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听到佟黛娘所言,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孩子是元宸帝的孩子?那佟黛娘是元宸帝的女人?她眼神落在那孩子脸上。
那孩子养得白白嫩嫩的,眼睛圆溜溜的,和元宸帝那细长的眼睛半分也不像,倒是随了佟黛娘的长相。
孩子似乎未曾见过佟黛娘如此,满面害怕地看李蘅,又回头紧紧抱住佟黛娘的脖颈,几乎也要哭出来。
“起来说话吧。”李蘅瞧孩子可怜,缓和了神色。
“谢侯夫人。”佟黛娘谢过之后,才抱着孩子起身。
李蘅走到主位坐下,对她所言将信将疑:“既是陛下的人,你为何不在后宫之中,反而要躲在武安侯府?”
她心中冒出了一些猜测。
难道说,元宸帝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佟黛娘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元宸帝怕有人害他这唯一的皇子,所以,才把孩子放在武安侯府?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样了。
“奴婢……”佟黛娘泪流不止,满面羞愧,难以启齿:“奴婢是先帝的康嫔……奴婢的父亲那时候是金陵知府,陛下还是皇子时,去金陵办事,曾以普通世家公子身份与奴婢认得,我和他私自许下了婚约……家中遭遇变故,恰逢先帝选秀,奴婢不得已才入宫。不知当初的少年郎竟是皇子,他对奴婢一直心怀恨意……后来先帝驾崩,就,就……”
她将此私隐之事照实和盘托出,既羞愧又难过,实在说不下去了,哽在那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孩子的衣袖上,真是半分也没有从前见李蘅的张扬和挑衅,只余下可怜可叹。
李蘅乌眸睁大,将佟黛娘的话在心里捋了一遍。
佟黛娘是先帝的康嫔。先帝去了,佟黛娘的身份应该是太嫔,太嫔和元宸帝的生母皇太后是一个辈分。
元宸帝占了身为太嫔的佟黛娘,还让佟黛娘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元宸帝这个疯子,这不是罔顾人伦?一国之君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会错意。但还是觉得不敢置信,又扭头看春妍。
眼看春妍惊得张着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她就知道自己没听错。
李蘅看着佟黛娘,神色有些复杂。她知道元宸帝疯,但没想到元宸帝竟然这么疯。
“当初,奴婢之所以那样对侯夫人,并不是真的厌恶侯夫人,也不是想和侯爷如何……”佟黛娘抽噎着解释道:“奴婢到了武安侯府之后,陛下再也没有过问过奴婢的情形,奴婢只想在武安侯府能站稳脚跟,能让奴婢的孩子不被外面的人瞧不起,才那样针对侯夫人……”
那时候,她一心想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是赵昱的,哪怕是武安侯庶出,也比外室子要强很多,她不想让孩子活在别人的嘲笑之中。
“虽然不知道你的详细遭遇,但我也觉得你挺可怜的。”李蘅望着她,徐徐道:“不过,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她可不打算留下佟黛娘。上次进宫,她都险些
招架不住元宸帝。要是留下佟黛娘和这个孩子,那不就等同于惹火烧身?
这些年,她早学会量力而行了,管不了的事情,她不会伸手的。
“侯夫人,奴婢求求您了,奴婢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佟黛娘又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那孩子见此情形,心中害怕,也跟着哭起来。
李蘅蹙眉,抬手抚额,这母子二人吵得她头疼。
她正要说话,赵昱从外面进来了。
赵昱瞧见厅中情形,足下顿了顿。
李蘅看到他,朝他招手:“你来得正好。”
这都是赵昱的事,自然由赵昱来管。
佟黛娘见赵昱来了,也停止了哭泣,抱着孩子低头跪坐在地上,轻轻哄着。
正厅里,只余下孩子的哭泣声。
赵昱走到李蘅身侧坐下,看李蘅:“她都和你说了?”
