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隔日, 重返临宜。
民政局离婚队伍排得比结婚还要长。
几个月前,两人仓促选择结婚,两个月后,又仓促分开。
但是被告知现在有离婚冷静期, 只能先申请离婚登记, 一个月后正式办理离婚。
两个沉默地走完流程。
离开的时候, 贺星苒问靳屿,留在家里的东西要怎么办, 靳屿随口一说,扔了吧。
跟上次吵架之后,是同样的回答,贺星苒嘴巴动了动, 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靳屿上车,又成了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绷着侧脸,朝她按了按喇叭,问:“送你?”
贺星苒晃了晃正在打车的手机界面,勾唇微微笑了笑:“我们不同路。”
靳屿和祁颂年同小区的房子, 和她家一东一西。
确实也不顺路。
这话似乎一语双关,靳屿稍稍蹙眉,但很快松开,淡淡道:“那成,我走了。”
贺星苒“嗯”了一声大。
靳屿发动车子,两人别过。
网约车很快也抵达, 在民政局门口, 见到是独身的漂亮女人,司机师傅叹了口气, 自言自语说着:“现在这社会不知道怎么了,人心都太爱变,离婚比结婚的还多。”
贺星苒稍稍向上抬起围巾,挡住大半张脸,声如蚊讷地反驳着:“也没有变什么。”
昨天,那场烟花在两人头顶绽放,贺星苒悲观地脱口而出一句离婚。
靳屿在这个晚上,屡次染上愠怒的脸,终于呈现出一种和阳城天气一般的冰冷和麻木。
逸散着火药味的空气里,靳屿长身鹤立在她面前,像是一把笔直地插进冷空气的刀子。
“好啊,离婚,”黑暗掩盖住他的表情,声音更为冷硬,“反正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了。”
他用一种解脱的语气说。
那一刻,贺星苒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感到很悲伤。
似乎在心底,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之间的矛盾如猛兽般蛰伏着,总有一日会吞没掉全部感情,爱情在自我和自由意志面前是不值得一提的。
贺星苒想,总不能一直让靳屿讨好她。
如果两个人变得不快乐,此时斩钉截铁的结束,他应该会解脱。
贺星苒是一个充满了悲伤的容器,她想有人将她的坏情绪扔走,然后用那些她从幼时就缺失的感情和亲密关系填满。
但她太悲观,不知道怎么改变自己;同时又善良,不想拉着别人自己溺亡-
靳屿满身疲惫,本来他的航班是明天飞的。
但昨晚,他恨不得立马结束这一切,向航空公司告假,提前以乘客的身份飞了回来。
昨晚,黄钧泽放了烟花后,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兴致冲冲地来找他,还以为计划成功,脸上洋溢着替朋友开心的笑容。
看到靳屿的脸上,笑容就尴尬在唇边。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靳屿如丧考妣的脸色,也不敢问,只好私下偷偷和室友季航说这件事。
季航可没有这些忌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群里艾特靳屿。
【到这个份儿上告白还能失败,你俩是给我们演偶像剧呢?】
【怎么着,我就说你跟贺星苒不合适,不是哥们说话难听,她那个家庭复杂程度,能培养出什么健康的小孩儿,你到底就爱上杆子往上贴,现在后悔了吗】
黄钧泽看他的发言,简直心惊胆战。
屿哥现在什么精神状态啊,他就敢这么调侃,也不怕靳屿受不了刺激跳楼了?
靳屿倒是没跳楼,等红灯的时间,淡淡回复了一个字:【滚】
季航立马艾特黄钧泽:【屿哥还有心情骂人,看上去没大事儿】
黄钧泽:【?】
您这个行为跟在老虎头上拉屎观察老虎睡没睡着有什么区别。
季航跟靳屿说:【晚上一起喝酒?庆祝一下你重回单身生活】
红灯倒计时到个位数,靳屿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忽地笑了声,直接发了语音过去:“谢谢您的好意,虽然我也觉得可以庆祝一下,但晚上我还要复习。”
飞行员每年都会有考试,生活并不轻松,他还得准备考试。
本来一直还在犹豫要不要转空军,空军虽然是梦想,但他已经和贺星苒结婚、组成家庭。
梦想很重要,可家庭同样重要,他本想着告白之后和贺星苒商量一下转空军的事情。
不过现在也还不错,他是自由的,随心所欲做任何事。
红灯转绿,他换挡,踩油门,车子驶过十字路口。
群里另外两人还在调侃着,他置若罔闻,只是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直系领导的名字。
靳屿按了接听,领导低哑中带着扼腕的声音传来,连安慰带批评地说了好一阵儿。
他一边开车一边用车载蓝牙连手机,认真地听着,然后敷衍。
这头电话刚挂断,季航不死心,在群里没讨论出接过来,直接打来电话开大:“哥们儿,你考核也不差这一天两天,晚上先放松一下呗。”
靳屿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
季航一愣:“怎么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靳屿回答得很快,只是声音有几分冷硬:“被停职调查了。”-
靳屿最近接到了很多举报和投诉。
民航局那里,有人举报他私生活不检点、在公司账号多次出现吃回扣等等,但都是子虚乌有,当局只是提醒他,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处罚。
只是这次的情况相当特殊。
有人匿名举报靳屿插足别人恋情,并且证据详实,甚至开始在自媒体平台散播这件事,影响十分恶劣。
当局开会后决定,给予靳屿停职调查。
举报人说,在路维和贺星苒谈婚论嫁、筹备婚礼的前期,靳屿主动勾引贺星苒,导致贺、路二人感情破裂。
举报人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只是抽到了事情中关键的两步,靳屿就成了男小三。
比如,在他向贺星苒发出结婚邀请前,贺星苒撞破路维出轨,单方面说了分手,即便路维不同意,但分手并不需要两人一致认同协商解决,所以严格意义来讲,那时候贺星苒已经是单身状态。
只是因为两家都不同意贺星苒取消婚约,她只能先和靳屿领证,因此两人结婚时间在解除婚讯消息之前,造成了靳屿插足他人感情的错觉。
吊诡的是,举报人故意漏掉的细节,要不是大家都不知道,要不知道但没证据,既知道细节同时有证据的,只有贺星苒一个人。
本是“庆祝”靳屿离婚的趴体,最后因为他临时被停止调查的事情陷入切实的尴尬和惆怅。
大家来得都早一些,点好了酒,一个个情绪低落,面面相觑,就连最能拿靳屿开涮的季航都用手搓了搓脸,表示这事儿难办。
罗亦周心里有话忍不住,直截了当道:“屿哥这是得罪谁了?能把这件事知道的这么细,总是感觉是熟人呢。”
还得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虽然同事之间有升职加薪的矛盾,但靳屿到底是跟同事没有这么近,贺、路、靳三人的恩怨再怎么也传不到他们耳朵里。
“你屿哥得罪谁?”季航用震惊的语气反问,“就他这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性格和不给人留面子的嘴,有谁没被他得罪过吗?”
“……”
罗亦周思考了下,点头:“嗯,哥,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季航:“……”
“不过我也觉得是你们圈子里的人。”
罗亦周:“为什么呢?”
季航问他:“你觉得你屿哥是一个情商低的人吗?”
罗亦周摇头:“他就是单纯讨厌傻逼和不爱伺候别人。”
季航打了个响指:“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会得罪人,但是不在乎。”
罗亦周又问:“这是为什么呢?”
季航:“……”
旁边红毛忍不住了,一巴掌拍罗亦周脑袋上:“你是傻逼么,能不能动动脑!”
罗亦周委屈地捂着脑袋,红毛说:“那是因为以屿哥的家世和人格魅力,不害怕得罪别人会被怎么样,说话时才能肆无忌惮。”
罗亦周还是不懂:“所以呢。”
“所以,”季航没忍住叹了口气,“敢出阴招报复靳屿的,也得是个家世跟靳家相当的。”
罗亦周明白了,惊呼一声:“那他妈是路维啊?”
红毛白眼一翻:“路维举报屿哥破坏路维的感情?这跟袁立没有偷狗有什么区别?!”
罗亦周想想,确实,都贼喊捉贼了。
他问:“那能是谁啊?”
季航和红毛异口同声:“我怎么知道?!”
罗亦周:“……”
话音落下,就见靳屿姗姗来迟。
他穿了一件驼色羊绒大衣,版型挺阔,很压个子,还好他个子高肩膀也宽阔才撑得起来,里面是白色卫衣牛仔裤,胡乱围了个围巾,头发也有些乱蓬蓬的。
状态看着仍旧是傲气的,有点目中无人的帅,只是稍微发乱的头发和黑眼圈看着有些颓然。
这个位置还是上次的,靳屿没用服务员指引,自己就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大家纷纷收声,面面相觑。
直到他坐下,拿起架子上的酒灌了一杯,才稍稍抬眼看大家,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大家:“……”
难道我们现在应该话很多表现得很开心么?
靳屿看看大家,最后略带惺忪的桃花眼看向季航,拧着眉嘟囔着:“你们这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对我遗体告别呢。”
大家:“……”
季航笑了笑,给他倒了杯酒,自己也举起来,碰杯,以示安慰:“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么。”
靳屿“嗯”了声:“现在心情也不太好。”
大家:“……”
季航打趣道:“心情不好还有心思睡觉?”
看这个头发就知道是刚睡醒就过来了。
靳屿掀起眼皮看他,没睡好,眼睛有点肿,皮肉单薄的桃花眼折出三眼皮:“那我要困死么。”
“……”
怼天怼地,看来是跟谁都气儿不顺。
罗亦周这二傻子就没有读空气的情商了,直接问:“那屿哥是因为被停职调查难受还是因为是和嫂子离婚了难受啊?”
靳屿:“……”
哪壶不开提哪壶。
靳屿沉默着,酒吧纷乱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更 多肉文在企 饿群肆二贰而无酒一伺其沉默半晌,又拎起一瓶科罗拉,灌了一整瓶。
这群男生都指望不上,季航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那你停职调查这事儿,贺星苒知道么?”
靳屿:“不知道。”
“不跟她说?”毕竟她是唯一有证据的人了,靳屿就算是知道她已经跟路维提了分手,但无法证明。
靳屿眼底压着一点冷冽的情绪,反问道:“我谁啊,就跟她说。”
季航一听就知道是他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儿,叹了口气,还想再安慰两句,没想到罗亦周这小子这时候来机灵劲儿了,一拍桌子,大声道:“哥,你别这么悲观,就算是离婚了,嫂子不喜欢你,那你也是她前夫啊!”
大家:“……”
他还想整两句词,憋了半天:“买卖不成仁义在呢。”
“……”
罗亦周的话音落下,靳屿猛灌了一杯啤酒。
劝是没办法再劝的,季航也叹了口气:“你们就这么算了?”
靳屿“嗯”了声:“算了。”
“不回头了?”他又问。
靳屿愣了一下,点头道:“不回头了。”
人家只想要一颗精子,人家要离婚,再回头不就更搞笑了么。
季航看着两人这些年恋爱分手、靳屿单身这些年又直接结婚,虽然他觉得贺星苒性格有大问题,但同时也觉得,这个结果对靳屿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舞台上歌手还轻轻吟唱着那首歌。
季航举杯,敬他。
靳屿和他轻轻碰了杯,喉结蠕动,一饮而尽。
看来这是一个供靳屿发泄的局了,罗亦周也跟着举杯,大家开始喝酒,一轮接着一轮。
季航问:“那你这被举报,不找贺星苒怎么办?”
靳屿说:“从举报的人下手吧。”
他是贴了心思不回头了。
季航笑道:“早知道还是这么个结果,你折腾着了这么久,值得么?”
别人可能不知道靳屿对贺星苒的筹谋,但季航算是军师,自然全都知道。
靳屿安静地盯着酒杯,啤酒花在水面上沸腾又破碎。
驻场歌手在舞台上轻轻吟唱着。
“爱到哪里都会有人犯错
希望错的不是我
其实心中没有退路可守
跟着你错
跟着你走”
这些年,来来回回,最开始他想要一个答案;后来想要一个结果。
分手的答案令他满意,但仍旧没有好结果。
恍若一场荒唐大梦。
半晌,他将酒杯放在桌上,风马牛不相及地问:“这首歌叫什么。”
罗亦周连忙跑去问了,很快回来,说:“叫《值得》。”
靳屿看着季航,没有半分动摇地回答:“值得。”
季航倒是看不懂了。
跟靳屿认识这么多年,大家似乎都是大相径庭的性格,他把爱情当游戏,纵情情场多年,却没领会到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靳屿用了八年青春和贺星苒死磕,爱到最后没有结果。
“我瞧着挺不值得的,”季航由衷地说,“你这些年完全可以玩的更开心些。”
何必拘泥于一个人呢。
靳屿抿了口啤酒,看着舞台的方向,女歌手深情地唱着歌。
“我珍爱她,不忍心看她跳火坑。”
季航欲言又止,因为他看到靳屿那双风流的桃花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贺星苒那里也并不好过。
矛盾是从婚礼酒店引发的,酒店负责人来找她沟通想要的细节,她这才想起来还在跟靳屿筹备婚礼。
但酒店定金都是靳屿付的,贺星苒提了取消酒店的事,然后被钱卫平知道了。
两家家长轮番攻击,一直在问两人到底是为什么。
俩人都是什么也没说,无论怎么问,都只有一句性格不合,在一起不合适。
而贺泽刚最近的生意又有波动,他请先生算了一卦,先生说是因为贺星苒婚姻出问题,没办法继续旺他。
于是他就三番五次把贺星苒叫回家,批评她和靳屿要离婚的事,喊她给靳屿哄回来。
贺星苒只淡淡地说:“我们两个没有可能了。”
在贺泽刚那间按照风水严格布置的书房里,他再次大发雷霆,拍着桌子问她:“靳屿为什么不要你,还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够让男人喜欢。”
贺星苒不知道说什么好,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贺泽刚反而不依不饶,拿起手机拨通靳屿的电话,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阿屿啊,你和苒苒之间,是她错了,你别生气,我让苒苒给你道歉。”
再转头看向贺星苒,换上了怒不可遏的态度。
贺星苒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一个字,他就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按在桌子上,逼她说话。
丝毫不顾她无声流下的泪水。
“我不怪她,”电话那头,靳屿的声音仍旧干净清澈,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舒服松软的被子,他说,“我不需要她的道歉,我们过好自己就行了。”
他挂了电话。
贺星苒胸口揪在一起似的痛,贺泽刚脸色变了变,松开她。
等她站稳,抡圆胳膊给她一个巴掌,没有半分感情似的说:“废物东西,当初就不应该培养你。”
只是贺星苒嗡鸣,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到底说了什么。
等他批评完,静静离开了贺泽刚的别墅。
回到家,大病了一场,从最开始的发烧发展成最后的肺炎,本来纤秾合度的身材瘦了十斤,看着免不了弱柳扶风。
贺泽刚全程没有关心过她,在离婚冷静期内,一直在催她赶紧去把靳屿哄回来。
贺星苒当然不会主动联系靳屿,这次靳屿也消失得干净,无论她病得多严重,都没有出现。
姜子格终于完成了入职,贺星苒生病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
跟靳屿的感情,她向来都是劝和的。
她说:“其实靳屿挺好的,只是这次气大了,等着你去哄罢了。”
“他什么时候放弃过你,上次分手是你说的,这次离婚都是你提的。”
贺星苒反问她:“那我有什么是让他非要坚持的?”
病了几日,她纤弱了很多,脸上不挂肉,消瘦的骨相看着清苦,这样的神态让姜子格回忆起上次两人分手时,贺星苒就是这样的状态。
姜子格不懂:“他就不能只喜欢你这个人么?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
贺星苒抿了抿嘴:“如果连喜欢的理由都没有,那拿什么坚持到最后。”
“喜欢你美貌,你总是会老去;喜欢你忧愁的气质,你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幸福,”姜子格说,“因为一个特质爱人的,最后都分手了,只有好的坏的照单全收,才能走到最后。”
她顿了顿:“不过说句冒犯的话,我觉得你身上明显是缺点比优点多,靳屿能爱你这么久,很明显不是被某些特点吸引的。”
贺星苒:“……”
她很惆怅,同时也很茫然。
小时候在小心翼翼讨好爸爸妈妈,讨好师父;长大后仍旧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下,她按照别人的意志处理问题。
在亲密关系上处理问题的能力几乎为零。
“可是,我觉得,离开我,靳屿会解脱很多。”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阵烟飘走了,“我希望他解脱。”
“是么?”姜子格坚定地反问,“那你昨天梦呓,为什么求他别走。”
贺星苒怔住。
又过了会儿,姜子格提醒她:“如果你觉得靳屿跟你在一起不那么快乐,那是不是你性格有问题,你想办法改变一些,而不是把他推得更远。”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隔日姜子格早上要开会,早早地就走了。
贺星苒生病,白天睡得太多,晚上根本没睡意。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双腿似乎不受约束,自己站了起来,穿衣服,开车。
直到已经到了靳屿小区门口,她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因为没有预约,保安不让她开车进去,她下车登记之后,走进茫茫的别墅群。
山上的温度本就低,江南的冬夜湿冷,冷空气像是藤蔓一般围上她的脖颈和脚腕。
她一直往前走,路上罕见地停着一些豪车,明显是谁家地下车库停不下了才停在路上的。
她走得很茫然,因为她并不知道万家灯火,哪栋是靳屿的。
也不知道,就算是找到了靳屿的房子,她又能说什么。
只是是麻木地向前走着。
“苒苒?!”
身后有人唤她,声音里有震惊。
居然是祁颂年,穿着宽大的风衣,手里拎着两瓶红酒。
贺星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祁颂年已经步步逼近:“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找靳屿的么?”
贺星苒剥了剥手指,没有说话。
祁颂年笑道:“靳屿约了我去他家,你要是找他,可以和我一起进去。不过我要先给他打个电话,问他想不想见,”她脸上有些为难,“毕竟你是他前妻,我怕他不想见,私自带你过去也不好。”
一句话,亲疏分明。
靳屿半夜约她,而祁颂年本该回去上学的时间还留在临宜,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现在去见他岂不是自找不痛快,还白白让人笑话。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不是来见他的,你们玩儿的愉快。”
说完,她转身就走。
“贺星苒。”祁颂年叫住她。
贺星苒身形一顿,淡淡回头:“怎么了?”
祁颂年那双锐利的眼里有些敌意和显而易见的讥诮:“如果可以,请你不要来找靳屿了。”
“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他很不开心,”她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不会愿意见到让自己不开心的人。”
第 42 章
按响靳屿的家门。
罗亦周跳过来开门, 见到是祁颂年,故作惊讶道:“呦,颂年姐好讲究,还带了好酒来呢。”
祁颂年道:“暖房么, 大家一起热闹。”
这处别墅是临宜最贵的山景别墅楼盘, 刚落成不久, 都是精装修,只是靳屿拆掉了原本的装修风格, 全程让设计师按照自己的要求重新装。
最近刚刚装好。
刚巧靳屿最近被停职,每天拳击馆赛车俱乐部转悠,有时候还出门跳个伞飚个车,大少爷的人生恣意畅快。大家撺掇着他办暖房趴, 靳屿无所谓,就随便大家闹腾了。
外面停着一排排的拉风的跑车,就是这群公子哥儿大小姐的。
只不过大家进了别墅一看,室内风格看着莫名有几分女孩子喜欢的甜美,并不是靳屿喜欢的风格。
大家都是来玩的,并没有在乎这些小细节, 满别墅匆匆转悠一圈,然后就去客厅逗弄了会儿养在鱼缸里的鲨鱼,再开始跟朋友凑到一起聊八卦玩游戏。
只有祁颂年恰恰相反。
她一进门,大致打量了下装修风格,有几分嘲讽地挑了挑眉。
根本没看鲨鱼一眼,直接走到靳屿身边坐下, 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夸赞道:“装得不错。”
靳屿这才注意到她,懒怠地掀了掀眼皮, 敷衍着应了一声:“嗯。”
他不喜欢和自己聊天,祁颂年表情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正常。
她在这里坐下,很快大家就把她当成宇宙中心似的包围,她很享受被人簇拥的感觉。
赵醒醒和陈思晓都来跟她打招呼,祁颂年挨个回应,又看向靳屿说:“这房子原本是打算做和苒苒的新房的么?”
