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早上那件事,谢希书走进教室的时候,不仅错过了早自习,甚至连第1节课都快结束了。
而一进教室,谢希书便看到了坐在老位置上的齐骛。
在校门口时一直熙熙攘攘的小跟班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然全部被打发走了,此时整个教室后排就只有齐骛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然而没有了跟班们作为附庸,男生的身上那股凶悍危险的气质反而变得更加显眼。
明知道,自己就应该假装无事发生,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坐回座位上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可谢希书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齐骛身上。
就跟之前一样,齐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与谢希书四目相对的时候,齐骛再也没有移开目光——恰恰相反,这次的他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直接都要贪婪——有那么一瞬间,谢希书甚至觉得自己会被那双漆黑而疯狂的眼睛直接吞噬。
谢希书的呼吸一滞,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齐骛仿佛完全没有发现谢希书的脸色有多糟糕。
短暂的凝滞后,他偏了偏头,扯起了嘴角,似乎是对着谢希书笑了一下。不过他显然不是那种习惯微笑的人,他咧开嘴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大型野兽吞吃猎物前的恐吓。
谢希书的呼吸愈发困难。
在因为恐惧而疯狂加速的心跳中,他飞快地错开眼,低着头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异常粗暴,椅子腿在教室地面上拉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成安本来还在专心致志打游戏,听到谢希书的动静后,也不由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靠,状元你这回是真倒霉啊,我听说你早上被那个颠婆抓住了?”
男生挑了挑眉梢,笑着问道。
“嗯。”
“他们说姓李的甚至还拦了齐骛?”
“嗯。”
“没想到啊没想到,之前那女人不是还挺正常的吗?怎么忽然就发这种疯,不会真的因为压力过大精神崩溃了吧,我听说前几天她病得都起不了身了还在班上盯早自习呢,还是校长那老头儿怕她死在讲台上到时候打官司才让她没事去管管考勤,结果她竟然还真的在管这个?疯了吧……”
听着耳边的唠叨,谢希书按部就班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习题册和参考书,回应成安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
不过成安也知道谢希书向来是这种性格,看上去似乎也没太在意。见谢希书眼看着又要开始自顾自的跟那些天书般的习题死磕,成安耸耸肩又将目光挪回了手机。
当了同桌这么久,成安也算是摸清楚了身侧这位的脾气,不然怎么大伙儿都喊谢希书叫“状元”呢,那人一旦沉浸到学习的海洋里,就根本不会分神注意其他人,定力好得吓人。
当然如果谢希书没练出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功力,也不可能在南明三中这种鬼地方待到现在。
不过,这时候已经是正常的上课时间,教室里却依旧称得上“嘈杂”。
一群学生东倒西歪以各种方式歪倒在凌乱摆放的座位上,玩手机的玩手机,打游戏的打游戏,后面几排还有几个人正在吃吃笑着打牌,场面看上去堪称一片狼藉。然而这节课的老师却是一派淡定,显然早就已经对这惨烈的教学场景习以为常,依旧跟往常一样,抱着保温杯端坐于讲台之上,耷拉着眼皮盯着面前的教案,念经一般低声讲着课。
不过老师在讲什么,谢希书也没太在意过。老师在上面“念经”时,他通常都会自己抱着从以前同学那借来的卷子习题什么的自己学。这是三年来谢希书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今天,他却发现自己习以为常的日常,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呼……”
谢希书咬着嘴唇,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惨淡。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卷子,目光有些涣散。
十多分钟过去了,上面填满的答案还不到三分之一。之前好不容易借来的笔记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谢希书很不满意自己的状态,但是他对此却毫无办法。
发烧是一方面,今天早晨校门口的闹剧是另一方面。
但他之所以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所有的感知,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脖子的后侧。
他的鸡皮疙瘩从踏入教室的那一瞬间便再也没有平下来过,脖子后面的汗毛更是根根立起,明明什么都没有,可谢希书依然觉得,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身后若有似无地轻触。
而且,谢希书知道……此时此刻,齐骛一定正在盯着自己。
“咔嗒”。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冒出了很多汗,谢希书又不自觉地太过用力,中性笔竟然就直接从他指缝间滑了出去,然后咕噜噜沿着桌面一路滚到了地上。
塑料笔身发出的细微脆响在教室嘈杂的环境音中根本没激起什么动静,却让谢希书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过了好几秒钟,谢希书才不抿着嘴唇,弯下了腰去捡笔。
只不过,在捡到那支中性笔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飞快往教室后面瞥了一眼。
毫不意外的,他对上了齐骛的眼睛。
齐骛的眼形是天生的狭长,瞳色极淡,瞳孔却又黑又小,那是一双会让人想到爬行动物的眼睛。就算不知道齐骛的身份,光看这双眼睛也能感受到男生骨子里的阴鸷与凶狠。
