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大抵是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眼前的男人没有继续再说话,扭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如果不是掌心中还握着的小薄片依然温热着,这真实的触觉告诉段圆圆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都要差点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她的错觉。
长廊的灯光依旧恍闪昏暗。
段圆圆扶着墙,忍住脚上的不适感,一点点走到卫生间内,卫生间灯光明亮,她才看清,原来他刚刚递到她手心里的,不是创可贴,而是专门用来贴到脚上的防磨贴。
她将防磨贴握在手心里,有些微微发愣。
可她什么也没想,只是盯着手心在发呆。
察觉到自己在发呆的段圆圆自嘲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曾经的她,也许会去想为什么男人身上会随身带着高跟鞋专用的防磨贴。
但现在的她,只会查看清理一下脚上的伤,随后动作利落的将防磨贴贴到脚踝处。
做完这一切的段圆圆,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嘴角上扬,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弯出了一个光彩照人的营业式微笑。
随后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站得笔直,款款绰绰的走回晚宴会场。
曾新城看见段圆圆,冲着她招招手,“来,咱们去见一下那位特别邀请的专家。”
段圆圆露出适宜的微笑,她点点头,跟着曾新城走。
那位据说是特意邀请来的专家,就连曾新城也没见过。
曾新城认识这部电影的其中一位投资人,由他牵线,大家互相介绍认识一下,日后合作起来也方便些。
“老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王牌编剧段圆圆。”曾新城又笑着看向段圆圆,“这是著名投资人陈安畅。”
段圆圆在心里乐的想笑,公司里人才辈出,她不论是论资历还是论作品,哪里称得上是公司的“王牌编剧”。
但她还是把这份夸奖照单全收,她知道这些场合需要适时的“浮夸”一下,段圆圆微笑着和陈总握手问好,简单的寒暄之后,陈安畅冲着曾新城说:“我把那位你一直想见的专家叫来,大家认识一下。”
随后陈安畅在场内环视一周,目光定定的落到某处,他拿着红酒杯朝那处走了过去。
段圆圆和曾新城也寻顺着陈安畅的目光看过去。
曾新城在心里默默的嘀咕,哪里有什么上了年纪的专家?看那位穿着西装,身型挺拔,看背影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嘛。
只见陈安畅站在那位西装男旁边,态度恭敬,那位男人听到什么后,转身侧目,朝着段圆圆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
刚刚段圆圆就发觉,那位所谓专家的背影,实在有些熟悉,不止是背影,她还发觉,这位专家的“后脑勺”也有些熟悉。
思索几秒后,段圆圆这才想到,这不正是刚刚在门口时,不少女人都频频回头的那一位吗。
段圆圆的目光竟这样就和他直直的撞上。
不过现在看来,果然这熟悉感不是她的错觉。
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播放的是和氛围相符合的圆舞曲,华丽又高调。
不远处的男人伴着圆舞曲的和弦向一步一步这边走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男人的眼眸愈加漆黑深邃。
只不过他们中间隔着些许距离,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深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安畅很快和他一起走过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万华影业的曾新城曾总,这位是他们公司的著名编剧段圆圆。”陈安畅又向身边的男人笑了一下,随后对曾新城和段圆圆说:“我身边的这位就是为了此次电影特意请来的专家,kreis纪预。”
现在男人就站在段圆圆面前。
他穿了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高奢品牌的纯手工定制,面料质感看起来就十分高级。
领带和袖口一看便出自一个系列,领带上低调的暗纹让他的气质看起来更加稳重。
他的皮肤是慵懒的冷白调,眉骨优越,鼻梁高挺,眼眸明亮清澈,下颌棱角分明。
此刻的他看起来清矜又贵气,说他是政界新贵也一定有人相信。
曾总热情又有些拘谨的和他握手,口中说着些热络的场面话。
但纪预的目光却若有若无的向曾总身边眺去,更确切的说,是在看段圆圆的脚腕。
裙子太长,遮住了,看不到是否贴上了防磨贴。
段圆圆略微不自然的转动了一下脚腕。
曾总人精一般的察觉到了,立刻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到段圆圆身上,“这是接下来要和您合作的,我们公司的编剧,段圆圆。”
曾总用眼神示意段圆圆赶紧快些和纪预打招呼,别再一直站在旁边做背景板。
段圆圆心想,不轻不重的打个招呼便算了,他们似乎没什么握手的必要。
可没想到,对面的男人主动的向她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撞入她的视线。
男人的手指白皙修长,青筋微微凸起,指甲是很健康的淡粉色。
这双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高中只需要微微偏头便能看到,她看了足足两年。
她曾经无比的迷恋这双骨节分明的手。
男人的声音低醇好听:“你好。”
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好,没有任何的名称修饰词。
就仿佛他们早就熟稔到不需要做过多无谓的介绍。
段圆圆讨厌他这样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像他这样的大都市的天之骄子,被那么多人捧着,走到哪里都不乏关注的目光,总是习惯了优先自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过多的半句解释也不会有。
就像他当初的不告而别一样。
段圆圆眼神清荡平静,心早就了无波澜,就如同对面真的只是一位要合作的专家,她与他再别无其他关系。
“您好,纪总。”段圆圆淡淡的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段圆圆没有伸手去回握纪预的手,她的右手自然的垂在身侧,手腕处戴的手链波光粼粼。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非常的不专业。
可她从始至终压根就没低头,全然装作没有看见纪预主动伸出的手。
纪预的手就在空中直直的僵住。
但他也不恼,笑着收回了手。
这分明是一件看起来有些尴尬的事情,可他的动作依然矜贵,俨然就像个贵公子。
完全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曾总在一旁,笑着找话打了个圆场。
这件事便也这么过去了。
几个人互相加了个微信,寒暄了几句,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纪预和曾总在说。
除非到万不得已必须要她说话的时候,段圆圆都没有接话。
没多久又有人来找纪预,纪预便转身离开了。
他刚一离开,还未走远,曾新城和陈安畅就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曾总悄悄问段圆圆,“你和纪总之前就认识?”
纪预和段圆圆之间,流淌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那是一种他们自我难以察觉到,但旁人一眼便能体味到的他们之间的熟悉感。
段圆圆略微有些意外为什么曾总会这么问,她眸光一转,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便很干脆坦然的回答:“我们不认识。”
不远处的男人脚步一顿,他开始怨恨自己现在为什么要有这么好的听力。
他们的对话完全清晰无比、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就连想欺骗自己听错了也做不到。
他的心忽然泛酸泛皱。
明明只要说一句“认识”,只要曾新城和陈安畅信了,就能给她带来许多事业上的方便。
她的老板会待她更好,陈安畅也一定会为了她介绍更多的人脉,即使没有这些,说一句“认识他”,也能让她现在毫不受重视的影编人员里多一些话语权,这些简单明了的道理,他不相信段圆圆不知道。
可段圆圆宁愿毫不犹豫的撒谎,也不想实话实说的承认他们两个人分明就认识。
而且不仅仅是认识而已。
纪预抬起脚步,继续向宴会内场走去,他要把刚刚听到的话都甩在身后。
仿佛他刚才的脚步一顿只是一闪即逝的幻觉。
他们两个人接下来还要继续合作电影,还有的是时间。
可他心底仍然酸涩苦闷,像是被人紧紧扼住,那吊诡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却支配着他的心脏,怎么甩也甩不掉。
他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岁月迢迢且漫漫,原来她是真的不想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