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画馆的时候,顾书云婉拒了要送她回去的闻屹。
她原本计划今天去朋友的旗袍坊一趟,这会实在没有力气,只好发消息告诉顾泠月过几天再去。
回到家里,顾书云明显感觉到退烧药的带来的困意。
她换了身厚点的睡衣,在床上睡了一会。
似乎还没睡安稳,隐约听见耳边传来微信震动的声音。
她抬手拿起手机,意外看到申请栏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早上那个一样,也是黑色系的。
顾书云诧异睁眼,她记得早上不是加过一次了吗?
难道自己不小心误触,把他给删了?
这会他重新加回来要来质问她。
点击同意之后,微信首页跳出两个红点。
d:【你好,我是戴杰】
kiling:【到了吗?】
她微松了口气。
还好,是两个人。
刚刚差些误会了。
她赶忙分别给给两人都备注上。
沉重的脑袋侵蚀着她的意识,眼睛渐渐又阖上了。
-
日落西沉,云霞的光逐渐黯淡。
闻屹离开画馆后开了许久的车才找到一家老店。
等他下车时天空已变为浅透的蓝色,半痕弯月悬挂于浩渺无际之中。
凉风从四周袭来,闻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上衣,他点了根烟,一抹猩红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晦暗不明,偶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像是低低的呜鸣。
他走进一家名叫青磐的老店,刚踏入门内就能闻见淡淡的纸香。
这种店不是靠门店生意,一般隐于巷子里,他已经有许多年没回苏城了,绕了好几圈才找到。
门侧挂着的铃铛随着脚步声发出清脆声响。
店内却空无一人。
指尖慢慢升起的烟雾向四周飘散。
闻屹朝里面喊了一声,过了会木质小门传来“吱嘎”的声音,一个发顶略秃的男人探出头来,他朝店内方向看去。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孤身而立,动作散漫且随意。
“有事吗?”老头问。
闻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有玉茧纸吗?”
玉茧纸是修复花鸟类色彩浓重画作很好用的材料,但因其产量少,制作后不易保存,逐渐已经被手工桑麻纸取代了,市面上流通售卖的比较少。
手工桑麻纸材质偏厚,更适合日常书写和绘画,若是用于修复上色时颜色会收着,出来的颜色饱和度偏差大。
老头上下打量他:“写字还是画画用,用手工桑麻就可以了,用不太上玉茧纸。”
“不是,修画用,如果有玉茧最好。”
老头思索了会说:“那个纸不好找,我去后面看看。”
闻屹在一旁稍等了会,手里的烟逐渐燃尽,他的面容模糊在屋内弥散的烟雾中。
门是敞开的,能一眼看到院子里落了叶的枯木,枯瘦的枝干在凉风吹动中轻轻晃动。
过了会,老头用膝盖顶着一摞厚厚的纸走来,他将纸抱着堆放在了桌台上,对闻屹说:“需要哪种,你自己选吧。”
屋内白炽灯明亮,闻屹一眼扫过去就看出颜色不对,不过他还是上前摸了一下。摩擦接触的瞬间,指腹传来大颗粒的粗糙质感。
闻屹唇角轻扯:“这个是仿的吧。”
老头一愣,他原本想用仿纸糊弄过去,没想到被发现了。
“行家啊,摸一下就看出来了。”他笑嘻嘻地说,脸上丝毫没有歉愧,“那个纸不好找,你用这个得了。”
闻屹沉默着又用指腹细细摩挲了一遍仿纸的材质,若有所思。
有断纹和破洞的画在修复过程中需要更具耐心,同时在上色接笔时难度也更高些。画芯若是没有处理好,就不能做到复原其貌。
“这个不行。”
闻屹眸子微垂,冷淡地说。
他漆黑的眼眸中没什么情绪。
失望是预料之中的。
离开青磐后,他开车准备回苏宅。
车上,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又熄灭。
闻屹拨通了京北同事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他简单说了自己的要求后,那边很快应允会帮他寻找。
只是这样,等到画纸再寄过来,修画的时间就要再延后了。
闻屹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点开微信,上下滑了一下,除了外公的消息,没有新的红点。
夜色中冷淡的眉眼蒙上几分朦胧的烟雾,看得并不真切。
天边弯月如钩,薄薄月辉落在车辆行驶的前方。
到家时夜已浓深。
苏信鸿坐在电视前打着盹,猛地听见门口的开锁声,他睁开眼看去。
闻屹从门的玄关处走进来,看到沙发上的老人他淡声问道:“还没睡?”
