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普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潮湿热恋 > 3、第 3 章
    远方的天空澄澈明朗,日光将朝南的卧室照个囫囵,细小的尘埃在光芒下浮动,中央空调运作和贺星苒的心跳声交相呼应。

    自报家门后,对面仍旧沉默而冷静,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并不想主导对话。

    贺星苒听到自己犹豫的,如蚊吶般的声音:“昨晚你说的话,现在还作数吗?”

    “哪句?”靳屿明知故问。

    肩膀紧绷起来,昂贵的床垫按照人体记忆将她完美包裹其中,稍微给了贺星苒一些勇气和安全感:“就是让我别跟路维结婚,可以……可以跟,跟你那句。”

    胸口好似跑马,太阳穴和心脏都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鼓胀得痛。

    空气更为静默。

    无线信号传来对面微弱的电流声。

    她好似被抽空全部力气,不敢等待答案,匆忙挂断电话。

    当初的分手并不体面,她怎么敢要求靳屿仍旧不计前嫌地帮自己?

    没有谁天生就有责任充当天神,一次又一次拯救毫不相干的人。

    -

    从抓包路维偷腥、但家里人都不同意取消婚约开始,贺星苒退婚的事情就陷入僵局。

    路维也从最开始的威胁,随着贺家向贺星苒施压转变为怀柔政策。

    【苒苒,我错了,那天是我一时冲动,我保证已经跟阿谭断干净了】

    【都是阿谭勾引我的,我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宝贝别气,银泰h家专柜又到了一批新包,下午有时间我陪你去逛逛】

    “……”

    路维要是坚定选择前女友,贺星苒还能在怨恨他不遵守契约精神之外,赞他为真爱勇敢。

    他在几天之内的摇摆不定,无非是权衡利弊精于算计后的最优解,只会让贺星苒感到一阵荒唐。

    她顶着压力,不妥协领证,犟起来着实也让贺泽刚没办法。

    离他重金请大师算的“黄道吉日”越来越近,他愈发着急。

    贺星苒被他道德绑架到走投无路,周三下班后,去看望了躺在病床上的姑姑。

    姑姑年纪大了,脑梗手术过三次,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瘦成纸片似的,躺在病床上都很难看到被子的起伏,贺星苒身心俱疲,在姑姑床前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贺星苒选择进入一段的婚姻的理由其实更为荒诞。

    贺泽刚乘着改革开放的风,抓住时代风口,靠着倒卖录音机,从农村泥小子跃升阶层。

    农村老家风俗传统崇拜非自然力量。

    贺泽刚发迹时,从香港过来的大师给他算了一卦,大师说他命里属金,其姐贺兰芬属土。

    土生金,贺泽刚的命数运气都跟贺兰芬休戚相关。

    贺泽刚惊呼大师神机妙算。

    贺泽刚小时家里穷,是贺兰芬一手将他拉扯大的,又鼓励他离开村子出去闯荡,后来帮忙他的两个女儿,为此孀居三十年。

    贺泽刚发迹后自然也对贺兰芬敬重有加。

    只是这两年互联网电商红利褪去后,云汇木业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刚好赶上贺兰芬住院,贺泽刚又找曾经的大师算了一卦。

    大师说贺星苒命格跟贺兰芬是一样的土命并且旺贺泽刚,若贺星苒命里有机会合化成功,就能助力贺泽刚平步青云。

    而合化最好的方式则是让贺星苒找个八字跟她相合的男人结婚。

    精挑细选之后,路维是唯一的人选。

    贺星苒在乎姑姑的健康,也知晓这位朴素传统甚至有些封建的女人最大的愿望是看她结婚,所以她答应了。

    可是,姑姑,难道结婚生子比我的幸福快乐更重要吗?

    贺星苒轻轻地问,病床上,苍白的妇人并没有回答。

    【准备好户口本,明天上午八点我去接你】

    领证的日期近在咫尺。

    贺星苒不打算再忍,回家的路上,在等待红灯的间隙,点开购票app,顺手买了张飞往北方城市的机票。

    简单带了些维持皮肤状态的有效护肤品,贺星苒把车停在家里,乘坐出租车去了机场。

    仍旧是南*航空的航班,这几年因为工作需要,贺星苒会亲自出差洽谈业务,每次都乘坐南*航空的航班。

    贺家孩子很多,贺星苒还是夹在中间的老二,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

    为了不让贺泽刚和后妈讨厌,她总是在战战兢兢地扮演乖孩子,从小到大身上的标签排除不了“听话”二字。

    抗婚,并且在领证之前逃跑。

    贺星苒在有限的生命里从未如此叛逆过,像希腊神话里的阿格硫斯,可以为了自由而不计后果。

    唯恐贺泽刚发现自己不见,把手机调节成了免打扰模式。

    恐惧,激动和不安混作一团填满她的脑袋,她的心跳不自觉加速,思维在混乱又遵循秩序中摇摆。

    商务客舱座位并不拥挤,浑浑噩噩中,过道另一边两位青春期模样的少女的交谈吸引了贺星苒的注意。

    “你的飞行日志准备好了吗?确定今晚的机长是他吗。”

