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层阁楼,傀儡负责最下面三十层,卢修斯负责五层,阮笙和克莱因每天窝在顶层做实验、读书。

    阮笙:“她虽然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是做事意外的手脚麻利。”

    克莱因:“……”

    谁都没你弱不禁风。

    阮笙:“不知道为什么,让她穿女仆装去扫灰尘的时候,她的脸色阴沉沉的。可是女仆装不仅很可爱,而且还很好清洗啊?”

    克莱因:“……”

    让堂堂黑暗神穿女仆装打扫卫生,祂能给你好脸色才怪了。

    阮笙:“我尝试药剂的时候,她还总是在我旁边晃悠。好烦,要不还是让她去清扫火山口吧?”

    克莱因:“这个提议不错。”

    早看卢修斯不顺眼,虽然一直以来相安无事,但是如果能借这次机会整一整祂,让祂收起那些歪心思也好。

    身材高挑,骨架清瘦,穿着女仆装和小皮鞋,头戴花边的女仆躲在书架后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差点把手里的扫帚柄捏断。

    海、洛、茵!!

    克莱因早看到了卢修斯,祂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跟阮笙说说笑笑。

    ……卢修斯还不知道她是塔纳托斯这件事呢。知道的这件事的,只有冕下和祂自己而已。

    假如卢修斯真的是为了塔纳托斯接近海洛茵的话,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克莱因这么想着,心情好了很多,感觉舒畅了不少,甚至吹起了口哨。

    阮笙疑惑地抬头:“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克莱因:“嘿嘿,你猜。”

    “……”

    阮笙井不是很愿意贸然接受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的类型。克莱因救了她,她多少也清楚克莱因的身份,才不加防备祂。而卢修斯,纯粹是她想腾出更多学习药剂和魔法的时间才捡回来的而已。

    不是图卢修斯打扫卫生的作用,她平时都懒得跟祂交谈。

    跟克莱因的社交恐惧不同,阮笙属于“社交厌倦”的类型。除了面对他人的善意她会礼貌回应之外,她很少不带目的地单纯主动去社交。

    况且,卢修斯好像总是把视线钉在她身上。

    她有点儿不舒服。

    ……

    她这么会儿走神的时间,一道中性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

    “这个成分表不对,有一个小问题。”

    阮笙惊了一惊,一扭头,就看见穿着女仆装的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她,薄唇勾起。

    “……”

    阮笙没打算理,直到卢修斯精确地指出来她的细微错误。

    “你在之前有学过药剂学吗?”阮笙问祂。

    “略有涉猎。”

    卢修斯手臂支着扫帚,半倚身子,谈到擅长的领域时总是行云流水,让人忍不住钦佩。

    “我听说,您似乎井不满意现在的工作?”

    阮笙放下羽毛笔,认真地睁着湖绿色的眼睛看着祂。

    好乖好乖,明明什么也看不见……

    卢修斯忍不住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头顶,却及时按下自己的念头。

    “咳咳……那是当然,”卢修斯低头咳嗽两声,“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做枯燥无味的清扫工作。”

    “那请您来当我的老师吧。”

    “……

    “……什么?”

    “我想让您来当我的老师。您不愿意吗?”

    卢修斯愣了半晌,才低下头,手捂住脸,轻笑一声:

    “克莱因不是一直在教你吗?”

    “我总觉得,祂说的东西我好像都很熟悉,不是特别难,吸收得也很快。而且祂井不擅长给别人讲解,”阮笙垂下目光,思考道,“你知道,井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熟练这项技能。”

    卢修斯笑着:“谢谢夸奖,这真让我忍不住想抱抱你了。”

    祂又说:“你这样做,克莱因会不高兴吗?毕竟我们都是暂居在祂这里的,寄人篱下……”

    阮笙:“没事。”

    阮笙:“在我失忆之前,祂是我的小马仔。”

    卢修斯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祂打量着少女那熟悉又陌生的漂亮的面容,心里暗道现在倒是有几分小乌鸦的感觉,一边应声:

    “好。”

    “我在你的身上,也能感觉到熟悉感。”阮笙突然抬头,这么说道,“或许你会觉得很好笑……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却依旧能记得每一条定理,就像我知道怎样穿衣吃饭一样。你的教学方式,很独特,很深入浅出,你给我讲解时令我感觉到非常熟悉。”

    卢修斯愣了愣。

    “或许,就像我跟克莱因一样,我们以前也认识?”阮笙用眼神询问祂。

    “……不认识。”卢修斯说,“我叫卢修斯·埃卡特,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阮笙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正常的结果。

    这是预料之中的。

    可是看到少女肯定地摇头时,祂的心却依旧不受控制地下沉、下沉了一点。

    “你在不高兴吗?”

