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树影摇晃。
头顶冷调的灯光投射而下,酒杯压住一圈阴影。
安景侧身而躺,略长的发丝微乱,落在脸颊眉梢。
似乎是觉得痒,他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眼睫似鸦羽扫过,在鼻梁留下一抹痕。
大马金刀的晏启离长臂一伸,捏住了安景的脸颊。
用北疆王挑选将士的挑剔目光一看来,安景体型偏瘦,浑身上下没二两肉,风吹就倒。
没想到脸颊手感还挺好的。
光滑水嫩,晏启离面无表情。
又捏了捏。
安景烟茶色的眼眸起了雾,隔着雾气和冷冰冰的晏启离对视。
安景醉得不彻底,至少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只是有点飘。
有点飘的安景,怔怔地望着晏启离,吶吶开口:
“你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却被自己……
灯光晃了晃。
晏启离眉一挑,松了手,打量开始说胡话的人。
嫌躺着不舒服,安景调整了一下姿势,左手垫在脸侧,继续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晏启离想到那幅出格的签名海报,和那个被匆匆关闭的手机视频。
怎么负责?
每个人喝醉后的表现不同,但无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平日不敢说的话,酒后就变得没有那么艰难了。
酒壮怂人胆。
此刻安景感觉很放松,心底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难过。
他望着晏启离,浅色瞳孔里便只有他一人的倒影:“有很多人爱你。”
你傲于群山之巅,是那轮闪耀璀璨的太阳。
会有很多人爱你。
你困于冷宫高墙,是那粒渺小无援的尘埃。
也会有很多人爱你。
…
安景酒品很好,醉后不吵不闹,絮絮叨叨和晏启离说了几句话后,眼皮子打架,裹着一身酒香沉沉睡去。
晏启离没看说了就睡的安景,就着不知何时冲破云层的残月,饮尽了杯中酒。
过了好半天,晏启离轻嘲了句不需要。
年幼失去的、奢望的,到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
不管是谁的。
***
安景这一觉睡得尤其沉,一夜无梦。
醒后安景没立马睁眼,昨晚零星的片段涌入脑海,庆幸自己没有酒后失言。
浅醉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听力好像还变好了许多——
晏启离练剑的声音格外清晰。
闭着眼的安景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等他察觉到身下触感和往日不同已经晚了。
“咚——”
安景连人带被子摔下沙发,滚落到地毯上。
“唔。”安景捂着脑袋坐起来,表情有一瞬间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晏启离听见动静过来,就见安景坐在地上,埋在蓬松柔软的被子堆里,眼神茫然又懵懂。
活阎罗嘴角一抽。
这都能摔下来。
沙发不高,又有被子和地毯做缓冲,安景没摔疼,但摔懵了,大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怎么睡在沙发上?”
他两米宽的大床呢?
他高价买的床垫呢?
晏启离随手一指:“不然比起沙发,你更喜欢睡在这上面?”
安景顺着晏启离手指的方向看去,落在阳台角落那张躺椅上。
安景登时明白过来。
他没有昨晚上楼睡觉的记忆,应该是他昨晚在躺椅上睡着了,至于为什么会在沙发上醒来……
除了晏启离之外,也不会有人好心把他搬进来,再赏一床棉被了。
“那还是沙发比较好。”安景神色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跟晏启离道谢:
“昨天晚上谢谢你把我弄回来。”
要是晏启离心狠留他在躺椅上睡一晚上,绝对会感冒。
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有问晏启离既然都搬了,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捞二楼去。
他身上盖着的还是晏启离的被子。
安景把被子抖抖卷起来,随后觉得不好。
这是他自己用过的,尽管就一晚上,但晏启离应该不习惯盖别人睡过的。
毕竟晏启离界限感这么强。
想到这里,安景把叠好的被子又展开,把被套拆下来:
“我给你洗一下,今天晚上就能用。”
晏启离不置可否,随他去折腾。
安景把被罩团吧团吧拿去洗衣房,出来时晏启离对他说:
“你的手机,响了很久了。”
“响了吗?”安景听后,噔噔往楼上跑。
他昨晚原本只是想下楼喝杯水,没想到变成喝酒,还直接在楼下睡过去了,手机就被他遗忘在房间。
一大早的,安景以为是百里或者编辑找他,没想到是大学导师私聊他。
看到导师的消息,安景精神一振。
他的毕业论文初稿在上个月中旬交给导师批阅。
反复修改后,初稿已经过关。
导师今天给他发消息,是询问他下周一的论文中期答辩准备好了没。
安景之所以精神一振,是因为晏启离出现后,他完全忘记中期答辩的事了!
