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的身体恢复的不错,脑部和手部的绷带已经拆了,留下结痂的伤疤。
医生昨天来看过,说已经可以出院了。
在病房的隔间换衣服时,林沉收到了丛嘉的微信。
「我回来啦,过十五分钟就到医院(小猫微笑)」
刚拆绷带的那只手还有点没力气,林沉用另一边手回「好的」
他点了发送键,盯了半晌那个小猫微笑的表情,觉得自己的回复略显生硬,便又点开了聊天框,加了个「微笑」表情。
隔间外传来男声:“林总,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好,等一下。”林沉正要按下锁屏键,下一秒就看到屏幕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他手指停滞,立在原地,像是在无声等待着丛嘉的回复。
那排提示消失又出现了几次,最后彻底不再显示了。
对面没有再回复消息。
林沉很快地抿了一下唇,将手机放进口袋,起身开门。
来的人姓陈,听丛嘉说那是他在公司的助理,在他手下工作了很多年。
陈助理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头发往后梳,显得很干练。
“林总,可以走了吗?”
林沉的腿伤得不重,几乎已经恢复,但走起来还是有细微的钝疼,陈助理建议他坐轮椅,林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走得较慢,陈助理始终走在他后面半个身位的位置,细心盯着林沉的情况。
对于林沉记忆出现问题的这件事,陈助理是知道的,也和公司其他的高层通过气,得出一致的结论是,先不对外公布,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之前林沉负责的研发,近期项目基本接近尾声,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由和林沉同时主导项目的祝总接手。
短期来说,公司的运转并不会收到太大的影响,但长期...就不好说了。
陈助理叹了口气,注意到从进电梯开始,林沉已经低头看了好几次手机。
他无意中瞥到对话框显示着丛嘉的名字,苦中作乐地想,或许失忆这件事,对公司算是坏事,但对林总个人,却不见得。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今天却是个好天气,阳光洒落,将空气中惹人烦闷的水气蒸腾。
空气潮热,陈助理找了个相对阴凉的位置,头顶上是遮阳棚,旁边是一个相对老旧的报刊亭。
丛嘉终于发来了消息,说有点堵车,可能还要再等五分钟。
陈助理说:“林总,要不我们进去等,这天有点热。”
“没事。”林沉放下手机,走到报刊亭旁,说:“你进去等吧,我在附近看看。”
陈助理哪敢留上司一个人在这晒太阳,虽说上司失忆了,但在陈助理眼里,不管是说话方式还是行事风格,林沉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四方的报刊亭显得很陈旧,木桌上划痕斑驳,墙上挂着的杂志几乎都落了一层薄灰,有的还卷了页,林沉注意到有许多杂志的日期都和现在隔着一段日子,甚至有去年的。
和他记忆里的报刊亭很不一样。
旁边的陈助理解释道:“现在纸媒没落,看报纸杂志的少了,海市很多报刊亭都拆了,这间开在医院旁边,人流量大,才保留下来。”
看报刊亭的大爷摇着扇子,慢悠悠地附和:“是咯,现在我这也挣不到什么钱了,要不是开了十多年,舍不得,哎。”
嘴上这么说,但也不忘招揽生意:“你们是去探病的?我这新到了一批杂志,可以顺道带几本上去,给人解解闷,天天躺病床上,手机看多了不好。”
他说着弯腰,企图将地上捆成一捆的杂志提上来,被林沉制止了。
“您先别忙。”他说:“麻烦把那本给我看一看。”
林沉指的是挂在墙角落的一本娱乐杂志,销量看上去不太好,日期显示着半年前。
“诶,好嘞。”老板笑出了褶子,动作也快地拿着长夹将那本杂志勾下来。
林沉问:“多少钱?”
“十块。”
陈助理连忙掏口袋,被林沉制止了。
他按着丛嘉几天前教自己的方法,打开微信扫码,钱很快付出去了。
十六开的封面覆着灰,却掩不住花花绿绿的烂俗标题。
「讯通科技掌权人甜蜜认爱深夜酒店密会」
“林总...?”陈助理忍不住心惊,连忙解释:“这种小报刊都是胡编乱造的,公司法务之前已经发过律师函......”
“没事。”林沉平静地说:“我随意看看。”
“这本杂志平时没事我也爱看。”老板拿着抹布去擦封面的灰,这一擦让那几个大字更醒目了。
林沉翻开杂志,很快找到封面标题的那一页。
「据悉,通讯科技掌权人林沉于上周科技论坛采访公布婚讯,事后,面对多家媒体,林沉对于女方身份始终讳莫如深,本刊有幸采访到相关人士。
据其透露,两人于一年半前完婚,女方出身优越,与林沉相识多年,感情深厚,爱得痴缠热烈,有媒体多次拍到两人共赴酒店,数日未出」
林沉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林沉,你们怎么在这等着呀,快上车。”
林沉猛地将杂志合上,平静而快速地将杂志递给陈助理:“放好。”
而后往丛嘉的方向走去。
今天来接他们的是一辆商务车,陈助理很有眼色地坐到了后面一排,留下丛嘉身边的位置。
“今天天好热啊,你们怎么不在室内等着啊。”丛嘉从车载冰箱里拿了两瓶冰水。
车窗玻璃贴了隔热膜,车里的亮度要比外面暗一些。
司机把小灯开了,周围顿时变得明亮,视线清楚,丛嘉清晰地看到林沉脸上透着红。
丛嘉将冰水先递给陈助理,剩下一瓶给林沉,说:“哇,你脸都晒红了。”
准确来说并不只是脸红,连耳根都红了。
林沉不说话的时候垂着眼,在暖光的映照下,带侵略感的五官没那么锐利,不再像失忆前的冷淡疏离,这让丛嘉说话更放松了。
她又转头看陈助理:“不过陈助倒是还好啊。”
还没等林沉回答,丛嘉已经找到了原因,笑着调侃:“林沉,是不是因为你比较白啊?”