苏信鸿看着闻屹穿着单薄,紧皱眉头说:“早上给你的外套呢,忘穿了?”
“嗯。”闻屹放下钥匙往餐厅方向走去。
“冷死你得了,仗着年轻糟蹋身体,”苏信鸿气冲冲地,“吃饭了没?”
“还没。”闻屹应了声。
“我发消息问你又没回!”
闻屹想了想说:“下午那条回了吧?”
“我说的是傍晚那条!!”
老爷子想给他一顿臭骂,但又心疼他还没吃饭,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总是这样,咋咋呼呼,一方生气,另一方从来不哄。
“我刚刚回了。”闻屹模样懒怠,边走边补充道,“那会在开车。”
“我七点给你发的消息,都两个小时了,不要跟我说你从南开到北再绕回来啊。”
闻屹轻嗤:“那倒没有,从城西开回来的。”
“城西?”苏信鸿疑惑,“你去那做什么,你今天不是在画馆修画吗,不顺利?”
“确实不太顺利,所以有事过去一趟。”
一句不太顺利将苏老爷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都给堵住了。
他沉着脸坐回沙发上,原本还想再问问他今天和书云相处得如何。
这下若是再问,就怕引起他厌烦心理,觉得是自己刻意安排的见面。
外公眯了眯试探问道:“明天我带你去评弹馆听说书如何?”
“现在还有这个?”闻屹声音微疑。
外公皱眉,他们今天竟然连职业都没聊到吗!
还是这小子真的没什么想法?
“我最近没什么时间,”闻屹不太情愿,“而且你的喜好不要强加给我。”
“……”苏信鸿不满。
“评弹那可是老少皆宜,苏城绝唱!”
打开冰箱的时候,冷气从里边冒出,冰凉空气扑到闻屹身上,刺激得皮肤一颤,紧接着他打了个喷嚏。
听见声音后,苏信鸿笑着问道:“你看,没穿外套是不是真就感冒了?”
“应该没有,前面开车窗吹了会风。”
闻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放进微波炉,按了时间,随后倚靠在一边静静等待。
他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又点开了微信。
微信那边他下午发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复。
他指尖无聊地点了点。
苏信鸿絮絮叨叨的声音在他耳边穿过,没听太仔细。
只是偶尔掠过几个关键词,孤孤单单、知冷知热的人,直到婚约两个字落入他的耳中,闻屹终于抬起头。
他缓慢开口,声线冷硬:“你说什么?”
“我说你小时候还给你定了个娃娃亲呢。”
闻屹声音中的不悦毫不掩藏:“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出?”
见他如此排斥,苏信鸿将其他想说的都吞下。
“我又没有强迫你做什么,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语气这么凶!”
闻屹从小到大就喜欢和老爷子唱反调,刚想反驳,手机那边传来震动的声音。
他垂眼一看,是顾书云的消息。
顾:【抱歉,回来之后睡了会,后面一直没看手机】
顾:【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改天我将外套洗好还给你[/可爱]】
闻屹嘴角扯开,下午那些无边的猜测都已消散。
他就知道她不是不想回自己的微信。
见餐厅那边忽然没了声音,苏信鸿探起身体看过去。
餐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透过亮起的屏幕依稀能看见他唇角边玩味的笑意。
闻屹心情大好,他靠在椅背上看了过来,长腿随意伸展,姿态懒散惬意:“外公。”
他唤了一声后,语调停顿半瞬。
“你猜我为什么来的苏城?”
苏信鸿当然知道!
闻屹忽然跑来的那天苏信鸿就问过他哥闻靳北了,知道他是为了躲父亲安排的联姻来的。
所以他才一直小心地想让两人先认识。
闻屹又道:“那你猜我会不会明天就走?”
