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封疆的代表都很有份量。
代表闽浙总督雅德的是福州驻防八旗副都统魁伦,满洲镶蓝旗出身,开国五大臣费英东之后。
代表两广总督李侍尧的是广州驻防八旗副都统福增格,满洲正黄旗出身,曾祖父是康熙朝大将图海。
代表云贵总督鄂宁的是云南按察使权布政一职的江兰,乾隆十二年进士出身。
不过三大封疆的发言人却是广州知府赵翼。
准确说是广州知府赵翼促成了三大封疆联合。
赵翼原是乾隆二十六年会试第一名,本应为状元,可惜乾隆因为开国以来陕西没有出过状元,便将第三名王杰点为状元,让第一名的赵翼做了探花。
因此王杰这个状元属于天上掉馅饼,不够正宗。
赵翼为此耿耿于怀,引为终身遗憾,每借端形诸诗篇以寄不平。
后两广总督李侍尧帮其谋得广州知府一职。
广州作为大清与西洋各国通商的唯一口岸,知府自然不同其它地方,属于大清内部难得睁开眼看世界的官员,因工作需要赵翼时常与西洋人打交道,对于各国情况较为熟悉,并且因为十三行原因同荷兰东印度公司关系较近。
广东总督李侍尧以荫生身份出仕,18岁就出任汉军副都统,其后又任热河副都统、工部侍郎、广州将军、两次出任两广总督,全因乾隆对其器重厚爱,故而对于维新政权宣称乾隆实是汉人并非先帝之子的说法,李侍尧是根本不接受的。
并准备调集两广兵马北上勤王,讨伐襄阳的伪维新政权,只是局势发展太快,旬月间山东、直隶、河南、江苏、湖北、四川、陕西、甘肃、山西等省份皆通电全国承认维新政权,且两广清军主力一旦北上勤王,则湖南兴汉军必然会趁虚而入,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使得李侍尧根本不敢北上勤王。
赵翼便为其出谋划策,认为应当联络尚未表明态度的闽浙总督雅德、云贵总督鄂宁,几家联合起来共同出兵,如此一来,广东面临的军事压力就能大大减轻,勤王军的实力也大大加强。
李侍尧毫不犹豫同意赵翼的方案,为了争取闽浙、云贵方面的支持,派赵翼前往福州和昆明进行游说,并祭出了广东最大的优势——钞票。
就是只要闽浙和云贵方面愿意联合讨伐维新伪政权,广东将为两家提供出兵所需钱粮,以及武器装备。
不过不是李侍尧这个两广总督出这笔军费,而是由十三行同荷兰东印度公司联合出资。
十三行同荷兰东印度公司愿意为南方部队北伐提供资金,原因就是维新政权于北方开启的通商大大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作为垄断大清对外进出口贸易的十三行,自是不愿意北方分润他们的蛋糕。
因为这块蛋糕实在太大,大到大清的国库收入都不及这块蛋糕。
如果不能打倒北方的维新朝廷,那用不了多久整合了北方势力的维新军必然会南下用兵,届时,广东的军政要员肯定会换人,单口贸易格局也将被彻底改变,这无疑是挖了十三行的根基。
商人逐利是天性,当利益高到吓死人的时候,他们很自然的会选择充当战争的出资人。
荷兰东印度公司也不愿意英法等国越过自己同中国的新朝廷达成贸易协议,在中国的北方形成新的贸易基地,将他们在中国的独家经营权抢走。
更大层面上,则是因为欧州本土的母国荷兰有可能将和英国进行第四次战争。
导火索是荷兰政府去年宣布支持美国独立战争。
英国现在的海军优势已经超过荷兰,对荷兰人霸占东方贸易一直不满,所以英国人也希望再次发起对荷兰的战争,从而将军备废弛的荷兰彻底打垮,掠夺他们丰厚的商队物资与殖民地,使英国取代海上马车夫成为海洋贸易的最大主宰。
眼下英国东印度公司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已是咄咄逼人,现在更有可能抢走自己的独家贸易权,荷兰东印度公司当然要对一直合作的中国南方地方政权进行支持,否则等待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必是退出与中国贸易的结局,这个损失是公司无法承受的。
那么,发生在东方的小小维新竟无意间影响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英、荷两国,十分的戏剧化。
如果关外的贾六知道荷兰人竟然支持广东造自己的反,他必定会愤怒发言:“大清内政,绝不容许外来势力干涉!”