“……”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家都不敢说话,屏声静气地看着靳屿。
在一众好友的目光围剿里,靳屿也没有什么非要反驳的必要,淡淡“嗯”了声,去红酒柜处拿出开瓶器。
“就是现在也用不到了。”
祁颂年换上一副惋惜的面孔,和在外面见到贺星苒的时候派若两人:“其实像苒苒这样的女孩子就是要多哄哄,阿屿你应该多点耐心。”
江南冬夜,屋子里暖气熏人,大开的窗子钻进一些凉气。
有的人在打牌,有的人在露天阳台上支起架子烧烤,但是听到祁颂年的话,都忍不住纷纷侧目。
赵醒醒人很直爽,不屑地哼了声,道:“颂年姐人还是这么好,贺星苒和屿哥之间明显是她问题多,为什么都要屿哥去哄?”
又换了一头黄毛的陈桥说:“就是啊,颂年姐这不是在拉偏架呢么,我看屿哥现在这么单身没啥不好的。”
“屿哥的条件想找个女朋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本来跟贺星苒完全无关的局,又变成了对靳屿感情的辩论会。
靳屿不耐烦地皱着眉,克制的情绪就在爆发的边缘。
季航从露天阳台走到红酒柜前,给靳屿倒了一杯红酒,晃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祁颂年在调动大家情绪。
跟靳屿说:“这女的挺有意思哈。”
他在大学期间也见过祁颂年,季航印象里,靳屿和她关系并不算亲密,如果没有乔景琛在中间,两人最多就是点头之交。
现在还用这么亲昵的口吻指点靳屿的感情生活。
谁问你了?
靳屿的声音有几分冷:“随她便吧,她爱当宇宙中心。”
他最近的状态有点颓然,停职调查在家,虽然没耽误他热爱大自然搞很多户外运动,但总是有些提不起精气神。
季航当他是情伤,需要一段时间来疗养。
祁颂年从人堆里逐渐绕行至靳屿身边,轻声道:“你别听这群小孩子的意见,如果你和苒苒真的分开,我会觉得得不偿失,毕竟你为了她连工作……”
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越为贺星苒说话,大家的怒气值就越盛。
陈桥说:“贺星苒那女的就是祸害,她没出现的时候屿哥升职加薪,她一出现屿哥就被停职调查。”
“是啊,”赵醒醒附和道:“屿哥和什么人谈恋爱都配得上,我倒是觉得颂年姐和屿哥才郎才女貌呢,贺星苒就是一个暴发户家的女儿。”
陈思晓皱着眉:“醒醒,别乱点鸳鸯谱了。”
知道靳屿和贺星苒感情全程的罗亦周也连忙打圆场:“就是,屿哥好不容易单身,就非得再谈恋爱么?你们能不能话少一点儿。”
几个年纪稍微小一些的男男女女在一起为了靳屿的感情大事叽叽喳喳。
而开启话题的人则是静静看着他们吵架,坐收渔翁之利。
赵醒醒像狂热的cp粉头,直截了当地说:“反正贺星苒那女的就是配不上屿哥,又矫□□儿又多,还瘟人,倒是不如让屿哥和颂年姐在一起了。”
“反正大家以后都得结婚,那不如找个门当户对,彼此了解的。”
说着,她把祁颂年往靳屿怀里推了一把。
靳屿常年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相当迅速,悠闲自得地往旁边迈了两步,刚好错过祁颂年被推来的路线,她朝着酒柜摔过去。
看着靳屿当甩手掌柜,季航心里骂了一声,还是手疾眼快过来扶了祁颂年:“没事儿吧?”他嘴上问。
内心想法是:你人有事儿不打紧,这一柜子酒要是被打翻了我可真心疼了!
瞬息之间的事,祁颂年站稳脚步,见到扶着自己的人是季航,眉头立马不耐烦地皱起来,但为了保持形象,很快又松开。
“我没事,”她往后退了两步,懒得和季航说话似的,直接看向靳屿,直接对他说,“对不起啊阿屿,别听他们胡说……”
其实赵醒醒的话没错,祁颂年很高傲,高傲到认为一般男人都配不上自己。
靳屿勉强算能配得上自己的一个,主要是他不喜欢她、从来不肯以她为中心,令她有种诡异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靳屿一直耷拉着眉眼,闻言,冷冽地抬了抬,看着祁颂年,没有什么情绪地问:“你怎么还不回美国?是很闲么。”
话音一落,大家变了脸色。
这已经是很严重地下面子,表达不满了。
靳屿不是没有情商,只是他向来懒得讨好谁,轻飘飘怼了祁颂年一句,她脸色发白。
而他那些愠怒逐渐一一浮出水面,冷冽的目光扫过赵醒醒和陈桥,两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跟谁结婚还用得着你们做主了?”他稍稍挑眉,说话时音调很平,但不怒而威。
这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赵醒醒也是家里宠爱大的小姑娘,被他说得眼眶通红,但靳屿丝毫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
酒杯轻轻撂在吧台上,冷风一阵阵吹过来,他眯了眯眼睛,多情的桃花眼显示出几分锋利:“还有贺星苒,”他的喉结微微滑动,“我的女人,好的坏的轮不着你们评价。”
空气寂静。
他稍稍扬了扬眉,颇有几分狠厉地反问:“懂?”
“……”
罗亦周内心一阵咆哮,他就说这俩人没办法就这么结束吧?
这群狐朋狗友到底哪儿来的胆子和误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贺星苒的不好啊!
谁也不敢说话。
赵醒醒脸皮薄,已经掉眼泪了,陈思晓连忙安慰她;祁颂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是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并不明显罢了。
好好的暖房趴,谁知道变成了这个样子。
季航觉得靳屿威严也立了,该说的也说了,气氛可以缓和一下,赶紧出来打圆场:“来来来,暖房趴,咱们聊点儿愉快的。”
他给罗亦周一个眼色,罗亦周很快就明白过来,开始招呼大家继续热闹。
靳屿却因为他们的话,开始跟大家的热闹格格不入。
或者说这些天他都是悬浮的、身体在和大家游戏人间,灵魂已经飘远。
大家去阳台上烧烤,分烤盘的时候,才发现靳屿穿好大衣站在门口玄关处。
罗亦周脑袋一愣:“屿哥,干吗去啊?”
靳屿顺手拿起车钥匙:“我出去一趟,你们玩。”-
贺星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开车到半路,看着眼前的红灯,她忽然感觉胸口很痛,在红灯的三十秒里,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牵一发动全身,她哭完,发现被顾泽刚扇过巴掌的右耳又开始隐隐作痛,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声音遥远而不清晰。
红灯转绿,身后车子按喇叭的声音她都听不清,麻木、茫然地将车子开回云亭别院。
她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到家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其实也很好。
耳朵痛,估计里面又发炎了,贺星苒吃了一些消炎药,简单洗了个澡躺回床上。
又是失眠的夜晚,她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起身,把那本飞行日志拿出来。
她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翻开,钉线在她日复一日地翻阅中也形成了肌肉记忆似的,停留在纸张似乎被摩挲得柔软毛糙的那页。
在机组人员名单里,挤着一个笔锋苍劲有力的名字:靳屿。
她秀气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飞行日志上,氤氲开一片老旧的墨迹。
四年时间,来回几百趟的航空旅程,将这本飞行日志撑得臃肿厚重。
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能太满,有着靳屿签名的纸张,寥寥可数。
能听到靳屿播报航空讯息的,更是寥寥无几。
贺星苒不敢见他,不敢解释。
这些年的荒芜里,同一架飞机上的时光、留在飞行日志上的字迹,是她道歉和思念的唯一证据。
曾经的她幻想,如果两人不把话说开,那么永远就没有结束。
她还可以随意怀念他。
都说人生只活几个瞬间,那她就靠着拥有靳屿的那些瞬间一直活着。
在记忆里,她可以随意拥有他。
如今,现实摆在面前,靳屿被困在那年的梅雨季里六年,也终于往前走-
高楼上那个端端正正的方块变成了黑色。
靳屿立在车前,呼吸在空气里有了具体的形状,白色的烟雾缭绕向上。
身后有行人路过,好奇地看他,人走过还要频频回头。
靳屿感觉自己有些荒唐。
驱车从新房离开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只是不喜欢家里的空气而已,他告诉自己。
然而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云亭别院保安放行并搭话的瞬间告破。
保安年纪不大,圆脸,小眼睛,笑起来眼睛更小了。
他说:靳先生,许久没见你回来啦,贺小姐最近出门都少了呢。
靳屿喉结滚了滚,最后只“嗯”了声,当作回应。
鬼使神差地来到贺星苒家楼下。
十二点。
按照她的睡眠习惯,此时应该早就睡了。
分开之后,他和朋友成日混在一起,偶尔会冒出荒唐的想法——
贺星苒想生个宝宝,她不是想生你的宝宝么,又不是去找别人了,这么应激干什么?
每当这个念头钻进脑袋,靳屿都感觉自己是不是鬼上身了,一向唯物主义的他甚至都想去道馆找大师做法了。
再比如此时,他非常非常想见贺星苒。
那天贺泽刚给他打电话逼着贺星苒道歉,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贺泽刚还有没有继续为难她。
这么想着,再回神,就看到手指已经搭在了拨号页面。
他凭借肌肉记忆敲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备注显示两个字:宝宝。
他沉默良久,最后嗤笑一声,退出页面。
而那块被他注视着的漆黑窗口内,贺星苒豁然从噩梦里惊醒,身上的汗水湿哒哒的。
姑姑正在对她告别,然后消失,荒芒的大地上,她想抓住靳屿,却寻他不见-
临近离婚冷静期结束的时候,贺星苒不知道怎么去联系靳屿,却通过他的一条朋友圈发现他本应该在执行飞行任务的时间并没有工作。
出于好奇和关心,贺星苒委婉地问了姜子格关于靳屿的近况,姜子格委婉地问了季航,季航可不委婉,当即给贺星苒打电话,喊她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你和靳屿怎么回事?”季航还是学生时代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见了贺星苒就开门见山。
贺星苒接不住在他的话茬,不自然地笑了笑:“还在走离婚流程呢。”
季航又问:“真的想离婚么?”
贺星苒不知道他为了自己问的,还是为靳屿问的,咬了咬嘴唇,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先点一杯咖啡。”
季航找来服务员,贺星苒点了一杯偏甜的卡布奇诺,季航仍旧要喝冰美式。
咖啡店里很安静,季航敲了敲桌子,跟靳屿想要主导对话时如出一辙的动作:“我就直说了,我跟格子最近也联系过,我们两个一致认为你们两个分不开。”
咖啡上来了,贺星苒双手摩挲着杯壁,轻声道:“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谁和谁分不开的。”
季航笑了:“要不怎么说你俩是一对怨侣呢。”
贺星苒:“……”
“靳屿是我兄弟,我们之间这么多年,他的感情生活当年我没插手过,现在也不想,”季航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冰美式,眼神都跟着锐利起来,话锋一转,“不过贺星苒,你要是有良心,就帮靳屿一把。”
贺星苒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隐约感觉和靳屿没去工作有关,睫毛抖了抖,问道:“帮什么?”
她还真就半点儿不知道,季航舌抵着腮:“靳屿因为你被停职调查了。”
贺星苒震惊。
“有人举报他插足你和路维的感情。”季航说。
贺星苒斩钉截铁道:“他没有!”
季航:“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但是能证明你和路维早就分手的证据只在你手中。”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他当时是在帮我,我不会让他蒙冤的。”
季航点了点头:“谢谢你。”-
贺星苒回去之后才注意到网上的舆情和对航空公司官网对靳屿的处罚。
在这个表头红色的网站页面,她曾经点开过无数次,见证过靳屿入职、考核通过、升副驾升机长……全部通知。
这些年里,她仍旧关注靳屿的消息。
把整理好的详实资料提交后,她手指停在触摸板上,随便一滑,一则标题映入眼帘。
5.1南航Z106航班遭鸟袭击事件调查。
贺星苒手指一颤,就点进了页面。
这是靳屿升机长前处理特情的那次航班,她在这个网站上,对于靳屿的一切都印象深刻。
今年五月,莺飞草长的季节。
从西安回临宜的航班上发生了事故,虽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但按照公司规定,还是要公布驾驶舱内全部录音。
贺星苒好奇地点开,先是陌生的,有些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怎么每次起飞前都拿出来看看?你也真行,这么些年这个钱包都没忘带过。”
奇怪的对白开场。
“我爸执行任务之前都会给我和我妈留言,每次都是当遗言,但最后一次却真用到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而声音却是她熟悉的,懒怠,干净,带着岁月冲刷不去的少年意气。
机长说:“你爸爸执行任务是有危险,咱们民航比起来差远了,再者说,你对着一张照片还能留言了?”
“人家也未必需要我留言,”靳屿苦笑了声,“就是我每次起飞前,都会犹豫要不要找她。”
机长哼道:“找她干嘛?”
靳屿语气也是轻快的,带着点儿自嘲:“还喜欢,忘不掉呗。”
机长打趣着:“看不出你小子还是痴情种,跟你爸一样。”
“分手多久了?”
靳屿说:“五年多了。”
“那你不早点儿去找她?”机长说,“人家姑娘别看好别人了。”
靳屿:“没呢,她一直都是单身。”
机长“啧”了声:“你能不能有点儿危机意识,这姑娘多漂亮,追她的不得排出五里地去?”
两人闲散的对话到这里,贺星苒心脏狂跳,但仍然不敢确定两人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直到要起飞前,机长身为长辈、又是靳屿父亲昔日战友,又问了他一句:“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靳屿低头,沉默半晌,轻声道:“腻了。”
机长:“?”
“看不出来,这些年你不恋爱,一个空乘微信也不加,你妈喊你相亲也不去,年轻那会儿还是个小渣男呢!”
靳屿无声哂笑:“是她腻了。”
机长:“……”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是塔台的指使声,飞机即将驶向跑道。
靳屿打起精神,做好准备工作,又像是思索了很久才说:“当初她腻了,但过了这么多年,她再瞧我,能新鲜一点不?”
……
后面还有几句调侃的对话。
“分手的时候我赌气说再找她我就是狗,那我买只狗cosplay我去见她成不?”
机长:“……”
“你就不能整点儿好的?”
靳屿沉吟片刻:“那我cosplay一只狗算了。”
……
贺星苒赶紧按了暂停,却忍不住伏在桌面上上,泣不成声。
没有前女友,靳屿这些年并没有恋爱。
不是因为知道了她和路维订婚的消息为了不让她跳火坑才来找她结婚的,他为了跟自己见面,已经计划已久。
甚至福瑞这只小狗,都是他为了和她见面,才冒着狗毛过敏的危险买的。
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靳屿自尊心作祟时那个顺口扯的谎言:想结婚,气前女友。
她太脆弱,不敢去触碰这个不存在的人,把假象当真相,硬生生把靳屿推远,越推越远。
但凡她勇敢一点。
第 43 章
贺星苒本已经拨通的电话, 到最后却换了话题。
那天的噩梦成真。
贺兰芳在脑梗手术后的第九个月,出现了多脏器功能衰竭的情况。
医院已经下达病危通知。
贺泽刚不肯让姐姐就这样死去,为此,任何方式都愿意尝试。
贺星苒终于还是拨通了那通打给靳屿的电话, 只是在姑姑性命攸关的当口, 她第一要紧的事是姑姑的姓名。
“阿屿……”
不知道要怎么说, 贺星苒一开口,就已经有几分泣不成声。
“怎么了?”靳屿皱了皱眉, 声音很轻缓,有种莫名安慰人心的力量,“别着急,慢慢说。”
“姑姑……姑姑要不行了, 舅舅现在有时间吗。”贺星苒的声音断断续续。
钱和平是国内神经内科首屈一指的专家,哪怕贺兰芳醒过来的希望十分渺茫,但还是要尽力一搏。
靳屿几乎没有犹豫,很冷静地回答:“你别着急,我先去给他打个电话。”
……
一个小时后,钱家人悉数抵达医院:别说靳屿和贺星苒还没办理离婚, 就算是真的分道扬镳,前亲家家里的生死大事,他们也得关心。
钱家家风向来如此。
作为手术医生,钱和平和贺兰芳一起进手术室。
外面天气阴沉,黑云压下来一片,空气里又冷了几分, 贺星苒颓然地坐在蓝色塑料长椅上, 盯着手手术室上方,苍白的脸上有些仍处于惊愕之中的木讷。
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很多时候, 她都会觉得生活强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庞大而艰难,很难用力挣脱,但也不是无法解决: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
可是面对姑姑,她没办法破罐子破摔,她承担不了失去姑姑的代价。
贺兰芬卧病在床这半年多,虽然一直昏迷不醒,无法回应她的任何情绪,但贺星苒还是快乐的,只要她在就好。
只要姑姑在,她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有人爱,也有余力去爱人。
冷风吹不进关紧门窗的医院走廊,贺星苒垂下的苍白的手指,却还是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不过是将近一个月的光景,她又瘦了很多,本就是挺阔版型的外套穿在身上松松垮垮,顺着脖颈和手腕漏着风。
脸色苍白、孱弱,像是一片摇摇晃晃,随时可以坠落的树叶。
靳屿站在对面,静静地看她,又把目光投向手术室的牌子上,沉重地叹息一声。
在遥远的学生时代,他就对贺兰芬印象很深刻。
贺星苒说,她小时候是跟着姑姑长大的,也明显和姑姑感情更好一些,总是在聊微信。
每次贺泽刚打来电话查岗,她都如临大敌,但如果电话是贺兰芬打过来的,她就会笑着跳远接电话,一聊能聊好久。
大二那年暑假,他想贺星苒想得紧。
跑去临宜市的一个县城小镇去找贺星苒:住址贺星苒从来没提过,是靳屿使了点小手段,从艺术系团支部那里找来的。
他等在贺星苒的楼下给她打电话,贺星苒吓坏了,站在窗口看他,咬着嘴唇,不知道要不要下楼,因为姑姑还在家。
只是他站在楼下的时间有些久,老旧的小区里,居民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位干净年轻的男生,贺兰芬也看到了,她心照不宣地给贺星苒拿了钱,让她跟“同学”出去玩。
那天傍晚,贺兰芬还邀请靳屿来家里吃饭、
她说贺星苒这孩子,性格怪古怪的,没什么朋友,握着他的手,嘱托他要好好陪着她。
那时候的贺兰芬身体已经不好,现在想来,托孤似的。
走廊里静悄悄的。
贺泽刚坐在最前面的,身边跟着江澜,然后是贺月升和贺阳辰,隔了几个位置才是是贺星苒。
贺阳辰跟姑姑关系并不亲密,只是被爸爸强行拉来,在这样的场合再想玩游戏也得忍住。
靳屿迈着步子,走到贺星苒身边,坐下。
贺星苒的睫毛颤抖了下,看着他的衣袖,没有抬头。
靳屿叹息一声,抬手将她小而冰凉的双手攥在手心。
贺星苒终于有了点动静,嘴巴张合,但没说出什么,靳屿安慰她:“别怕,会没事的。”
“你不要骗我。”
贺星苒想这么说,但知道这只是一句安慰而已,脑梗术后昏迷带来并发症,还能从死神面前将人抢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靳屿捏了捏她的手指,并没有继续说话。
前些日子的争吵在生离死别面前,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贺星苒一直神经紧绷着,随着手术时间的增长,脸色灰白,看着像是要晕倒。
靳屿问她:“你吃中饭没有?”
