刁才人也来了。
荣修仪倒是不在,想必她也不紧张柳贵人生不生,毕竟对大皇子而言,他现在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底下的皇子们自然是越少越好。
嫔妃们向陛下和皇后见礼后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就见贤妃温声关切道:“臣妾听闻陛下来看望柳贵人,不想出了些意外才导致柳贵人早产,也不知柳贵人现在怎么样了。”
“宫里子嗣少,灵宁还跟臣妾说想多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呢。”
沈璋寒瞧了贤妃一眼,温声:“太医说柳贵人虽是早产,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贤妃不必忧心。倒是朕有日子没见灵宁了。”
贤妃恩宠寡淡,平时也就是有个公主才能时不时和陛下说上话,见陛下问起公主,贤妃自然是欢喜的:“那等陛下得闲了去臣妾那看看灵宁,她也很想念父皇。”
柳贵人生子这样的场合,贤妃却能借着公主的名义和陛下说上几句,这般的好处可就不是人人都有的了。
若说低阶嫔妃们过来是为了在陛下跟前多露露脸,留个纯善的好印象,那高位嫔妃来,可就不是这么点心思了。
姜雪漪知道丹妃和兰昭媛侍奉陛下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她们自然想要,可贤妃这会儿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是她也想争取柳贵人的孩子,还是仅仅为了表现自己关心宫中嫔妃,想让陛下多去看看大公主?
事关一个未出世的皇嗣,人人的心思都不是那么纯的。但姜雪漪知道,即使丹妃这段日子这样殷勤的走动,恐怕陛下也不会再让丹妃抚养柳贵人的孩子了。
盈美人坐在下方,掀眸看了眼姜雪漪。
灵犀宫和长乐宫只隔了一条宫道,凡事有些大动静都能听得到,陛下带着棠嫔一起来看望柳贵人的事她有心留意,自然也瞒不住。
若是前些日子,她必定嫉妒棠嫔这般恩宠,可如今她反而不在乎了。
那件事一旦说出来,棠嫔可还能在陛下跟前如此得脸吗?恐怕从此一落千丈,再也翻不了身了。
一想到棠嫔失宠的模样,盈美人就忍不住心中快活,如今看着她也不觉得那么碍眼了,只觉得有些可怜。棠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牢牢的捏着了命门,想必还做着宠眷不衰的春秋大梦呢!
盈美人忍不住轻轻勾唇笑起来,只觉得满身舒爽。
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过了一遭,柳贵人是头胎,又胎位不正,更是受了十足十的苦头。
她的痛苦叫喊声在主殿内都听得一清二楚,令人揪心,殿内诸人也在不知何时都渐渐沉默了下去,为柳贵人捏了一把汗。
柳贵人平时那样一个弱柳扶风,清冷寡言之人,这会儿的叫声凄厉又沙哑,仿佛承受着酷刑,她生得艰难,外头的宫女和太医一拨拨的忙活着,血水一盆盆往外端,光是想想里头的光景便觉得胆寒。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日头西挪,午膳的时间都已经过了。
陛下不说用膳,那么这些嫔妃就都得跟着饿肚子,全程侯在殿内等候,无一人敢多说。
不知什么时候,钱常在处理完脸上的伤势从偏殿安安静静的走了出来,按着自己的位份坐到了最末尾的位置。
所有人都关心着柳贵人的胎,后来的这些嫔妃一时还真没有人注意到她,不知是谁先抬眼瞧见了,低低说一句:“这是……钱常在?她怎么在这儿呢。”
钱常在面覆纱巾出现在鸾鸣宫的主殿,的确是让许多人摸不到头脑的。
正在这时,厢房处传来一阵还算响亮的哭声,得知孩子平安坠地,主殿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替柳贵人接生的太医率先出来一人向陛下道喜,撩袍恭贺道:“微臣恭喜陛下再得麟儿!柳贵人生了位小皇子!”
第70章
柳贵人生下二皇子, 一时间殿内人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起来。
陛下子嗣本就稀少,这么多年也只有两个公主一个皇子,尤其是前年所生的大皇子更是宝贝疙瘩一般, 这才让荣修仪入宫三年就到了主位。
可如今柳贵人也生下了二皇子, 还是个不能亲自抚养的,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姜雪漪看了眼在座的几个高位, 果然见她们眼神变了变,连沉稳如皇后都动摇了一瞬。
是啊,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重保障, 尤其还是个有机会继承大统的皇子, 谁能不眼热呢?
二皇子平安降生,陛下龙颜大悦,姜雪漪跟着皇后等人福身跪地, 恭贺道:“臣妾恭喜陛下再得麟儿!”