    “他真的要把我帅晕,才二十六岁,据说是南航历史上最年轻的机长呢。”

    “就连名字都很好听呢!靳屿。”

    少女们怀揣着见到梦中神祇的心情,叽叽喳喳的声音明亮又轻快。

    贺星苒只听清“靳屿”二字,身躯一震,豁然看向她们。

    小桌板上放着的12.9寸ipad屏幕上,赫然放着一张靳屿的照片。

    配合公司新媒体发布的照片,他站在航司大厅里,一袭利落的夏季工装遮住挺直又高大的身材。

    瞳仁又黑又亮,唇边淡淡勾着,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有几分游刃有余的玩世不恭。

    夜间航班的灯光并不明亮,还有电子屏幕的反光,可贺星苒还是一瞬间就将他认了出来。

    “一八五,桃花眼,飞行员,不抽烟,少喝酒,飞行成绩又棒,”其中一个小姑娘满桃花如数家珍,“也不知道他大学时期被哪个姑娘搞到手。”

    “能跟他谈一天恋爱就会很快乐吧。”

    “屁嘞,”另外一个姑娘教育恋爱脑姐妹,“瞧他这张脸,这么帅气的男生身边肯定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有什么美女能入他的眼?换女朋友不得比换衣服还勤……”

    话说一半,注意到过道对面那道直木的视线,两个姑娘看过去一眼,忽然又纷纷脸红了起来。

    还以为吵到人休息,讪讪地收回目光,半晌,又压低声音说:“这个美女姐姐,应该能。”

    准备工作做完,按照塔台指示,飞机驶入规定跑道滑行,起飞,机舱内陷入一片昏暗。

    她叛逆过。

    在大学,在十八岁。

    记忆再珍惜,也仍旧在时光里逐渐模糊,模糊到混乱了一些细枝末节。

    但关于那段记忆的感受挣脱时光的束缚,仍旧清晰。

    有人说,人的一生只活几个瞬间。

    对于贺星苒来讲,人生的几个瞬间只活了两个字:靳屿。

    夜幕灌满沉郁的色调,俯视着寂静的机场,客机逐渐在夜色里隐没,在高空中留下左红右绿尾白的踪迹。

    贺星苒叹息一声,戴上真丝眼罩和颈枕,预备浅眠。

    安稳攀升后,机舱内广播准时响起,机长清澈又低沉的声音扩散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南方航空cz1234次航班,本次航班由临宜飞往阳城……”

    “哒”。

    贺星苒紧绷的弦断开。

    她一把扯掉眼罩,睁开眼看着滚动航空讯息的屏幕,血液上涌,脸上泛起大片的红,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黑夜里。

    是靳屿。

    明明是念着千篇一律的广播,但他的咬字极为清晰,又有股漫不经心的懒劲儿,显得洒脱又松弛。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翻,猝不及防的,贺星苒的思绪被回忆填满。

    -

    认识靳屿那年,十八岁。

    大一新生报到后,开启为期两周的军训。

    九月初的临江市,天气里的燥热丝毫未减,艺术系美术专业两个班和播音主持四个班女生混成一个方队,幸运地被分配在宿舍楼下人行路上军训。

    空气闷热,蝉鸣起伏,阳光偶有漏网之鱼,穿过繁茂的树叶照在皮肤上。

    好多姑娘吵着热,跟年轻的教官连耍赖带撒娇,争取多几次以分计算的休息。

    贺星苒没参与。

    因为军训第二天,她中暑晕倒了。

    眼前一黑,残存的听力只让她听到周围女生的惊呼声,逐渐有些意识时,她感觉自己如在海浪托举着的地方,晃晃荡荡惹人头晕。

    她最怕水了,下意识挣扎。

    “我靠靠,”身边有人惊呼了声,“这姑娘怎么鲤鱼打挺呢?”

    抱着她那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箍得更紧了些,男生居高临下,冷漠的嘱咐:“别乱动。”

    “……”

    好冷漠,好高傲。

    在炎炎夏日里,仿佛一杯掺了薄荷的柠檬水。

    贺星苒迷迷糊糊里只看到了一节修长的脖颈,还有收得很紧很清晰的下颌线条。

    送她去医务室的这位看上去是个好人,她在心里简单做了判断,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悠悠转醒时,鼻尖萦绕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感官,贺星苒清醒了许多,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病床上,白色的屏风将一个个小床跟豆腐块似的隔开。

    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靳雨同学?”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走过来,叮嘱她,“你体质太差,军训时最好带藿香正气水,今明两天也不要训练……”

    靳雨。

    是送她来医务室的人么?

