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薄叙永远忘不了高一那年,桑枝倏然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手臂抱着的试卷哗啦落地,好几张试卷纸被微风吹起,在走廊飞扬。
同时间,他的心跳失序。
穿着校服的女孩一脸紧张,第一时间抬手捂住他的唇,却忘了抬眸看他。
直到她慌乱跑走,她都忘了,看他一眼。
桑枝不记得薄叙,甚至都不知道她曾与他面对面见过。
可是薄叙却从那刻开始,一直将她记了很多很多年。
薄叙不是没有想过告白。
少年第一次怦然心动,每一次校园偶遇,他的目光和心神总会被人群里的女孩吸引。
他总会第一眼就看到她,然后心脏收紧,跳动,呼吸都好像会乱。
但是他晚了一步。
在准备告白之前,桑枝就和梁沉走在了一块。
他从自以为的主角沦为了他们的背景,沦为无人知晓的旁观者。
十几岁,年少清傲,自尊心高高在上,没来得及的告白已经被提早预知结果,他只能将他的喜欢小心藏匿。
藏在每一次透过人群远远投递过去的眼神里,也藏在校园走廊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擦身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向高傲,却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这样卑微。
怕说出口会被拒绝,怕被拒绝之后,连默默喜欢的资格都被剥夺。
暗恋的胆怯和卑微,他都有,暗自的渴望和幻想,他也有。
他一直都想问桑枝,可以试着喜欢他吗?
他有信心可以永远爱她,他相信自己可以做的很好,他不会让她掉眼泪。
迟了这么多年,他终于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把心递给桑枝,终于问出这句话——
此时此刻,彼此贴近毫无缝隙的拥抱,让桑枝清晰感知到薄叙心跳的力度,也隐隐觉察出他深藏的不安。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是,她可以回答他。
“……好啊。”
好啊。
可以试着喜欢他。
或许,在说出这个答案之前,她就已经有些喜欢他了。
那些相处过程中产生的不自知的心动,现在在这个深夜的拥抱里,逐渐清晰。
桑枝终于意识到,原来她可能很早就为他心动过了。
是她没发觉而已。
听到桑枝肯定的回答,薄叙闭上眼睛,紧绷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这样算是等到了吧?
应该算吧。
他相信她以后一定会做到,一定会真正爱上他。
薄叙的手臂越圈越紧,像要将怀里的人深深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拥抱实在太紧,桑枝有些承受不住,艰难出声:“紧——太紧了——”
“我不能呼吸了——”
听闻桑枝这样说,薄叙稍稍松了力道,掀起眼皮看着桑枝,眼底是漆黑浓稠的光。
他仍是俯低的姿态,与桑枝对视着,气息交错,黑沉的瞳孔像惹人陷落的漩涡。
他说:“你刚才答应的,我当真了。”
桑枝还是在他怀里,迟滞两秒,点了点头。
刚才激烈的吻已经让她全身的皮肤泛红,透着暧昧情动的粉。她垂下眼睫,避开薄叙暗沉的眸光,小声说:“再抱下去天都要亮了,快点洗澡睡觉吧……”
薄叙眸光微动,怀揣着满心爱意,低头吻了吻桑枝的额头:“好。”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而眠。
桑枝却一直没睡好。
她很奇怪,是酒精的作用吗,今晚的薄叙怎么非要抱着她睡。
之前也是会抱着睡觉,但都不像今晚这样,抱得这么紧。
她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怀里稍微动一下,他就如浅眠惊醒一般,手臂立刻圈拢。
桑枝没办法,只能由着薄叙,前半夜可能还不大适应,到了后半夜,她困意上来睡过去,倒也管不着薄叙到底抱她抱得有多紧。
-
薄叙是早上十点多的飞机。
漫长潮湿的雨季终于在昨夜结束,早晨的阳光透过白色云层倾泻,温暖又耀眼。
天晴了。
海城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晴天了。
讨人厌的工作日要准时打卡,桑枝被薄叙送到写字楼前的时候,眼皮沉重,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周遭有人来来往往,多是在这栋楼里上班的。
困倦的桑枝马上要加入他们走进写字楼,预备踩上大楼前面的高层阶梯前,不期然想到什么,侧过身,望向即将前往机场的男人。
他们眼神相触,语言好像忽然变得贫瘠和苍白,一时都没有说话。
该说什么呢,说再见吗?