然而这双眼睛此时却专注地凝在了谢希书身上——好像要用目光从谢希书身上剐下一块肉似的。
谢希书本能地打了个寒战,指尖一颤,差点又要把笔丢回去。
他飞快地坐回了原位,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弓了弓,好像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身形变得更小一点,能在齐骛的视线中暴露得更少一点。
当然,谢希书也知道这其实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从身后传来的视线始终强烈。
强烈到让他如坐针毡。
谢希书完全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齐骛这么盯着他看,他也想不出今天早上齐骛为什么会那么跟他说话。
他垂着眼帘,盯着面前已经变得无比熟悉却始终无法映入脑子的课程笔记,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早上被齐骛不小心碰触过的手背像是过敏了一般泛出灼烫的热度。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好恶心……
“状元?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而就在这时,谢希书听到了成安有些迟疑的询问。
成安本来正手机打游戏打得神魂颠倒,结果一个不小心抬眼瞄到谢希书,被这位沉默寡言的好学生死人似的脸色吓了一跳。
谢希书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才闷闷应了一声。
“……没事。”
*
他盯着卷子,无数次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
他渴望着下课。
因为下课他还可以冲出教室,短暂的从齐骛那种阴森森的目光中逃离一小会儿。
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人的注视了。
压力中,就连谢希书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重捡起了小时候的毛病,啃起了手指。
一直到指尖传来一丝细细的刺痛,谢希书才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把食指的指甲啃秃了——一丝细细的殷红从指甲缝中渗出来。
出血了。
谢希书看到血就回过了神,拧着眉头随意抽了张纸,把血擦了一下。
“砰——”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教室后面忽然传了一声巨响。
齐骛毫无预兆地掀了桌子。
教室里所有人都被忽然暴起的少年吓了一跳,而就是这一愣怔的功夫,齐骛已经像是旋风一般朝着教室外冲了出去,只留下被他掀倒在地的满地狼藉。
就这么一直过了十多秒钟,因为惊惧而陷入一片死寂的教室才重回生机。
“靠,谁惹了齐骛啊——”
“有人要倒霉了吧?没见过齐哥这样过。”
“草吓死我了,你看到齐骛当时的表情没,他该不是要去杀人了吧?”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齐骛刚才的暴走。
就连谢希书都完全放弃了教材,整个人脸色煞白地盯着齐骛离开的方向失了神。
半晌同学们的交头接耳变得模糊而朦胧,化作谢希书脑海中嗡嗡作响的嗡鸣,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更是禁不住的颤抖。
他总觉得,在刚才齐骛离开的那一刻,他似乎回过了头,然后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
“那什么,状元,你……”
过了一小会儿,谢希书的手臂忽然被戳了戳。
他转过头,成安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你是真的没有惹过他吧?”
上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成安至少还装出了一副开玩笑的模样。
可这一次,成安这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很显然,齐骛离开前望向谢希书的那一眼并不是后者的错觉——成安作为谢希书的同桌,只是被齐骛眼风扫到,依旧被看得毛骨悚然。
“我……没有。”
谢希书的嘴唇已经快要被他自己咬出了血,停了起码十秒后,他忽然问了成安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奇怪问题。
“成安,你觉得我身上有气味吗?”
成安盯着谢希书,肉眼可见地呆了一下。
“味道?什么味道啊?”他迷惑地盯着谢希书,“……我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但几秒钟之后,成安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知道我都感冒大半个月了,根本什么都嗅不到,等等这跟齐骛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那句话刚问出口,谢希书便已经清醒过来,顿时感到一阵后悔。
今天早上李老师莫名其妙地对着他说出“香水”那个词时,谢希书的神经就像被一根无形的手指用力扯了一下,瞬间绷紧了。
【“你用的什么香水?”】
恍惚间,谢希书仿佛又一次听见了来自于齐骛的沙哑低语。
之前因为太过于恐慌,所以没来及反应,但是之后谢希书总是会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天自己被齐骛抓住时,男生那种不停翕动鼻翼动物般拼命嗅闻自己的模样。
每次回想起那画面,谢希书都会控制不住那种生理性的极度紧张与恶心。
跟齐骛身上的各种离奇传言无关,跟他那糟糕的,让人避而远之的家世也没什么关系——谢希书无比畏惧且戒备的,是那个人本身。
仿佛冥冥之中一直有个声音在他身体里尖叫,告诫着他,离这个齐骛远一点。
离危险远一点。
……
“哎,等等你还别说……你身上用了什么呀?这还挺好闻的。”
让谢希书骤然回过神来的,是成安的忽然响起的嘟囔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安的脸已经凑近了谢希书,近得完全没有了分寸。男生鼻尖皱起,不受控制地在自己同桌的颈侧用力吸了一口气。明明片刻前成安还在认真跟谢希书讨论敢于齐骛的问题,可这时候,他的表现,却像是已经完全将那个问题抛之脑后。
“真的好香啊。”
成安喃喃地重复着,男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陶醉之色。
谢希书猛然往后退去。
“你干什么?!”