充当“掮客”的赵翼游说成果显着,闽浙总督雅德、云贵总督鄂宁都不相信皇帝是汉人的谣言,皆认定那鬼子六才是篡夺大清江山社稷的窃国大盗。
雅德一直以来不吭声的原因主要是福建的旗汉军队大多损失在台湾,浙江那边又不服从他这个总督号令,因而仅凭福建现在的兵马实力根本不敢对维新伪朝廷指手划脚,现在好了,有两广总督李侍尧出来扛旗,并且还愿意给福建提供钱粮,甚至还可以从澳门采购西洋人的武器帮助福建升级部队装备,如此好事,雅德岂能迟疑?
云贵总督鄂宁是前大学士鄂尔泰之子,虽说鄂尔泰死后遭到了乾隆的报复党击,成为满洲第一个文狱的受害者,被撤出了贤良祠,但乾隆对鄂宁还是很好的,将其从户部笔帖式提拔为云贵总督,并屡次下诏嘉奖鄂宁,说他办事甚合机宜,如此鄂宁自是不可能背叛乾隆向那本是汉军之子突然就成为大清睿亲王之后,又摇身一变自封维新皇帝的鬼子六摇尾巴。
云贵是穷,但同陕甘一样兵马却是精锐。
得益于前几年的征缅之役,云贵的绿营部队相较其它省份的兵马要强许多,且两省有营兵四万余,有充足钱粮装备再招募几万问题也不大。
于是鄂宁欣然同意响应李侍尧北上勤王的提议,只是未等他将兵马整顿好,北方就传来京师沦陷的消息。
传闻说那鬼子六并没有杀掉乾隆爷,而是善待。
但鄂宁不相信,他认为乾隆爷多半被鬼子六杀了,所谓善待不过是迷惑督抚的幌子。
故决意马上出兵,云贵军队攻打响应维新的四川,然后由四川入陕西,出潼关经山西攻打京师。
两广的兵马则出韶关攻打湖南,福建那边则同浙江商量,若浙江愿意起兵更好,不愿意起兵也请浙江能够借道。
如此三路兵马同时发动,必然能短时间内光复半壁,从而号召更多的官员起来讨伐窃国大盗鬼子六。
计划不错,非常好。
两广总督李侍尧支持三家一起行动的方案,拟年后正月十五动兵,此时却传来一个好消息——陕甘总督勒尔谨派人同他们协商共同讨逆之事。
云贵总督鄂宁认为勒尔谨不可信,因为勒尔谨是继直隶总督杨景素、四川总督博清额之后第三个发表通电响应维新,支持鬼子六的封疆。
且其还派人去襄阳参加了鬼子六召开的伪百官宗室大会,现在却派人来同他们说他与鬼子六不是一路人,愿意各大封疆一起联合再造大清,焉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侍尧却在书信中称勒尔谨可以拉拢,并说勒尔谨与他都是互助会成员,且前番被迫退休的于敏中于中堂给他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指称若要再造大清解救皇上,则必定要团结拥有陕甘两省的勒尔谨。
还说据他得到的消息,鬼子六与勒尔谨面和心不和,勒尔谨私下曾与安亲王色痕图勾结,更在鬼子六的伪军进军京师时派兵马会同山西巡抚鄂宝的营兵,想进京阻止鬼子六占领京师。
李侍尧指出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重要性,尤其勒尔谨手里有上万西北驻防八旗兵,尤其西安满城的五千八旗铁骑实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八旗精锐,若勒尔谨愿意反正举事,则在云贵、两广、福建之外又添陕西、甘肃两省,山西巡抚鄂宝也有极大可能共襄盛举,西北其余地方实力派如尹犁将军、西宁办事大臣、库伦办事大臣等肯定也要参加,如此声势岂是那小贼鬼子六可比的。
鄂宁与幕僚思索再三,同意派代表去西安同勒尔谨谈。
为了确保勒尔谨能够站在他们这一边,起码不要支持鬼子六,李侍尧让赵翼陪同福增格一起前来西安。
决定大清命运的会谈很快就闭门开始。
三大封疆代表赵翼、福增格、江兰、魁伦等在圆桌对面就座。
陕甘方面代表勒尔谨、毕沅、杨名飏、色愣额等在圆桌对面就座。
为什么是圆桌?