所有人都在等待手术消息之时,只有靳屿有精力去关心贺星苒的身体。
她脑子转了转,麻木地摇头:“没。”
“我去给你买饭。”靳屿说着,要起身,手却被她抓得更紧。
贺星苒用祈求似的目光看他。
靳屿拍了拍的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你的身体也很重要,姑姑不想看你也不舒服。”
提到了姑姑,贺星苒嘴唇咬得更紧,但还是松了手。
靳屿离开了。
望着他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贺星苒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忽然涌起巨大的心慌。
手术室的灯光灭了。
钱和平走出来,摘下口罩的一张脸上全都是汗。
大家连忙起身,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钱和平沉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贺泽刚已经冲上前去拉他的手臂,被护士和钱卫平还有江澜一起拦住了。
在大家寄托期待的目光里,钱和平轻轻摇头:“很遗憾——”
话不用说完,贺泽刚爆发出一声相当震撼的痛苦声,腿脚一软,瞬间瘫倒在地,这位在商业战场上叱咤几十年终有一席之地的男人,此时变回了那个没有衣服穿在村里小河洗澡的泥小子。
他跪在地上,朝着手术室痛苦地呼唤:“姐——”
贺泽刚是在哭和贺兰芬的感情,还是哭被算命先生判定过的事业和人生?
贺星苒在这一刻,居然没有预料中的悲伤,有几分荒唐地看着贺泽刚哭天抢地,而所有人都围着他,安慰他,平复他的情绪。
只有她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膝盖一软,整个人脱力似的跪倒在地。
“苒苒。”
从外面回来的靳屿看到这样一幕,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泽刚恸哭,但沉默的贺星苒或许更难过,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扶住那纤弱的肩膀。
再仔细感受,手指下,她的肩膀簌簌抖动着。
贺星苒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要自己别哭大声,而惨白的脸上,已经眼泪纵横。
“苒苒。”靳屿被她的悲恸震撼到,出声安慰。
贺星苒握着他的手。
命运颠覆,他的手掌让她握在手心,像是一道命令。
她逐渐找回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姑姑去世的悲伤这才猛然向她袭来。
“苒苒,苒苒……”靳屿还在唤她。
贺星苒转过身,呕吐不止。
在剧烈的悲伤前,身体会发生自我调节机制,呕吐只是调节机制-
接下来那些天,兵荒马乱。
贺兰芬葬礼,回了老家,按照农村当地旧俗操办。
那栋贺星苒几乎没有踏足过的农村小院,环绕的山路,村子里泥泞的马路……
这些都没有抵挡过前来祭拜的人的心意。
大家冲着贺泽刚来的,荒芜的村落将豪车迎来送往,这些人或许只知道在棺材里长眠的是贺泽刚的大姐。
但这位亡人姓甚名谁,这辈子经历过什么,或许大家一概不知。
每个人脸上有着被社会训练出来的、面对死亡时一致且高度统一的讳莫如深的表情,和硬挤出来的悲伤。
贺星苒一直忙活在灵堂里,对着吊唁的宾客寒暄,保持周到的礼数。
贺兰芬活着时人际关系很简单,跳跳广场舞,收收废品,还在小区搞了一块空地种蔬菜,收获了就拿去菜市场卖。
贺泽刚对她很好,买了市区带院子的房子,有车有保姆,但她的生活太寂寞,也不想变,只想日复一日地住在老宅子。
在那里,她有几个朋友,但这些人也许至今仍旧不知道她病故的消息,也许有人知道,但山路泥泞,这群本就身体不好的老人,无法经历长途跋涉,来祭拜这位老友。
送走这个总,来了那个董。
上香,鞠躬,安慰贺泽刚,三件套结束,又离开了。
贺星苒在灵堂里,吹着四面八方来的冷风,白麻衣下穿了两条棉裤也抵不住膝盖的肿胀和冰冷。
靳屿扶她起身,道:“你去休息吧,我替你一会儿。”
这些天靳屿一直在陪她,按照贺星苒老家的习俗,葬礼上女婿是比女儿要重要的,但靳屿大可以不来。
贺星苒眼前黑了一会儿,等舒服些才松开一直攥着靳屿的手。
“嗯,辛苦你了。”她说得过分礼貌。
靳屿没松开她,把手搭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下温度:“还有些热。”
贺星苒“嗯”了声:“这些天就没退下去过。”
又有人来吊唁,靳屿走不开,皱眉嘱咐道:“喝点热水,吃退烧药,好好歇歇,晚上再换你来。”
贺星苒点头:“谢谢。”
乡下的葬礼步骤过分繁琐,随时需要很多人来解决很多事。
徐广莲和徐敏行也住在这里,一直在帮忙,贺泽刚大病一场,反而出现的少了。
就算是姐姐的葬礼,但该工作还是得工作。
后院屋子里,秘书给他汇报最近公司的决策和财报,贺泽刚坐在从临宜搬过来的红木椅上,披麻戴孝,品着昂贵的茶叶。
去年公司利润下滑严重,今年开年也流年不利。
贺泽刚摸了摸下巴:“还是得找大师算一算。”
刚好看到贺星苒从前院走回来,他忽然父爱发作似的,朝她招了招手:“苒苒,你来。”
贺星苒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不在前厅了?”贺泽刚问。
贺星苒回答:“现在没什么人,靳屿和弟弟都在。”
贺泽刚抿了口茶水,内心冒出一点想法,夸赞道:“靳屿是个好孩子。”
贺星苒警惕地抿了抿嘴,没回答。
秘书很有眼色地退下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父女两人。
贺泽刚关切道:“这两天累不累?”
贺星苒:“还行。”
贺泽刚:“也辛苦靳屿了。”
贺星苒没有接话,他便自顾自说下去:“我看你们这个婚,还有必要非得离么?”
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本来贺星苒会沉默的,这次却不想了:“爸爸,离婚还有一半选择在靳屿手上。”
还以为是女儿回心转意,贺泽刚兴奋了些:“那你可以哄他不离婚啊!”
“你知道爸爸的生意……你姑姑去世,我的生意立马就差了更多,当初算命先生算的没有错。”
“为了你,因为信了大师算的命,姑姑这辈子都没有再嫁,”贺星苒抬眼看着贺泽刚,语气森冷,“所以我也要赌上后半辈子的幸福,来替你完成所有的风水么?”
话音落下,贺泽刚脸色骤然大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姑姑全都是为了我么?她那是为了你!”
“我到她身边时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在那之前姑姑的生活怎么样只有你清楚。”贺星苒说。
很简单的、一语道破贺泽刚的伪装。
他震怒地拍桌子,人在被戳穿谎言的时候不是疯狂弥补这个谎言,就是要拉别人下水。
“贺星苒,我是你爸,你怎么有脸指责我?”贺泽刚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在这个家,你扪心自问,你姑姑是不是对你最好的人……”
“我有爸妈有姐弟,对我最好的人是姑姑,”贺星苒打断他,“爸爸,您不觉得可笑吗?”
贺泽刚眼睛一眯:“你这是在怪我对你不好?”
贺星苒不置可否。
“贺星苒,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年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你的所有待遇都和月升一样,你就是没养在我身边而已!”
他越说眼眶越红,要滴血似的:“你姑姑照顾你,但你不信命,要是大师算的不准,为什么她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都啥事儿没有,你一离婚就不行了!”
“你姑姑都是让你克死的!”贺泽刚声嘶力竭地喊道。
最后一句话砸进耳膜,贺星苒浑身颤抖了一下,这些天压抑着的怒火,不,是这二十几年的怒气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部倾巢而出。
“你怎么就知道姑姑状态一直很好?”贺星苒反问他,“卧床这半年,姑姑身上生了多少褥疮你见过吗,她坠积性肺炎发作两次,你知道吗!”
贺星苒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吼的。
贺泽刚的权威像是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头顶,姑姑在的时候,为了姑姑的心情和在家的地位,她能忍则忍,不敢反抗,却只换来贺泽刚的变本加厉。
最后连姑姑的死亡都要怪罪在她头上!
“你只知道往医院的账户里花钱,让你秘书来看姑姑的状态然后向你汇报,天天跟着那个风水师厮混在一起,看姑姑的命能给你的事业再燃烧多少年!”
“你…… 你……”
贺星苒一直都是那个乖乖女儿,贺泽刚习惯了她的温柔乖顺就以为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被她这么一呛,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拍了拍桌子,狠厉道,“你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爱你姑姑,关心你姑姑,怎么她去世了你连哭都不哭?”
“你还吐了!”抓到了贺星苒的道德把柄,贺泽刚像疯狗一样乱咬,“你真下贱。”
贺星苒血气上涌,脸上气得通红。
“贺老板最高尚!”她连爸爸都不肯叫,大胆而放肆地用食指指了指他的茶杯,又指了指他身下的红木椅,“贺老板在亲姐姐的葬礼上喝碧螺春坐红木椅。”
“贺老板高尚,把灵堂设置在农村,让有来往的老板们看你大发仁义之心;姑姑生前可真没说过要回家办葬礼!贺老板现在是在哭自己的姐姐还是在哭日薄西山的事业啊!”
“放肆——”
贺泽刚低吼一声,茶盏朝
YH
着她砸过来,正中太阳穴,滚烫的茶水顺着她通红的面颊流下,流进脖颈,一片濡湿。
鲜血逐渐冒出来,在她脸上逶迤。
贺星苒清醒了很多,看到贺泽刚震怒的一张脸,生出了压抑许久终于爆发的畅快。
“贺星苒,你越来越不懂事了,”贺泽刚怒气冲天,想拿红木椅砸她,但年级大了,身体素质不如从前,动了两次,根本没拎起来,瘫软似的指着贺星苒的鼻子,说,“滚,你给我滚——”
贺星苒粗犷地抹了把脸上的茶水,如释重负地喘气:“你不说我也滚。”
她迈开腿,往外面走,阴翳了许多天的天空乍现一抹光亮,她顿住脚步,回头,泄恨似的说:“反正我也忍够了。”
忍受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家庭和父母;忍受自己像一件物品一样被计算个来回;忍受躺在妇科检查椅上被掰开双腿。
姑姑去世,连同她内心最后一丝柔弱和犹疑,全部带走。
走到门口,昂扬的脚步忽地顿住。
靳屿和贺阳辰都站在门口,两人无声伫立着,贺阳辰满脸震惊,见鬼似的看她;而手里拿着保温杯的靳屿,则是压着眉目,神色不明。
“……”
本就是在离婚的边缘,今天自己的“发疯”行为落在他眼里,大抵是更不堪了吧。
她脚步顿了顿,朝他们礼貌地点点头,然后错身离开。
“贺星苒。”还没走两步,靳屿就叫住她。
她没有回头。
靳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扳正她的肩膀,那瘦削的肩膀仍旧在微微发颤,宛若经历过一场浩劫。
他的手指更用力了些,隔着厚重的衣服,捏得她皱眉:“痛。”
“额头痛么?”靳屿问。
贺星苒摇了摇头,又点头:“痛。”
靳屿眼里泛起心疼。
他跟贺阳辰走到门口的时间,恰好是贺泽刚把茶盏砸在她脸上之后。
他刚准备进去,就已经见贺星苒出来了。
靳屿抬手擦掉她脸上的茶叶,还有漫开的血渍,仔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口,道:“还好,已经不流血了。”
“你怎么来后院了?”贺星苒又问。
靳屿语气寡淡:“给你送热水。”
“……哦。”
“嗯。”
他始终没有放开她,贺星苒垂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寂静裹挟着两个人。
“你很勇敢。”靳屿似乎想了很久,坚定地由衷夸赞。
贺星苒忽然想哭。
她曾经一直生活在贺泽刚打造的牢笼里,每次受到那些被他冠以“关照”、“家族”和“爱”的名义而施加的伤害时,她痛苦,挣扎。
反而因为以爱为名,越陷越深,于是越痛苦,越煎熬。
她隐约明白,贺泽刚是不爱她的。
但怎么可能?这世界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除非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好。
于是她反复怀疑,反复思考,令自己愈发煎熬。
直到贺兰芬去世,一向高谈阔论感谢大姐抚育、用姐弟情深在商业圈子里立足博取好名声的贺泽刚,让她领悟了什么是虚伪和演戏。
贺泽刚连抚养自己长大的姐姐满是利用,毫无真爱可言。
她作为女儿,不被他爱,很正常。
不是她错了,是贺泽刚这个人虚伪自私奸佞狡诈,他不配有爱,没有爱人的能力。
想清楚这一点,如释重负。
可还是莫名地想哭,她感觉头愈发重了,稍稍抬眼,注视着靳屿。
“阿屿,”声音沙哑,像是寻求安慰的小孩子,“你能抱抱我吗?”
第 44 章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靳屿直接将人抱在怀里。
一阵熨帖,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下一刻,整个人都已经被靳屿打横抱起。
头晕目眩地感觉袭来, 贺星苒连忙勾住他的脖子, 惊魂未定地问:“你要干吗!”
靳屿紧绷着下颌:“你已经发烧了, 必须先吊水。”
贺星苒说:“我没事。”
靳屿不容置喙:“别逞强。”
贺星苒:“……”
一切好像两人还在热恋时期的状态,她恍若隔世, 又有几分悲哀。
持续的高烧,明明刚退下就又烧到了39度。
乡下的冬天温度很低,即便是已经开了电热毯,贺星苒还是很难热的回来。
靳屿细心照料她, 给她灌了一个暖宝宝。
又打来一盆温水,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污和茶水。
直到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而他的手指却有些颤抖,贺泽刚今天突然暴怒的行为已经超越了他对“父女关系不好”的想象。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凝血,靳屿看着那里,皱着眉头,问道:“他总是会对你用暴力吗?”
贺星苒点头又摇头:“只有真的不顺心意他才会。”
那什么叫做顺心意?
让自己的孩子完全按照他的标准来行动那岂不是把孩子当成了玩具。
靳屿又想到上次她拨过来但没有声音的电话, 再出口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上次给我打电话……”
贺星苒指了指耳朵,风轻云淡似的说:“他打了我一巴掌。”
“……”
愤怒,自责,无奈,后悔。
听闻她的答案的一瞬,靳屿心里泛起无数的情绪。
下一刻, 他豁然起身。
身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没有什么力气, 但皮肤滚烫。
靳屿片刻回神,回头垂眸看她。
“你要干吗, ”贺星苒感觉他现在的情绪并不是很好,“难道要去揍贺泽刚吗?”
她已经不肯叫爸爸。
“……”
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靳屿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贺星苒:“……”
她刚刚和贺泽刚吵过架,他现在再过去,事情恐怕会变得更荒唐。
贺星苒意识到靳屿此时的怒火是真的,又因为这份怒火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有些欣慰。
“不要管他了,”贺星苒四两拨千斤地说,“我头好晕,感觉烧的更严重。”
靳屿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试体温。
确实温度又升高了,他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之后两天的葬礼仪式,贺星苒强忍着高烧参加,每次对上贺泽刚又尴尬又愤怒的目光,她都会在心底感到一阵荒唐。
他现在怕不是讨厌死自己了,但碍于这是大姐的葬礼,他无法当着众人面发作,唯恐毁坏了自己的名声。
贺兰芬下葬那天,天空终于落了缠绵的阴雨,整个冬天都在为这位操劳一生的质朴妇人送行。
贺兰芬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埋在遥远的山上,遗照上那张照片,是今年年初贺星苒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
姑姑很开心,开心贺星苒一直在惦记她,让她给自己拍照。
照片上的姑姑脸上沟壑纵横,但嘴角的笑意明显。
就这样一张照片,让大家看上去,贺兰芬是微笑着走的。
一抔抔黄土掩埋,石碑落下。
贺兰芬,一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农村妇女,家里的大姐,身后拖着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幼年丧母,青年失怙;二十岁伊始寡居,丈夫死在去南洋打黑工的船上,无儿无女;凭借一双劳作的手拉扯年幼弟妹长大。
小学文化,只识得几个大字,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看电视要调节到最大音量,遥控器要侄女教学五遍以上;
喜欢打麻将,跳广场舞,终其一生生活在临宜县级市的一栋老房子里。
跟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几乎没有链接。
而她死后,却成这样方方正正的墓碑,和世界上的大多数墓碑都一样,像是加入了主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冰凉的碑上用描金字体刻着——
慈姐之恩,深如海岳,教导弟妹,义重如山。立此碑文,永志纪念。
弟贺泽刚携子女扣上
生前一辈子为贺泽刚那个虚无缥缈的命格拖累,死后还要和贺泽刚联系到一起。
细雨纷纷下着,贺泽刚又跪地痛哭流涕,连带着江澜、贺月升还有和贺阳辰,都发出着长短不一的呜咽。
贺星苒去看他们,雨水淋湿他们的面容,反而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她只感觉荒唐。
葬礼之后,贺兰芬的律师宣布她的遗嘱。
她名下有两套房和很多金条:这些年真心也罢,面子工程也好,贺泽刚在物质上善待姑姑。
而贺兰芬的所有偏心,都在这份遗嘱上,她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贺星苒。
就如同童年时,贺兰芬将在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妈妈的小小贺星苒接走时念叨的那样,贺阳辰有亲妈疼,贺月升有爸爸宠爱,小贺星苒怎么办?
只能她多宠爱些。
律师宣读遗嘱过后,江澜面色有些不虞,阴阳道:“还是我们苒苒做人有一套,大姐生前宠爱你,死了也不忘惦记你。”
有礼数地将律师送走,贺星苒这才抽出空来怼她:“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姑姑生前是我在陪着她、在照顾她,你们多久去看望她一次?指责姑姑偏心还是指责我在这份遗嘱上动了手脚?”
从未见过贺星苒如此牙尖嘴利,江澜气得郁结,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还在生病,头脑昏昏沉沉,可不耽误动动嘴皮子,扫一记眼锋给贺泽刚,“姑姑这辈子都在给爸爸操劳吧?留给我的只是两栋房而已,到底是谁得了便宜?”
江澜拍桌子:“贺星苒,你好好说话,这可是你爸。”
贺星苒忽地想到什么,朝贺泽刚微微一笑:“对不起,爸爸。”
贺泽刚皱着眉,本来英俊的脸上皱纹沟壑似乎更深。
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苒苒,你别闹了。”
贺星苒还要说什么,他连忙指挥贺阳辰:“你二姐还在病着,你去送她回家。”
“……”
惹不过,只能躲着来。
贺星苒病了大半个月,面容清瘦了不少,但愈发衬着那双从前总是忧郁的眼睛变得坚定了。
她懒得继续说,拎包起身:“我走了。”
江澜气得胸口起伏,贺泽刚单手扶额,连忙摆手指挥贺阳辰跟上去。
贺阳辰打游戏呢,但谁掌握着他经济命脉还是清楚的,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二姐,你最近吃枪药了?”贺阳辰面对贺星苒时总是口无遮拦。
贺星苒反问:“不习惯么?”