李蘅怔了怔,点点头:“嗯。”
赵昱望向佟黛娘,眸底有几分凝重。
他本意是不想让元宸帝在史书上留有污名,因此即便惹得元宸帝愤怒厌烦,也不曾有所退步。
但佟黛娘将事情闹到李蘅面前,并将事情和盘托出,让他开始重新审视此事。
元宸帝不可控,他不想将李蘅牵扯进来。佟黛娘不该来同李蘅说这些。
佟黛娘被他看得心慌,小声解释道:“侯爷,奴婢是被人追杀了,不得已才到侯夫人这里来的……”
赵昱虽然没有嘱咐过她,让她不要打扰李蘅,但她其实知道,李蘅是赵昱的底线。
她也察觉到,赵昱心中不悦此事。但她已经被宫里那些嫔妃察觉了,如今已然对她动手。赵昱并未派人保护她,她要活下去,只能来找李蘅。
李蘅心好,无论是亲自收留她,还是劝说赵昱一句,都能让她得到赵昱的庇佑。
能让元宸帝都忌惮赵昱庇佑她,必然不会有人再敢对她动手。
“你解决吧,我先走了。”
李蘅与赵昱说了一声,很有眼力劲儿地起身欲离开。
在武安侯府和赵昱生活了一些日子,她早习惯了赵昱的规矩。
赵昱谈正事,从不让她在场的。
赵昱抬手牵住她的手:“不用。”
“真不用?”李蘅眼神掠过他手背,落在他脸上。
“坐这。”赵昱拉着她重新坐下。
李蘅也好奇此事他要怎么安排,便顺水推舟坐了下来。
“今日下朝,陛下同皇后留我说话。”赵昱淡淡开口。
佟黛娘闻言,不由抬起头来看他。
赵昱接着道:“皇后娘娘有意收养你的孩子,假借皇家子侄的身份,过继到皇后膝下。你意下如何?”
佟黛娘愣了一下:“那奴婢呢?”
元宸帝竟然没有提她吗?
“陛下让你改头换面,重新进宫。”赵昱理了理衣摆。
李蘅
闻言不禁扭头看赵昱。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赵昱为什么要将佟黛娘养在武安侯府了。
赵昱忠于元宸帝,自然是辅佐元宸帝走正道,成为一代帝王。
然元宸帝不争气,竟然做下这样有违人伦之事。赵昱大概也是凯旋后才知道的,一时之间没有好的补救措施,只能先将人留在身边。
她知道赵昱有多固执。
以佟黛娘的身份,不只是佟黛娘,就连这个孩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进宫的。
赵昱不会让元宸帝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但赵昱此刻询问佟黛娘,言语之间的意思竟然是要做出让步?
这也不是赵昱行事的风格啊。她一时有些看不穿赵昱的想法。
“陛下真是这样说的?”佟黛娘眼睛顿时亮了,又有些不敢置信:“奴婢也可以回宫里去?”
李蘅打量佟黛娘的神色,能看出来,佟黛娘是很想回宫里去的。
“正是如此。”赵昱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奴婢愿意回去。”佟黛娘朝赵昱磕头:“谢侯爷成全。”
她和元宸帝之间的阻碍,就是身份了。如果真能改头换面进宫去,她自然是要回去的。
李蘅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一时有些无言。不是说只想活下去,只想和孩子在一起吗?怎么皇后要过继走她的孩子,她却半分也不在乎,只急着想要回宫去。
宫里的荣华富贵就那么诱人吗?
李蘅想起宫殿前那四四方方的天摇摇头,宫里不过是地方大一些,奢华一些。但进了宫之后,宫门一关或许一辈子就出不来了,那不就是一个豪华的牢笼吗?
换成她必然是不愿意去的。
“既如此,你预备一下,明日进宫去。”赵昱淡淡吩咐。
李蘅错愕,赵昱真的就这么让佟黛娘和孩子进宫去?这也太不赵昱了。
“奴婢想在这梁国公府住一晚上……”佟黛娘期期艾艾地看李蘅:“求侯夫人收留……”
宫里那些女子已然察觉到她的存在,说不准此刻梁国公府门外就有人守着,她出去了或许就没有命在了。
不过好在也就这一夜,等明日进了宫,有元宸帝庇佑,便安全了。
“我不收留你。”李蘅断然拒绝:“你还是回武安侯府去吧。”
她可不想蹚这浑水。元宸帝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半点也不想沾上这事儿。
“我让子雅带人送你回去。”赵昱自然知道佟黛娘的心思,淡淡开口。
“谢侯爷。”佟黛娘喜出望外,抱着孩子磕了个头起身。
佟黛娘跟着子雅离去之后,李蘅忍不住问赵昱:“你真让她进宫?不怕陛下污了名声?”