林沉没说话,眼睫微颤。
陈助悄悄观察着林沉的表情,见他看起来并无不快,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作为一个标准的总助,他的任务就是时刻体察到上级的心意,于是他很快把那本杂志压在病历下面,说:“林总现在的身体可能还不适合喝冰的。”
“哦对。”丛嘉将自己的那瓶递给林沉,“那你喝我的吧,不好意思啊,是我不够细心了。”
瓶盖下方的塑胶条完好,这瓶矿泉水还未被拆封过,可不知是不是被丛嘉攥在手上的缘故,瓶身上还残留在温度。
林沉的手指在瓶身上停留片刻,低声道了谢。
“你不要每次都这么客气,一点小事总是谢来谢去。”丛嘉朝他笑,眼睛弯弯,闪着光,像是一轮小月亮。
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形状优美的杏眼,瞳仁清澈,浅浅的琥珀湖泊里,总是盛着笑意。
和丛嘉说话是一件极其让人舒服的事,因为她习惯用那双漂亮眼睛直视着别人,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反而觉得真诚而窝心。
仿佛......在被她珍视着。
林沉很早就知道这点,可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好。”他说。
车行驶得平稳快速,下了高架桥后,开上一条盘旋的环山路。
丛嘉将车窗打开,路边绿树成荫,阳光留下的碎影在山道上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充盈在空气中。
林沉感觉自己的心跳恢复规律,就听丛嘉说:“到了。”
车停在山顶别墅前。
别墅背靠的小山头上种满了果树,能看到其中点缀的果子,不远处的群山环绕,绿意森森,另一面则能眺望到乳白色的跨海大桥,此刻夕阳西下,宽阔的海面上洒满阳光,如同点点碎金洒落。
“这就是我前几天跟你说的房子。”丛嘉走到大门前按传呼铃,响了两声后,门徐徐打开。
“这边空气比较好,适合修养。”
林沉想说谢谢,但很快忍住,只是对她点点头,嘴角像是勾起很浅的弧度。
“走吧,王阿姨做饭很好吃的,特别会照顾病人。”
丛嘉留了陈助理吃饭,但他推说公司还有事要去处理,丛嘉便又叫司机送他。
“对了。”等陈助理坐上车,丛嘉才想到什么,敲敲车窗说:“把病历给我吧。”
林沉快走了两步,挡住丛嘉的视线,说:“给我就好。”
他将手上的一叠病历和杂志放在远离丛嘉的那一侧,才和她一起进门。
王阿姨是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齐肩短发,笑容满面,一看到他们进来就迎过来,见林沉手里攥着东西就要接过去。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拿着就好。”林沉说。
“那我做好了饭,你们先去洗洗手。”
王阿姨准备的很精心,桌上已经摆了数十道菜,她说还有道汤,转身又进了厨房。
餐厅里很安静,两人相对而坐,丛嘉恍然间觉得林沉比她回国第一天见面时瘦了好多。
“这道肚丝很好吃,阿姨的拿手好菜你尝尝。”她将盘子推到林沉面前。
“谢谢。”
不管是高中的林沉,还是成年的林沉都不是多话的人,餐厅里只剩下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林沉余光瞥到病历下压着的娱乐杂志,想了想,还是开口:“丛嘉。”
“嗯?”丛嘉很认真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们...”林沉顿了片刻,还是问:“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啊?”丛嘉放下筷子:“这个呢,说来话长,嗯,一时半会讲不清楚。”
“汤来咯——”
丛嘉连忙起身:“阿姨,我来帮你。”
她进厨房拿了新碗,很快地给林沉装了一碗:“来,先喝点补补,你都瘦了。”
“哟,嘉嘉学会心疼人了。”王阿姨笑着说。
林沉像是不适应这样的调侃,很快地垂下眼,低头喝汤。
丛嘉见他不再追问,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吃过饭,丛嘉起身,想带林沉参观一下房子,就听王阿姨说:“嘉嘉啊,要铺凉席还是普通床单,刚刚急着做饭,忘记问你了。”
丛嘉想着凉席太硬,林沉刚出院,还是睡软一点的比较好。
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询问林沉:“你想要哪种?”
丛嘉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扫过林沉的耳廓。
铺床?
他全身瞬间僵硬,刚刚因为走路还隐隐钝疼的伤口变得又痒又麻。
努力地保持均匀的呼吸,他开口:“普通的就好。”
丛嘉笑了,说:“嗯,我也觉得。”
阿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现在,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林沉看着丛嘉颊边浅浅的酒窝,觉得自己的伤口更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