他又惊又怒地问道。
被谢希书推了一把后,成安的动作瞬间顿住,片刻后,他才如梦方醒地睁开眼看向谢希书。
“啊,我,我……”
他一边嗫嚅,一边不太自在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咳,不是,不是你先问的吗?我这是主动帮你确认这个问题好吧?等等,你还没有跟我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总不可能是你有狐臭然后熏到了那位,让他从此对你怀恨在心吧,我跟你说,你真的要老实交代,你要是城门,我就是池鱼,这可关系到我的生命安全呢……”
也许成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为了掩饰紧张,他一下子就变得饶舌了起来,说的话也愈发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谢希书没理会成安。
平日里两个人的关系也仅仅称得上是勉强融洽,成安吊儿郎当但至少不吵,谢希书在大部分时候也很沉默温顺——可这一次,谢希书却完全没有给成安任何好脸色。
叨叨了好一会儿,成安盯着谢希书那明显的冷脸,略有些恼羞成怒的扯了扯嘴角。
“用得着么这么紧张么,又不是女的搞得跟我qj了你一样……”
成安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又过了好久,谢希书才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在座位上坐好,只不过有意无意间,他朝着成安的反方向侧了侧身子。
拿书时,谢希书借机嗅了嗅自己的领口。
就跟之前一样,他唯一能闻到的只有自家洗衣液淡淡的香味。
谢希书皱起了眉头。
*
谢希书本来还以为自己起码要再过几天才会见到齐骛。
毕竟那可是齐骛,来学校上课才是偶然,常年旷课在外面鬼混才是他的日常,为此谢希书甚至还在恐慌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但能从齐骛那诡异的注视中逃离一阵便是一阵。可让谢希书没想到的是,惹出了那么大动静之后,根本就没过多久,齐骛竟然又回来了。
那时正是午休时分,可班上大多数人这时都在外面混,教室里反而比上课时还显得安静几分。谢希书因为这段时间都压力过大入睡困难,这时也撑不住了,正趴在课桌上打盹。
个子高大,气息凌厉的少年在踏入教室的那一瞬间,谢希书便下意识地微微一颤,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过来。
齐骛的目光又一次扫过了他。
谢希书惊恐地抬头,刚睡醒带来的混沌,让他忘记避开齐骛的眼睛……他打了个哆嗦。
齐骛的脸色异常阴沉,身上肌肉尽数绷紧,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显得戾气横生。而没等谢希书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径直朝着谢希书走来。
谢希书的呼吸顿了一顿,然后便看着齐骛跟一座山似的,停在了他身后的位置上。
“喂,你——”
齐骛用力踢了一脚谢希书后座的桌子,连带着谢希书的椅子都晃了晃。
“跟我换个座。”
齐骛垂着眼,面无表情的盯着恍恍惚惚的后座,声音阴沉地说道。
谢希书在这一刻头皮都要炸了,他猛然转过头,惊惧交加地看向了齐骛。至于他那位倒霉的后座,这时手里的手机上游戏还在继续,手指头却已经没有半点动作了,显然也是被齐骛这个要求吓了一跳。
“啊?换,换什么座位?齐哥你要坐我这儿?!”
后座恍恍惚惚应了一句,结果话说到一半,看到齐骛脸色,整个人倏然就清醒了过来。
“欸,那太好了齐哥我这就换,我这就腾位置您等我一下——”
说话间他已经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一边语无伦次地回话,一边囫囵将桌面上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轻飘飘的书包里塞,主打一个高效率清棚不带一丝犹豫的。
而与此同时,成安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只是脸上还是难掩迟疑:“齐哥?你怎么……坐这?”
不怪所有人都惊讶。
虽然是在教学水平一塌糊涂的三中,可学生中难免也还是会分出“好学生”和“坏学生”来的。谢希书坐的这片区域多多少少也能在班上规划为“优质学区”,会坐这块的,基本都是家里多多少少还对自己孩子那么一点儿(虽然并不多)要求的学生。
所以说齐骛这种肉眼可见视成绩如粪土的差生,忽然间跑到这里来强行要求换座位,对此时滞留在教室里的所有人来说都算是个大震撼。
只不过,齐骛显然不是那种需要解释自己行为动机的人。
“怎么,不欢迎我?”
男生薄薄的单眼皮下,细小漆黑的瞳仁滑动了一下,哪怕配合着他嘴角那一抹假笑,看着也依旧亲切不到哪里去。
谢希书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而之前开口的成安更是缩了缩脖子,鹌鹑般干笑着慌张回道:“哪里会啊——哎呀齐哥你赏脸坐我们这儿,这多排场啊哈哈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蓬荜生辉!”
齐骛哼了一声。
这时谢希书那位原本的后座已经收拾好东西麻溜逃了,齐骛坐了下来,可他的目光,依然凝在谢希书的身上。
“额,齐,齐哥?”
此情此景,圆滑如成安,自然也意识到了点不对劲,目光在谢希书和齐骛中来回换了好几下。
“……欢迎。”
谢希书汗毛倒竖,垂下眼帘,细如蚊讷地回了一句。
然后便飞快地转过了身,不敢再多看齐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