中期答辩不通过是无法参加毕业答辩的。
那就拿不到毕业证。
‘延毕’两个字当头砸下,安景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
什么晏启离活阎罗,什么百里上户口……
对当代大学生来说,什么都没有毕业答辩重要。
安景盘腿坐在地毯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毛茸茸的睡衣都来不及换,对着电脑愁眉苦脸。
他高中成绩很好,年年拿奖学金,不然也不会考上现在的大学。
可上大学后,安景的时间重心往写文上偏了很多——
粉丝千万、写一本爆一本的背后,是无数个埋头查资料、斟酌字句的日夜堆积起来的。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安景从不迟到早退,可上课难免走神想到写文相关,尤其是上同学们嘴里的水课时,他脑子基本全被小说占据。
大学几年他的绩点不至于难看,也没挂过科,但也谈不上出类拔萃。
不然他也不会在同学老师眼里,留下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平庸印象。
要是他年年拿特等奖学金,科科考第一,他再沉默少言,大家都只会觉得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牛人。
估计谁也想不到,网上风光无限、低调沉稳的宴年老师,背地里其实还要为毕业论文头秃。
屋内,安景为中期答辩抓耳挠腮,露台上,晏启离练剑。
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有自己正在被人窥探的感觉。
凝眉细查时,却又发现不了人。
晏启离缓缓收剑,偏头朝侧前方看了一眼。
安景买的这套房子地段好,视野极好,没有耸立的高楼遮挡采光,远处宽阔江景一览无余。
江的对岸,高楼鳞次栉比。
晏启离看的就是江对岸的某栋高楼的方向。
这座繁华的城市苏醒得太早了。
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扰人判断。
晏启离不确定自己是否直觉失误。
不是很在意。
安景怯弱胆小,可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这个国家历经风霜,如今已经强大到,人们不用草木皆兵,时刻担心外敌来袭。
哪怕像安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安稳平安地过一生。
冷冷一眼扫过,晏启离呼出胸中的蓬勃热气,收剑回屋。
一江之隔的高楼中,万彤叶放下相机,捂着一颗狂跳不已的心,还没从刚才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
他刚才……是不是和我在镜头中对视了?
万彤叶是一位大热明星的站姐,发现晏启离是偶然。
她最开始只是想测试一下新到的设备拍摄效果怎么样。
在试用的过程中,她的高清镜头捕捉到了晨起练剑的晏启离。
万彤叶最开始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哪个早上睡不着的老爷爷在耍太极剑,然后镜头放大,她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昂贵的设备,超远距离捕捉人像五官也十分清晰。
画面放大那么一次,万彤叶就挪不开眼了。
昨天她起得晚,还没反应过来晏启离就回屋了,今日她拿出蹲自己本命的架势,天没亮就架起了设备。
赌晏启离今天还会出现。
她赌对了。
晏启离不但出现了,还隔着镜头,遥遥和她对视了一眼。
难道自己偷拍被发现?
这个念头在万彤叶心里一闪而过,随即又立马被她否定。
不可能,离这么远呢。
一定还是巧合。
万彤叶把自己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扔开,低头查看自己刚拍下来的视频。
脸帅身材好久算了,动作还这么利索流畅……
和电视剧那些演员呈现的画面不一样,镜头里的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会武。
还很厉害的那种。
这么养眼的画面,只留在她相机里的话,简直是暴殄天物!
***
运动完出了一身汗,晏启离冲完澡出来,安景还在电脑面前唉声叹气。
看着眉毛都要叠在一起的人,晏启离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才洗过澡,发梢湿了一些,被他毫不讲究的五指往后一捋,抬臂时肌肉明显但并不贲张。
短袖配灰色棉质长裤,十分接地气的家居穿搭,都遮不住他那一双逆天的大大腿。
就这么简单随意的撩发,能把随便把一个颜狗迷得晕头转向。
安景也晕头转向。
不过不是被美色所迷,而是被论文冲击。
抬头时,安景眼里都有蚊香在转,语气也可怜巴巴:“我紧张。”
晏启离:“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