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县君会疼?”
陆沧蓝垂眸看着被自己紧紧攥着的少女,冷笑出声。
手腕被攥着,华幼安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的,仿佛只需男人稍稍用力便能扭断手腕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她抬眸看着陆沧蓝,声音懒懒的,“为何不会?”
“生而为人,自是会疼的。”
“生而为人?”
陆沧蓝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他攥着华幼安的手腕,用力一拽,少女便贴在他面前,他看着那双永远笑眯眯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县君也说了,是人,才会疼。”
“但县君,不是。”
男人清浅的呼吸因温怒变得有些粗重,洒在自己脸上痒痒的,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雨后的新荷颤巍巍在阳光下舒展着蕊心。
——那是一种惬意的舒服。
华幼安舒服地弯起了眼。
一成不变多无趣儿。
谨慎稳重更是死水一潭,让人没得淡了想撩拨的心。
现在的反应才正常。
如砧板上的鱼肉拒绝自己的被拿捏,用自己弱得可怜的鳞片扑腾着主人的手。
自以为是的反抗苍白又可笑。
多有趣儿。
华幼安眉眼弯弯,手腕被攥着,却不妨碍她用指尖勾着男人的下巴,“我若不是人,那我是什么?”
“陆沧蓝,恃宠生娇也要有个限度。”
“恃宠生娇?”
陆沧蓝冷冷甩开华幼安的手腕,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扼住少女纤细的脖颈,“华幼安,你以为我真不敢伤你?”
男人是习武之人,力气自然比寻常大上一些,尤其是在温怒之后,宽厚的大掌扼住自己脖颈后,华幼安瞬间没了呼吸,窒息感让她有些不适,她却没有挣扎,甚至连求饶的话都不曾说,她依旧懒懒看着陆沧蓝,手指还停在他的下巴处。
“你......有什么不敢的?”
被人扼住脖颈让她的声音有些哑,但她的调子依旧是不急不缓的,“以下......辱上?嗯?”
陆沧蓝眸色沉了一分。
因为离得近,他清楚感觉到少女呼吸渐轻,难以忍受的窒息感让她单薄肩膀止不住轻颤着,而那张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也缺氧而泛上了一抹浅浅的红,红色一直攀到她的眼睑处,泛着水光的眸子里也透着一抹淡淡的红。
可怜又无辜,懵懂又动人。
莫名的,他的手指无端收了力气。
他知道少女生了一张极具有欺骗性的脸,更知道恶劣一词刻在她的骨子里,天真残忍,稚嫩恶毒才是她的真实写照。
可那又如何?
——没有人能对这样的一张脸做出恶事来。
她的脸能让世人原谅她所有的恶毒残忍。
“县君且收着县君所谓的好前程。”
陆沧蓝微眯眼,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不是每个人都想做朱焕之。”
“咳咳......”
久违的空气涌入肺腑,华幼安轻轻咳嗽着。
她的咳嗽声孱弱又轻柔,陆沧蓝耳朵动了动。
他攥了下手指,但到底不曾回头,脚步微顿后,他大步向山下走去。
此时金乌已从云层跃出,日光烨烨,霞光茫茫,浅金色的云彩自九天铺开,经升仙台一泻而下,尽数落在男人身上。
云阶天梯处多了个墨蓝色的身影,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莫名顺眼。
——仿佛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该挤入一些其他颜色来调和,这样才叫丰富多彩。
华幼安不咳嗽了。
华幼安看着陆沧蓝远去的身影,手指绕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这便生气了?”
“不好玩。”
她轻轻叹了一声,似是有些惋惜。
——的确惋惜的,升仙台如此之高,若没了陆沧蓝,她如何下得去?
但她面上半点急色也无。
她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直插云霄的天阶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果如世人所言,这座升仙台接连天宫,终点是第三十三重天,她看了一会儿,认真估算了一下时间,懒懒抬起手打了一个哈欠,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石凳上,像是在等人。
一炷香的功夫后,一行人从升仙台上走下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又突然停下,华幼安伸了一个拦腰,缓缓侧过身,“国舅爷忙完了?”
“国舅爷来得正好,我的奴隶不中用,被我撵走了,国舅爷,不如我们一道下去?”
——端的是亲亲热热的挚友模样,仿佛刚才让陆沧蓝杀裴丹临的人不是她一般。
裴丹临挑了下眉,目光在华幼安身上打转。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一撩衣摆自天阶而下,华幼安坐在石凳上,他便坐在华幼安对面,刷地一下打开描金小折扇,悠哉悠哉扇着风,“不中用?”
“县君,你怕不是在哄我吧?我瞧着你的奴隶中用得很。”
他声音微微一顿,潋滟眸中带了几分揶揄,折扇一遮,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华幼安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无端压低,“都快中用到床上了吧?”
华幼安秀眉微动。
“我曾听人言道,京畿之中有那等豪放贵女,待字闺中难免寂寞,便养了些俊朗奴隶来解闷。”
描金折扇遮着两人的脸,于外人来看,仿佛是一别经年的好友在亲热叙旧,怎么瞧怎么都是温馨和煦的模样,然而折扇后,裴丹临面上却是讥讽与鄙夷,他盯着华幼安的眼睛,声音越发显凉,“左右那些奴隶的命握在自己手里,若是烦了腻了,便杀之灭口,倒也不必担心他们将此事泄漏出去。”
“若是那些奴隶的功夫好,能讨得主人欢心,便留他一条贱命也无妨。”
裴丹临冷笑道:“日后那位贵女出嫁了,便将那奴隶一道带去夫家,夫君在家时奴隶是奴隶,夫君不在家,奴隶便可欺主。”
“啊,这样么?”