桑枝虽然在泛着困,但是脑子还是清晰。
她想着,现在或许是该跟薄叙说再见,只是话到了嘴边,临时改了口:“我会好好等你回来的。”
乖巧得像个等待妈妈回家的小孩。
薄叙眼底的情绪不显,漆黑眸光定了一瞬,微微露出一个笑:“嗯,我会早点回来。快进去吧,别迟到了。”
桑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是下一秒就要转身走了,可身体愣是没动。
她等了几秒,觉得是不是暗示还不够,就看着薄叙问:“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薄叙眉头微蹙,好像没懂。
桑枝撇撇唇,不明白他这么聪明一个人,笨的时候是真笨。
昨晚还不知道是谁抱着她说什么让她试着喜欢他。
结果临分别了,他倒是一点表示都不知道做。
桑枝直接挑明:“你不知道什么叫做kissgoodbye吗?”
薄叙停了一下,终于明白桑枝的意思,上前一步,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然后顺手揉了揉桑枝头:“再见。”
身旁经过许多人,桑枝和薄叙亲密的举动迎来他们的好奇八卦的目光,桑枝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伸手抱了抱薄叙。
她笑着,也跟他说了一句:“再见。”
与薄叙分别后,桑枝踩上阶梯,走向写字楼的自动玻璃大门。
薄叙停在原地,看着桑枝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黯然,难免有几分不舍。
忽然的,他望向前方的眼眸亮了起来,唇角上扬——
已经走进写字楼里的桑枝,在门口转身,满脸笑意地扬起手臂跟他挥手,说最后的再见。
薄叙也冲她挥了挥手。
当桑枝的身影真正从眼前消失后,薄叙眼底的笑意跟着慢慢消退。
他想,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是不是不该再奢望那么多。
一颗心总是忐忑,担心越想拥有更多,就越难以拥有,甚至还会患得患失害怕失去。
没关系,他相信,以后会好的。
会更好。
-
半个多月后。
临近五月的海城,温度直线飙升,今年的夏天好像提早来临,枝头绿叶被浓烈的日光直射着,浓绿晃眼。
海德附中,桑枝在学校教务处站了半个多小时,教务处主任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讲一会儿,喝口水,再讲一会儿,再喝一口。
直到茶杯里的茶水见了底。
他把不小心喝到嘴巴里的茶叶吐回到茶杯里,对桑枝语重心长道:“这些话我跟她哥哥说过,谁知道这孩子这么难教,每次说了要改,都没改。现在撒谎逃课惯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作为孩子家长,回去要多引导,也多教导。”
桑枝勉强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礼貌跟教导主任告别:“感谢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教导主任点头示意了一下,桑枝一秒都不多停留,转身走出教务处。
教务处外面,薄一璇正贴着墙根站着,小心又紧张地往门口看。
见桑枝出来了,立刻松一口气,小步跑向她。
“嫂子!”
桑枝抬头瞧见薄一璇,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附中定制的夏季校服,青春稚嫩,尤其是那双跟薄叙很像的眼睛眨啊眨的,她被教导主任谈话半小时的郁闷顿时就消了。
说实话,自从高中毕业,桑枝就再没进过学校的教务处。
谁能想到,几年后,她会以家长的身份被老师谈话——
还真是多亏了薄一璇。
教务处门口不大好说话,薄一璇又马上要回教室上课,桑枝就领着她走出教务大楼。
薄一璇小脸忐忑,小手拉住桑枝的衣摆,紧张地问:“嫂子,主任跟你说了什么?”
“你的主任说,这是你这学期第一次逃课,只警告一下你,不记过,也不记入档案。”
“真的?”
桑枝转头瞧着她,扯扯唇角:“假的。”
薄一璇马上睁大眼睛,脸差点白了:“啊?”
见她这样,桑枝忍不住笑了,停下脚步说:“现在知道怕了?逃课的时候怎么不怕?”
“我逃课是去追星,当然不会害怕。但是记过很麻烦,我哥回来肯定要骂死我。”
薄一璇担心的不得了,拉着桑枝的手可怜兮兮地问:“嫂子,我没有被记过吧?你是不是骗我的?”