不晓得。
反正老勒自打去年到京里开会回来后,整个人精气神都跟从前不一样。
不管在哪里开会,都喜欢跟国议大会一样在会场设个主桌由他专坐,手里捧着茶缸子,居高临下对官员们讲话。
双方首先围绕当前形势交换了彼此看法,气氛很融洽,因为双方一致认为篡权的鬼子六乃大清军民共同的敌人,必须趁这小子领着伪军在关外同盛京将军弘晌交手机会,联合出兵捣他的黄龙。
“据京中小道消息,鬼子六篡位之后精神便出了问题,疾痴傻傻的浑无半点皇帝模样,为了让手下那帮伪军在关外卖命,说什么要把圆明园给卖了,不够连紫禁城也能卖,甚至连他自个都能卖,诸位听听,这像话吗?真让这么一个混账做了大清的天子,我大清岂不被各国友好人士笑死!”
西北八旗驻防军提督色愣额在会议间歇时给众人讲了这么个笑话,引得三大封疆代表们均是不住摇头。
独陕西巡抚毕沅眼前一亮,屁股微动,甚有兴趣的样子。
陕西布政使杨名飏轻咳一声,代表总督大人发言说西北完全同意三大封疆联合讨伐鬼子六的提议,但是有个问题需要在事先讲好。
广州知府赵翼忙道:“杨大人请讲!”
这是规矩,好话说一千个没用,得把丑话也讲开。
杨名飏看了眼正端着茶缸子喝茶的总督大人后方道:“倘若大家伙联合起来共讨鬼子六,那鬼子六注定要被扫入历史垃圾堆,但是自古起事都要有个首领,正所谓蛇无头不行,所以我方想听听你们对于此事的意见。”
代表闽浙总督雅德的福州驻防八旗副都统魁伦,代表两广总督李侍尧的广州驻防八旗副都统福增格,代表云贵总督鄂宁的云南按察使权布政一职的江兰,相互看了一眼,最后不约而同朝发言人赵翼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你来说。
赵翼也不推辞,起身看向陕甘总督勒尔谨:“我们希望由一个强而有力的人士出来领导大家。”
“强而有力的人士?”
老勒眼前一亮,这个说法虽是头一次听说,但真的很有力量的感觉。
毕沅见状忙替总督大人问出心中的疑问:“那么,请问这个强而有力的人士是谁?”
“当然是制台大人了!”
赵翼郑重看向勒尔谨:“如果制台大人愿意出来领导各省举事,两广愿奉制台大人为八省联军大总统阁下!”
哪八省?
陕西、甘肃、山西、云南、贵州、广东、广西、福建。
浙江待议。
“云贵附议!”
云贵代表云南按察使权布政一职的江兰赶紧起身表明云贵态度。
“闽浙附议!”
福建代表魁伦也起身给了痛快话。
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推勒尔谨出来当坐馆,是之前李总督、雅总督、鄂总督达成的三方共同意见。
没办法,谁让勒尔谨的兵马最多,且离京师最近呢。
当然,要按民间凡夫俗子的理解就是枪打出头鸟,你勒尔谨只要当上坐馆,那警察部肯定第一个来扫你的场子,谁让你离京师近呢。
“哎,本官何得何能得到各省共举为大总统...嗯?大总统?”
正谦虚的勒尔谨心中一突,继而一脸纳闷看着那赵翼,有些不太相信的问了一句:“不是,你们也读过《打倒万恶的封建主义》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