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霎时间鸦雀无声,皆是一脸惊愕地看向沈衔鹤。
半晌后,杨真结结巴巴道:“师父,你、你……这不好吧。”
这么多弟子在这儿呢,如何能让宗主亲自女装,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其他门派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沈衔鹤道:“有什么不好的?”
无论是把哪个弟子单独留在那里,面对他们一无所知的山神,沈衔鹤都不放心。
杨真劝道:“可是师父,您毕竟是太清宗的宗主啊……”
“宗主如何?不是宗主又如何?何必计较这些?”见杨真似乎还有话要说,沈衔鹤摇了摇头,一锤定音道,“行了,别说了,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想想该怎么把新娘换出来?”
老人家的女儿现在被村长囚禁起来,若是现在就把她就出来,势必会引起诸多不必要的麻烦,眼下做好的办法是在送嫁途中把人截下,然后由太清宗的弟子们替上。
弟子们立即行动起来,先是向老人打听了送嫁的路线,又亲自把那条路跑了一趟,分析哪里适合埋伏,哪里适合藏下新娘等人。
回来后,他们围在一起又开始讨论由哪些人去送嫁,由哪些人护送新娘与送嫁回家。
沈衔鹤在边上瞧着,也不插话,由着这些弟子自己去决定,这次下山本来就是让他们历练的。
他想起数年前,自己与江御走过的那一路。
不过江御总是仗着自己修为高,什么险境都敢去闯上一闯的,沈衔鹤既要随时注意他的情况,还要警惕剩下师弟师妹们跟着他一起胡闹,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绪已经飞出好远。
“师父?师父?”
杨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沈衔鹤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去,杨真兴冲冲地对他道:“师父,我们准备好了。”
围在四周的弟子们眼睛亮晶晶的,均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沈衔鹤笑了一笑,对他们点点头:“那走吧。”
沈衔鹤带着弟子们与借宿的主人家一一道了别,临走时老人抓着他的手,不住地说着仙长保重。
或许是前期准备的比较充分,这场营救进行得异常顺利,至少前半部分确实是这样的。
为防止发生更大的混乱,送嫁的队伍直接被弟子们迷晕过去,拖到路边的林子里,弟子们手脚麻利地把他们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
而花轿上的新娘对此一无所知,年纪最小的女弟子过去掀开门帘,把新娘扶下花轿,安慰了两句后,又轻声细语地说明众人的来意,新娘这才放下戒心,回到花轿中,在这位小师妹的帮助下,把身上的嫁衣外袍换下来。
新娘的这身外袍放量很大,但对沈衔鹤来说也不是很合身的,不过反正盖了盖头,常人一时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待沈衔鹤披上这身外袍,四周弟子发出一片惊呼,他们宗主很少穿颜色这般艳丽的衣服,衬得沈衔鹤皮肤格外的白,像是富贵之家娇养出来的温润公子。
小师妹盯着沈衔鹤,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充满灵性的想法,提出建议道:“宗主,您的唇色太淡了,要不要涂个胭脂?”
旁边杨真瞪了小师妹一眼,问她:“那是不是还得给宗主画个眉毛?”
小师妹干笑一声,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么多的师兄师姐都在看她,她也不敢再说了,低着头默默反省。
没过一会儿,她忍不住偷偷看了沈衔鹤一眼,宗主真的不涂下胭脂吗?太可惜了。
沈衔鹤倒是没生气,他唇角带笑,温和道:“这些就不必了。”
他从小师妹手中接过盖头,转身上了花轿。
杨真在后面叫道:“师父,你不蒙上啊?”
同门抬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道:“傻了,现在又没人看,蒙什么呀!”
沈衔鹤也道:“到了地方再说。”
他坐进花轿里,弟子们欢天喜地地一拥而上,抬起轿子继续上路,一路上他们吹吹打打,竟是比原来的队伍还要热闹喜庆。
送嫁的流程他们在出发前就已熟记于心,只需要把花轿送到指定的地方,便可散去,等待宗主发出的信号。
而新娘出了花轿后,向前走十步,到玉床上坐好,待夜幕落下,山神自会现身,将新娘带走。
沈衔鹤在下轿前蒙好盖头,缓步走到玉床前方,检查一番后不见异常,才转身坐下,然他一坐下,他立即察觉到不妙。
身下玉床好似化作一头无形的怪物,大口吸取他体内的灵气,沈衔鹤登时便要起身,然双腿上好像绑了千金的秤砣,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他的丹田愈加虚空,沈衔鹤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也愈加强烈,对方是否是山神还未可知,但此事确实有几分棘手了,他不禁庆幸没让弟子来扮这个新娘。
长风骤起,吹起满地落叶,千百只灰色的蝶在空中翩跹飞舞,沈衔鹤低头默念功法,却不曾注意到,他身下的玉床已经变作一具乌黑棺椁,身后巍峨高大的佛像也化作三头六臂的狰狞修罗。
残阳收起西方天际上的最后一抹血渍,美丽的新娘身穿一袭大红嫁衣坐在棺椁上面,棺椁上面鲜红的“囍”字好似在往下滴着血,汇入他的影子里。
摇曳的森森鬼火充当喜烛,憧憧树影,恍若满堂宾客。
沈衔鹤丹田内灵气已被吸空,晚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恍惚间,他感觉有一条冰冷毒蛇顺着他的脊背爬上,在他的耳后吐出蛇信,粘液从它的舌尖滴落,将他包裹成一只笨重茧蛹,等待来人食用。
终于,当天色完全暗下,沈衔鹤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起初那声音有些迟疑,但随即就变得轻快起来,向他走来。
那条无形的毒蛇随着那脚步声在沈衔鹤的脖颈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缓缓收紧,沈衔鹤握紧腰间软剑,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不安地跳动,砰砰、砰砰、砰砰,四周空气变得稀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与他的心脏共振。
仿佛这浩大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来人踩过一片枯死的落叶,冷气顺着沈衔鹤的咽喉流下,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像是一只冬日里躲避在落叶下的蝉,风雪侵蚀后,即将埋入深深地下。
沈衔鹤心中其实并无太多恐惧,他连迎接死亡的准备都早已做好,只是担心若不能妥善解决山神,附近的村民会跟着遭殃,弟子们也无法平安归去。
这前来的山神若得知这回来的新娘是个男人,想来出手不会有半分留情。
很快,一双暗纹黑底的皮靴映入沈衔鹤低垂的眼眸中。
晚风微凉,月光倾洒在那尊修罗像上,修罗眼中涌出血泪。
下一刻,沈衔鹤听到利刃出鞘的脆响,凛冽剑光掠过他的盖头。
沈衔鹤的心猛地被提起,想来对方已识破他的伪装。
随后,破空声骤起,雪白剑尖挑起他大红的盖头,沈衔鹤拔起软剑向前刺去,那人却好似早已预料到他的动作,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不给他丝毫机会。
沈衔鹤猛地抬起头,随即愣住。
风清月明,树影摇曳,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他的师弟一身枣红长袍,背着月光,站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腕低头看他,语气中略带笑意。
他抱怨说:“娘子,就算为夫来迟了,也用不着拔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