赵昱能答应这件事,在她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如果赵昱认同佟黛娘和孩子可以进宫,那么当初就没有必要将佟黛娘母子二人放在武安侯府中。
“各安天命吧。”赵昱语气淡淡。
李
蘅听出弦外之音,乌眸转了转,大概明白过来。
宫里的娘娘们,能在元宸帝手下活下来,且在后宫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只怕没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以佟黛娘的心性,进了宫中恐怕也活不了多久……那孩子……孩子应当没事。
那是元宸帝唯一的孩子,皇后得了去,一定会悉心照料的。
她要是佟黛娘,不如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不过,也行不通,会连累赵昱。元宸帝找不到人,会发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预备好去邹家的东西了?”赵昱问她。
李蘅回神道:“才选了几坛子酒,下午想去集市上买些东西,明日清晨一起带过去。”
“用过午饭,我陪你去。”赵昱目光落在她无瑕的侧颜上。
李蘅转过脸来看他:“你衙门不忙?”
“不急。”赵昱收回目光。
李蘅笑了一声:“赵昱,原来当初你成日在衙门,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忙,就是不想回家管你们家那些烂事是吧?”
她在武安侯府时,赵昱除了休沐之日之外,每日早出晚归,从不见他哪日延迟出门或是提前归家的。
如今分开了,他时间倒是变多了。
赵昱一时无言。
那时理所当然地以为,李蘅一直会在他身后,无论何时回家,总会见到她的。所以他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公务上。
如今却不同了。不来看看她,他心中总是不安。
为此,他改变了多年遵循的规矩。从前进了衙门,点卯之后,就算是无事可做,他也会等到下值的时辰才出衙门。
如今每日是到了衙门,处置好当天的事务之后,他便要往梁国公府来了。
“你说话啊。”李蘅瞧他不说话便来气:“一说到你家的事,你就一声不吭。”
赵昱就是包庇他娘、他妹!
“家里的事情,我都已经解决了,明日会将佟黛娘也送进宫里去。”赵昱看她:“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和我说。”
他都会照着她的意思,将家里肃清干净。
“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关我什么事。”李蘅不理他,抬步往外去了。
赵昱跟了出去,二人去集市采买了一些东西,留着带去邹家。
*
翌日。
李传甲没有去禁军处当差,早早地进了春山院。
“姐姐。”
他声音里有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李蘅才洗漱妥当,从内间出来,见到他面上不由有了笑意。
“传甲,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她笑着扫了李传甲一眼。这些时日,李传甲在禁军中历练,原本的稚气褪去了一些,更加的气盖云霄,当真是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没有,来姐姐这里吃一口。”李传甲大剌剌地在桌边坐下。
“芳娘,摆早饭。”
李蘅招呼。
李传甲看了芳娘一眼,笑问:“姐姐新买了婢女?”
“嗯。”李蘅应了一声,提起裙摆坐下,分了一双筷子给李传甲。
李传甲犹豫了一下,漆黑清澈的眼睛看着李蘅:“姐姐,你和武安侯,你们俩到底……”
和离还是没和离啊?
他天天在禁军中操练,无暇顾及家中之事。奈何总有心怀目的同僚接近他,问他姐姐和赵昱的事。
问得人多了,他自然也知道赵昱常往自家跑。当然,他问这件事不是为了去告诉那些人,而是发自内心地关心自家姐姐。
“你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些做什么。”李蘅笑瞥了他一眼。
“我哪里小了?”李传甲不服气:“我已经是大人了好不好?”
“好好好。”李蘅盛了粥递给他:“大人,那今日去邹家,就看你的了。”
李传甲笑意舒朗:“好。”
姐弟二人吃着早饭,正说着话,赵昱从外面进来了。
李传甲扭头看了赵昱一眼,又看自家姐姐。
李蘅垂着眸子,自顾自地吃着早饭,并没有理会赵昱。
赵昱也不说话,只走过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李传甲看看眼前这两个人,虽然都目不斜视,也都不开口说话。看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他喝着粥,眼珠子左右乱转,仔细想一下,他家姐姐可不是吃亏的主。
赵昱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如今为了姐姐,竟不死守在吏部衙门了,反而日日来守着他姐姐。
从这一点而言,赵昱就已经输了。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姐姐不是赵昱的对手,如今看来姐姐稳占上风。他一下安心了不少。
“走吧。”
李蘅放下碗筷,招呼了一声。
赵昱和李传甲同时站起身来。
三人上了马车。
李蘅坐在当间朝外的位置。
赵昱和李传甲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李传甲看着赵昱,忍不住笑了一声。赵昱在哪不是坐在主位上?如今这位置却拱手让给了他姐姐。
赵昱扫了他一眼:“在禁军处如何?”