待起身后, 殿内一众人便前呼后拥的跟着陛下和皇后去看望柳贵人和二皇子,尤其是几个主位,生怕落于人后。
因为柳贵人生产, 寝屋和主屋之间已经挂上了厚实的帘子以免进风,可一踏进主屋里头,浓郁的血腥味还是直冲鼻腔,让人几乎干呕。
姜雪漪捏着帕子维持脸色,悄无声息的掀眸看过去, 就见到几个不曾生育过的嫔妃也是一样的反应。
但大家都聪明的没有在陛下跟前表现出嫌弃的一面, 反而带着笑脸期盼着马上被抱出来的皇子。
姜雪漪突然觉得很可悲,鬼门关里辛苦走一遭, 可却无人关心柳贵人,关心的都是能带来利益的孩子, 尤其这孩子还因为宫规不能养在生了自己的母亲身边,只能交给养母或嬷嬷。
接生的产婆将清洗干净的二皇子包在襁褓中小心翼翼地抱出来,笑得满脸皱纹:“给陛下道喜了。”
小小的婴孩被轻轻递到沈璋寒怀里,这会儿正紧紧的闭着眼睛,软乎乎的小嘴张着,呼吸着空气。
皇后也接过来小心抱了抱,观察一番后,笑着说:“二皇子虽是早产,可看起来却比大皇子出生时还要健壮些,只是毕竟提前了一个多月,难免先天不足,务必得小心照料。”
一旁侍奉柳贵人生产的主要太医也从后屋进来,躬身颔首:“微臣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二皇子是早产婴儿,虽不曾出现严重问题,可仍需要好好调养数月。微臣建议,前半年以亲生母亲的母乳喂养为佳,不宜过早交给奶嬷嬷,也不宜挪动宫室,以免二皇子有所不适,反而耽误。”
皇后微微凝眸:“本宫记得当初大皇子出生时便先天不足,李太医也是这般说的,可是二皇子也有什么不足之症吗?”
太医谨慎道:“大皇子是先天弱症,只能好生保养,即使日后长大了也易病弱。然二皇子则情况好上许多,只要婴孩时期好好照顾,再大几岁就会如寻常孩子般无异了。”
沈璋寒多年来只有一个皇子,还天生弱症,胎里不足。虽说好好将养着不会早夭,可终是体弱多病,难成大器,不说熟练君子六艺,就算只是寒窗苦读都得仔细着身子。
如今二皇子虽是早产,可体格却健壮不少,也是一件令人欣慰之事。
虽说生母位低按着位份应当送去皇子公主所或是先由高位抚养,可规矩终究是规矩,若以皇嗣性命在前,自然是皇嗣为重。
沈璋寒展颜淡笑起来,将孩子递交给稳婆好生照顾,沉吟道:“皇子从嘉字辈,大皇子名为嘉平,二皇子便取名为嘉梁。二皇子早产,便先留在柳贵人身边亲自带着,令拨稳妥的乳母一并在旁照应,等孩子半岁后再作打算。”
“柳贵人生育二皇子有功,晋为从五品顺仪,赐封号“和”,等出了月子后就迁到东偏殿去。”
好好的孩子出生了却月子不足需要在亲母身边静养,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结局。
丹妃和兰昭媛争抢了这么久,苦心经营这么久居然是这么个结果,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不光是丹妃心里哽的难受,兰昭媛也神色淡了下去,紧紧抿着唇不作声。
贤妃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周,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倒是皇后神色平和,没有什么反应。
丹妃和兰昭媛期盼孩子降生已经许久了,眼看就要尘埃落定,谁知孩子早产体弱,一时间不能定下养母,那这半年的时间能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和顺仪生产之前谁都不知道是公主还是皇子,只有丹妃和兰昭媛两个人争,可眼下人人都知道是个皇子了,贤妃和皇后就不会动心思吗?
若是陛下越发喜欢这个孩子,特旨让这孩子就留在和顺仪边,她们又能怎么样?
角落里藏着的钱常在一见这情形有些慌张了,缩在无人在意之处连呼吸都不敢重。
她只是按着娘娘吩咐的去办,怎么也想不到和顺仪会这么娇弱,只看了她一眼就会动了胎气接着早产。
娘娘若不能得偿所愿,那日后可还会帮衬于她吗?钱常在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后悔,紧紧抠着指甲不出声。
关心了半晌二皇子,终于有人想起了生母,皇后缓声问:“二皇子既然并无大碍,那和顺仪情况可好吗?”
太医闻言,深深躬腰,犹豫着:“二皇子出生的不易,和顺仪元气大伤,虽说好好调养还有恢复过来,可……”
沈璋寒皱眉:“可什么?”
