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所有心眼都用在了写小说身上,其余大多时候,都迟钝得像个笨蛋。
晏启离大度的决定不跟安景计较。
长得招人惦记,又没什么脾气,谁都能捏一下,仔细一想,不全是安景的错。
他抵触社交,人心的弯弯绕绕接触得少。
姜辰和孟于舟大他几岁,他看不出来实属正常。
这次不用安景顺毛,晏启离自己开解自己成功,把瓷碗递了过去。
北疆王,纡尊降贵地同意了安景给他打蘸料。
求和成功!
安景眉眼一弯,接过晏启离的小碗。
对面的姜辰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心里直摇头——
他家年年这不是被人吃得死死的?
安景了解晏启离的口味,蒜泥香菜小米辣都放得少,最后淋上清亮的油料,再加几滴芝麻油,搅一搅,香味瞬间就出来了。
至于他自己,安景豪放的加了很多调料,还有两大勺切碎的折耳根。
满满一大碗,说不上他是吃火锅还是香菜。
姜辰看他红红绿绿冒尖的蘸料碗,忍不住问:
“折耳根这种东西,你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折耳根这东西,他久闻大名。
备菜时好奇尝了一点,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孟于舟光是洗了切了,姜辰都觉得他手被腌入味了。
在座四人,只有安景吃折耳根,这小料是单独为他准备的。
艰难搅动碗里的蘸料小山的安景,很认真:
“没有折耳根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姜辰十分嫌弃:“你和我们格格不入。”
安景撇嘴。
晏启离原本的世界是安景构思架空的,和历史上哪个朝代都不沾边,他认识很多种野菜,晒干的野菜也是冬季的应急食物。
但他没见过折耳根。
姜辰和孟于舟对这食材避之不及,而安景恨不得把碗里全堆满,如此两极分化的态度……
晏启离眉梢微扬。
安景真心为每一个不吃折耳根的人类感到遗憾,一条胳膊忽然从他眼前横过。
用筷子戳碗的安景抬头,就见晏启离舀了一勺折耳根碎。
“你能吃?”安景愣了一瞬。
为了照顾晏启离的口味,他特意没有给他放的。
晏启离瞥他一眼,不答反问:“为什么不能?”
安景想,难道他想把折耳根种满全世界的愿望,已经潜移默化地渗入到他写的小说里了?
活阎罗那个世界,也有人扛着工具满山头挖野生折耳根吗?
姜辰看看晏启离的碗,再看看他波澜不惊的表情,钦佩的竖了个拇指。
很拼。
我现在相信你们是真爱了。
……
三五几人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坐一起吃饭聊天,是一个能快速增进了彼此了解的好办法。
一顿火锅下来,安景已经知道姜辰和孟于舟其实不是他以为的认识好几年,而是去年才认识。
孟于舟家境好,顶尖学府学法毕业,如今有自己的律所,年纪轻在圈内名气却不小,人脉很广。
典型的别人家的学霸。
至于姜辰的情况,还是素未谋面的网友时,安景只知道他单亲家庭长大,可爸妈离婚分居却没分孩子,算是在双方爱的包围下顺风顺水的长大。
不过今天安景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幸福是表象。
姜辰家里也挺复杂闹心的。
尤其是他那各自重组了新家庭的爸妈,在知道他能挣钱了之后。
慈爱的爸温柔的妈,瞬间变成了吸血鬼。
都担心姜辰把钱给了对方,想方设法朝他要钱。
今天换车明天买家具……胃口越来越大。
“唉……没办法。”姜辰叹口气,眼睛盯着锅里的毛肚,随口问:
“好像都没这么提过你爸妈?”
姜辰和安景网上天南海北的聊,难免涉及到身边发生的事,绕不开家庭成员。
在姜辰记忆中,安景只提过几次他爸妈。
还是说到小时候的事迹时。
听到姜辰的话,安景夹菜的动作顿了一秒。
也只有一秒。
安景神态很快便恢复正常,快得对面的姜辰和孟于舟都没注意到他这微小的停顿。
但眼光毒辣的晏启离捕捉到了。
从安景的微表情看,姜辰这个问题可能得不到什么好的答案。
“他们在我念初二的时候,车祸去世了。”
果然,安景接下来的话让在场三人都怔住了。
姜辰筷子上毛肚掉入滚沸的辣锅,转瞬便消失不见。
晏启离那双墨蓝眼眸,落在安景因吃辣而白里透红的脸上。
都去世了?