“敢跟爸爸这么说话,你牛坏了!”贺阳辰完全是赞扬的语气,“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
贺星苒静默不语。
云汇木业的生意越来越差,贺泽刚一方面信算命大师的话,认为她是接替姑姑旺他的,不敢拿她怎么样;另一方面,他巴不得贺星苒和靳屿赶紧和好,让钱家和云晟集团给云汇木业回回血。
无论怎样,贺星苒也不用怕他。
见她不说话,贺阳辰瞟了她两眼,问道:“你和姐夫怎么样?怎么感觉你还在发烧呢,去医院还是回家,谁来照顾你……”
“……”
贺星苒头抵在副驾窗子上,无语道:“你话好多。”
“……”
贺阳辰默了默:“二姐,你现在脾气真的好大。”
“……”
“改一改吧,我真怕姐夫不要你。”
贺星苒:“……”
最近她和靳屿的关系,陷入一种很僵持的状态。
靳屿会关心她,偶尔来照顾她,顺便喂喂狗,没有继续提离婚的事情,可没有提是否要和好。
就好像关心她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良好的家教使然;
贺星苒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连续发烧了大半个月,贺星苒每天都昏昏沉沉。
有一天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贺兰芬的舞伴陈大爷,他这把年纪,说话语气居然还有些羞赧和欲言又止。
他问:“你姑姑最近还好吗?都大半年没见到了。”
陈大爷年中的时候也做了一个手术,身体情况大不如前。
姑姑过世后,这是贺星苒第一次遇到真正和她生活有联结的人来关心她,不禁眼眶湿润,纠结好久,说道:“姑姑去世了。”
电话那头陷入长长的沉默。
那天贺星苒顶着高烧陪陈大爷去墓园看贺兰芬。
陈大爷拄着拐杖,心脏搭桥之后走路颤颤巍巍的,贺星苒小心扶着他。
他买了一束黄色牡丹放在墓前,这是贺兰芬健在时,在院子里种的花。
只有陈大爷知道姑姑到底喜欢什么。
都这么年纪,很多话已经不能说出口,说出来就要被人笑话老不正经。
陈大爷站在墓碑前良久,最后只夸赞:“兰芬这身衣服不错。”
贺星苒垂头,哽咽地“嗯”了声:“姑姑也很喜欢。”
下山的路上,陈大爷跟贺星苒聊了很多:“女娃子结婚了吗?”
贺星苒点头又摇头,陈大爷一脸严肃:“你这可是让你姑姑操心喽。”
“那个鲸鱼什么的呢?”陈大爷问。
贺星苒骤然抬头看他,愣了半晌:“您怎么知道?”
“兰芬总给我喃喃着,”陈大汁源都在抠抠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爷八卦,一看问对了,连忙就说了,“我们跳舞打麻将,她总是三句话离不开你,说你身体差,说你性子孤,怕她走了没人陪你,然后就说……”
“之前你带回来一个叫鲸鱼的男同学,看着好得很,总是来看她,还向她保证会照顾好你呢。”
“总来看姑姑?”贺星苒惊愕。
“对啊,你不知道吗?”陈大爷说,“这几年隔三差五就来,我见到过好几次呢。”
“……”
贺星苒完全不知道这些,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还是坚持来看姑姑。
或许是知道姑姑孤单?或许是知道姑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然而,姑姑从来没向她提起靳屿来过。
也许根本原因是在于靳屿不想说。
贺星苒心里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可以感觉到,靳屿爱她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病了一个月,在小年的时候,徐敏行喊她去看雪山。
贺星苒放下全部工作,决定出门散散心。
在飞往瑞士的飞机上,她对着靳屿的聊天框,写写删删。
徐敏行笑她:“你这是写圣旨呢这么纠结。”
贺星苒横他一眼,继续对着聊天框欲言又止。
徐敏行“啧”了一声:“贺星苒,‘我爱你,我想和你和好’这几个字烫嘴?”
“……”
心事被戳穿,贺星苒尴尬地咬了咬嘴唇:“他不想和我和好。”
“不和好但也不离婚,”徐敏行反问她,“靳屿图你什么呢?图你能给他气半死,图你有那个嫌贫爱富的爹?”
贺星苒不说话。
徐敏行向来了解这位小师妹,问道:“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判断的。”
贺星苒:“他最近都没有和我说话,就只是在关心我身体。”
“……”
徐敏行就差在头顶顶着一个“无语”的牌子了。
“姐,关心你的身体不是在关心吗?”他手一摊,“毕竟之前是你做错了,而姑姑葬礼他全程陪着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讨厌你。”
贺星苒:“……”
“那我怎么说?”贺星苒反问,“我说再给他一次考虑的机会,到底要不要离婚?”
徐敏行:“…………”
说实话,他有时候挺心疼靳屿的。
“你这是在逼他离婚吗?”他崩溃。
贺星苒说:“现在不也跟离婚没有区别了么。”
徐敏行:“……”
恰逢开始起飞,徐敏行立马戴上眼罩,留下几个字:“懒得管你。”
贺星苒:“……”
飞机起飞,带来强烈的鸣叫声,贺星苒有些耳鸣,感觉到耳膜鼓胀、所有声音都仿佛隔了很远,似乎听到徐敏行老神在在地说:“其实爱你的人,哄起来很简单。”
贺星苒偏头看他。
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嘴巴不再张合。
希望大雪会洗涤她的心灵,让她更勇敢一些,直接对他说爱他。
靳屿,靳屿。
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很多事情贺星苒不敢现在面对,退出聊天框,将手机关机-
年前最后一次航班是飞加拿大。
结束任务,大家都如释重负地喘口气。
提前互送新年祝福,离开机场后,靳屿开车直奔酒吧。
季航回临宜,两人见面的时间显著增多,今天又喊他出来喝酒。
他不喜欢酒精,但最近有些谈恋微醺后头脑放松的那一刹那,很多想不清的东西都不用再仔细想。
只是没想到今天姜子格也在,身边还有只白色小狗,哪怕是吵闹的酒吧,见到他也要挣脱牵引绳跑过来。
“福瑞!你给我正常点儿。”
姜子格放下还没吃完的冰汤圆,连忙去拉牵引绳,福瑞被绊倒,嗷呜叫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在姜子格脚边。
“来得还挺快。”季航招呼他。
靳屿的目光从姜子格脸上过渡到福瑞身上,跟季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好久不见,”他跟姜子格打招呼,又用下巴指了指,“它怎么在这儿?”
听到爸爸叫自己,福瑞更兴奋了,摇着尾巴跑到他脚边蹭了蹭。
靳屿无奈,给它抱到腿上,它赶紧用小鼻子蹭他。
姜子格回答:“苒苒放在我这里的。”
靳屿:“她怎么不自己养?”
“不是不养,她出去散心了。”她说。
靳屿抬头,下颌线条绷得有点冷硬,但始终没说话。
季航叹息一声,替他问道:“去哪儿了?”
姜子格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季航又问。
姜子格:“她没说。”
“……”
“她最近心情不好,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吧,最近都联系不上她。”姜子格一遍大快朵颐,一边喃喃说着。
靳屿喝了一杯茶水压下怒火:“怎么还联系不上她?”
姜子格缩了缩脖子:“你是她老公,这话我不应该问你么?”
“……”
“狗耳朵很敏感,不能待在酒吧。”他冷声说着,抱起福瑞起身。
季航震惊到酒都忘了喝了:“你这干吗去?”
靳屿回头,淡淡道:“带福瑞回家。”
“那以后我怎么喂啊?”姜子格连忙问。
靳屿:“我喂。”
季航:“……”
转头跟姜子格吐槽:“甭理他,最近脾气很大。”
姜子格才懒得理:“他跟贺星苒是不是专门来消耗朋友的?”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航:“咱俩就是他们小情侣的玩具。”
季航感同身受,跟她碰杯-
贺星苒没在家里,大抵是准备出去很久,暖气也关掉了。
福瑞进来之后,踩着冰凉的地板,冻脚似的转了两圈。
靳屿帮它把空调打开,又添了狗粮和水,小狗立马开吃。
房间里空荡荡的,靳屿坐在沙发上,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愈发感觉这栋房子空旷。
他在这里住了很久,而离开之后,这里又几乎恢复了样板间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他推开各个房间的门,书房还是老样子,贺星苒只有办公时会来;健身房里瑜伽球没有放归原位;最后推开卧室的门,他想到什么,直奔衣帽间。
他的衣服全部都还在,跟贺星苒的分别排列在两排。
一切跟他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衣帽间的光线很暗,他矗立在两排衣架之间,内心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他很难定义此时对贺星苒的感情,但只知道一件事:怕了。
靳屿这样恣意自由的人,想要什么便去争取,居然也会退缩。
他也感觉有些可笑。
外面忽然咣当一声,紧接着是东西被推到的声音。
他收回涣散的思绪,出门,走到书房,对踩着电脑主机跳上椅子、又从椅子跳上书桌,然后打翻书桌上书,最后急的在桌面上乱转的福瑞。
靳屿看了看一片狼藉的书房,再看看小狗,眉目一沉,还没等发火,福瑞耷拉着尾巴,小声呜咽。
“……”
“怎么跟你妈似的。”靳屿没了脾气,吐槽一声,然后给小狗抱了下来,蹲下整理被它扫落的书。
一本厚重的、上面印在飞机和“flight log”的本子映入眼帘。
是一本飞行日志,靳屿当飞行员这些年,给不少人填过,只是不知道贺星苒居然也有这东西。
知道不应该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但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贺星苒是南*航空的铂金卡会员,四年时间里飞了500多次。
直觉打败理智,他抬手翻开飞行日志。
这本飞行日志似乎经历了日复一日地翻阅,钉线形成了肌肉记忆似的,他只是随手一翻,本子直接停留在纸张似乎被摩挲得柔软毛糙的那页。
靳屿定睛一瞧,在机组人员名单里,挤着一个笔锋苍劲有力的名字:靳屿。
瞳孔震动。
那个荒唐的想法似乎愈发真切,他看了下航班信息。
南*航空。
继续往后翻,南*航空。
南*航空。
……
整本飞行日志,都是南*航空的航班。
而有很多页,明显是被主人仔细摩挲过纸张变薄变软,还有些纸张被泪水打湿过,墨色被氤氲开。
而每张特殊的页面,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靳屿。
将近五年的分别时光,她从来不是真的忘记他。
她乘坐了他公司的航班几百次,只是想等待奇迹降临,等待一次和他机缘巧合的偶遇。
不,不是偶遇。
她只想听听他播报航空信息的声音,以及在这本厚重的飞行日志里,看到他的名字。
在他对她仍心存惦念的这些年,她也坚持用自己的方式爱他。
书房的光线大亮,空调运作和小狗哼唧声此起彼伏。
靳屿头脑发昏,在经历一场震荡。
他捏着这本贺星苒从来没有想给自己看过的飞行日志,感受到她寂静的,沉默的思念。
那些他质疑过的爱意、踌躇过的前路,此时都有了答案。
靳屿想起他和乔景琛说过。
人生无论怎么都会被浪费,那就不如浪费在喜欢的人身上。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间,贺星苒持有支配他的命令。
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万物生长。
或许有种命运,不是什么和什么更搭,这个和那个更好。
那些被世俗搭配过的陈词滥调都太俗套,感情里没有那么多精心挑选和比较。
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义无反顾。
我会奔向你。
轻轻地合上这本被纸张塞得臃肿的飞行日志,靳屿颤抖着双手,点进通话记录,拨通贺星苒的电话。
第 45 章
靳屿找不到贺星苒。
给她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去问姜子格,她急着进办公楼刷脸,扬眉反问:“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是她老公,不应该更清楚么?”
“她没和我说, ”靳屿压着眉眼, 沉默道, “你真不知道?”
“骗你干什么?”姜子格耸了耸肩,“她离开的时候情绪低落, 我也没敢仔细问。”
“她情绪低落你也不问?”靳屿心急如焚,莫名有点火气重。
姜子格扬了扬眉:“那你不也是不知道她情绪低落么?”
靳屿哑口无言,正是早上上班的时间,来往的同事都在看着她, 她摘下口罩刷脸进了闸机。
被挡在闸机之外的男人脸上满是担忧,仍旧不死心,问道:“那你知道她和谁去散心的吗?”
姜子格潇洒转身:“不知道。”
靳屿:“……”
贺星苒连续三天都没有开机,一想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贺星苒的形销骨立和脸上的灰败仍旧印象深刻。
他有些害怕,贺兰芬去世后, 她会想不开。
靳屿发疯似的去联系林乔,联系贺阳辰。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季航和罗亦周劝慰他:“别着急,可能就是在外面玩,手机关机了。”
靳屿烦闷地灌了一杯冰啤酒:“你在外面玩的时候能手机一直不开机么?”
“确实,”罗亦周灵机一动,“会不会嫂子不是手机关机, 就是把你拉黑了啊?”
靳屿:“……”
瞧他刘海遮盖之下的眉眼冷厉了两分, 罗亦周连忙做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当我没说!”
靳屿没理他,拧着眉头把通讯录翻出来, 手机扔在桌子上,下巴一扬,冷声吩咐:“你们还也打一下试试看。”
罗亦周和季航:“……”
这不是死局么,贺星苒接了,说明他被拉黑;贺星苒没接,更担心她出没出事儿了。
俩人大眼瞪小眼,架不住靳屿跟刀子似的冷冽锋利的眼光催促,硬着头皮拨了号码,只传来一串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靳屿沉沉地叹了口气,即便不想,可尊严和理智抵不过为贺星苒担忧的心,他给徐敏行拨了电话。
很快接通。
“苒苒和你在一起吗?”靳屿的声音冷硬,即便是知道贺星苒从未对这位师兄动过心思,但他还是嫉妒。
嫉妒两人的年少岁月,再者说——
贺星苒没喜欢过徐敏行,那徐敏行就一定对贺星苒没意思么?
此时低头,主动说话,很是别扭。
徐敏行听着他的语气,看了眼在茫茫雪山里踩着双板滑翔的贺星苒,眉毛一勾:“当然没有。”
此时靳屿觉得还不如两人是在一起的呢。
“她有和你说她去哪儿了吗?”他又问。
徐敏行奉上和姜子格一样的回答:“你不是她老公吗?你来问我作什么。”
靳屿:“……”
僵持半晌,他说:“苒苒失联了。”
本以为这么说徐敏行会担心,却仅听到他淡淡地“哦”了声:“那你找呗。”
靳屿:“……”
感受到他的焦灼,徐敏行说:“她都这么大人了,不会走丢的,你实在担心就多看看新闻,新闻里没她就没事儿。”
“……”
有这么开玩笑的?
靳屿之前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找不到贺星苒,他听不得这些,要学会避谶。
“她是你师妹,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他冷声呵止。
压力给够就好,徐敏行收敛了些,迎着呼啸的风说:“你要是实在担心就去查查她的出行记录呗。”
这倒是给靳屿一点启迪。
几乎不会动用身份关系的他,第一次托在东浦机场工作的朋友查了贺星苒的出行记录。
还真查到了。
从临宜到瑞士日内瓦。
去日内瓦干什么?帮他开权限查人行程的朋友有点疑惑:“你老婆是出门散心?日内瓦那么冷,在那儿待着心情能好么。”
心情不好还去特别冷的地方,也不怕待抑郁了。
靳屿含糊地“嗯”了声,心中有了一些答案:“她喜欢雪。”
如果去瑞士看雪,其实也不稀奇。
“瑞士虽然不如咱们祖国地大物博,可能看雪的地方海了去了,这叫屿哥怎么找人嘛。”
就算是得到了贺星苒的飞行记录,在罗亦周眼里还是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贺家人似乎都不操心她到底去了哪里,何时能回来。
只要她管理的公司可以平稳运作,那也就没什么。
靳屿没有理会罗亦周的愁苦,随手打开一个绿色的app,点击唯一一个关注列表的主页。
贺星苒喜欢用豆瓣,即便是后来微博兴起、短视频当道,她是一个很恋旧不爱改变的人,仍旧坚持使用豆瓣种草拔草,标记书影音和收藏旅游攻略。
即便是后来开发出把喜欢和收藏列表设置为隐私的功能,她也没使用,以至于到如今,靳屿还能窥探她的喜欢列表。
看她收藏了一套专业滑雪服和双板,收藏采尔马特小镇拍照攻略和酒店,内心就有了主意。
一颗悬着的心忽然落地,他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出了口气。
“我应该知道她在哪儿了,”他指使罗亦周,“你帮我查一下她的信用卡消费记录。”
知道在哪里消费,就可以完全锁定她,找起她来不费任何力气。
而等到的却是罗亦周支支吾吾不敢出声的电话。
“屿……屿哥,嫂子是跟朋友一起去的吗?”
靳屿皱眉:“应该不是。”
罗亦周顾左右而言他:“那嫂子是还用别的信用卡?”
“就这两张,没有别的。”靳屿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罗亦周真是怕了:“嫂子这两张卡都没有消费记录。”
靳屿霎那间怔忪原地。
没有人出去玩会不消费,除非是……
罗亦周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道:“哥,你别担心,日内瓦治安挺好的……”
说不下去了,嫂子有种忧郁的气质,林黛玉似的。
万一是自己不想活呢?
内心深处蔓延出巨大的恐慌,然而在绝度的恐慌面前,人反而冷静下来安。
靳屿捏着手机的指骨苍白,声音宛若从胸腔里磨出来:“阿周,拜托,帮我订去日内瓦的机票。”
索性最早的航班就是今天晚上,而作为飞行员,他持有公务护照,瑞士对他免签。
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抵达日内瓦时是当地时间上午九点多。
走出机场,冷空气令呼出的水汽在睫毛上形成一片白霜。
在飞机上合眼休憩过,但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贺星苒,他并没有真正睡着顾过,如今不算时差,他将近36小时没有合眼。
托钱玉书的关系问过,日内瓦大使馆没有收到有中国籍女性自杀或者意外死亡的消息。
靳屿稍稍放心些,但对她的担忧和思念,在见不到她的每个瞬间被无限放大。
逐渐膨胀成一个硕大的热气球,他整个人被装在里面。
为了找到贺星苒而奔波,正是他此时的使命。
手机仍然不开机,信用卡没有任何消费记录,整个人和人间消失一般。
驱车三个小时,靳屿马不停蹄的抵达采尔马特小镇。
贺星苒有选择恐惧症,种草的时候大概是看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点赞了相当多的酒店信息。
为了防止交通拥堵,小镇内禁止私家车辆进入,靳屿乘坐马车和电车,周转于贺星苒豆瓣收藏过的每一个酒店。
马车和电车速度太慢,本就是给游客放松的,本也用不着多快。
他太心急,迫切地想知道她的音信和下落。
举着贺星苒做成屏保的手机,用流利的英语在每个酒店询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中国女孩的踪迹。
大家都是纳罕地瞧他,有人不肯回答,也有梳着羊毛卷儿的瑞士老太太仔细打量,然后认真摇头。
所有人都没有贺星苒的消息。
与此同时,国内罗亦周仍旧在汇报他她的信用卡消费情况,大使馆那里没有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天奔波,小镇的土地被他用脚丈量过。
甜蜜的甜品味道从沿途路边的蛋糕店里飘出来,点歌机播放着悠扬的音乐,如痴如醉的女声夹杂着冷空气逸散到街角。
直到夕阳沉甸甸的从白色的山顶坠下,世界呈现一种静谧的幽深。
他终于抵抗不住,上了电车,找一家酒店投宿。
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在告知他:
是不是也许她只是在采尔马特滑雪,但并不在此入住
电车发出沉闷且平静的鸣笛声,安稳的一如摇篮曲。
靳屿轻轻合上疲惫的眼睛,没有注意到从街角转过来的一对亚洲面孔的男女,走进那间在阳台温泉沐浴就能看到日照马特洪峰的酒店。
“为什么欧洲人只喜欢双板?”女生有些忧愁地问。
个子偏向矮小的亚洲男生回答:“他们欧洲人喜欢优雅呗。”
全部是在用中文交谈。
酒店前台看到两人,终于发挥一点互帮互助精神,用英语提示徐敏行:“今天有一个亚洲男人来找人。”
那男人的英文没有口音听不出来,到底是韩国是日本还是中国的。
她没有给出肯定回答,主要是因为在她眼里亚洲人都长差不多,她根本分不清那人手机屏保的女人和面前这位女士有何异同。
徐敏行道了声谢谢。
上楼的时候,贺星苒短暂地给手机开机,一条编辑好的短信正在发往靳屿的聊天框内,她咬着嘴唇,相当纠结。
徐敏行笑道:“还是不敢发?”