“禁军处比兵部好。”李传甲说起禁军处,顿时神采飞扬。
他天生就爱练武,禁军处高手如云,他每日在练武场挥汗如雨,别提多痛快了。他说起禁军处的事来,滔滔不绝。
赵昱倾听着,时不时提点一句。
李蘅看着自家傻弟弟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李传甲明明最初是想嘲笑赵昱来着,赵昱只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
弟弟还是单纯,祖母不放心让他远行是对的。
“你带了什么酒去邹家?”赵昱转而望向李蘅。
“官酒铺最好的两种酒,玉壶春和甘露泉,都是陈酿,怎么了?”李蘅说与他听。
其实这两种酒,都不算是顶尖的,只能算上佳。
再好的酒,官酒铺是没有的。倘若想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到的,须得等候。
别无他法,她就拿了这两样。
赵昱道:“家中有两坛陛下御赐的琼华露,可要带过去?()”
你舍得?▅”李蘅惊讶。
琼华露是宫中御制的好酒,一年也没几坛子,要是能带琼华露过去,自然是好的。
“家中无人吃酒。”赵昱道:“你若是不介意,随我回去取一下?”
李蘅当即点头应了:“好。”
马车径直驶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
“去清尘院。”
赵昱吩咐了一句。
这两坛酒,他也才拿回来没几日。李蘅不在家,无人归置这些东西,他便随意放在屋子里了。
李传甲靠在窗口处往外看,忽然扭头皱着眉头道:“你是不是骗我姐姐?”
李蘅不由看他:“怎么传甲?”
赵昱问:“何出此言?”
“你自己来看看!”李传甲指着窗外。
李蘅和赵昱都凑过去,朝窗外看。
外面,韩氏牵着赵月茜的手,母女二人正说着什么,朝外而来。
“你不是说,已经将你娘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了吗?那是谁?那不是你娘吗?”李传甲拉过李蘅,气愤道:“姐姐,咱们走,不用他的酒,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他看赵昱对姐姐还行,才默认了赵昱可以去找姐姐。可赵昱居然骗人,还说已经惩戒韩氏,将韩氏禁足了。
今日要是不跟着赵昱来,不知道赵昱就是这样“禁足”韩氏的!
“传甲,你冷静一点。”李蘅却反而劝他:“应当是赵月茜有什么事情,韩氏才出的院子。”
倘若韩氏没有被禁足,赵昱应当不至于就这样让她进武安侯府来。
这会儿离得近了,再看赵月茜也不对。
赵月茜在武安侯府时,是韩氏最宠爱的孩子,她模样生得好,养得也是珠圆玉润的。如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可见赵月茜在薛家的日子应当是不好过的。
再看韩氏的面色,耷拉着眉眼很是沉重,这就是在担心女儿了。
赵昱皱眉不语。
“是吗?”李传甲又往外看。
“承晢,你回来了!”
韩氏瞧见马车,连忙招呼。又晃了晃身旁的赵月茜:“还不快和你二哥打招呼?”
“二哥。”赵月茜抬头喊了一声。
“娘出来,有事?”赵昱挑了帘子,探出身去。
“娘正要去衙门找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你妹妹这一次,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能再不管了……”韩氏忍不住上前,便要叙述赵月茜的遭遇。
李蘅听明白了,果然是赵月茜在夫家受了委屈,回来和韩氏哭诉。
她拉了拉赵昱的衣摆,小声道:“去清尘院说吧。”
赵月茜的被欺
()
负了,这乐子她怎么能错过?当初她在武安侯府时,没少受这对母女的气。赵月茜也有今日?这事她必须得听一听。
“我回一趟清尘院。”
赵昱撤回了马车内。
子舒催了一声,马车又走动起来。
“我和传甲在里间听,你就当我们不在。”
李蘅迈进屋子,转头睨着赵昱说了一句。
赵昱“嗯”了一声。
若是从前,他不可能答应此事的。如今,看着李蘅重新踏进这间屋子,记忆里无数她踏进这屋子的情景铺天盖地而来。
他越发不会拒绝她了。
她心里有气,给她出出气也好。
李蘅拉着李传甲,进了里间。
卧室里,还是她在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梳妆台都还在,铜镜擦得锃亮。
只是少了她生活起居的东西,显得有些冷清,倒也适合赵昱住。
“姐姐,咱们坐这儿。”李传甲在凳子上坐下,小声招呼李蘅。
他也知道,姐姐从前在赵月茜那里受了不少委屈。赵月茜如今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片刻后,韩氏和赵月茜进了外间。
“承晢,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从衙门回来了?”韩氏不放心地询问。
赵昱端坐着,淡声道:“回来取东西,娘出来有什么事?”