像是被人说到了痛点,华幼安秀美轻蹙,水葱似的指尖攥紧了鹊上枝头的锦帕,整个人显得惶恐又不安。
她本就生了一张娇怯楚楚的脸,纤弱肩膀微微轻颤时,越发显得我见犹怜,尤其是那一双雾蒙蒙水悠悠的眸子,能将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裴丹临捏着墨玉扇柄的手指微微一紧,后面的讥讽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你......”
但毕竟刚才说了许多冷嘲热讽的话,陡然切换模式说安慰的话有些不合时宜,裴丹临曲拳轻咳,别别扭扭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早些与那人断了,省得来日坏了自己的名声。”
怕华幼安担心自己会将此事说出去,他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今日之事我只当什么都不曾看到。”
“至于我的侍卫你也无需担心,他们皆是守口如瓶之人,不会将此事泄漏半分。”
“那,我便多谢国舅爷的好意了?”
华幼安眨了下眼。
那双眼如秋水涟长,多情又温柔,当她看着你时,眼底的缱绻深情几乎能溢出来,仿佛九州儿郎万千,她却独爱你一人似的。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一双眼。
裴丹临呼吸微微一顿,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华幼安,我是真的想你好。”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哑。
华幼安却笑了起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裴丹临被她突然间的发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再怎么摸不准她的想法,他也知道一件事——他又一次被她耍了。
是的。
又一次。
他一次又一次栽在她的楚楚可怜上。
下一次遇到了,却依旧会栽得义无反顾。
——一言蔽之,不长记性。
裴丹临冷了脸。
“华幼安,你笑什么?”
裴丹临拢了折扇,坐直身体与华幼安拉开距离。
“国舅爷,我是在笑你呀。”
许久不曾这样畅快大笑,华幼安笑得肚子有些疼,她揉着肚子,盈盈笑望着面前的锦衣少年,“国舅爷,男人能养通房侍妾,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养面首?”
“都是父母所生,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一辈子却只能守着一个人,世间不公,莫过于此。”
这种话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可谓是大逆不道,饶是裴丹临知道华幼安性子素来乖戾,此时也别噎得一窒,他怔怔看着面前温柔且也乖戾偏执的少女,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华幼安,你是疯了不成?”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女人怎么可以养面首?”
“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养面首?”
华幼安闲闲站起身,裴丹临是清瘦少年,身材不如陆沧蓝高大挺拔,当她站着,而裴丹临是坐着时,她看向裴丹临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味道,她就这般看着裴丹临,面上笑意更深,“你们男人可以的,我也一样可以。”
“至于你们男人不可以的嘛,我依旧可以。”
“名声?”
她展眉,眼底讥讽之意一览无余,“名声那种东西是你们男人用来约束我们女人的东西,当女人顾惜名声守着所谓的规矩时,那才是中了你们男人的奸计。”
“我才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来委屈自己。”
她提着裙摆往上走了几步,上一个天台,是一众侍从抬着一个楠竹做成的软轿,此时侍从们在休息,软轿自然放在一边,她径直走上软轿,施施然在软轿上坐下,笑眯眯对下面的裴丹临道:“国舅爷,多谢您的敦敦教诲,我听了您那么久的废话,坐一坐您的软轿不过分吧?”
裴丹临险些把肺气炸。
——原来她方才那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全是哄他的。
裴丹临拢起折扇,三步并做两步上了天台,手一伸,便要去拽软轿上的华幼安,“你这个小骗子!”
“下来!”
“哎呀。”
软轿上的少女一声轻呼,“国舅爷,您弄疼我了。”
裴丹临冷笑,“你少哄我,我根本不曾用力。”
“喏,你看。”
华幼安撩起衣袖,细细手腕上有一截被人捏过的青紫。
裴丹临微微一愣,触电似的从华幼安身上收回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华幼安嗔道,“你知道我身子弱,却还这般粗鲁对我,你自诩世家公子,世家公子的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了么?”
裴丹瞄了一眼华幼安手腕上的伤,少女生得极白,便越发显得那圈青紫触目惊心,像是在无声控诉他的粗暴。
——他对华幼安的确失了分寸。
“县君,我委实不是故意的。”
那伤就在华幼安手腕上,裴丹临抵赖不得,他握着折扇,躬身向华幼安施了一礼,“还望县君大人有大量,莫与我一般见识。”
华幼安下巴微抬,眼波轻转,“念你态度诚恳,我便勉为其难原谅你这一次。”
她捏着帕子轻轻拍在裴丹临脸上,娇娇而笑,“若再有下次,我断然容你不得。”
柔软清香扫在自己脸上,裴丹临身体微微一僵,明澈眸色有一瞬的恍惚。
但他又很快回神,怕华幼安看出自己的异样,他把脸偏到一边,耳根微微红着,话却在不满嘟囔着,“华幼安,你能不能注意一点分寸?”
陆沧蓝重新爬上天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晨曦下少女浅浅而笑,少年神色别扭,却不掩关切,时不时向她的手腕看去。
她的手腕处有着一圈的青紫,是清早他留下的痕迹。
陆沧蓝星眸轻眯。
片刻后,他看着璧人般登对的两人低低笑了起来。
“主人,我来迟了。”
他径直走上台阶,绕开立在华幼安身旁的裴丹临,直接将华幼安从软轿上抱了起来,“我这便送你下去。”
温香软玉迎了满面,他微不可查勾了一下唇,“主人,您的衣服脏了。”
他单手撕去裴丹临触碰过的衣袖,细白如玉的一截手腕露出来,他用胳膊一揽,便揽在怀里不为外人所见。
——像极了某种雄性动物在巡视领地。
毫不掩饰表达着自己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