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在脚下支离破碎。

    云谏突然感觉脑袋一阵刺痛,意识微沉,昏了过去。

    一块小石子掉落刮花了玄英乌黑的鳞甲,玄英心疼得两眼泪汪汪,用尾尖蹭了蹭,抬起头突然见主人状态不对,连忙将云谏圈起带着小孩飞速离开。

    这该死的好奇心!

    玄英不知道云谏要回哪里,只能带他回雾隐林的临时小竹屋。

    云谏昏昏沉沉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却依旧能够感觉到一路颠簸。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突然如此,神识一扫,突然被拉进入了一个意识海中,脑海中猛地出现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零零散散。

    破碎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的眼前掠过,痛苦、绝望、不甘……这些情绪涌上云谏的心头,但仅仅只是一瞬,又渐渐淡出。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从云谏背后传来,记忆走马灯应声支离破碎,只剩下空旷、无尽的黑暗。黑暗中间,云谏红衣鬼面。

    “我不想死。”

    云谏转身,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我从出生就是个错误,就不该存在世上,但是我想活着。我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没有什么邪念,我不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罪孽。”

    “可为什么……”

    “可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那黑影突然抬头,云谏正好对上一双红眸。他心头一跳,可意识海一阵扭曲,云谏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双目,白绸冰冷的触感让他回神。

    这不是他看见的?

    梦?

    还是……云谏一把抓过小孩,探查意识海,发现里面有属于自己的神识痕迹。

    果然。

    云谏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神识会进入小孩的意识海。或许是以为那道不知名的古阵法,亦或者是因为……这个小孩是红眸。

    红眸吗?云谏突然笑了笑,那还真是有缘极了。

    是修魔顶好的苗子呢。

    具体什么原因云谏也不纠结,帮小孩包扎好伤口,便带回了雾隐林的小竹屋。

    但他还是得先检查一下,确保自己不会再受那该死的阵法影响,然后调查调查那些鬼修。鬼修是不会凭空出现的,人死后的魂魄徘徊于修仙界,受到大能的点醒方才能踏入修行。

    更何况是冒充魔宗行事的鬼修。

    云谏翻阅古籍,闲着无聊的时候,发现小孩的伤口自愈得非常快。哪怕全身筋脉尽断,浑身没有一丝灵力,还带着好几种慢性巨毒,深可见骨的伤口三天便自愈好了。

    但小孩却始终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云谏想了想拿出一根银针,轻轻在小孩指腹扎了一下,取了点血。

    玄英本还在纳闷自家主子改性子了,这次居然捡了个人回来,却没想到连人都是带毒的。

    这间竹屋是云谏来雾隐林采摘药材时落脚的地方,虽然小,但是装备却十分齐全。这个时候正好是许多药材成熟的时候,一忙起来,就很容易忘事。

    当云谏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刚踏进屋子,便意识到不对劲。寒光暗闪,背后一阵微风。

    云谏脑袋偏了偏,一手便抓住了小孩偷袭的暗器,手心立马便血染得通红,滴落到白衣上。下一秒,云谏就听见小孩夺门而出的声音。

    云谏也不着急,轻笑一声,“什么时候醒的?”

    小孩刚踏出门,便撞上一条黑色巨蛇,堵在门口吐着信子,低着脑袋用那双黄金色的竖瞳直勾勾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生吞活剥。

    “装得还真像。”云谏将受伤的那只手搭在小孩的肩膀上,由衷的夸道。虽然他是忙了点,但是要在一个医修面前蒙混过关还是有些困难的。

    小孩低着头,沉默不语。

    小孩不接话,云谏也不开口。

    终于,小孩沉不住气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你最好现在一刀宰了我,否则他日定无你魔宗安宁之日!”

    听见小孩放的这个狠话,云谏微愣。这马甲掉得简直猝不及防!

    但是他更想知道自己哪里暴露了,全修仙界还就这个小崽子看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是魔宗之人?”

