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吹气又按胸,不到一会儿你猜怎么着,那小孩儿开始呼吸了!哇哇吐水。”
“嚯——真的假的啊,郑大!”
“你不信可以去我村里问!好多人都亲眼看到了!”
韩则半倚在汇肴楼二楼的栏杆上,一筷子鱼肉一口小酒,再配上楼下伙计的故事,喝得津津有味。
坐在他对面的汇肴楼掌柜李友仁摇了摇头。
“把死人救活?这个郑大,编起故事来什么都敢说。”
韩则捋捋胡子,伸出一根手指轻摇。
“非也、非也,子不语怪力乱神,仙术是不大可能,但将死人救活,或许确有其事。”
李友仁顿时挑眉坐直,拿起酒壶给他斟满:“此话怎讲?”
他端起酒杯浅抿一口。
“昨日我去城西分铺巡视的时候,正巧遇到一从城外送来的溺水孩子,与你这伙计说得倒合上了。”
“刚刚他说,那施救的女子对孩子吹气按胸,或许正是那套手法起了作用。”
李友仁面露错愕,筷子举到半空顿住。
“世间竟有如此玄妙之法!那掌握此法岂非可以逆天!”
韩则哈哈大笑,眸中划过一丝精芒:“不想我刚到元县就遇到如此奇事,当然要去一探究竟,李兄何不一同前往。”
“自然!”
李友仁应罢探头冲楼下喊去。
“郑大,上来一趟,我有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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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倒当晚云婵吃过晚饭便涌上困意,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翻身下床时膝盖一阵刺痛,撩起裤腿这才发现双膝一片青紫,上面还有碎石硌出来的印记。
她按着床慢腾腾走下地,挪动步子时极为小心,尽量不让膝盖弯曲。
好容易挪到桌边倒了杯水,刚刚送到唇边,就被院外传来的刺耳唢呐声惊了个激灵。
云婵望着屋外的大太阳有点摸不着头脑,大燕朝丧在清晨,婚在日落,好好的晌午怎么吹起唢呐了?
她捧着杯子细细听去,这唢呐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停在了自家院子里!
薛家院子大门朝南,院门正对的是堂屋,堂屋被一扇屏风分成了两室,外室平时用来吃饭、做活,内室老两口用来休息。
东侧屋子是厨房,西侧屋就是云婵和薛明照的卧房。她挪过去扒开一点门缝,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只见一队人马十几口涌进了薛家。
最前头的是金老头金喜旺,后面还跟着几个男女,每人手上都提着个竹篮子,竹篮上系着用红布扎的花。
最后面的几人统一穿着无袖麻褂子,手里拿着唢呐,看样子是特意花银子请的唢呐队。
薛家二老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从堂屋中起身去迎。
为首的金喜旺不等他们说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身后几人随即也跟着跪下。
“老薛,多谢你家云娘救我小孙一命!”
“快起来快起来!老金头你这是干啥!”薛老汉连忙侧身躲开,伸手搀人。
王香月也忙去扶他身后的金家人。
“你是知道的,我儿女虽多,可到了孙子这辈缘分格外浅,这么多年也只有大房生了宝圆这一个孩子,他要出事,我真是活不了。”
“我昨晚做梦都梦见宝圆断、咳,那模样。”
金喜旺就着薛老汉的胳膊站起,一想起昨天小孙子没有声息的样子,就忍不住老泪纵横,断气两字在嘴里囫囵一下硬是没敢说出口。
站在他右后首的高壮汉子眼睛通红,上前一步上前深鞠一躬,将手里的篮子双手递给王香月。
“昨日碰巧我出门没在,要不是您儿媳我怕是连孩子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大恩大德我金德石没齿难忘。”
“敢问云婵娘子现在身子可好些了?方便让我们当面感谢?”
这个距离,云婵隐隐约约能将对话听个大概,透过门缝看到王香月接过篮子迟疑片刻,转身朝她的方向走来,连忙转身看向床边的黄铜镜。
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嘴唇也无甚血色,头发被睡得蓬乱,浑身只穿着轻薄亵衣亵裤,走起路来还一蹦一跳,活像个膝盖不能打弯的小僵尸。
这怎么能见人?!
她赶忙挪步坐回床上,刚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婵儿,金家携着大礼来谢你救命之恩,还说要当面感谢,你可愿意出去见见?”
王香月有些为难地看向云婵。
对方连唢呐队都请了来,是按着最高礼制来谢恩的,理应出门见见,可自家儿媳身子不好,现在脸色还很差看起来并不适合见客。
云婵连忙摇头,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遇到那种情况任谁都会出手,娘帮我回了就行,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不方便见客。”
王香月抬头抚过她的头顶,满脸欣慰:“好孩子,快休息吧。”
门外金家人听到云婵身子不适,还不能见客的消息时,明显脸色有些凝重,金喜旺踌躇半晌,咬牙问道。
“昨、昨日,云娘是不是把自己的寿命渡给了宝圆,才搞成这副模样?”
他昨天离得最近,虽然心慌神恍但看得分明,云大姑娘本来好好的,是给他家宝圆按胸吹气以后,脸色才变得惨白。
金家这唢呐从村头一路吹过来,十分引人注目,不少人都尾随他们一路到了薛家门口,此时看热闹的人已经把院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而从外村请来的唢呐队,也已经知道了此事的经过。听到金老头问出这句话,一时间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将眼神投到了薛老汉身上。
这云婵到底是不是真有神通,能让死人还魂?是不是她把自己的寿数给了金宝圆?
薛老汉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颇有些紧张,伸手拽拽衣角,这才组织好语言跟众人解释。
“哪有那么邪乎,我昨日问过了,那只是一套能救刚断气之人的……额、医术,对医术。而且仅能救猝死之人,宝圆这孩子正好赶了巧。”
他顿了顿,双手交叠比划出按压的动作:“这个动作做起来特别累,其中有很多技巧,具体的我也不太懂,总之婵儿如今只是有点虚弱罢了,没有大碍。”
金德石也就是金宝圆的爹爹,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信:“真的只是医术?这样神奇的医术以前竟从没听过。”
院外众人窃窃私语,也附和着点头。
薛老汉道:“确实如此,这是云婵从她爹云猎户那学来的,应该是云猎户自己研究的。”
后半句话是薛老汉自己琢磨的,毕竟确实他活了五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若不是自创,也解释不通。
此时站在金家队伍最末尾的一个男人,小声嘟囔道:“我是认识云叔的,我咋从没听他提过?”
王香月从旁笑着回道:“刚刚说了,这得是对刚刚断气的人才有效,哪能有那么巧,人正正好就死在云亲家面前?”
这倒也说得通,男人缩了回去不再吭声。
“乡里乡亲的见着了怎么能不救,礼我们收下了,你们可千万别再惦记了,孩子没事儿咱们都高兴。”
王香月这句话撂下算是收了尾,不再让他们杵在院子里说话,全部招呼到了堂屋内坐下歇歇喝口水,聊聊家常。
至于门口的人们也没散,三三两两围聚一团依旧在聊云婵和金宝圆。
关于救人的法子是仙术还是医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薛老汉那套说法信和不信的都有,但所有人都清楚,那就是这个云娘子是有真本事的人。
脑筋转得快的已经在想如何与薛家处好关系,毕竟关键时刻没准人家能救你一命。
而脑筋转得再快的,已经跑到薛家院旁的荒地边观望了,这云娘子真有这么神,那岂不是这地里现在,真种着两个月就能熟的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