白雾缭绕,空气中满是火锅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隔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安景和姜辰对上眼。
姜辰顾不上捞那片要煮老了的毛肚:“对不起年年,我不知道……”
啊啊啊啊他的嘴,怎么就这么欠?!
听着姜辰懊恼的道歉,安景笑了笑:“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爸妈都是一个车行的货车司机,跑长途运输的。
高速路上,有人因错过下高速的匝道,在高速上倒车逆行,引发了一场重大高速交通事故。
伤亡惨重。
而他爸妈,就不幸在伤亡名单中。
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从他初二到现在大学毕业,已经快十年了。
久得安景都不记得,刚满十三岁的他被班主任带去认领遗体时,外面的天气是怎么样的。
不过应当是下雨了。
因为那天他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安景面上云淡风轻,姜辰舌根发苦。
他无法想象一夕之间失去父母,年幼的安景要怎么活下去。
有这样的悲惨的遭遇,安景竟然还考上了现在的大学……
巧舌如簧的姜辰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向孟于舟。
希望孟于舟能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现在的气氛。
孟于舟:“……”
孟于舟默默的把安景喜欢吃的虾滑往他面前推了推,半天憋出一句:
“多吃点。”
姜辰:“……???”
你还不如不说!
看着姜辰飞到孟于舟脸上的眼刀,安景没忍住笑了一声。
“谢谢。”他坐直身体,很认真的跟孟于舟道谢:
“不过我真的没事。”
所以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安景很少跟别人讲他的原生家庭。
没有合适的聊天对象。
不想回忆那时的经历。
也害怕别人用同情惋惜、小心翼翼的目光看自己。
去世的是他爸妈,而他活得好好的。
人们该为逝者感到同情惋惜,而不是他这个活着的人。
葬礼之后,所有的亲戚默契的达成一致,都不再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父母。
仿佛这样做能让他少难受一点。
是照顾他脆弱的神经。
是不揭他伤疤。
渐渐的,他爸妈的原本的名字,在家族中都成了禁词。
安景却觉得这样,对他爸妈很残忍。
就因为他,他爸妈几十年的存在,好像就从大家口中抹除了。
他爱笑爱唠叨的爸妈,好像除了留下一笔巨额赔偿金和一个年幼的儿子之外,什么都没在这个世上留下。
这是不对的。
安景解释过,抗争过,他希望亲戚们能正常谈论他的父母,多说说以前的回忆。
要证明证明一个人存在过?
靠记忆,靠遗物。
他是爸妈留在这世间的遗物。
注定要带着那些不会褪色的记忆过一辈子。
可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有些偏执的不正常了。
后来对着他那些嘴上不说,却用同情的目光看他、在背后摇头叹息的亲戚,安景话就变少了。
安景清楚,有的人确实是一片好心,
只是他不喜欢。
……
这么多年过去,第一次这样跟人谈论自己的父母,安景心里却莫名轻松。
他甚至比划着跟三人分享,他小时候趁他爸妈睡着,半夜爬起来看动画片,然后被发现胖揍的事。
说起小时候的窘事,安景难免赧然。
一双烟茶色眼眸倒是很亮。
晏启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忽然问:
“你父母走后,你就一直一个人过?”
没有家人陪伴,所以才这样抗拒与人相处?
“怎么可能?”安景动手把那片卷到一起的毛肚拯救出来:
“我当时未成年,必须要有监护人,所以住在我小叔家。”
晏启离:“亲叔叔?”
安景点头:“我爸的弟弟。”
晏启离神色微动。
他从没听安景提起过这号人。
晏启离深谙人性的恶劣。
一个半大少年,就算有一笔抚恤金又能怎样呢?
这不代表他接下来的日子就能过得不错。
事实可能正相反。
怀璧其罪。
年幼的安景拥有一大笔赔偿金,没被那他那群亲戚活吞了?
晏启离自己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早早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十二三岁就敢下死手,上阵杀敌。
和他成长环境的恶劣比起来,安景这都能算温室了。
可一把人换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安景,温室都变成了荆棘沼泽。
毕竟软柿子这么好欺负,娇气挑食又怕痛。
胆子还小。
这样像兔子的人,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话匣子打开,安景很愿意跟晏启离他们聊聊父母,但对于他的亲叔叔却兴致寥寥,三言两语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