贺星苒点点头:“等我能一路滑到加拿大,再把消息发出去吧!”
在采尔马特滑雪这些天,她的情绪平稳了很多。
可要面对靳屿,还是有几分惶恐:越在意的事情就越惶恐。
徐敏行耸了耸肩膀:“那你可能没机会了。”
贺星苒:“为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笑笑,不说话。
因为,靳屿很快就要找到你了呗。
第二天,靳屿在离采尔马特不远的地方找了贺星苒,但仍旧没有找到。
他愈发心急,第三天干脆直接等到采尔马特雪场。
雪道长度总长250公里的滑雪场,哪怕是滑雪旺季,看上去仍旧人影稀疏。
日光毫无遗漏的照射下来,大地白茫茫一片反着亮光,雪山上有一种纤细的草,每一根都笔直的矗立在茫茫大雪中,坚韧摇曳。
在千篇一律的景色里,靳屿头脑发昏,终于明白什么是大海捞针。
与此同时,一种恐惧深深的扎根在心里,令他想徒步用脚丈量每一道雪道。
这样广袤的滑雪场真的消失了一位中国女孩,或许大家根本不会注意。
特别是她孤身一人而来,只有等到签证过期,大使馆遣返时才会发觉异常。
想到这里,他放下护目镜,踩着双板上了索道,滑上第一条雪道。
烈烈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的注意力不在脚下,而是在身边在眼前,每一个跟他擦肩而过的游客身上。
金发,不是贺星苒。
身形太高大,不是贺星苒。
气质太活泼,不像她。
用眼神探索过每一个人。
靳屿逐渐麻木,机械地辨认。
眼前的女孩穿白色滑雪服,戴了耳机,脚下双板价格不菲,是他熟知的品牌。
身材稠秾合度,气质有些忧愁……
冷风扑面而过,靳屿豁然清醒。
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贺星苒?!
他稍稍有些力气,跟着滑到尽头。
看到她整理双板,和同伴沟通,同时朝不远处一个男人挥手。
滑雪场没办法让他穿增高鞋,臂展和腿长平衡了些。
从霸王龙变身小矮子。
居然是他妈徐敏行。
打电话时怎么说来着,说他不知道贺星苒去了哪里,两人并没有同行。
而此时,就在眼前。
那些对贺星苒的担忧完全化作了愤恨,靳屿放好滑雪板,脚踩着吱呀作响的大雪,沉重而坚定地走过去。
“卧槽——”
一声国粹,靳屿一拳头招呼在徐敏行脸上:“你他妈耍我玩呢?”
同行人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告诉贺星苒。
贺星苒惊呼一声,趔趄地跑了过去:“有话好好说,别打人。”
有人已经分开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但先动手的那个还要继续。
贺星苒吼他一声,要扶徐敏行起来。
霎那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她手臂忽然泄力,怔忪地看着眼前被人拉住的男人。
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靳屿很气,恨不得给徐敏行这个傻逼撕碎,即便几个人拉着他也抵不住他爆发出的惊人力气,挣脱层层阻碍,再次冲了上去。
蓄力的动作到一半,腰间豁然环上柔和的力量,在冰天雪地里,那股佛手柑的清澈的香气氤氲开。
他身型一顿。
贺星苒消瘦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滑雪服,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身,颤抖着呢喃唤他:“阿屿,阿屿。”
一切担忧和被徐敏行欺骗的怒火瞬间灰飞烟灭。
他挂着白霜的长睫轻轻颤抖,手臂抬起,深思熟虑后,克制地搭在她隔着厚重的滑雪服仍感瘦骨嶙峋的背上,嘴唇颤抖,严肃而虔诚地回答:“我在。”
这句话成了贺星苒的勇气之源。
她在他怀里稍稍仰起头,一张泪水纵横的面容,寒冷清澈的空气里,纠缠着两人呼吸的形状。
见她又流泪,靳屿无奈地叹息了声,抬起冰凉的手,在她脸上擦了擦。
越擦眼泪又多。
靳屿干脆又按着她的脑袋给她按进怀里,让她用自己的衣服当纸巾好了。
“哎,”那些犹豫和迟疑,爱恨都随大雪落成满地洁白,他选择跟随自己的心,嗫嚅半晌,只感慨道:“宝宝,你怎么又瘦了。”-
酒店暖气很足,大家都只穿了半袖。
昨天就在值班的前台认出靳屿,又看了看挂彩的徐敏行,小声询问着需不需要报警。
“我需要医生,”徐敏行对前台说完,瞧着两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今天最好把话都说开了,不枉费我花这么多心思和脸上挂的彩。”
瞧师妹那个鸵鸟性格,等她先把话说开,还不如等愚公移山。
他只好使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给靳屿骗过来,让他在恐慌和等待里明白对贺星苒的心思。
然后好好在一起。
进房间,叫了一些酒过来。
靳屿松松垮垮地靠着椅子,抿了口没调过的伏特加,曲指敲了敲桌面。
贺星苒再木讷,也明白此时要说些什么。
纠结半晌,寒暄似的问:“你……你怎么来了。”
靳屿打直球:“放不下,就来了。”
如此直白热烈。贺星苒沉默。
他会出现在这里,所谓感情,都是毋庸置疑的。
“我追了你两次,你甩了我两次,”靳屿那双桃花眼慵懒地看她,“如果还想有什么,这次也该你了。”
贺星苒手指在胸前绞着,听他手指敲着杯壁,一声声催促着。
她视死如归似的捞起伏特加,灌了小半瓶。
捂着灼烧的胃坐下,低声道:“阿屿,我们不离婚好么。”
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她不敢去看靳屿的眼睛,低着头,跟学生时代做检讨似的说:“我不想离婚,不想我们分开,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对,但我很怕你以后你会离开我,就想生个宝宝。”
说到这里,她豁然抬起头看他,补充解释:“不是随便一个宝宝都行,只想和你生宝宝。”
瞧她眼眶蓄满泪水的模样,靳屿有理由相信,他沉吟半分钟,她就能哭出来。
抬起手臂给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靳屿决定还是别逼她太紧,放松一些。
“只想生我的宝宝?”他拿捏着气氛,轻嗤一声,“这真的是表白么而不是……”
做.爱邀请。
贺星苒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酒精刺激双颊绯红:“你、你别说了。”
“好,那我不说,”靳屿把她手拿下来,攥在手里,“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你。”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又是这副心思重的表情。
“贺星苒,”靳屿捏了捏她的手指,分外缱绻又坚定地对她说,“不要说谎话,不要说气话。”
他顿了顿,叹息一声:“当然,也不要不说话。”
贺星苒被他眼里的温柔触动,挣扎着开口,努力调整腔调,生怕说成小学生打小报告。
“因为……祁颂年。”
靳屿震惊:“她?”
贺星苒:“你说过你有前女友在美国。”
靳屿立马解释:“我就随口一说。”
“我现在知道了,”她捏了捏靳屿的手指让他安心,“不过黄钧泽也说了你前女友的情况,跟她比较吻合,我就误会了。”
靳屿:“……”
问题居然出现在这里,当时黄钧泽随口说,他压根就没仔细听,谁知道出了这么多问题。
“就这么简单?”
贺星苒虽然心思敏感,但靳屿肯定,她绝对不会因为听说他有前女友就如此极端,一定是有什么在反复替她验证这个事实。
被他热切的目光盯着,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咬了咬头。
她在祁颂年这里受到的委屈都是虚假的,而乔景琛……这位罪魁祸首,她不敢用自己跟他比试在靳屿心里的分量。
靳屿没有继续逼问她,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无需去向贺星苒验证,她不想说的完全可以不说,他会自己弄清楚。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好她的情绪。
“听着,”靳屿顽劣地给她往怀里拉了拉,“跟你分手那几年,我洁身自好着呢,没什么前女友。”
呼吸洒在头顶,贺星苒感觉酒精在体内发作,熏熏然起来。
胡乱“嗯”了声,嘀咕着:“我知道了。”
“别只顾着知道,”靳屿亲了亲她的发顶,“要刻在心里,记在脑子里。”
“记住了,靳屿只爱你。”
天空严丝合缝的笼罩大地,夕阳沉甸甸地伏在西方大地。
房间里温暖、纯洁,明亮。
贺星苒郑重其事地点头,眼眶酸胀。
“那你呢,”本来说好了要享受这场告白的,最后还是自己主导,靳屿看着她那双柔和的眸子,小心询问,“你要不要再爱我一次。”
贺星苒摇摇头,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我只爱你一次。”
“从十八岁,到现在。”
她的声音呼吸似的清浅,如同神谕,如同箴言。
人年少时,总是认为天大地大,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后来才醒悟,生命是河流,你的生命流淌进我的生命,我的也融入你的。
靳屿从未听过向来含蓄的她如此直白热烈的表达。
他俯身,慌乱里不顾一切地去吻她,好似天长日久,世界永远不会终结。
第 46 章
太阳终于隐隐沉没在马特洪峰背后, 世界静谧,清亮。
贺星苒被靳屿疾风暴雨般吻过,高酒精度数的伏特加在体内逐渐沸腾,她头脑昏昏, 别开脸, 躲过他的嘴唇。
靳屿不依不饶似的, 稍稍凑近一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不想说话, 仿佛所有语言都不足以表达这一刻。
两人吻得天昏地暗,不知何时,贺星苒已经跨坐在靳屿的腿上。
酒店白橡木的椅子承担着两人的重量。
她粗重地喘着气,额头被靳屿凌乱的额前碎发摩擦着, 细密的痒。
“这才哪儿到哪儿就不行了?”靳屿抬手,替她擦拭干净唇边的水渍,有几分玩味地说,“看来还得继续练一练。”
贺星苒拍开他的手:“是你没给提前和我说要接吻的。”
靳屿稍稍扬眉,反问:“说了你就给亲?”
贺星苒:“……”
“那也未必。”沉默半晌,她咕哝了这么一句。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娇气?”靳屿抬手在她胸口点了点, “接吻要打报告,上床要哄着。”
“……”
怎么刚刚和好就什么话都往外说呢,她往后躲了躲,故意问他:“那你还愿意么?”
靳屿稍稍扬了扬眉,桃花眼里满是调侃:“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贺星苒由衷地点了点头:“没关系, 现在不习惯, 也有下半辈子让你习惯。”
靳屿:“怎么下半辈子还给我安排好了?”
微醺状态,贺星苒放开了一些, 双臂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瞧他唇边还有没干涸的水渍,忽地笑了一下。
脸颊上的梨涡很浅。
“你不愿意么?”她反问。
靳屿沉吟片刻:“如果你不再忽然消失,我还是愿意的。”
说到这里,贺星苒忽然有些悲伤起来,她垂下眼睑,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会担心我。”
“嗯?”靳屿有些奇怪。
又要提到不开心的事情了,贺星苒从他身上下来,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酒精上头,一贯内敛的她或许是在靳屿这里感受到被爱后有恃无恐,居然用了“爱”这样的字眼。
她手肘撑着桌面,手撑着脸,小声咕哝着:“我感觉得到你不想理我。”
靳屿也不否认,罕见地翻旧账:“的确,你做的那些确实也很难让人开心。”
贺星苒立马道歉:“对不起。”
“我是有点儿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靳屿向前探了探身子,分外真切地说,“但是我从来没动摇过爱你。”
他总是这样,真诚热烈,所有听着可能有些轻浮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刚刚好。
贺星苒隔着伏特加高高的酒瓶看着他。
“让你感受到我的摇摆,我很抱歉,”靳屿向她道歉,语气愈发柔软,“但是爱你的人会一直担心你,你不是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随便消失只有新闻会知道的人,有很多人在为你担忧。”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家里聚餐,贺星苒去了卫生间,回程路上,大家连少一个人都不曾发现。
这就是她生长的环境。
因为大家忽视她,贺星苒也不给自己当回事儿。
她不爱自己,所以无论怎么用力笨拙地爱被人,姿势也不对,总会让人受到伤害。
她嘴巴嗫嚅片刻:“对不起……”
靳屿把手隔着整个桌子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担心你,跑过来找你,都是我自愿的。”
贺星苒的眼眶愈发热了。
他爱她,爱得有耐心;并且不想她因为这份爱有任何一点负担。
“我不会再这样了。”
贺星苒想,这趟莫名的旅程,只有靳屿为她担心,但她还是要表示出要改变的态度来。
爱是相互的。
不仅是只要他爱你,你就要爱回去。
但凡感□□,都不是如此礼貌的礼尚往来。
爱是我爱你,但在我爱笨拙学会爱你的同时,也学会如何爱自己。
“嗯,”唯恐贺星苒会陷入悲伤情绪,靳屿捏了捏她的手指,“那你现在跟林乔、姜子格都打个电话,别让她们继续担心。”
贺星苒眨了眨眼睛,第一次感觉到手被靳屿握在手里会不舒服,用另外一只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意识到她在岔开话题,靳屿微微蹙眉,警惕地反问:“怎么了?”
“……”
内心挣扎一下,在对不起师兄和对不起老公之间,她还是选择牺牲师兄吧!
贺星苒抿了一口酒,对上靳屿那双桃花眼,说话愈发小心翼翼:“阿屿,林乔和姜子格都知道我来日内瓦滑雪。”
“…………”
空气诡异地静默两秒,靳屿豁然起身,一张矜贵的脸上满是怒火,扯着白橡木椅子就要冲出去:“霸王龙这逼东西联合她们骗我。”
“阿屿!”贺星苒微醺,头脑晕乎乎的,来不及起身,连忙从后面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你别……”
靳屿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说。
贺星苒硬着头皮往下编:“你……你把椅子砸坏了还得赔钱。”
靳屿冷笑一声:“这个酒店买下来我都没问题。”
贺星苒:“……”
你们有钱人别太嚣张。
她赶紧换了个理由:“你给师兄揍住院,又要给他付治疗费。”
“付了医药费就能揍他?”靳屿攥着木椅的手紧了紧,“那我先可一百万医疗费揍。”
贺星苒:“……”
“师兄是为了咱们两个和好才骗你的,”见靳屿油盐不进,贺星苒只好也耍无赖,“他是想我们好才这么做的!”
“哦。”
“那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靳屿气笑了,右侧双眼皮褶皱里那颗小痣分外清晰。
贺星苒懵了一下:“那倒也不用,你放过他就好了。”
靳屿伫立原地,不为所动。
贺星苒内心也有些无奈,徐敏行啊徐敏行,你惹谁不行,偏偏盯上靳屿了。
没办法,她只能撒娇试一试了。
“阿屿,”环抱着他的手臂更用力地紧缩了一些,她说,“我困了,我们睡觉吧。”
靳屿下意识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暮色四合,星子在神秘的夜空中微微闪烁。
这个时间就困了?
靳屿知道她是在给徐敏行找借口,但仍旧假意信以为真,好整以暇地问:“哦……”
他拖长音调,问道:“要怎么睡?”
贺星苒:“……”
他怎么净挖火坑让自己往下跳!
酒精冲击着脑袋,她昏昏沉沉地把揽着靳屿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一些,脸颊抵在他柔软的腹部。
“阿屿,”她咕哝着,“我好想你,多陪陪我吧。”
靳屿微微垂头,看着腹部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愈发消减的身躯。
本只想逗逗她,故而涌上万股柔情。
叹息一声,情不自禁地松开攥着橡木椅子的手,转而回应她的拥抱。
似乎太瘦了,本就纤薄的后背蝴蝶骨愈发凸出。
他手臂稍稍用力,不会摧毁的给她抱起来,走进里间,放在床上。
贺星苒眨眨眼睛,仰头看他。
靳屿用手背分外缱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有几分怜爱。
“宝宝,早点儿回国。”
贺星苒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嗯”了声。
靳屿道:“怎么就这么几天就瘦回去了,白白浪费我几个月坚持下厨的投喂。”
贺星苒心脏骤然跳了一下。
怪不得在家里时,他总是要自己下厨。
从前也没见他对厨艺感过兴趣,此时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想,给她做饭,陪她吃饭。
不想她体质弱,不想她不健康。
“嗯,”贺星苒点了点头,“回去我好好做饭,好好吃饭。”
靳屿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休息一会儿吧。”
现在不过下午六点钟左右的光景。
此时倘若真的陷入睡眠,那估计半夜就会醒来,人的生物钟会乱掉。
“睡一个小时,醒醒酒。”靳屿看了看手表,简单计算一下。
贺星苒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也睡。”
靳屿心里还装着事儿,今天必须解决完,摇头道:“我不困。”
“你不累么?”贺星苒不可思议,坐起来用手抚摸着他的脸,看着向来对外表言丝不苟的他发丝凌乱,眼下有些黑圆圈,内心分外柔和,“这些天找我是不是很辛苦。”
静谧的傍晚时刻,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空气重新换上纯粹的冷,酒店里更像暖房,令人通体舒畅同时精神松懈。
靳屿点头又摇头:“看到你,所有疲惫也就没了。”
贺星苒心里感动,徐敏行什么的,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掀开被子拍了拍床:“你也跟我休息一会儿吧。”
咬了咬嘴唇,她说出最真实的理由:“我好想一直抱着你。”
靳屿垂着眼眸,静默不语。
“姑姑去世的时候,我就好想你能一直拥抱我,”提起姑姑,贺星苒总会不自觉陷入到那种悲伤,“在这个世界里,肯让我牢牢抓住了,就只剩你了。”
靳屿叹息一声,指了指外面偶有星斗闪烁的天空。
“姑姑只是重新回到天上,她会永远看着你。”
贺星苒忽然想到靳屿从前总是会去看姑姑的事,思索片刻问:“你去看姑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肯让她和我说。”
提到上次分手的那段岁月,靳屿略显疲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长而卷翘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 我怕打扰到你的新生活。”
那次的分手不明不白。
靳屿是明面上的受害者,年少时候的自尊心比天大比地大,即便一直怀念,即便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千回百转上万次,也不敢让人知道。
而贺星苒也不是那次恋爱的赢家,那会儿她连自己都不爱了,自然也顾不上其他。
昏沉的房间里,贺星苒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我们都被困在那个时候了。”
空气里有靳屿脱开外套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躺回她的身边,用力将她揽进怀里。
“还好我们又在一起了,”他是乐观主义者,并没有对那段时光报以悔恨,“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算过程再难熬,就当是菩萨对我们的考验了。”
贺星苒从嗓子眼里,轻轻“嗯”了一声。
夜幕愈发浓深,贺星苒睡着了。
靳屿躺平在床上,翻开网页查询航班。
确定之后,眼里的倦怠一扫而空。
他动作很轻地起身,出门,敲响徐敏行的房间门。
见他一脸凝重冰冷的表情,徐敏行笑道:“又要揍我?”
