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是季望澄切的。
当黎星川把塑料刀递给季望澄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聚气凝神,表情各异,默不作声。
他们眼神交流很丰富。
“谁先吃?”
“有生之年啊……”
“等下要不要跪下谢恩?”
“他会不会用塑料刀捅人?”
“……等等,他会用这个刀吗?”
一次性的塑料刀,试过的都知道多难用,这个蛋糕特意做了加高,难度进一步攀升。他们不怕自己分到的部分卖相不好,但万一季望澄切不好一个恼怒发火,后果不堪设想,天灾的想法很难猜。
但季望澄抬眼,花半秒数了一下人头,精准地将蛋糕切成十六等分,切痕齐整,堪比圆规量过一般的精准。
单白:“?”
小唐:“?”
其他人:“?”
黎星川美滋滋地接回刀,把切好的蛋糕分到不同的纸碟。
“很惊讶吗?”他若无其事地炫耀道,“其实小季会做饭。”
单白:“真是贤惠……呃,那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小唐:“……太厉害了!”
“我大学都毕业了还只会蛋炒饭呢。”
“天秀的刀法!”
大家硬着头皮尬吹,拿出饭局上夸大领导的态度,分个蛋糕的功夫把季望澄吹成了米其林三星水平。黎星川看他们浮夸的样子努力憋笑,但季望澄看不出来,面无表情但暗爽地照单全收。
小聚结束后,两人回到住处。
季望澄打开电视,九点整,准时收看最近在中年妇女间热播的狗血剧。
小黑也从黎星川的袖口里窜出来,坐到沙发上,一大一小排排坐,很严肃,八点档看出了烧脑电影的架势。
电视里,男主在女主和女二之间纠结。
男主哭着对女主坦白错误:“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们……”
女主扯女二的头发,崩溃大喊:“你作为我最好的姐妹,怎么可以勾引我老公!”
女二捂住小腹:“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这弱智剧情,黎星川很难评。
季望澄和小黑看得相当认真,这一段争论以男主护着女二作结,女主伤心且愤怒地离开了。
季望澄突然抬头,警觉道:“如果你喝醉了,和别人犯错,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也会这样保护她吗?”
黎星川冷酷否认:“拉倒吧,真喝醉了根本没能力做那种事,那就是找个借口出轨的人渣,我不是人渣。”
季望澄:“为什么?”
黎星川:“你喝一个就知道了。”
季望澄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突然变红,在冷白的肤色衬托下尤其明显。
“……哦。”他干巴巴地说,“他们不允许我碰酒精。”
他脚下的影子延伸开来,触肢缠上黎星川的脚踝,贴紧小腿、顺着裤管向上摸,冰凉的触感一路上移。
黎星川立刻惊悚地抽走左腿。
“……你干什么!”他也磕绊起来,“别别别乱来啊!”
季望澄看起来有点委屈:“就是碰一下。”
黎星川:“我觉得你有问题,是不是想干坏事?”
“我没有。”季望澄的观念朴素且封建,认真陈述道,“要结婚才可以进一步,现在只能牵手和亲亲。”
黎星川小声嘟囔:“那倒也不用那么严格……”
对方听见了,并读懂他的言下之意,于是他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耳根更红了,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可以吗?”
“……当然不行啊!”
-
黎星川胆战心惊了一整晚,害怕季望澄乱来,但在拒绝了之后,对方老老实实地保持着原有的边界感,晚上睡觉也没有越雷池一步。
第二天返校。
阔别半个多月的校园,对于他来说有了新的意义——接下来要边工作边上学了。
单白领着他们到行政楼c205,在这里都是黎星川的熟面孔,他稍显惊讶,又没那么惊讶。
欧若瑶,汪文渊,卡墙的洪轩,还有阿黄。
黎星川:“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黄绍辉屈辱极了,表情很臭,恶声恶气道:“不是。”
黎星川:“这样啊。”
黄绍辉:“把我能力还给我,行不行?”