“茜茜,快和你二哥说说。”韩氏推了一下身旁的赵月茜。
赵月茜眼睛又红又肿,看了赵昱一眼,又险些落下眼泪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二哥,我想和离。”
这会儿的她,再没有了当初没有出嫁时的耀武扬威,泪水涟涟,委屈万分。
赵昱扫了她一眼:“当初,我不应这门婚事,你半夜同薛天行跑出去,回来我就同你说过,你嫁过去再反悔,是不能的了。”
赵月茜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个时候才知道,赵昱的确是一心一意为她好。可惜,她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被薛天行给蛊惑了,一心一意就想嫁给他。
明知道薛父不待见她,也竭尽全力地要嫁过去,觉得只要能和薛天行在一起,她什么苦头都能吃。
真的经历一遭,她才知道,不受待见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过。
她后悔当时没有听赵昱的话,当真肠子都悔青了。
“承晢,当初是茜茜不懂事,可也不能全怪她,是薛天行诱哄她的。”韩氏见赵月茜哭,顿时心疼极了,拉过赵月茜的手朝赵昱道:“如今,那薛家不做人。妯娌欺负她,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别人,伺候婆婆的事,却要她来做。做了,她那大嫂还抢着邀功,她连半句好话都捞不着。这些都是前几次回来说的事,都不算是大事,我就没有惊动你。”
她拉着赵月茜的手都在颤抖,心如刀绞。
赵月茜在家中时,是她的掌上明珠,几乎捧在手心里养大。
薛家那群杀千刀的,怎么能这么对她的女儿?
赵月
茜委屈极了,听她说起,越发哭得大声。
赵昱垂眸不语,看不出喜怒来。
韩氏又接着道:“这一次,不找你是不行了。薛母说,茜茜嫁过去这么久,肚子还没有动静。要将她娘家的侄女,薛天行的表妹接过来,给薛天行做良妾,这怎么能行?”
她激动起来:“薛天行和他表妹也是青梅竹马,还是亲上加亲。茜茜在薛家的日子,原本就不好过,真要是让那表妹上了门,以后哪还有茜茜的日子过?再说了,这成亲也没几个月,孩子哪会来得那么快?总要等个一两年才是。”
她想想赵月茜过的日子都觉得揪心的,恨不得提刀去杀了薛天行全家!
“呜呜呜……”赵月茜哭得伤心极了。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这些事情,全是一些细微且琐碎的事。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真要是理论起来,薛家也不是一点都不占理的。
所以,就算她背后有赵昱这样的哥哥。薛家也敢这样磋磨她。
赵昱还是沉默不语。
李蘅在卧室里,听得倒是心中爽快。
这不比戏好看?
仔细想想,赵月茜如今的遭遇,妯娌排挤,公婆打压,强塞妾室,不正是她从前的遭遇吗?
只不过,她是无辜受害,而赵月茜则是活该。
赵月茜还未过门,就弄掉了妯娌的孩子,妯娌能不恨赵月茜?明知公婆不满,还硬要嫁过去,这不是自讨苦吃?还有那个塞妾室,真算起来赵月茜还没有她惨呢。
薛家不过是想纳个妾室进来。韩氏当初可是明着将林婳母女弄来,想将她赶出门,给林婳腾地方的。
她想着这些不由笑了,要说起来,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天老爷有眼。
“承晢,你说句话啊!”
韩氏焦急地催促赵昱。
赵昱顿了片刻,抬起眸子看她,缓声问:“娘以为,小妹如今所过的日子,比起李蘅当初在家中所过的日子如何?”