桑枝:“放心吧,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没有下一次了。”
薄一璇连忙拍拍胸脯,庆幸着:“幸好幸好。”
薄一璇被请家长是家常便饭,她总会干一些出其不意的事,就拿这次来说,她以生病为由,偷偷翘了一天的课,跑去机场追星。
单单翘课可能还不容易被发现,偏偏她还拿了偶像签名的照片回来分给同学。
因为分赃不匀,班上闹了起来,她直接被班主任拎到了教务处。
薄一璇的事情通常是薄叙在管,这次薄叙在京市,本来想委托闻衡过来一趟,但是闻衡今天有两个重要的手术,抽不开身。
最后,来教务处聆听老师教诲的任务就落到了桑枝身上。
“嫂子,幸好这次来的是你,如果是我哥,我现在肯定挨骂了。”
“别着急,你哥过几天回来,这顿骂应该可以留到那时候。”
薄一璇:“……”
桑枝笑了,不再逗薄一璇,“好啦,我开玩笑的,别担心。就算你哥回来要骂你,我也帮你拦着。”
薄一璇感动得不行,抱着桑枝的胳膊摇啊摇,顺便厚着脸皮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嫂子,你能不能把你电话留给我,下次老师要找家长,我就给你打电话。”
桑枝:“?”
薄一璇不好意思地笑:“因为每次我哥过来都会骂我,我实在不想挨骂了。你帮帮我嘛……”
看着这个年纪的薄一璇,桑枝想到她自己以前也总是被叫家长,当时都是苏绮贞来学校。
每次从教务处出来,她们两个总会吵架。
那种感觉确实不大好受。
桑枝思考了一下,秉着自己淋过雨就给薄一璇打把伞的想法,从包里拿出手机。
“行吧,你把手机号报给我,我给你回拨一个。晚上下课后你回家存一下。”
一听桑枝答应,薄一璇哪能等到什么下课后,直接从校服裙摆的暗兜里掏出手机。
桑枝见状,瞬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还挺厉害啊,上课都敢带手机。”
她初中的时候都还没薄一璇这么大胆。
“嘘,你千万别告诉我哥。他要是知道我带手机来学校,肯定要把我手机没收。”
薄一璇说着,打开手机,“嫂子,你把你的号码报给我,我先存为联系人。不然你打我电话会打不通的。”
桑枝不大明白:“为什么?”
“因为我哥把我手机设置成拒接任何陌生来电了。”
“他还管你管得这么严?”
“严啊,他把他手机给我用的时候就设置了,觉得我年纪太小,怕我会被奇奇怪怪的人骗,所以陌生号码的来电和信息我都收不到。”
桑枝知道薄叙很疼妹妹,没想到他还能细致到这一步,她都还不知道手机能设置拒接陌生来电呢。
学到了学到了。
桑枝报了一串数字,让薄一璇把自己的号码存起来,眼看着时间不早,就督促薄一璇赶快收好手机回教师上课。
薄一璇听话地藏好手机,跟桑枝摆摆手:“嫂子拜拜,今天太谢谢你了。”
桑枝刚想说没关系,不用这么客气,忽地脑海中闪过什么,思绪微微僵滞。
刚才,薄一璇说了什么来着?
“你的手机,是你哥的?”
薄一璇眨眨眼,回答着:“以前是,现在不是。现在这个是我今年新买的,我哥那个被我用了几年,摔坏了。不过电话卡还是我哥的,毕竟我未成年嘛。”
桑枝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模糊的,隐约的,不是很确定的。
她试着问薄一璇:“你哥什么时候……把手机给你的?”
“唔……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吧,他换了新的电话卡和手机,就把旧的给我玩了。”
桑枝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跳得快了一些,语气竟然都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紧张:“旧的电话卡,是他高中一直用的那张吗?”
“是啊。”薄一璇被问得有些懵,“嫂子,你这么关心电话卡做什么?”
关心电话卡吗?
不,桑枝觉得,她关心的是四年前的一个答案。
为什么当时,她发出去的信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或许,不是她以为的,薄叙当作没看到,也不是薄叙不想回复,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收到。
桑枝感觉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深夜,看到对着手机等待回复的自己。
内心悄然滋生的期待,因得不到回复而微微失落,最后劝说自己看开,将他们归为一开始就说好的游戏结束就忘掉彼此的关系——
七秒的金鱼游戏,无论过程有多缠绵多悱恻,最后都要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其实,她没办法真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否则在这再没见面的四年里,她怎么会时不时地想起那双情绪很淡、又自带几分锐利的眼睛——
也许,对薄叙的心动,可以追溯到四年以前。
是她太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