    小孩没有回答。

    云谏好奇得紧,仔细回想了一下小孩的记忆片段,才发现小孩知道个鬼,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小孩所谓的父亲为了自己家族,将小孩交给那两个伪装成魔宗的鬼修做交易,做那活人祭阵法的阵眼。

    “所以我在取你血的时候你就已经醒了?”云谏若有所思。

    小孩一醒来就发现自家躺在这里,云谏还取了他的血,自然便认为是魔宗之人。

    云谏觉得十分好笑,也不解释,只是让玄英将小孩绑回竹屋的一个小偏房,从外面落了锁,简直坐实了小孩的想法。

    小孩被关了起来异常,但是他发现对方总强行灌下的药除了特别特别特别苦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作用。

    小孩安分了两天,就又试着逃跑。云谏看不见并不能及时察觉小孩的意图,他实在太会伪装自己了。

    而玄英趴在院子里睡觉,并不想配合自家恶趣味的主子欺负小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当小孩一跑出屋子,他背后便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别动。”

    这道声音比他听过的所有声音都要好听,但却让他觉得全身发凉。

    云谏向小孩伸手,小孩身体紧绷,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但云谏没有触碰到小孩,他抓住了在他耳边悬挂的一只小蜘蛛。小孩再往前走一步,蛛丝就会被勾断,然后被踩死。

    云谏:“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带回来的。虽然傻了点,连结网都不会,但是嘛……”

    “你刚刚要是碰到了,现在已经是一滩血水了。”

    小孩这才抬头撇了一眼,那黑色的蜘蛛乖顺的趴在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衬托得更加白皙,如同白玉,一点都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手。

    小孩警惕地看着,依旧没有放弃逃跑的打算。

    “唔,你要是看见了昨天那只被我泡酒的蝎子,估计也没有今天的事情。”云谏笑着故意吓唬小孩道。

    他本以为那只蝎子吃了他那么多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毒蛊,能升华毒素,结果反倒养成了百毒不侵的大补之物,气得云谏直接把它泡了酒。

    接下来的时间,云谏都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管小孩。小孩实在不懂对方到底像做什么,想一出是一出,百无禁忌。

    每次想着逃跑,都会被那巨蛇抓回来,但云谏什么也不会说,甚至是放任他继续逃跑。

    渐渐的小孩便反应过来了,对方是在逗着他玩呢。

    云谏总是一袭白衣,青丝未束,只在发尾稍稍绑了一下,带着一股洒脱的味道,嘴角微微勾起浑身便都沾染着笑意,第一眼就会给人一种十分温和好脾气的印象。

    完全不像是魔宗的人。

    小孩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模样,却很有自己的判断,依旧警惕的像只狼崽子。

    但又总是巴巴的跟在云谏身后。

    云谏被他看得好笑,微微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没有说话,云谏笑笑,似乎只是试探,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小孩认认真真回答自己。但小孩开口了,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没有名字。”

    云谏眉头微皱,虽然他知道小孩身世凄惨但对于修仙者来说,名字代表一个标识,有的更是承载着道运。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叫子晹,怎么样?”

    云谏看不见小孩的反应,小孩也没有回话。

    云谏突然郁闷,小孩都这么不可爱的吗,性格这么奇怪。但是他知道自己捡回来的是个狼崽子,不是小白兔。

    反正!他就叫小孩这个名字了。

    或许是有了名字,小孩似乎开始试图接近云谏,但是一个恍惚,他好像又看见了满室的药香,暗无天日的地牢,被比手腕还粗的锁链绑在石床上,刚结痂的伤口又被割开,一旁的丹炉草药中夹杂着血腥味。

    他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脱。

    “红眸小怪物果然体质特殊,这种伤也能自己愈合。”

    阴鸷的声音在暗牢里令人头皮发麻,而那泛着寒光又细又长的刀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做噩梦了?不怕。”

    一道轻柔的声音突然朦朦胧胧出现,整个地牢似乎都亮了起来。

    小孩转醒,睁开的红眸里是难得的平静。他没有被绑起来,他安生的躺在一个窄窄的木床上,盖着被褥,木床虽然简陋,但是很温暖。他身上没有伤口,指尖的被扎的那一下,他只不过几息就能愈合。

    “醒了?”小孩一抬头,就看见云谏,他突然莫名安定下来。

    云谏感觉到子晹醒来,并没有询问什么,“若是醒了,便下床走走。要是闲的,就去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

    说完,便又走进了内室。内室是云谏炼丹的地方,如同室外一般简陋,满是药架,正中间只有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丹炉。云谏虽然眼睛不便,但对于自己的丹房了如指掌,动作行云流水。

    内室的门没有关。准确来说,云谏除了当初把他锁起来过一段时间,他似乎没有关过任何门。

    就那样大大咧咧的敞开着,好像不对任何人设防。

    云谏发现他在丹房待了多久,小孩就在门外看了多久。

    还是那样沉默,但似乎哪里又不太一样了。

    云谏忙到天方既白,当他出来时子晹已经困得厉害,可他一靠近小孩就突然警醒。

    云谏笑笑,翩然而过,子晹却突然拉住了云谏的衣袖,沉默了片刻,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但是云谏听见了,他问。

    “你也是想拿我试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