    阮笙又问,“没关系,我也不记得克莱因了。我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这井不影响我继续生存下去,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埃卡特老师,或许我可以这么称呼你。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卢修斯心跳了跳。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所以,别纠结称呼我为‘塔纳托斯’还是‘海洛茵’的问题了,如果您愿意的话,甚至一直喊我‘喂’或者‘那个谁’也没有问题。”

    ——“很有道理噢。”

    ——“嗯嗯,所以……”

    ——“所以,叫你‘小乌鸦’吧!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适合你的昵称呢?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很合适。”

    ——“……”

    …

    好像。

    失忆之后更像了。

    ……明明,这样会让祂更下不去手啊。

    “卢修斯。”

    少女的叫声让祂回过神来。

    “怎么了?”

    “问题。”

    她用期待的语气说道。

    “嗯,问吧。”

    看起来一幅跟困扰的表情。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很难的题目吧。

    “我的鱼尾,”阮笙犹豫了一会儿,“……真的有那么丑吗?”

    卢修斯:“……?”

    祂问:“这话谁跟你说的?”

    “克莱因痛彻心扉,克莱因肝肠寸断,克莱因众叛亲离!”

    少年坐在章鱼头顶,在海水中一起一伏,触手痛苦地打结,决绝又悲壮地长叹:“我才出差三天!三天!!我的小跟班,跟我的仆人,就勾勾搭搭甚至已经成了师生关系,还来质问我!即使是冕下来我也要喊一句冤——”

    阮笙:“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说我的鱼尾很丑?”

    克莱因愤愤不平:“我们种族不同,审美不同很正常!”

    阮笙:“即使是金琥珀色的鳞片,和创世神的眼睛一样的颜色,你也认为丑吗?”

    克莱因:“……”

    克莱因:“呜呜呜,迟早干死卢修斯那个贱人。”

    卢修斯:“我都听到了哦。”

    克莱因悲愤地驱使着触手游走:“在下不想理你们了,不想!一点也不想!!”

    …

    因为两个人成为了师生的关系,所以平时交流也会变多。

    阮笙某天问卢修斯:“你一直是这样的吗?”

    卢修斯一顿:“怎么了?”

    “你给我的感觉稍微有一点违和……”阮笙皱起眉头,“在我的感觉中,你似乎应该更加……”

    卢修斯托着腮凑近她:“更加什么?”

    阮笙看着祂双眼的位置,认真地回答:“更加张扬、自负、无所顾忌和肆意妄为。”

    她想了想,补充道:“以及,爱笑。”

    如果她的眼睛没有问题的话,此刻就会看到,神明脸上流露出一瞬间失神的表情。

    “我在笑,一直在笑呢,”卢修斯把唇角弯起来,“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没有笑?”

    阮笙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听得到。一个人笑着说话,和不笑说话时的声音和语气都是不一样的。”

    卢修斯默了半晌,才狠狠地用笔敲着她的脑袋:“懂得还挺多,嘿,理论题自己做了之后批了多少分?195分以下以后不许上课废话!”

    阮笙捂着额头,提起卷子,面无表情:

    “满分。”

    克莱因告诫过阮笙无数次:“你会后悔的。”

    “别接近卢修斯,那家伙手腕硬得很。”

    “你会吃大亏。”

    “等你知道祂的真实身份之后,你哭都来不及。”

    ……

    阮笙从不听祂的。

    少年用触手牢牢地扒住天花板,缓慢的爬行着,房间里发出黏腻的水声,祂小心翼翼地来到少女头顶,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猛地把触手探下,捆住她的腰肢,怕她喊叫,还捂住她的口鼻,紧接着飞速卷起她遛出了门。

    怀里是她熟悉的香气。混合着药香和微微的苦涩,以及独属于少女的芬芳。

    她只在一开始因为惊惶挣扎了几秒钟,意识到是祂之后很快不动了,乖乖窝在祂的怀里。

    克莱因能够很清楚地听到她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如同擂鼓。祂第一次和少女贴得如此近,脸红得发烫发热,像是滚火炉,贴着她皮肤的那些吸盘和滑腻腻的触手似乎都麻痹、失去知觉了。

    克莱因的脑子晕乎乎的。

    ……嘴唇也好软。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祂的触手就被狠狠地咬了一下!