看到赵月茜的情形,他不免想到李蘅从前,心里闷闷地痛。
李蘅在他家中所受的委屈,比之赵月茜更甚。
李蘅从来没有朝他哭诉过半句,也没有让祖母来替她出过头,她全都自己咽下了。
那么长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怪她不肯回来。
他若是李蘅,不会原谅自己的。
“什么?”韩氏愣了一下,面色骤然变了变。
没想到赵昱这个时候,会忽然提起李蘅。
她不想听见李蘅的名字。
如果不是李蘅,她怎么会被拘在院子里,连门都出不了?
她若是能出门,定然常常去薛家,也能让赵月茜的日子好过一些。
赵月茜也不由止住了哭泣,红着眼睛看赵昱。赵昱怎么忽然说李蘅?
“娘当初想将李蘅赶出门,让林婳进门,比之薛夫人,是否更过分?”赵昱漆黑的眸子
直视韩氏:“小妹尚且有娘心疼,李蘅有谁心疼?()”
韩氏脸白了:承晢,我在跟你说茜茜的事,你怎么说起李蘅来??”
她知道,赵昱就是怨恨她逼走了李蘅。
李蘅那个黑心肝的,她都已经低头了,李蘅却不肯替他求半句情,她不后悔弄走李蘅。
“小妹的事和李蘅的事,是一回事。”赵昱看向赵月茜:“你如今切身感受到了李蘅在府中时所过的日子,有何感想?”
赵月茜呜呜哭起来:“二哥,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吧……”
她现在真的明白了李蘅当初在武安侯府的处境,委屈、愤怒却无力,每日都气闷到胸口疼……
赵昱注视着她:“你这样的日子,李蘅过了三年多。你且先回去吧。”
韩氏着急了:“承晢,你不会也让茜茜过三年这样的日子吧?那怎么能行?茜茜受不了的!我知道你怨恨我,那就冲我来好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只一味的怪我,李蘅当初难道就没有错吗?”
“李蘅能行,小妹为什么不能行?”赵昱起身吩咐:“子舒,让人送老夫人回院子去。”
赵月茜有如此遭遇,娘却还远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到如今还在怨恨李蘅,李蘅便是回来了,娘也不会待见李蘅的。
娘应该再多想想。
赵月茜靠到韩氏身上:“二哥,我想留下和娘住几日。”
她因为纳妾一事,和薛天行大吵一架回来的,她不想自己回去,那样太没脸面了。
“随你。”赵昱许了。
韩氏看着他,满脸伤心:“承晢,茜茜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能不替她撑腰?李蘅的事情,是我做下的,你也罚了我禁足在院子里,这跟你小妹没有关系。算娘求你了,你去薛家,替你小妹说句话。”
她哀求地看着赵昱。她一想到赵月茜在薛家过的日子,就心如刀割,她的茜茜怎么受得了啊?
“小妹当初也没少做错事。”赵昱面无表情道:“嫁进薛家,也是小妹自己的选择,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他说罢,转身往卧室去了。
“承晢……”韩氏想要跟上去再说。
赵月茜拉住了她,含着眼泪道:“娘,算了,二哥说得也不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她在薛家受了不少委屈,以至于性子都不像从前那样开朗了。
韩氏深吸了一口气,抹着眼泪带着她回玉堂院去了。
“走吧。”赵昱立在卧室门口,招呼李蘅和李传甲。
李蘅走上近前,望了他几眼,有些不信赵昱会真的不管赵月茜。
转念一想,管他呢。
反正今日听了赵月茜的遭遇,让她心里很痛快就是了。
“酒呢?”
她迈出卧室的门槛,口中询问。
“在这。”赵昱从架子上将两小坛子酒提起来递给她。
“谢啦。”李蘅笑着同他致
赵昱看着她跨出了屋子的门槛,心中泛起难言的酸涩,李蘅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肯再次踏入这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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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跟了上去。
*
马车停在巷子外。
李蘅和李传甲下了马车,取了东西,姐弟二人正要往巷子里去。
“李蘅。”
赵昱叫住他们。
李蘅回头:“怎么?”
李传甲手中提着东西,也回头看。
赵昱下了马车,走到李蘅面前,抖开手中的披风,给李蘅披上。
李蘅垂下长睫,看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穿梭,给她系上了披风。
两人皆生得绝色,相对而立,叫冬日的阳光照着,简直美得好似一幅画。
李传甲不禁看得出神。不说别的,光谈样貌,赵昱和姐姐可真是绝配。
子舒看得目露欣慰,侯爷这些日子转变极大,如今知道关心侯夫人了,也愿意亲手为侯夫人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只要侯爷坚持下去,早晚有一日侯夫人会感动的。
“去吧。”赵昱往后退了一步,手空空地落下来,看着李蘅走进巷子,心里也有些空。
子舒看着巷子里李蘅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这才上前询问赵昱:“侯爷,您到马车上去等吧?”