黎星川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剥夺了一次他的超能力,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对方。
他很少说打击人的话,擅长用微表情嘲讽,保持着单边嘴角翘起的神秘微笑,眼神上下一扫,再添上一句很轻的“哈?”,讽刺之意瞬间登峰造极。
——人不行,怪路不平?
黄绍辉捋袖子暴走:“你别太过分了啊!你小子!啊啊啊啊!!”
洪轩眼疾手快把他拉住,劝道:“黄哥,算了算了……”
黎星川转向欧若瑶,笑道:“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抵达之前,单白还特意给他卖了个关子,说“都是你的熟人,猜猜看是谁”。他很快联想到欧若瑶的异常,猜测她可能是精神系的超能力者。
欧若瑶大大方方道:“比较容易博取别人的好感。”
黎星川:“很好嘛。”
欧若瑶:“买东西别人会主动打折。”
黎星川真心实意地惊叹:“简直太妙了!”
双方攀谈几句,黎星川的目光落到室内最后一个人身上。
居然是汪文渊,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汪文渊比他更局促,简单点头示意,佯装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但黎星川还是问了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汪文渊平静的假象立刻破裂了。
在黎星川面前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一个负债百万的可怜虫向首富展示自己的家产。他窘迫无比,一时间甚至找不到合适的修饰词,支支吾吾半晌。
“……就是,猜拳……必胜……”
黎星川讶然:“原来真有这种能力。”
汪文渊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但他在短暂地表现过惊讶后,没有进一步评价,仿佛这是件全然和他无关的事,发展如何、能力强劲与否他并不关心。
在205,黎星川正式拥有了自己的工位:一张课桌。
课桌上堆着几盆富贵竹、多肉,还有水晶球、挂历等装饰品,他本以为是他们没地方摆放暂时移到自己桌上,仔细一看,才发现花盆和装饰品的底下都压着祝福卡片。
【欢迎闪哥加入打工小组!】
【欢迎欢迎!_】
……
“我们的一点小心意。”李玄知提醒,“富贵竹放在左上角,那是你的流年文昌位,有助于提升运气。”
黎星川大喜,立刻恭敬地把它们摆到左上角。
世界观被打破之后,他开始弹性迷信。
他问:“这个好养活吗?如果养死了会不会倒霉?”
李玄知:“枯萎了会影响风水,很好养活,几天浇一次水和营养液即可。”
黎星川放心下来,他自己从来没有养过植物,但外婆钟爱侍弄花草,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小有见闻,总之不至于把它养s……
季望澄凑过来,似乎有些好奇,伸手碰了碰富贵竹的叶子。
富贵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绿叶发黄,脱水,变成皱巴的叶片,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像垂垂老矣的脊背。
黎星川:“!!!”
黎星川立刻抢过花盆,含泪对着竹子一对猛搓,足足搓了十几秒,才从死神手里把自己的风水抢救回来,单白惊呼“悬壶济世!妙手回春闪大夫!”。
“你以后不许搞破坏。”他肘了季望澄一下。
季望澄手背到身后,假情假意地说:“不是故意的。”
黎星川看一眼他那表情就知道绝对是故意的,这人有时候真的很坏。
十五分钟后,黄绍辉冷静下来,众人归位,黎星川和季望澄共享一张桌子。
李玄知说:“关于以后的工作,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黎星川恳切道:“有的,具体要做什么?”
“你的主职是维系校园和平,别看学校那么和平,其实诡异的事情不少。”
单白掰着手指,“路边的柳树打人,突然台风暴雨,池塘里的鱼变异,好脾气的同学像被鬼附身了一样暴躁……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异常现象,只要你留心,就能注意到。”
黎星川茫然:“啊?”
——完全注意不到……
单白:“……”
单白十分懊悔。他举的这些例子,都是天灾磁场引发的,但季望澄在他面前乖得像一只翻肚皮的家养猫,爪子收进肉垫里,当局者迷,黎星川难以察觉异状,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还能怎么说?他总不能说,整个小队的任务是为了在季望澄搞破坏的时候抢救现场吧?