苏信鸿的话被噎在喉间,只能讪讪打圆场:“但是你答应了的,至少修完画再走。”
闻屹轻笑了一下,阔步走回房间。
没拒绝也没否认。
-
几日之后的清晨。
苏信鸿从自己的房间里拎出一个袋子,他拿着走到闻屹的房间前。
在门口敲了敲,听见里面没有声音,拉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阳光从窗外斜斜倚照进来,床上的被子折叠整齐,灰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好似没有睡过的痕迹。
外公从袋子里拿出闻屹的黑色外套,拉开衣橱取出衣架,抖了抖将外套挂起。
昨天顾书云将外套交于他,拜托他帮忙还给闻屹的时候,苏信鸿面上虽未展现多少惊讶,内心却似有巨浪翻涌。
那天他们画馆见过之后,从没有听谁提起过对方。
他一直以为二人相处并不愉快,没想到还有外套的后续!
所以那天这小子没穿外套是因为给了她?
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还有继续的机会?
想到这苏信鸿心下又重燃起希望。
然而。
当他关上衣橱门的时候,视线被角落的行李箱吸引。
他抬脚走了过去,拎了拎箱子,是装满的重量。
苏信鸿眉心一皱,心中生起疑虑。
不会真的打算修完画就走了吧?
顿时,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苏信鸿盯着行李箱思绪游移,随后拨打了闻屹的电话。
“在哪呢?”
他声音洪亮,语气不算太好。
闻屹一如往常简单回答:“画馆。”
老爷子愣了下:“这么早就过去了?”
闻屹:“……”
他揉了揉疲惫的额角,拿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单手扣动火机的滚轴,“嗞嚓”一声,火光瞬间印在他的脸上。
因为想快些完成修复工作,去做别的事,所以昨晚他在画馆熬了一个通宵。
外公竟一点没有发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吐出烟雾,问了声:“有事?”
“我有个事需要你帮忙,下午你早些回家吧。”
闻屹没细问,只道:“知道了。”
“行了你先忙吧,记得定个闹钟,”外公叮嘱道,“你这人忙起工作后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嗯。”
烟雾缭绕间,他依稀想起那天她的背影,喉间微微燥热。
他的工作室在京北,因为受朋友所托,有件很重要的字画古籍需要修复。京北那边父亲自从知道他回来之后安排了各种饭局,甚至定下了联姻对象,他索性直接飞来苏城。
古籍的修复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昨天他要的纸也寄来了,他想快些腾出时间去修她的画。
以及和她见面。
抽完烟,闻屹简单将桌上的东西拾到一边,他单手拎起椅子上的外套,锁门离开。
老宅里的苏信鸿正准备出门遛狗,看见开车回来的闻屹,他“哟呵”一声。
“我让你早点,也不用这么早,工作处理好了?”
闻屹蹲下身,大手在狗狗的脑袋上揉了揉,白色的毛发抚过掌心,困意稍减。
“我回来睡一会儿。”
外公惊讶,才意识到他是昨晚一夜未归,皱眉道:“你这孩子就是学不会爱惜身体。”
真是一个人在国外呆久了,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了。
见闻屹神情不太在意,苏信鸿更来气,他心底盘算一番,愈发觉得得快些给他找个女朋友。
等有了女朋友,就知道照顾人的重要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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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慢慢升高,阳光逐渐从床尾退至窗边。
闻屹翻身后被床边闹钟的震动声吵醒。
他一向习惯醒了就要起来,哪怕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下楼时外公挑眉看他:“不多睡一会儿?”
闻屹唇角勾着微痞的笑意:“这不是惦记着你的事儿。”
外公:……
“说吧,什么事。”
苏信鸿走到从储藏室中,拎出两个红色盒子递给他。
“喏,拿着。”
“什么东西?”
“黑枸杞,送给我老朋友的,”见他未接,苏信鸿说大声说,“还不快拿着,难道你要让我一个老头拿?”
闻屹眼皮抬了抬,抬手接过这并不重的两个盒子。
“一会快些走,去晚了没有好位置,”外公指挥他,“你来开车。”
闻屹没好气地笑了:“我是司机?”
话虽这般说着,他却还是照做了。
吃完午饭,两人来到院子停好的车旁,外公把东西拿到车的后座上放好。
闻屹单手倚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后视镜,修长骨感的手指操控着方向盘,利落地倒车完毕。
汽车疾行驶出,穿过城市街道。
闻屹瞥了眼车窗外经过的景象说:“这附近不就有评弹馆么,用得着跑那么远?”
外公笑了笑,坐正身体。
老神在在地说:“你不懂。”
片刻后他又补充:“你之后就会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