靳屿冷笑一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敏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是有点儿损我承认,但我师妹那个锯嘴葫芦性格你也知道,要不是骗你过来为她担惊受怕,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现在还得翻来覆去想着怎么给你发微信呢。”
“……”
“并且她根本想不明白,你俩和好,指不定等到猴年马月去。”
靳屿就讨厌他这一副跟贺星苒很熟的样子,皱着眉头怼他:“我老婆什么性格我清楚。”
这么敏感呢,徐敏行“啧”了一声,语气也不太好:“那大少爷您敲我门是有什么事儿呢。”
靳屿真是后悔来敲这个门,但来都来了,只好说下去:“我有事儿去趟慕尼黑,你帮我照顾好苒苒。”
徐敏行也不乐意了,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行了行了,贺星苒是我师妹,照不照顾她还用你教?”
靳屿:“……”
忍住。
不照100万医药费揍他,仅仅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爱护贺星苒的人罢了。
靳屿抿了抿嘴,懒得废话,转身就走。
走出装饰华丽的酒店,走进茫茫夜色,他低头给乔景琛发消息:【在忙?】-
从日内瓦到慕尼黑。
一共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出了机场,靳屿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花了大价钱打车到乔景琛公寓附近。
即便已经是夜晚时间,但乔景琛还在图书馆埋头写论文。
他并不着急,去街边商店买了一包香烟,看到货架上有高尔夫球杆,握在手里比划了两下。
莫名称手。
于是一并付款。
慕尼黑的冬日夜晚寒冷,呼出的气息在黑色夜幕里化成白烟,清晰可见。
靳屿一手插进口袋,一手拎着高尔夫球杆,不疾不徐地向乔景琛公寓走。
大少爷永远改不了喜爱挥霍的性子,即便是在外面留学,乔景琛的公寓价格不菲,一人独居。
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靳屿内心烦躁,衔起香烟,在摸摸口袋发现久不吸烟的他已经没了打火机。
徒劳收手。
电梯指示灯亮了,脚步声响起,感应光豁然照亮。
乔景琛穿了黑色风衣,步履匆忙地朝家的方向走。
“阿屿!你怎么来了?!”
不是没有过在异国他乡见面的经历,但这次完全没提前打招呼就来看望他的行为着实令乔景琛有些激动。
他不自觉脚步加快了些。
漆黑铁门外面,靳屿穿着黑色皮衣,嘴里衔着未点燃的烟,静默矗立,像是二战时期的士兵雕像。
如果乔景琛不那么激动,发挥一贯的观察能力,就能发现靳屿沉在漆黑暮色和昏聩光线里,含着冰碴似的眼神。
越是愤怒,越是冷静,靳屿右手颠了颠高尔夫球杆,五指张开、合紧,用最舒服的姿势攥稳。
“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乔景琛嘴上抱怨,但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
“揍你还玩儿什么先礼后兵。”
目标尽头,传来靳屿低沉阴鸷的声音。
乔景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白光一闪,沉重的痛正中脑门。
“我操——”
第 47 章
额头渗出鲜血, 顺着眉毛流进眼睛,蜿蜒向下。
乔景琛捂着额头跪倒在地,下意识抬手拉靳屿,靳屿置若罔闻, 往后退了三步。
忍过那一阵头晕目眩后, 乔景琛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
“我看你才疯了, ”靳屿紧绷着下颌线,冷硬的线条在黑暗里愈发压迫感十足, “站起来,继续。”
发号施令一般,感应灯又亮了起来。
乔景琛眼睛被血蛰得生疼,连带着另外一只眼睛也眯着, 单手扶地,缓缓起身:“打我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靳屿扬了扬下巴:“为什么揍你你自己清楚。”
乔景琛:“我凭什么就清楚?”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靳屿不动声色地掂量着高尔夫球杆,声音倨傲寡淡,“这一杆是替苒苒打的,接下来该算咱俩的账。”
看他似乎随时准备下一次动手, 又提到贺星苒,乔景琛心下了然,缓缓抵着墙壁起身。
灯又灭了,乔景琛冷嗤一声:“她给你告状?”
这语气显然是还不服气,靳屿把棍子放下来:“她怕影响到你我之前的关系,什么都没说。”
此时, 乔景琛也不装什么岁月静好, 动了动肩膀:“那你还挺能猜。”
潜台词是,就算是贺星苒没光明正大打小报告, 那就偷偷暗示呗,反正到底是让你知道了。
他的语气令人很不舒服,靳屿皱起的眉头愈发紧,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他虽然不知道乔景琛跟贺星苒到底说了什么,但这些年他身边一直能接触到贺星苒和祁颂年的朋友,除了乔景琛,还能有谁。
乔景琛挣扎两下,但额头的剧痛分走了他一些力气,挣扎不开,索性梗着脖子直视靳屿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你们两个不般配。”
“般不般配都是我自己选的,”靳屿健硕的身躯压着他,声如寒潭:“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凭什么?”乔景琛一向是真心为他着想,发自内心想他好,却换来一句凭什么,他也怒火冲天,“就凭我是你兄弟。”
“你什么家庭什么阶层,怎么就随随便便找那个女人,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先心动的是我,主动追求的是我,不想放手想重头来过的还是我,”靳屿忽然感觉好笑,声音冰冷而颤抖地怒吼,“你有什么不满意尽管朝我发泄,欺负她一个女孩子干什么!”
乔景琛抬眉:“你现在是在因为她和我吵架?”
“……”
他脑子是不是有坑?!
“我还想揍你呢。”多说无益,靳屿一把松开手,冷漠地勾唇松动肩膀,似乎在找发力的感觉。
再然后,一拳狠狠抡在乔景琛脸上。
他学过散打,练过泰拳,这一拳的力道不可小觑。
乔景琛当真怒了,不是因为被好兄弟打了,而是因为挨揍的原因是贺星苒。
他眼眶逐渐发红,也捏紧拳头揍了过去。
靳屿敏捷地躲闪开。
紧接着,两人如决斗的猛兽,互不相让,逐渐靠近,拳拳到肉。
空气离只有拳头打在身体上闷闷的声音,走廊里昏聩的灯光在发泄声中静默地长亮。
靳屿发泄之后,头发有些凌乱,黑色皮衣沾上了乔景琛汗水,愈发光亮。
他脸上挂了彩,而乔景琛鼻青脸肿。
德国邻居开门查看情况,询问是否需要报警,乔景琛摇了摇头,用流利的德语回复他不用。
两人高低起伏的呼吸声的声音在走廊回荡,靳屿最后一拳强硬地落在乔景琛下巴上,不容置喙道:“你以后给我离贺星苒远一点!”
乔景琛发出痛苦的呜咽,但显然不服气,也不理解。
“你到底喜欢贺星苒什么?”
靳屿没理他,起身整理衣服,转头要走。
乔景琛气极了,但又没那么气,在身后喊他:“喂——”
他到底有些不明白:“她配不上你,你怎么就不考虑祁颂年?”
靳屿顿住脚步,没有回头矗立在原地,冷漠道:“我就是救了祁颂年一次,犯得着被你们这么绑定在一起?”
乔景琛耸耸肩,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靳大少爷还没感受过人间疾苦,不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
阶级,地位,权利,金钱。
这些都是大山,令这群军区大院长大的子弟成了坐在山顶俯瞰平庸众生的人;然而,这些大山也压在他们肩膀上,成了他们的负担和枷锁。
他们不肯放弃这些负担,就永远会在那个圈子里打转。
来来回回,忒没意思。
这种日子靳屿不想要。
终于,靳屿明白,和乔景琛是永远讲不通的。
不只是私人感情的事,他们的问题和隔阂是结构性的、带着阶级色彩。
心里为这段延续了二十几年的友情感到凄凉。
他稍稍回头,灯光半明半昧地落在他身上,令他看着又亲近又遥远。
他望向抵在墙角乔景琛,眸光颤动,声音有着剧烈运动后的嘶哑:“阿景,别那么高傲,感情会教你做人的。”
“先是我,再是感情。”乔景琛的回答斩钉截铁。
“哦,随便吧。”靳屿满不在乎地说。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昂贵的手表表盘碎了一块,但指针还在按时走动,时间刚刚好。“这世界上纵使有千万种好,但除了贺星苒,我都不想要。”
他掷地有声地留下一句,迈开长腿,往电梯方向走去。
乔景琛此时没有被揍的难受,本能似的在后面喊他:“都这么晚了你还干嘛去?!”
靳屿头也不回:“回日内瓦,陪她。”
乔景琛:“……”
“你飞过来一趟专门是为了揍我的?”他要气笑了。
靳屿点头,在走进电梯之前,他认为有必要给这位执意将他和祁颂年保媒拉纤的cp粉头子解释清楚。
“你心底里一直看不上苒苒,就是因为她家境一般,没办法在工作上给我助力。但她可是会在我被停职的时候暴露隐私向当局解释。”
靳屿叹息一声,“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她鬼迷心窍么。”
“因为和她在一起,我能感受到我的感情不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他说,“在我爱她的同时,也会感受到她也在爱我。”
而这些,大抵乔景琛永远感受不到。
乔景琛沉吟片刻,只关注世俗的重点:“停职调查?”
靳屿冷笑:“你问祁颂年吧。”
向前迈一步,走进电梯。
走廊里,感应灯熄灭,乔景琛眼里是狂乱和不解。
电梯内,靳屿疲倦地闭上眼睛。
这段友情,似乎还未至陌路,但其实也无需前进。
如果需要选择,靳屿首先要承担作为丈夫的责任,照顾贺星苒的情绪。
外面风大了。
他立于冷风里,拢了拢敞开的大衣,静默几秒钟,打起精神,叫车去机场-
回到采尔马特酒店已经是后半夜。
空气里的寒冷对撞房间的温热,温暖居然也会令人难以接受。
靳屿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到白色床上微微起伏的轮廓,心底莫名平静。
他发觉自己此时对贺星苒的期待已经到达癫狂,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贺星苒似乎没睡熟,豁然睁开眼睛,惺忪地看着他:“阿屿,怎么不睡?”
靳屿胡乱“嗯”了声。
“你手好凉。”贺星苒呢喃似的咕哝声,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
靳屿以为此时要把手收回去才好,可她并没有松手,轻轻柔柔地把他冰凉、骨节处血肉模糊的手掌放在胸口。
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试图用体温焐热他。
内心的平静逐渐转化成如泉水一般的温柔。
“苒苒。”他唤了一声。
贺星苒今日的睡眠变好了很多,迷迷糊糊回应了他一声,但睫毛安静合着,又睡着了。
靳屿脱下外套,带着满身风霜,在她身侧安稳睡下-
贺星苒第二天清早起床,跟见了鬼一样,罕见地爆发出一声尖叫:“我的天啊——”
她指了指靳屿颧骨处的擦伤,不可思议道:“徐敏行打的?!”
连师兄都忘了叫。
靳屿本来还怕她为自己担忧,但看她这副发丝凌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忽地又想看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了。
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她小声问:“疼不疼啊?”
靳屿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疼。”
贺星苒的担忧更严重,眼里似乎冒火。
“这个徐敏行!”她连睡裙都忘记整理,翻身下床。
靳屿连忙叫她:“嘛去?”
贺星苒斩钉截铁道:“找他算账。”
靳屿忽地心情大好。
在她身上,其实很难看到除了悲伤忧愁之外的情绪波动,她像是仕女画上的女子,永远耷着眼蹙着眉。
仿佛不可多得的美貌是用欢愉换来的。
他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别担心,不是他。”
“……哦。”
两人没打架实在太好了,贺星苒将一颗心放在肚子里,下一秒,想到什么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还出门跟别人打架了???”
拜托,这里是日内瓦。
怎么能在这里都能和人结仇。
靳屿“嗯”了一声,回答道:“跟乔景琛。”
贺星苒先是一愣,蓦地想明白什么,抬眼看他:“是因为我吗?”
熟睡一夜,荷尔蒙相当旺盛的年轻男人已经冒出了细密的胡茬,靳屿故意去蹭贺星苒的脸,搞得她很不舒服,推开他的脸。
“因为你的话,你会有负担吗?”他问。
贺星苒思索片刻,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不想你因为我和好朋友有嫌隙。”
瞧她垂着眉目的表情,靳屿就知道她内耗要开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如果他真心把我当朋友,也就不会这样来对你,跟你说那些子虚乌有的话让你难过。”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其实,阿景可能只是认为你和祁颂年更般配一些。”
“可谈恋爱不是把每个人明码标价,”靳屿说,“他觉得我和谁般配不重要,我喜欢谁才重要。”
贺星苒沉默片刻,不敢说话。
靳屿宽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有几分唏嘘地感慨:“或许我和阿景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早已太不一致,有这一天是迟早的。”
他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顺风顺水的人生似乎没有出过错,朋友也是天然圈层帮忙选择的。
但靳屿从很小时候就行万里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得益于钱玉书和父亲的教诲,令他在锦衣玉食的同时没忘了走下山顶,用平常的眼光看待人间疾苦。
在靳屿心里,人生广阔,如果永远只活权利地位,那也太无聊了。
爱什么人、过什么日子、拥有怎样的人生,都是他可以选择。
他是自由的。
“现在你能说一说,乔景琛和祁颂年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么?”他轻声问。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乔景琛说你为了救祁颂年双眼失明……”
“那只是为了救人。”靳屿不厌其烦解释。
贺星苒连忙点头:“现在我知道了,只是……”
只是从前,她也认定大少爷的高高在上,门当户对很重要。
“祁颂年说你会每年送她花,”对这一点她还是有些疑惑的,小声问,“真的吗?”
靳屿一脸茫然:“啊?”
看来是假的。
而事实是,每年祁颂年过了期末考试,乔景琛作为好友要表示一下,靳屿顺手让他帮自己准备一份礼物。
是什么他根本没过问。
所有朋友在他这里都会有的待遇罢了。
贺星苒不再纠结,又抿了抿嘴:“她还说她外号是西高地……”
虽然她已经知道这只西高地是靳屿为了再次接近自己而购买的、她也很喜欢福瑞,但是仍然不想祁颂年的外号是西高地。
“她这么跟你说的?”靳屿被这种荒唐气笑了,“她那种跋扈的性格,谁敢给她起外号啊。”
他敢,但他对祁颂年没兴趣,全方面的。
贺星苒:“……”
“还有没?”靳屿问。
贺星苒摇了摇头,反正有多少都是祁颂年胡诌的。
“其实她的谎言并不高明,”她叹息一声,抬头看着靳屿的眼睛,圆润的眼里一片雾霾,“只是我太不坚定,不敢来问你罢了。”
打败他们的,是他们自己不够信任对方。
靳屿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低头在她的发顶吻了吻。
“这只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他的声音清澈明朗,如在马特洪峰顶端升起的盛大日光,“我们已经跨过去了。”
“前面是坦途。”
“嗯,”贺星苒在此时,终于在这段飘摇的感情里感受到稳定和温暖,“如果我们不那么高傲,爱情就会轻易得多。”
她向来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而此时,如海鸟穿越风暴,平稳着陆-
回到临宜市那天,离新年愈发得近。
徐敏行见两人感情稳定,便独自一人驱车回家。
两人牵手走出机场,阳光正好跳跃在仍旧翠绿的树梢。
靳屿来机场匆忙,没有开车,此时上了出租车,本来报了家的地址,但两人还没吃饭。
贺星苒说:“我带你去一家店吃饭吧,我很喜欢,去了很多次……”
欲言又止。
靳屿淡淡接过话题:“是等着跟我一起去吃吗?”
贺星苒撇了撇嘴:“知道你还问。”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跟司机师傅报了新的地址,出租车平稳地驶出机场高架,向着人潮拥挤处缓缓行驶。
贺星苒靠在靳屿肩头,昏昏欲睡。
直到抵达店铺门口,司机师傅按了喇叭,提醒下车,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这是一家丝毫没有网红气息的本帮菜餐馆,味道很好。
贺星苒给他介绍:“这家的松鼠鳜鱼很好吃,你肯定会喜欢,我在豆瓣上遇到网友安利这家店的。”
靳屿看着装饰朴素的门面,稍稍皱了皱眉。
还以为大少爷不习惯这些太接地气的地方,贺星苒内心有些纠结要不要吃。
好在靳屿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
老板娘拿着菜单走过来,看到是靳屿,连忙笑着打招呼:“呦,好久没见你来了。”
说着看了看旁边,八卦的眼睛放光芒:“您有女朋友啦?”
第 48 章
“不是女朋友。”靳屿有点较真, 刚说了上半句。
贺星苒挽了挽嘴角,含蓄又礼貌地回答:“他是我姐夫。”
靳屿:“……”
老板娘:“……”
对上他无语的目光,贺星苒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落在外人眼里就是眉目传情。
“呵呵, ”老板娘挠了挠脑袋, 尴尬笑两声, “那你们关系还不错哦。”
贺星苒点点头:“嗯!我姐不知道。”
突然就演上了。
老板娘再看看靳屿脸上的伤口,感觉窥探到了什么惊天大瓜似的, 眼神不自然地变了变。
靳屿沉吟着叹口气。
“您甭管她,”他用食指点了点头,“我老婆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不太好使。”
老板娘的眼神开始介于信与不信之间。
靳屿经常来她店里, 已经是老熟人了,身边也没见带着奇怪的男男女女。
在她还在思考眼前复杂的关系时,贺星苒忽地猛点头:“嗯嗯,我们在外面一直都统一口径这么说。”
靳屿:“……”
老板娘:“……”
她连忙放下菜单,让两人点餐,火急火燎地走了。
接下来十分钟, 总有店员从他们旁边路过,然后留下玩味打量以及不可思议的眼神。
靳屿低沉笑了声,气得牙根痒痒:“公主,我又哪儿惹你了。”
居然当着大庭广众面就演上“姐夫和小姨子”的背的戏码。
“没有惹我,”贺星苒摇摇头,认真问他, “这是我的宝藏店铺, 你怎么知道的?!”
这家店藏在巷子深处,没有宣传, 也不找网红打广告,全靠大家口口相传。
靳屿这种大少爷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店?!
还比她先一步混成老板眼熟的客人。
大小姐的骄矜性子作祟,她有点儿不满意。
见她有些愠怒的发问,靳屿没回答她,反而眯了眯多情的桃花眼,调笑道:“快点儿吃,趁你姐没回来咱们还能干点儿别的。”
贺星苒:“……”
吃过饭,两人直接回家。
福瑞这些天都是上门喂狗的人来喂,好久不见爸爸妈妈,白天无聊,就趴在门口,等着他们回家。
一听到开门声,立马站起来摇尾巴。
贺星苒一进门就给它抱到怀里,举起来亲亲,小狗开心地哼唧。
靳屿把行李箱拖进门,“啧”了声:“有了狗就不管我了是吧?”