赵昱不理他,也走进了巷子内。
子舒跟了上去,暗暗好笑。侯爷从上回听到侯夫人说邹焕章不比他样貌差,再加上益阳长公主又说什么“赘婿”的事,看侯夫人愈发紧了。
李蘅和李传甲走到邹家门外,便瞧见邹焕章拿着斧头正劈柴呢。
大概是劈了有一会儿,冬日里他只穿了一件单衫,举手投足之间,腰背处肌肉透出衣衫,时隐时现。
“邹大人。”
李蘅不免多看了两眼,刘雅箐眼光好啊,邹焕章不仅脸好看,腰也不错。
邹焕章回头,见到她不由眸子一亮:“李姑娘,是你。”
他心中是欣喜的,放下斧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上前去开了门。
“邹大人,我又来打扰了。”李蘅莹白的面上含着笑意,朝李传甲抬了抬手:“这是我弟弟李传甲。”
她说罢了又给李传甲介绍邹焕章:“传甲,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邹焕章邹大人,他父亲就是邹祥安邹伯父。”
“邹兄。”李传甲朝邹焕章欠了欠身子。
“李兄客气了,快请进。”邹焕章错开一步,将他们姐弟让进门。
“邹伯父在家吗?”李蘅瞧了瞧院子左右,笑着询问。
上次下午来等到晚上,谁知道邹祥安吃醉了酒撒酒疯。今日特意早些来,不会又遇不上邹祥安吧?
“在的,家父尚未睡醒。”邹焕章忽然错步走到李蘅面前:“李姑娘,请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他有点局促地搓着手指。
“嗯?”李蘅抬起头来,眉眼弯弯:“邹大人要说什
()
么?”
邹焕章看起来很紧张,她心中疑惑,她和邹焕章只见过之前一面,并没有任何误会,邹焕章为何会对她露出这般神情?
邹焕章看着李蘅,目光真诚之中带着几分忐忑:“李姑娘,我……那日你来时,报上姓名和来历,我总觉得有几分耳熟。晚上入睡时才想起,从前我在书院读书时,曾听过你的名声。”
“哦?”李蘅闻言笑起来:“听过我什么?是不是不好的话?”
从前,她在兴国公府,常年和刘雅箐厮混在一块儿,名声一直不大好。
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嗯……是……”邹焕章低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我,我对不起李姑娘。”
他没有料到李蘅如此直爽,更觉羞愧,话都在喉咙里难以启齿。
“我听不懂?”李蘅心中更加疑惑,笑着道:“邹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上回说过,李姑娘叫我名字便可。”邹焕章低下头,无地自容:“那时我年少无知,竟信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以为李姑娘真不是什么好人。和同窗作诗时,曾写了一首诗来骂李姑娘。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觉得不妥了,只是一直无缘认得李姑娘。如今认得了,总算是有机会,能当面给李姑娘赔个罪。李姑娘,对不起。”
他窘迫且羞愧,心里又有些紧张,生怕李蘅不肯原谅他,又或许再也不理他。
他从来不知道,李蘅是这样好的姑娘,什么也不说只站在他面前,就好像会闪闪发光一样。
“你说那首诗,是你写的?”李蘅闻言睁大了眼睛看他。
那时候,是有一首诗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就是说她不学无术来着。
姚氏特意抄来给她看,用以劝诫她收敛一些,她看过之后就丢一边去了。
“正是我。”邹焕章惭愧不已:“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李蘅不以为意,抬手拍拍他的肩:“你写得挺好的呀,都是事实,我本来就是那样的,成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而且,你还夸了我好看呢,我觉得那首诗挺符合我的。”
她当时看完,就是这个想法,也根本没往心里去。
邹焕章肩被她触及,浑身不由一震,心抑制不住“噗通噗通”猛烈地跳动。
篱笆院外,隐蔽的角落里。
子舒站在自家主子身后,提心吊胆地看李蘅仰着脸同邹焕章言笑晏晏。
李蘅抬手去拍邹焕章肩时。
子舒面前,他家主子拳头捏得“咔”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