    “嗷——”

    克莱因痛呼,下意识松开了触手。

    阮笙喘着气,头晕眼花:“我不提醒你,是不是就要被你捂得窒息而死了?”

    克莱因本来还委委屈屈,一听这话气焰一下子落了下来:“……对、对不起……”

    祂的脑子还在刚才的触感上,没有回过神。

    她跌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鱼尾都没力气摆动:“克莱因,如果从前你真的是我的小跟班的话,我一定险些被你害死过很多次……”

    克莱因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闻言语塞,低头呐呐:“……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人鱼药剂、七宗罪糖果……祂总在给她添乱。唯一一次救了她,还是借由祂制作的傀儡小福六号。

    “嘿!”

    阮笙却在缓过气之后突然笑了,她眯着眼睛,凑近克莱因,“你承认了。”

    克莱因差点被她长长的睫毛戳到,祂不知所措地懵外原地,结结巴巴:“承、承认什么?”

    “你是我的跟班。”

    阮笙起身,摆动琥珀金色的鱼尾,浮起来,伸手拍拍克莱因的头吧,小跟班。”

    她特别咬重了最后三个字。

    克莱因愣了愣,耸动着肩膀。

    “这么好笑吗?”阮笙疑惑。

    克莱因摇摇头。

    祂眼眶发红。

    “我要告诉你……”

    祂嗓音低哑干涩,泪珠不经过眼眶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祂吸着鼻子,抓住阮笙的双手。

    “你说什么?”

    阮笙没听清。

    “我要告诉你,关于你失忆之前,在人间界,和冕下……以及卢修斯身份相关的事。”祂啜泣着,说话哽咽,抽抽噎噎,“今天我就要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的。

    祂不要再当个懦夫了。祂不要再退缩、让步、停滞不前了。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祂一直蜗居在小小的阁楼里,逃避着众神山发生的事,逃避着人间界,逃避着深渊……

    祂以为祂只要不踏出这块领域,祂就还是祂的海洋领主。

    祂是果壳之王。

    可是,这不是领域。

    这是囹圄。

    祂在给自己画地为牢。

    逃避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祂欺骗自己冕下是不死不灭的,不需要祂杯水车薪的帮助;祂欺骗自己力量微弱,无法一人对抗其他四神的合力;祂欺骗自己这都是塔纳托斯的历练,就算真有问题,冕下也会为她解决,不需要祂插进祂们之间……

    祂一直像个局外人,一个海底幽灵,游离在他们之外。虽然嘴上信誓旦旦说永远要守卫冕下,至今为止却什么实质性的付出也没有。

    不想……

    不想再继续这样了。

    克莱因看着阮笙喂喂讶异的神情,轻声开口:“你在众神山的身份是塔纳托斯,在人间界是德蒙特家族的假公女。而卢修斯,全名卢修斯·埃卡特,祂则是——”

    祂的话戛然而止。

    远处,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人影赤着脚走近,祂长长的蓝发没有束起来时垂在腰间,在海水中悬游。身材颀长,看骨架简直不像一个女人。

    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晚上好,你们在做什么呢?”

    卢修斯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我半夜醒来才发现海洛茵不见了。题目还没做完,怎么能跑出来玩儿?——我听到我的名字了。”

    祂开口:“你们在聊关于我的什么事吗?”

    克莱因愣住。

    祂惊得整个人无法动弹,却不是因为卢修斯的话。而是因为背对着卢修斯、面对着祂的少女回答祂的话。

    “你说的什么塔纳托斯、德蒙特,我都没什么印象,”阮笙慢吞吞地说,“不过对于卢修斯,我其实早就有一种直觉。”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