“可往后再想侍寝,恐怕就难了。”
太医此言一出,就连姜雪漪都怔了一瞬,虽说她不曾生育过,无法切身体会到女人生育的种种不易之处,可大致也猜得出是什么回事。
不能侍寝,那必然是私隐之处出了岔子,太医这话无疑是宣告了和顺仪往后恐怕难以承宠,所有的倚靠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她还如此年轻,就几乎断送了往后的前程,若这个孩子还不能留在身边……
陛下的恩宠在宫里是何等重要,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这时候,一直守在和顺仪身边的柳夫人抹着泪水从里屋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陛下跟前,伤心不已:“陛下,妾身自知和顺仪小产足月后应当出宫去,可还请陛下看在和顺仪早产伤身的份上允许妾身多留些时日照顾和顺仪,全了妾身怜女之情。”
沈璋寒垂眸看着柳夫人半晌,又想起和顺仪去年刚入宫时的模样,她终究是为自己诞育皇嗣才会……尽管对她并无感情,可多少有几分唏嘘:“和顺仪诞下二皇子于社稷有功,她的身子朕会让太医好好调理,夫人怜女之情令朕动容,便准夫人可呆足三个月再行出宫。”
柳夫人感激涕零,伏地叩首后,急匆匆回到里屋去照顾和顺仪了。
和顺仪平安生产后身子亏损需要静养,殿内挤着这么多人实在不像话,皇后淡淡道:“和顺仪产子后需要静养,你们不相干的都退下吧,这些日子不许来打扰。等和顺仪出了月子,你们再来探望也不迟。”
陛下和皇后皆赏赐了一番后离开了鸾鸣宫,嫔妃们不管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都灰溜溜的走了。
这些人争来争去,要么为了恩宠,要么为了前程,却在这件事上没有一个人是赢家。
眼下是都将这些人的心思摁下了,那半年后呢?是继续闹个天翻地覆,还是再有旁的争斗出来?
谁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姜雪漪却看清楚了。
利益在前,宫里的这些高位都是各自为营,谁也不会让着谁,彼此忌惮,彼此防备,更没了当初的贤妃和喻嫔那般的表面姐妹。
宫道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姜雪漪也坐上步辇准备回灵犀宫用午膳,跟着陛下一道等和顺仪生产等了许久,这会子人走得急,想必是都饿了。
另一侧,鸾鸣宫外不远处的紫竹林里,钱常在跪在一人身侧,低着头神色慌张:“娘娘,妾身真的不曾想过会让和顺仪受惊提前生产,妾身也未曾料到她会如此柔弱。她分明胎象尚可,即便是被惊着了也不至于早产……”
“妾身行事不当,还请娘娘恕罪!”
好好的一局棋因为和顺仪自己下成了死棋,兰昭媛的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儿去。
丹妃已经不可能抚养二皇子了,皇后和贤妃彼此掣肘,也绝不会允许对方膝下有旁人所出的皇子,若不是这个意外,她这个无宠无权的主位抚养着二皇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失宠已经一年,这些日子里无论她做什么事陛下都不再对她回心转意,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不停的在想,可始终不曾摸到其中的关窍。
对她这样的妃子而言,无权无势无子嗣又没有陛下的宠爱,就算身居高位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蝼蚁。
她天生体质特殊难以有孕,这才多年承宠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现在最好的机会也从指缝溜走,她如何能不恼火?
可事已至此,她最应当做的事情反而是保持理智,决不能让怒火冲垮了自己。
兰昭媛背对着钱常在,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脸上的伤太医怎么说了?”
娘娘未曾怪罪,钱常在忙松了一口气,但眼下兰昭媛未能如愿,当初承诺她的事情也不知作不作数了,她小声道:“太医说伤势虽严重,可若是好好清创贴合也能恢复,只是疤痕就不一定能一点不留了……妾身……”
兰昭媛当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平声道:“本宫会记得你付出了什么,你想要的,本宫也自然会给你。”
“回去吧,这些日子好好养伤不要见人,若无什么要紧事也不要来寻本宫。”
钱常在千恩万谢的走了,周遭又变得一片寂静。
兰昭媛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初春的冷风灌满胸腔,让她快速的冷静下来。
二皇子早产需要好好养着,不管其他人再怎么动心思,都要等到半年以后才能做出打算,她暂时不急。
可这些日子,她一定要想个法子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不能再这样冷下去了。
据她所知,陛下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对女子长情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疏离,薄凉,冷漠。对嫔妃们更多的是逢场作戏,表面恩宠,从不会真的对哪个女人不同。
然而棠嫔这一年来的恩宠她看在眼里,能确定是与旁人不大一样的。
只是这份不同她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起,无法溯源,就参不透其中精髓。
可不打紧,陛下对她还有那一份承诺在。
只是不到紧要关头,她实在不想轻易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