    “靳雨,靳雨同学!”贺星苒一走神,校医就扬高音量,耳提面命,“记住了没?”

    没有必要纠正校医的称呼错误,贺星苒头还晕着,懵懵然点头:“嗯……好。”

    校医又嘱咐了三两句,离开。

    军训时期的医务室,到底算不上安静,屏风左边的那床,逃训过来的新生正一起打游戏,还有人在谈恋爱,相比之下右边就安静得过分。

    贺星苒好奇地把头偏向右边看去。

    那扇屏风跟活了似的,立马向脚下缓缓挪开。

    没了屏风才知道,两张病床之间离得很近。

    病床上躺着个男生,没穿军训服,简单的白衣黑裤都掩盖不住身材的颀长高挑,脸上叩一顶黑色鸭舌帽。

    从露出的一点肌肤来看,清晰的下颌线,冷白皮,无论如何也该是一枚帅哥。

    贺星苒多瞧了两眼。

    那人却忽然摘下帽子,长睫抖动了下,桃花眼半睁开,冷淡地往她脸上扫了眼,有几分恶劣地问:“你是靳屿?”

    “那我是谁?”

    日光下,他的瞳色很浅,是琥珀色。

    星星点点的光芒照在他右侧眼皮的褐色小痣上,令本就拽得二五八万的男生看着更帅的有辨识度了。

    作为从小浸淫在艺世界的姑娘,贺星苒更在乎视觉效果,明白了这人就是送她来医务室的人,可本就中暑的脑子更不转,木木地回答:“那你是……贺星苒?”

    “……”

    她的回答让靳屿多了点玩味的兴趣,他坐起来,冷冷戴上帽子,脸遮了大半,但拽哥的气质更甚。

    “哪个xing,哪个ran?”

    贺星苒乖乖回答:“星球的星,时光荏苒的苒。”

    靳屿:“……哦。”

    贺星苒:“……”

    男生就此不再说话,低头刷着手机。

    平日靠屏风建立的社交距离被无情打碎,贺星苒从小到大乖极了,连话都没跟男生说两句。

    这位拽哥在身边,中暑的感觉更严重了。

    不说话不是,说话也不是。

    但还是要有点礼貌,犹豫片刻,贺星苒开口:“今天,谢谢你。”

    拽哥终于舍得从手机上抬头,轻轻点头,算是接收到了她的致谢。

    就那么一下轻飘的动作,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

    过了会儿,旁边的窗户忽然被从外面拉开,热气跟一个穿军训服的男生一起出现:“屿哥,网吧去不!”

    拽哥慢悠悠起身,也没说去还是不去,但他要离开,不管怎么说还是让贺星苒喘口气。

    紧绷着的肩膀刚放松,眼前就压下一道阴影,她睁着眼睛看他黑色裤子,头顶是靳屿懒洋洋的声音:“舒服些记得去医院。”

    “?”

    贺星苒抬头。

    靳屿指了指她额头:“校医说可能要缝针。”

    难道刚才摔倒是额头先着地了?

    贺星苒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白了,顾不上还在吊水,直接抬手在脸上乱摸,唯恐有什么损伤到颜值的硬伤。

    “我靠我靠,”窗外的男生又说话,“屿哥,你就别逗人家姑娘了呗。”

    贺星苒停下动作,红着眼眶看他。

    靳屿下巴紧绷着,慢慢别过脸去。

    穿着黄色外卖服装的小哥拎着奶茶袋子出现在门口喊了声:“靳屿!”

    靳屿指了指病床:“给她。”

    交代完,靳屿抬腿往前走,没两步又顿住,隔着外卖员略显臃肿的身躯,认真道:“不好意思。”

    默了默,补充一句:“好好休息。”

    -

    像是做了一场短暂梦境。

    梦醒时,飞机正在巡航期,机组乘务人员见她醒来,热情地在她身旁蹲下,咨询她需要的食物。

    “一杯清水,谢谢。”

    乘务员很快帮她倒好热水,又因为她是铂金卡旅客,乘务员了解她的喜好和乘机习惯,热情询问道:“贺女士,刚才看您在睡觉没有打扰你,请问本次航班还需要我们填写飞行日志吗?飞机正处于巡航阶段,机长说可以帮大家签log。”

    贺星苒愣了一下,将飞行日志递了出去:“好。”

    乘务员并不意外,接过送进驾驶舱。

    这位铂金卡会员在五年里乘坐了五百次他们航司的航班,并且无一例外,每次都递出飞行日志,由机长填写,机长、副机长和其他成乘务员一起签名。

    乘务内部还推测过,她应该是飞行爱好者。

    机组人员很快填好日志,送回来时年轻漂亮的乘务员没有按捺住八卦之心,不由得悄悄打量起贺星苒。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乘务员有些尴尬,匆忙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靳屿机长托我向您转达消息。”

    贺星苒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毛毯上抓了一下。

    “他说,抵达阳城,请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