贺星苒抿抿嘴,反问他:“你跟一只狗吃什么醋?”
小狗好像知道自己得到偏爱似的,呜呜叫了两声,看着特别傲娇。
靳屿抬手在它额头上轻轻一弹,小声吐槽:“舔狗。”
小舔狗还以为是什么好话呢,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还是怪可爱的。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在这间房子里待过,此时两人一只狗,有着说不出的宁静。
贺星苒蜷缩在沙发上,又和福瑞完了一会儿,便给它放下去,指了指靳屿脸上的伤口,有几分担忧地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这伤口要怎么交代。”
靳屿挑挑眉:“没办法交代就不交代了吧!”
随便钱卫平怎么问,他不说话就好了。
钱卫平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性子。
贺星苒还是不放心,从电视柜下面拿出家庭医疗箱,放到靳屿面前:“我还是你处理一下吧。”
虽然感觉没有处理的必要,但是为了让她放心,靳屿还是答应了。
贺星苒拿出碘伏和棉签,边蘸边说:“你应该不会留疤吧?”
靳屿在她的语气里听出点儿担忧之外的情绪,抱着抱枕松垮地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问她:“宝宝,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张脸?”
贺星苒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下:“你本人和这张脸是不能分开谈的……”
冰凉的棉签贴在伤口处,靳屿痛得皱眉,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喜欢你肯定是喜欢的,”她闷闷道,“但这张脸,也是很喜欢的。”
贺星苒一直是比较闷的性格,也不太上网关系娱乐八卦,大家也不知道她对男人的审美。
但实际上,她就是很喜欢靳屿这样有点痞帅的类型。
靳屿“啧”了一声:“那你好好给我上药。”
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真想不到有一天,还轮到我以色侍人了。”
贺星苒凑近了些,在他伤口上吹了吹:“能以色侍人也很棒啦。”
眼前是她那张干净温润的面庞,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她大圆领羊毛衫下的起伏的轮廓,呼吸声很浅,手上动作很轻,发丝轻柔地在他赤/裸的手臂上打转。
靳屿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视线。
空气里好像有丝丝缕缕的电流在窜,四目相对,贺星苒要沉溺在他的眼眸里,放下棉签想要逃走。
下一刻,被靳屿按住手腕。
“宝宝,”他压着她的耳廓,有几分挑逗地说,“我都这么棒了,你能不能奖励我一下。”
贺星苒被她的呼吸声撩拨的腿脚发软,脑子也不转了,问道:“奖励什么?”
“……”
还能提要求呢。
靳屿可不客气了。
手指摩挲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又轻轻地点了点,暗示意味十足地问她:“行么?”
贺星苒:“……”
脸色瞬间张红。
她一直不是很能放得开的性子,靳屿每次都连哄带骗的,同时也享受看她被自己带领节奏宜喜宜嗔的表情。
贺星苒后背都僵住,动也不敢动。
靳屿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轻声哄着她:“宝宝,试一试,好不好?”
他稍稍扬了扬眉毛,桃花眼舒展着,看着特别慵懒,贺星苒大脑一抽,点了点头。
紧接着,靳屿扔了一个抱枕在地上。
贺星苒不明就里,就被靳屿按到在抱枕上。
“……”
“你欺负人。”她努努嘴。
靳屿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上的伤口:“这不是在奖励我么?”
贺星苒:“……”
她是个只知道享受的人,被迫去奖励靳屿她鸡愿意又不愿意。
动作并不走心。
靳屿无奈,咬了咬牙,干脆直接起身,给她扔在沙发上。
贺星苒惊呼一声,也知道要发生什么,她不抗拒,不挣扎,一副随便他的样子。
靳屿俯身在她后颈软肉上咬了哟口,换来她一声惊呼。
“你就想当枕头公主是吧,”他忽地一挺身,咬牙切齿似的问,“公主?”
“……”
明明是大白天,两人身上都流了很多汗水。
贺星苒披着外套,站在浴室门口看他给浴缸放水,嘴角始终挂着一点恬静的笑意。
很多年前她期待过的,以为永远无法得到的生活,此时终于全部拥有了。
贺星苒恍若隔世,巨大的幸福袭来,她反而感到不真实的恐慌。
她问靳屿:“我们现在都是真的吗?”
靳屿的动作顿了顿,回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自然。”
“我们通过了考验,剩下都是好日子。”
靳屿是她揣在口袋里的定心丸,每当她踟躇、怀疑、犹豫的时候,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就能获得新的力量。
贺星苒踮起脚尖,嘴唇落在他右侧眼皮的那颗小痣上:“阿屿,有你在真好。”
水声哗哗流淌,将两人的声音打散,靳屿有几分傲气地扬了扬眉:“那就一直在我身边吧。”-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流逝飞快。
傍晚时分,两人决定看一部电影,正在选片子的时候,靳屿手机响了。
贺星苒看到来电显示,抿了抿嘴唇,对靳屿说:“阿景的电话。”
靳屿微微蹙起眉头,回过身,手指在屏幕上停留几秒钟,直接挂断电话。
“你不接么?”贺星苒问,她心里并没有因为靳屿选择自己而和乔景琛决裂产生过任何快感。
靳屿抬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道:“算了。”
贺星苒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你们认识这么多年,跟他不来往,你也会不开心。”
靳屿怕她多想,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这条路是他选的,就这样吧。”
怎么会开心呢。
乔景琛和靳屿从一岁开始就是朋友,见证、参与过彼此人生的所有大事,到了现在才发现彼此三观不合,分开也如同一场剥骨抽筋的灾难。
电影播放了,是一部很小众的小妞电影。
贺星苒诧异地看向他。
这是她在豆瓣标记过的电影,但还没时间看-
于此同时,乔景琛请假在家养病,师兄弟来看他,都为他脸上的状况感到忧愁。
这位师兄做事滴水不漏四平八稳,也没见和谁结仇,感情生活也没有什么纷扰,到底是惹了谁,被打成这样?
乔景琛没有心思去应付他们。
他内心只想着两件事:
1、靳屿为了贺星苒打自己。
2、祁颂年这疯子居然去举报靳屿。
他们都是聪明人,从小跟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知道如何让人先心灵投降。
离间贺星苒和靳屿的关系,乔景琛默认祁颂年可以这么做。
但两人吵架的档口,祁颂年居然去举报靳屿私生活作风不端。
贺星苒和靳屿两人之间弯弯绕绕,也只有两人说得清楚,她这么举报不就是想置靳屿于死地?
乔景琛不允许任何人对靳屿不利。
哪怕他们现在关系破裂,哪怕靳屿要这辈子都和贺星苒在一起。
他干脆将电话打给祁颂年。
“喂?”那头音乐声很吵,祁颂年回到了美国,仍旧很少学习,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泡吧和在外面玩。
听她逐渐走到安静的地方。
乔景琛深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举报阿屿?”
祁颂年愣了一下,装不懂:“什么举报?”
“你别跟我装蒜,”乔景琛不耐烦的劲儿上来了,语气忽的很差,“你是把阿屿当傻逼,还是给我当傻逼?”
“所以呢,你现在是在和我兴师问罪?”
东窗事发,但祁颂年仍旧有恃无恐。
他们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小孩,家世地位都差不多,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家里人宠爱她,就算是被他们告状到父母那里去,不过是教训她一通罢了。
乔景琛冷笑道:“你和我装这些没用,你不是喜欢阿屿,为什么还要举报他?”
祁颂年有一种世界都被她玩弄的快感,乔景琛这个傻子是她的助手,靳屿和贺星苒是演员。
“我有说过这种话?”祁颂年反咬一口,“还不是你这么猜的,我从来没承认过。”
“……”
祁颂年:“靳屿是有点儿吸引我,但他的魅力就在于他是贺星苒的男人,再者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他?”
被欺骗的后知后觉向乔景琛袭来,他愤恨地点了点头:“好,好,好。”
他可以原谅祁颂年身上很多缺点,但唯独不能对靳屿下手,“祁颂年,靳屿懒得搭理你,那是他大度,但是我不行。”
乔景琛顿了顿,“你这些年仗着家里关系都干了什么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多说无益,挂断电话。
直视着吊着水晶灯的天花板,他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靳屿的很多选择。
比如,为什么是贺星苒而不是别人。
真心不值钱,但真心最难得,想想自己父母之间的糟心事,再想想祁颂年冰冷的话,乔景琛幡然醒悟。
财富、金钱、地位……他们似乎永远无法超越父辈,只有真心尚且可以计较。
他似乎也遇见过很真心、炽烈的感情,不过是在很久之前。
心里莫名有几分空荡,乔景琛去刷祁颂年学校的ins,思索良久,给靳屿拨电话。
对面没接-
电影播完,贺星苒抵在靳屿的肩膀上,细细嗅着他身上干净的香柏木气息,心思不断飘忽。
暮色四垂,星河逸散。
靳屿问她:“还看么?”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忽然问道:“你用豆瓣吗?”
这是一个男性用户占比很低的APP。
她是常驻民。
靳屿知道她喜欢的店铺,并且混成常客。
靳屿会随便一播放,就是她喜欢的电影,而这部电影冷门到在豆瓣只有1000人评分。
还有……
即便是在茫茫的采尔马特小镇,他也精准地在她入住的酒店找过她。
甚至在阳城的那次偶遇,她去那家店买饮品,路上遇到混混,是靳屿来解围。
他说这家店很多人都知道,实际上是贺星苒在豆瓣收藏过的。
……
他对自己似乎太过了解。
被他这么一问,靳屿不置可否地反问:“嗯?”
贺星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贺星苒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即便是谈恋爱时他也没有翻自己手机的习惯,分手之后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想到这里,贺星苒忽然眼眶发热,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你这些年在等我,该有多辛苦。”
暮色朝两人压过来,靳屿抬手将贺星苒揽进怀中,手掌在她手臂上轻轻地摩挲着:“没有很辛苦,都是习惯罢了。”
他说话时声音也有些沙哑。
在她喜欢的餐厅吃饭,饭菜的滋味并不重要,他总是抬头张望。
想看看这世界上有没有奇迹降临,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偶遇。
到时候他一定会调整好面部表情和嘴角微笑的弧度,笑着说好巧。
而命运太捉弄,这些从来没有实现过。
至于是如何发现她社交账户的。
大学那会儿有一年他们看了一部女同性恋色情片,两个女生挣脱牢笼,提着行李,撞开一扇又一扇门,向狂野狂奔。
后来因为她想看海,靳屿带她深夜翻墙出学校,保安在身后喊了一声,他就拉着她狂奔。
夏日四点钟的光景,天边已经蒙蒙发亮,从漆黑蜕变出静谧的蓝色。
两人不停地逃跑,逃跑。
贺星苒问他:“我们像不像秀子和淑姬?”
靳屿眉宇间有股不可抵挡的傲气和桀骜:“我们就是我们,靳屿可以带你逃跑。”
后来一个被思念反复困扰挣扎了深夜,靳屿点开这部影片的点评,在无数的留言里看到那个点赞并不高的评论。
“他说可以带我逃跑,一直向前跑,跑到海边,跑到天边湛蓝时刻。”
他点进头像。
发现贺星苒。
贺星苒胸口莫名发热,眼眶湿润。
“你还去看望过姑姑,还和她承诺过会一直对我好。”
她早已确定靳屿对自己的爱意,可慢慢才发现,她从前知道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
他比想象中的还要爱。
“我当然会一直对你好,”靳屿俯身,亲在她的额头上,“不是因为这是对姑姑的承诺。”
他沉吟片刻,喃喃自语似的说:“因为我爱你。”
第 49 章
年关将至。
贺星苒从瑞士回来后, 贺家第一个知道情况的居然是贺阳辰。
他在外面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最近一直吃喝玩乐,信用卡刷爆,还不上, 怕挨贺泽刚揍, 灰头土脸来找贺星苒家碰运气。
贺星苒果然在家, 给他还了信用卡。
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小钱,但贺泽刚看贺阳辰实在太过不堪重任, 每个月只给三万的生活费,逼着他认真上进。
“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了?我是家里的独子,独子!”贺阳辰见信用卡还款不用自己操心,赖在姐姐家不肯走, 一边逗狗一边大声抱怨,“爸爸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得给我?!”
贺星苒:“……”
靳屿:“……”
他要是独子,那贺星苒和贺月升算什么。
算垃圾么。
靳屿在组赛车,贺星苒在对面跟一位时尚设计师聊合作,都对贺阳辰的话置若罔闻。
贺阳辰似乎也不需要大家的回答, 继续吐槽了老爹几句,最后话锋一转,到贺星苒身上:“哎,二姐,你能接手咱家生意么?我看咱爸的基因都流传到你身体里了。”
贺星苒被迫抬头,温和笑笑:“贺家的生意无论如何也不会到我手里。”
贺阳辰:“为什么?”
贺星苒低头继续聊微信, 对面是一个中国独立设计师, 叫Jovian Lim,她在准备国风秀展, 因为见过有女明星上身贺星苒手工刺绣的礼服,所以前来谈合作。
两人敲定年后的见面日期后,贺星苒才抬头看向贺阳辰:“爸爸不会把生意交给我和大姐两个女儿打理,你也别太着急,云汇的生意迟早都是你的,你再扶不上墙,爸爸也就只是咬牙多干几年,再不济找职业经理人呗。”
“哦……”
贺阳辰倒也不在乎贺星苒能不能接手公司,他只在乎谁接手家里的生意,能多给他钱。
贺星苒下逐客令:“没事儿你就走吧。”
贺阳辰钱拿到手,也不恋战,起身就走,福瑞立马开始舔毛。
走到门口,又问:“那过年?”
贺星苒斩钉截铁道:“我不回家。”
贺星苒和靳屿和好了。
贺星苒今年过年不打算回家。
这两个消息传到贺泽刚耳朵里后,她就受到了全方面的轰炸。
贺泽刚喊两人回家过年,对于传统的家族来讲,春节是很重要的仪式。
只是他在觉得重要的同时,也想费劲心力地巴结姑爷。
贺星苒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她发现自从接受贺泽刚就是不爱自己这个事实后,她的内耗就减少了很多。
——为什么要把好脾气和容忍留给不在乎自己的人?-
新年,贺星苒和靳屿回了靳家。
钱、靳两家都子孙单薄,而过年期间,按照女方要求,钱和平要带着妻女回老丈人家过年,钱家旁支的子孙有人许多都定居国外,因此钱家就剩下钱玉书一个人。
怕老人家寂寞,春节期间,大家都在靳家过的。
靳家在山脚有独栋的庄园别墅,贺星苒对靳家的财力已经有了认知,见到庄园并没有多大感觉,反而是福瑞,见到草坪立马着急,一松开牵引绳立马就跑了出去。
贺星苒和靳屿逐一跟靳观西、赵诗空,还有钱玉书打过招呼,才缓缓穿过长廊,走进内庭。
靳家人丁并不单薄,哪怕是从靳观西兄弟辈的孩子就开始笼络到一起来,大大小小几十口人。
并且大家的名字都是按照族谱排辈的,靳屿看着是个很简单的名字,但实际上是从“山”。
他那些兄弟姐妹叫峋、岚、岸、岷……
名字像就算了,每个人的颜值又都很高,大家见了新妇都很热情,七嘴八舌地跟贺星苒打招呼寒暄。
贺星苒本来就社恐,不太记得人,转一圈挨个儿打招呼,然后悄悄跟靳屿说:“我头晕了。”
靳屿笑笑:“没事儿,应付一下就行了。”
“啊?”还能这么随意么。
靳屿耸了耸肩膀:“反正有些人你一年也就见这么一次。”
贺星苒心想着,也是。
她用下巴指了指那位叫靳峋的戴眼镜、看着年级很轻的男生:“你这个堂弟很帅哦。”
话音落下,靳峋却朝两人看了过来,点了点头,招呼道:“哥哥,嫂子。”
靳屿打招呼,礼貌问道:“最近学习怎样样?”
贺星苒:“……”
大过年的,您问一个学生这个问题,礼貌么。
不知道是单纯低情商还是单纯想尽快结束话题。
靳峋显然早就习惯靳屿每年的新年迫害,倒是有几分兴奋地回答:“哥哥,我读大学了已经。”
“哦,”靳屿都忘了,“哪个大学来着?”
靳峋:“麻省理工。”
本科能进麻省理工,已经是国内最顶尖的那批人了。
贺星苒微微惊讶,但靳屿就“哦”了声。
这个学历在靳家也就是麻麻的。
靳峋没有理会哥哥的冷淡,反而还颇有几分兴趣地攀谈:“哥,你认识祁颂年吗?听说她也是临宜的。”
靳峋家里在京北从政,反而跟靳家大本营——临宜市的关系远了。
听到这个名字,靳屿下意识看了看贺星苒,扬了扬眉:“怎么?”
虽然不是一个学校,但美留圈不大,太阳底下藏不住什么秘密。
好看的少年脸上都是八卦的气息:“这个人好像挺奇怪的,给人当小三被抓到了。”
贺星苒没忍住插嘴:“会不会是那男人骗她,她不是自愿的?”
“嫂子,你这版本也太超前了,”靳峋不自觉扬高音量,“之前她也给人当过小三,也被发现过,也是用的这个理由,说自己是被骗的。”
“但是这个原配好像有点牛,证据确凿,还做ppt了……”
说着,连忙分享八卦资料,把ppt发给了靳屿。
他随便点开看了两页,无甚兴趣地收回手。
看了贺星苒一眼,她摇摇头,不打算看。
就是靳峋还在说:“这件事儿闹得很大,我们美留圈好像都在吃瓜呢。”
靳屿“哦”了一声,淡淡岔开话题:“这么有时间吃瓜,怎么不去谈恋爱。”
靳峋:“……”
靳屿:“是谈不到吗?”
靳峋:“……”-
与此同时,祁颂年给人当小三被爆的瓜出来之后,她本人灰溜溜回国过春节。
圈里的朋友也有在各国留学的,这个瓜跟病毒似的流传开,大家也都有耳闻,新年聚会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提起这件事儿。
“颂年姐怎么可能真的去给别人当小三儿呢,我肯定这里面有误会。”赵醒醒完全是祁颂年的粉头,非常相信她。
罗亦周倒是笑笑,已经不是第一回出这种事儿了,她到底有没有给人当小三,明眼人心里都有数。
姓名,照片,籍贯,学校专业都写得清清楚楚,就差报身份证号了。
“有什么误会,你跟我一样本科肄业看不懂ppt吗?”他点开手机,把页面放大,祁颂年的微信头像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她自己说的,‘要悄悄瞒着你女朋友’。”
何止不是被骗,分明还很主动呢!
赵醒醒被他撅得很没面子:“行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伺弍耳二5九一四柒,我知道了,你非要这么反驳我吗?你真不是个男人,不就是看我和不喜欢贺星苒跟屿哥在一起,你是屿哥舔狗你不乐意了吗。”
这俩人平时关系就没有多好。
因为靳屿和贺星苒的事儿,关系就更差了。
罗亦周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什么我是屿哥舔狗?那屿哥和贺星苒人家就是一对,都结婚了,你还撺掇祁颂年和屿哥谈恋爱?”
他都感觉荒谬:“怎么,你也是祁颂年,就爱给人当小三?”