见几个人都诡异地沉默着,黎星川意识到什么,瞥了身边的季望澄一眼。
季望澄事不关己,没事人一样走神,发现他看自己,小幅度地歪了下脑袋,天然且无害。
黎星川警觉:“单白说的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单白:“!?”
其他人:“!!!”
他a上去了!不愧是闪神!
季望澄移开目光,盯着桌上的纹路,声音没有一丝褶皱:“……我不清楚。”
其他人:“……”
黎星川:“。”
破案了。
他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教训季望澄,假装没看出来,点了下头,让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地略过去。
等到短会结束,出门之后,黎星川开口拆穿他的谎言。
“那些异常现象就是你搞出来的。”在季望澄绞尽脑汁找到反驳借口之前,他进一步要求道,“你可以收敛点吗?现在我要负责这部分工作了,给我减轻工作量,好不好?”
由他个人利益出发的请求,比一千条法律都管用。
季望澄果然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意思,抿了抿唇,底气不足地说:“……有时候,控制不住。”
“情绪波动大的时候,磁场影响环境,我没办法。”
黎星川回想起那天遭遇的暴雨,煞有其事地拖着下巴,陷入思索,脚步也不知不觉地放慢。
他问:“那你睡觉的话,是不是可以进化?然后就可以……”
季望澄皱眉,抵触情绪异常强烈。
“我不想休眠。”他打断道。
上次休眠醒来时,听到了黎星川被绑架的消息。
如果他再次陷入深眠,闪闪怎么办?会不会有人欺负他?他伤心的时候,又该找谁倾诉?会不会有人想对他不利?其他人能保护好闪闪吗?……自从觉醒之后,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季望澄,可惴惴不安的情绪,像不知困倦的海浪,没有一刻休止。
他最大的让步是停止例行跟踪。
再退一步都不行。
季望澄紧紧盯着他,隐隐竖起一身防御。见他语气和态度十分坚决,黎星川并没有强求。
“嗯……”他问,“那你特别高兴的时候,也会影响到周围吗?”
季望澄:“会的。”
黎星川:“比如说?千树万树桃花开?”
季望澄:“也是一样的,情绪波动本质上是一种自我身上扩散的能量,加诸环境,引发异变。”
黎星川悻悻然“哦”一声,心里依然残存了些好奇。
尽管对方解释了,他依然认定季望澄特别开心的时候,会出现一些寓意比较吉祥的异状,比如明明没下雨天空却有彩虹、桃花樱花反季节绽放、枯萎的植物重获新生……他生气都能打雷下雨了,一旦非常高兴,铁树开花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很难去验证,毕竟,季望澄每天像个气球一样,只会充气、生气和气到爆炸,要他开心好难。
两人并肩穿过走廊,沿着无人的楼梯往下走。
黎星川冥思苦想着,几秒后,灵光一闪。
他拍了下季望澄的肩膀:“等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季望澄转身。
天光从楼道的窗户洒进来,将他的眼珠绘成清浅的蜜糖色。
黎星川盯着他,深深叹一口气,语气苦大仇深:“瞒了你很久,其实,我……”
他几乎从不用这种严肃至极的语气说话,瞬间,季望澄的神色由平静转为凝重。
对方凑近些许,认真聆听,眉心逐渐凝出一道浅浅的褶皱。
“我……”
“我是……”
话音未落,黎星川突然踮起脚,重重亲了下他的嘴唇。
“——啵。”
走道空旷无人,这很轻的一声,像石子激起水花。
这一出突然袭击令人猝不及防,季望澄微微瞪大眼睛。他先是讶然,由于过于惊喜而发呆,大脑格式化,连带表情也一片空白。
接着,季望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向他的嘴唇。
下一秒,窗外天色转暗,雷声响起,震耳欲聋。
“轰隆!——”
黎星川:“!?”
居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