“罗亦周你!”赵醒醒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拿酒杯摔他,“你空口白牙污蔑人!”
罗亦周往旁边轻飘飘一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生气就砸东西,你跟那个祁颂年真是一模一样。”
陈思晓难以置信,毕竟祁颂年在他们心目中树立的形象都是又温柔又松弛又理性的学霸大姐姐。
谁能想到她居然会跟人说那些露骨的话,当别人的小三,还把原配气到流产。
他俩吵得不可开交,陈思晓心里烦:“你们能不能消停一点儿。”
罗亦周看了看陈思晓,卖个面子,闭嘴了。
可罗亦周一个人闭嘴有什么用,大家的唾沫声像潮水一般向祁颂年涌来。
除夕夜,最热闹的时候,父母也知道了她的事儿,回爷爷家过年都没敢带她。
冷清的一个人在家里。
刷着社交媒体,每次都能看到关于自己的消息。
【求祁颂年的ppt】
【你们留子真会玩儿】
【据说这个小三家里背景很硬,但是原配更硬,硬碰硬才让大家看到了】
就连身边的朋友也发来或探寻或安慰的话。
大小姐向来众星捧月,是人群中心,哪儿受过这种罪。
本来也是万众瞩目,可当这一种瞩目变成了怀疑和打量,她几乎就要崩溃。
这些天躲在家里,她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圈,在加州海岸赛程的小麦色肌肤,此时看起来面瘦肌黄。
她不是第一次给人当小三,但却是第一次被爆出来。
直觉告诉她不对。
思来想去,她还是拨通了乔景琛的电话。
乔景琛并没有回国跨年,他们家里并没有家庭的观念,哪怕是因为利益,必须把家族绑定在一起。
“大小姐,新年快乐哦。”乔景琛接了电话,随性地说。
祁颂年恶狠狠问:“乔景琛你为什么要搞我?!”
这次轮到乔景琛扬了扬眉装作什么都不懂:“搞你什么了?”
“大小姐,人在做天在看。”
祁颂年气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半晌,乔景琛看着出租房炫目的吊灯,语气和内心一样苍凉:“你错就错在不应该搞靳屿。”
这只是一道开胃小菜而已。
无言挂断电话。
徐敏行点进微信,在靳屿的聊天窗口停留,打下新年快乐四个字。
发送-
国内春节正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候。
从下午开始,大家就马不停蹄的忙起来。
姐姐靳岚家的小孩子满地追着福瑞跑,小狗根本不愿意跟小孩子玩,四处乱窜。
“姐姐,”一双柔软的小手捏着贺星苒的裙摆,小姑娘扎了两个冲天辫儿,穿了一身粉衣服喜气洋洋的,奶声奶气地求她,“狗狗,点点要狗狗。”
“邓点点,”靳屿一把给小孩儿抱起来,“我是谁?”
邓点点也不怕,摸了摸靳屿眼尾的痣,轻声回答着:“是舅舅。”
靳屿指了指贺星苒:“她是舅舅老婆,你要问她叫什么?”
三岁的小屁孩儿哪里懂这些,挠了挠脑袋:“叫美女。”
靳屿:“……”
“美女姐姐,”邓点点伸手要她抱抱,“舅舅坏,不要舅舅。”
靳峋也赶紧接话:“告诉小舅舅,点点是不是要换个舅舅?”
舅舅舅舅,早就把小孩绕懵了。
反正靳屿舅舅不好,邓点点想了想,乖乖点头:“嗯,给美女姐姐换个好舅舅!”
“……”
沉默两秒钟,全内听的人都因为小朋友的童言无忌,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贺星苒被搞得脸色通红,从靳屿手里给邓点点接过来。
又让靳屿把福瑞抱过来,放到邓点点身边。
小狗被迫营业,不开心的叫了两声。
邓点点倒是很开心,在贺星苒脸上啵唧亲一口,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
虽然辈分乱了,但俩人也没纠正。
各论各的就行。
贺星苒被她亲得心都化了,被喊着过去打牌时,眼神都在邓点点身上流连。
靳岚看她很喜欢小孩子,便笑着说:“那你和阿屿也生一个小毛头玩玩呗。”
“就是。”一个嫂子一边打牌一边说,“没孩子有没孩子的好处,有孩子也有有孩子的好,有个乖女儿在身边,美得呦~”
靳屿在一旁陪长辈聊天,闻言,侧头瞧了贺星苒一眼。
恰好贺星苒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兵相接。
哪怕已经认识许多年,但很多时候和靳屿对视上,总是会为他双眸里的多情和惫懒心动。
贺星苒心里仍旧会小鹿乱撞。
慌不择路的收回视线,脸上已经稍稍泛起红晕。
“哎呦,瞧人家新婚燕尔,感情多好!”嫂子感慨。
贺星苒本来脸皮就薄,被这么一说更是打错一张牌,直接给嫂子点炮了。
靳岚赶紧喊靳屿:“阿屿你到底给人家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瞧你老婆一眼,她就要输惨了!”
贺星苒红着脸小声辩解:“我就是不太会玩……”
年纪小的姑娘刚刚结婚,一逗就脸红。牌桌上的三位少妇最喜欢逗她了。
靳屿倒是还真起身,站在贺星苒身后,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
“这才输哪儿到哪儿呢,”他帮忙摸了一张牌,直接打了出去,掷地有声,“大胆点儿,争取让岚姐输光点点奶粉钱。”
贺星苒真是坐不住了,很羞赧,匆忙起身让靳屿坐下,喃喃道:“老公,你帮我玩儿吧,我去找点点。”
靳屿身子一僵。
老……老公?
哪怕两人结婚许久,但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称呼。
靳屿喉结缓慢的上下滑动。
“这把算我们输,”他轻轻推了牌,然后抬手招呼靳峋,“阿峋,来打两把。”
……
贺星苒没有直接去找点点玩,先去二楼靳屿的房间上了厕所。
洗手的时候,卫生间门忽然被推开。
贺星苒红着一张脸慌乱抬头看过去,靳屿大步迈进来,立在她身前,将她圈在自己和洗手台之间。
贺星苒推了推他:“你……你干嘛?”
靳屿低头,准确地吻在她嘴角,笑着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贺星苒想到那个称呼,更害羞了。
靳屿逼她:“再叫一次听听。”
大家还等着他们打麻将呢,消失这么一会儿,指不定会被他们怎么猜。
贺星苒赶紧乖乖听话:“老公……”
“草,”靳屿从来没想过就这么两个字,威力居然如此大,“受不了了。”
根本不守信用。
靳屿低头,粗暴地吻上她的嘴唇。
第 50 章
贺星苒下意识往后弯腰躲开他, 靳屿不疾不徐地将手按在她的手背上,逼着她朝自己靠近。
温热的鼻息扑在面上,夹杂着他身上干净清澈的香柏木气息。
贺星苒紧绷的神经稍微有些松懈,就被靳屿撬开齿关, 轻轻重重地亲吻。
楼下的热闹顺着空气向上飘, 穿透墙壁, 不绝如缕地落进贺星苒的耳朵。
全家人都在楼下为了新年聚会,两人却在楼上大家看不到的角落如偷情一般激吻。
贺星苒搭在靳屿有力手臂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别……”她推了推靳屿, “大家都在呢。”
靳屿嘴唇贴着她的嘴唇,音调含糊地说:“反正大家也不会上来。”
“我……我不放心。”贺星苒红着脸说。
“就接个吻而已,”靳屿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你害怕什么?”
贺星苒:“……”
他的表情可不止是接个吻这么简单。
再次用力地吻上, 舌根压着她碾压,呼吸逐渐被剥夺掉大半。
贺星苒双颊绯红,被迫承受着的他的索求。
渐渐的,她似乎感觉自己松弛下来,开始享受靳屿的亲吻,并且投身其中。
靳屿的手始终很老师地贴在她的后背上, 并没有继续挪动。
封闭的狭小空间里,因为靳屿在她身边,贺星苒莫名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吻。
那个吻和告白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光线昏暗的操场上,在完成那个不算告白的告白之后,贺星苒一直将头埋在膝盖里轻声饮泣。
靳屿哄她,但大少爷活到十八岁, 一向是被别人哄着的, 根本没有哄人的经验的,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最后干脆直接给她按在胸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发泄。
他似乎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的贺星苒在哭什么。
也不是必要了解恋人的每个情绪,但他愿意在每一个她感到难过的时刻陪她。
那天的月光很亮,照在两人身上。
贺星苒闷声流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愿意抬头,两人视线对上。
靳屿用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眼角,再然后,或许是月色正好,他鬼使神差地俯身,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像是在品尝这时间最甜美的樱桃。
少年的动作青涩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像是被恶魔附体似的,回过神来,甚至怕她认为自己孟浪的张皇。
贺星苒借着月色投下的光影看他,手臂悄悄攀上她的肩膀,算是默认。
……
直到走廊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换好衣服,妈妈在喊我们下去包饺子呢。”
“呵呵,”有些低磁的男声说,“靳家什么都不缺,但还是缺人包饺子,可以演春晚了。”
女人又说:“不就是这么个仪式!”
听声音,贺星苒分辨不出来这是靳屿的哪个哥哥和嫂子,稍稍有些分心在思考。
接吻不认真,靳屿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嘴唇:“专心点儿。”
“不要了。”已经从刚才的感觉里出来,贺星苒推了推他肩膀。
“……”
靳屿愣了两秒钟,无声哂笑:“宝宝,你这和拔掉无情有什么区别?”
贺星苒抿了抿嘴:“知道没什么区别就别问了,怪影响感情的。”
靳屿:“……”
她已经开了水龙头,扯出纸巾沾水,仔细擦掉自己晕开的口红。
刚刚吻得太认真,唇周也被晕染上红色,还好她皮肤白,擦掉口红顺便带走了粉底液,肤色也没有什么差距。
给自己擦完,又朝靳屿招了招手:“你来。”
靳屿皱眉,故作深沉似的:“不是拔掉无情么,不来。”
大少爷的小脾气说来就来。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稍微垫脚,要触碰他的唇角:“你这儿也沾上口红了。”
靳屿冷冷后退两步,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点不满意:“他们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被狗啃得好了。”
“……”
说谁是狗呢!
贺星苒还想怼他,但一想,靳屿是真有可能就这么走出去并且自己丝毫不在意随便大家怎么打量的性格。
但狗可不会涂口红强吻人,他一走出房间,大家都知道刚才两人躲起来偷偷接吻了。
她定了定心思,嘴角挽了个笑容,露出小梨涡:“哪儿有狗?福瑞跳起来都亲不到你膝盖呢。”
靳屿仍旧沉着眉眼,冷笑一声。
“……”
狗东西还挺难哄。
贺星苒深吸一口气,忽地,整个人扑上去,拉住他的手:“老公~我们处理一下吧。”
她故意夹着嗓子,把“老公”三个字说得很甜很甜。
靳屿照旧是拧着眉头,但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贺星苒踮起脚尖,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晕开的口红渍,靳屿还要后退,她连忙又叫了声:“老公你别动,我要站不稳了。”
“……”
靳屿身高有一米八五,是民航飞行员的最高身高了,大学那会儿他每天不敢吃不敢喝,生怕继续长个子。
贺星苒其实不用踮脚的,可为了装柔弱么……
靳屿果然还很吃这一套,到底是不再动了,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身,谨防她踩着高跟鞋摔倒或者崴脚。
擦干净他的嘴角,贺星苒抿嘴笑了笑,又奖励似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走啦,大家都在下面包饺子了。”
拽着他的手腕。
靳屿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并且和她十指相扣。
推门走出房间,他傲气地嘟囔着:“还挺会撒娇。”
贺星苒装傻笑笑:“我看你也挺吃这套的。”
意思是:我都来“讨好”你了,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靳屿哪儿肯听话,她不想听他就偏得说:“那床上你也撒娇给我听听。”
贺星苒:“……”
脸一红。
别墅年头已久,室内并没有安装电梯,两人顺着旋转楼梯下来,刚好对着靳岚的麻将桌。
靳
殪崋
岚招呼她再来打一圈,贺星苒红着脸松开靳屿的手,小跑着过去。
靳屿在她身后玩味地“啧”了声。
怎么跟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你们这小夫妻感情是真好,上个卫生间还得陪着。”靳岚顺嘴说着。
贺星苒脸颊上不自觉绯红,赶紧坐下来,按了转骰子的按钮,哗啦啦声响起,她赶紧岔开话题:“我们不是要包饺子吗?”
嫂子说:“那是爸妈他们的规矩,有人去帮忙就行了。”
说着,就按照点数开始抓牌,新一轮麻将又开始。
在贺家,女人们都是过年期间最操劳的,贺星苒像是刚被解放的大山里的人,不禁感觉有点新奇。
抓了两圈的牌才适应现在的身份和角色。
靳家家风大抵如此,女人们都在玩,也有些在照顾小孩子,男人们才是在厨房忙碌的那个。
靳屿进了厨房,但偌大的空间已经被人占满,靳岚丈夫说:“阿屿就去帮忙看看这群小孩子,反正以后也得当爸爸,就当实习了。”
“哥哥准备要小孩儿了吗?”靳峋眼里发出八卦的光芒。
靳屿不置可否,扬了扬眉:“你着急什么?”
靳屿耸了耸肩膀:“我在替你着急嘛。”
外面,邓点点小朋友正呼朋引伴的过来撸福瑞。
小狗在几个小孩子面前先是特别无措,后来习惯了,往地上一趴,随便他们怎么样好了。
靳屿在厨房插不上手,拿了个碗出去看看福瑞。
有个小孩子把自己最喜欢的贴纸贴在了福瑞的额头上,小狗一脸生无可恋,看到靳屿,也就是抬抬眼而已。
靳屿弯腰把这群“小萝卜”挪开,缓声道:“先让小狗喝点水,它累了。”
他抱起福瑞,福瑞可怜巴巴地叫了声。
靳屿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碗放下,又装点儿矿泉水。
福瑞是真渴了,立马把小小的头埋进水碗里。
西高地的毛毛特别容易发黄,好在两人打理得很好,目前口周的毛毛还没有泛黄。
盯着它喝水,等它一喝完,连忙给它抱在怀里,擦干它嘴角的水渍。
“你们婚礼要定在什么时候?”靳岚问,即便是知道之前两人出现过离婚风波,取消过一次婚礼,大家也没八卦这件事。
贺星苒边打牌边回答:“可能春天吧。”
嫂子又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给小狗擦口水的靳屿,笑道:“计划要小孩儿了吗?我瞧阿屿会是一个好爸爸。”
“是啊,”靳岚也说,“对个小狗都这么有耐心,对自己的小孩儿还了得?”
几位人妇这么说,贺星苒也好奇看过去。
靳屿给福瑞擦完嘴,给它放在地上,其他小孩儿又围了起来。
那个叫壮壮的虎头虎脑的男生扯了扯他裤腿:“叔叔,我想要放炮仗。”
邓点点也跟着撒娇。
一个小孩儿有需求,很快就蔓延成一群小孩子的需求,大家围着他吵嚷着。
其实很奇怪,靳屿在成年人、圈子里看,并不是一个很好想与大的人,反而受到了这么多小孩子喜欢。
靳屿似乎被吵得头疼了,喊靳峋也出来,然后排排队带着小朋友们出门到外面。
临走的时候,刚好和贺星苒对上视线。
她压着嘴角的笑容,回过头看着麻将桌,轻声道:“不着急,会要宝宝的。”-
麻将又打了三圈,大家家里人喊这几位打麻将的“角”也去包两个饺子,这在靳家意味着是大家都参与的好运气。
贺星苒手上都是面,钱卫平穿着一身红色洋装站在她身边跟她聊家长:“苒苒这饺子包的还胖胖的。”
靳岚在旁边也不忘了搭话:“嗯,以后生个孩子也胖胖的。”
钱卫平轻轻拍了她一下:“别什么都说,我们苒苒脸皮儿薄!”
靳岚努努嘴:“三婶儿,你不着急抱孙子吗?”
钱卫平嘴硬:“这是我着急就有用的!?”
靳岚想想也是,吐了吐舌头。
那头,靳屿带着一群在庄园里疯跑过的小孩子进门,又悉心地帮邓点点几个年纪小一些的脱了外套。
看到大家在厨房研究什么生不生孩子的,就知道是在背后“声讨”自己呢。
连忙走了进去,站到贺星苒身边,问靳岚:“怎么,岚姐要生二胎?”
靳岚最近正被家里催二胎烦着呢,听靳屿这么问,脸色变了变。
“岚姐尽管生,”他帮贺星苒挽了挽掉下来的衣袖,“点点就给我们养好了。”
“点点给你?”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靳岚淬了声,笑骂道,“你看点点愿意跟你吗?”
靳屿扬了扬眉,招呼道:“点点,到舅舅这里来。”
点点现在可喜欢这个可以给自己放烟火,还拥有一只漂亮小狗的舅舅了,连忙迈着小短腿笨笨地走来,奶声奶气地叫着:“舅舅~”
靳屿俯身,跟她眼神平视着问:“宝宝,你愿意当我和漂亮姐姐的孩子吗?”
他指了指贺星苒,又补充道:“还有小狗哦。”
邓点点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愿意哒。”
靳岚:“……”
靳岚丈夫:“……”
靳屿朝他们扬了扬眉,露出胜利地微笑。
又问点点:“那你现在应该问我叫什么?”
点点这个时候倒是反应过来了,咬着手指,奶声奶气地叫:“爸爸。”
“……”
厨房里因为小朋友的童言无忌,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靳屿朝贺星苒扬了扬眉,让她也参与这么欢快的氛围里来。
贺星苒对他笑了笑。
点点爸爸一把给小孩儿抱起来,装作很提防地对靳屿说:“想要女儿自己生去!”
靳峋也笑:“姐夫,别那么小气嘛。”-
大家吵吵闹闹,吃过年夜饭。
今年临宜政府解禁烟花爆炸,零点之前,大家已经放弃春晚,穿得厚厚的站在外面。
零点一到,就有人点燃所有烟花。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烟雾在空气中氤氲,缤纷的颜色从大家脸上纷纷掠过。
几个小朋友被爸爸妈妈捂着耳朵,先是害怕,然后也变成了惊喜地望着天空。
靳屿一向是新年里点燃烟花的那个人,燃烧之后立马向贺星苒跑过来。
砰砰砰的声音响起。
靳屿捂住她的耳朵,贺星苒身躯一怔。
面前是比烟花还绚丽,还耀眼的脸。
新年倒计时的钟声敲响,本该寂寞的天空,忽然窜升许多焰火,纷纷缭乱,必必剥剥。
在一片轰隆声里,靳屿勾了勾唇角,向她说了说什么。
贺星苒没听清,但嘴角挂着笑容,点头回应:“嗯,新年快乐。”
“不只是新年快乐,”靳屿贴着她的耳朵,平缓又坚定地重复,“宝宝,这是我爱你的新的一年。”
有烟花的颜色落进他的眼睛。
贺星苒忽地鼻尖发酸,看着那双桃花眼,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也是。”
这是我们相爱的第十年-
贺星苒曾经讨厌生命,害怕睁开眼后的每一天,所有痛苦和压力向她压来时,她不敢喘气。荒唐地想,闭上眼睛,那就不要睁开。
靳屿却让她逐渐明白,日子很好,外面的风和树很好,痛苦和悲伤也有尽头。
有他在,她开始期待明天。
爱徘徊于秩序之外。
爱是一瞬间。
爱由瞬间变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