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个姓徐的肯定有问题,他故意把石头踢到你面前。”回到禅房,关上门,福元就向慧心大师告状。

    慧心大师缓缓睁开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你亲眼所见?”

    福元无比肯定地说:“对,徒儿看到了,师父,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慧心大师肯定地说:“他对我的眼睛起了疑。”

    啊?

    福元福青二人都很吃惊。

    “不可能,他这是第一次来咱们五平寺,只见了师父一面而已。这么多年,咱们寺里天天来来往往多少香客,可都没人怀疑过。”福元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福青想想也是这个理:“是啊,师父,你是不是想多了?”

    慧心大师反问:“那他为何要故意将石头踢到我面前?想看我一个瞎子摔倒出丑?你二人不必说了,定是我哪里露了破绽让他看出了端倪。这人的来历恐怕有问题,很可能就是冲着我来的。”

    福元福青相视一眼,问道:“师父,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先出去避避风头?”

    慧心大师睨了福元一眼,斥道:“福元,都说了你多少次了,怎还如此沉不住气?现在躲出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对方本来只是三分怀疑,到时候就直接确认了。”

    福元垂下脑袋:“师父说的是,是徒儿太鲁莽了。”

    慧心大师稍稍放缓了语气:“不必惊慌,他若有把握,今天就直接带官府的人上山了,而不是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福元福青闻言也松了口气:“师父说得是,这时候咱们就得沉住气。”

    慧心大师赞许地点头:“没错,这时候贸然行动很容易中对方的圈套。暂且先看看,这姓徐的是个举人又如何,说到底还是个没有官职的外乡人,能奈我何?现在要留意的是官府那边的行动。”

    福元嗤笑一声:“那群酒囊饭袋能顶什么事?装模做样找几天,应付应付,最后还不是算了。”

    他可是太了解官府的尿性了。

    慧心大师显然也没太当回事,语气温和:“话虽如此,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听说来了位新知县,非常年轻,是从京城来的,还是小心为上。这样,福青,你脚程快,以抓药的名义进城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

    福青点头:“是,师父,徒儿这就去。”

    他当即带上了钱直奔山下。

    还没进城,福青便看到了城门旁边张贴的告示。

    他踌躇片刻,走到告示下方大致扫了一眼内容,暗暗心惊,但没表现出来,而是想往常那样去铺子里抓药,抓完药后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返回五平寺。

    他前脚刚走,后脚柯九就将这个消息禀告了陈云州。

    “大人,盯梢的人来报,咱们走后没多久,那个福青便下了山……小的派人查过药铺,五平寺时常去药铺抓药,这是今天的药方。”

    陈云州赞许地看了柯九一眼:“不错,把药方给懂医术的人看看,这副药有什么疗效。”

    柯九贴心地表示:“大人,小的已经派人询问过了,这剂药的主要作用是清热祛火、消炎解毒。”

    陈云州似笑非笑:“这天气还能上火?大师日日粗茶淡饭,这火可上得可真奇怪。”

    柯九点头:“可不是,这都大下午,快天黑了,早不抓药晚不抓药,咱们下山,他们就来抓药,这上火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至于赶夜路也要进城抓药吗?依小的看,他们就是心虚了。”

    陈云州也有这种想法,只怕慧心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对明日的搜查又多了几分信心。

    “继续派人盯着,明日我们也早些出发,等他们一下山,我们便上山搜查。”

    ***

    福青回到山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站在寺外,用力拍打着大门:“师弟,师弟……”

    听到动静,福元举着灯打开门:“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走,去见师父。”福青拎着药大步进入禅房。

    慧心大师见他进来,放下木鱼:“回来了,如何?”

    福青神色凝重地说:“师父,官府这次怕是要动真格的。城门口张贴了苗阿芳的画像,官府四处悬赏她的下落,凡是能提供有用信息的就赏两贯钱。此外,官府还在大张旗鼓寻找其他失踪的女子,督促百姓去报案。”

    慧心大师微微眯眼:“看来今天姓徐的没诈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他们平时很小心,但人多眼杂,保不齐还是被人无意中看到了。

    福元有些焦虑:“师父,姓徐的那么嚣张,官府会不会迫于压力派人来查咱们啊?”

    福青也担忧地望向慧心大师。

    慧心大师没有托大:“让我想想。”

    福元听到这话更急了:“师父,要不咱们趁着官府的人还没来走吧。这些年咱们也攒了不少钱,可以换个地方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慧心大师眉头紧皱,没有开口,他舍不得现在的一切,如今每日只要装装样子,便有很多人敬仰他,尊敬他,给他钱花,如此轻松惬意的生活哪里找?

    虽说他们现在手里攒了不少钱,但坐吃山空这点钱可不够后半辈子花。

    就在禅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沉闷时,外面传来了模糊的叫喊声。

    福元站起身,拉开禅房的门,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回头说道:“师父,外面好像有人在喊咱们。会不会是官府的人来了啊?”

    禅房里安静了几息。

    慧心淡定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福元你去看看。”

    福元点头,举着灯走到了门口,隔着门板问道:“大晚上的,谁啊?”

    外面随即传来一道粗噶的男声:“是福元师傅吗?我是庞家庄的白老三啊。”

    福元有点印象,松了口气问道:“是你啊,这么晚上山有事吗?”

    白老三说:“我家老太爷过世了。老爷让我过来请慧心大师去给老太爷做法事,劳烦福元师傅开下门。”

    福元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趴在门缝上往外瞅了瞅,见只有白老三一个人,这才拉开门栓,笑着招呼道:“白施主,跟小僧来吧。”

    他把白老三领进了禅房。

    禅房内,慧心大师坐在小几前,双目紧闭,左手转着念珠,右手轻轻敲击着木鱼,嘴里还念念有词。

    福青轻声解释:“师父还在做功课。他每天晚上都要做两个时辰的功课才肯休息,还请施主稍候片刻。”

    白老三连忙点头:“不妨事,不妨事。能听大师诵经是小人的福气。”

    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慧心大师终于放下了木鱼,福青连忙上前说明了情况。

    白老三跟着补充道:“我家老爷最是相信大师,因此想请大师明日去给我家老太爷做场法事。”

    慧心大师眉心轻拧:“明天?这么赶?”

    白老三苦笑道:“近段时间,最好的下葬日子便是后日,时间比较赶,还请慧心大师见谅。”

    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慧心大师不是很想下山。

    见他不说话,白老三赶紧取下了挂在腰间那沉甸甸的袋子,双手递给福元:“福元师傅,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请师傅笑纳。”

    福元接过袋子就被这份量给惊呆了,连忙劝说道:“师傅,庞老爷一片孝心,大晚上的遣白施主上山邀请您,您就成全他吧。”

    慧心大师虽然闭着眼睛,但耳朵听到了哗哗哗的声响,再结合福元这反应便知道庞家出的钱不少。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如果他们要离开那更少不了钱。

    慧心双手合十,表情慈悲,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阿弥陀佛,庞施主一片孝心,贫僧甚是感动。请白施主回去转告庞施主,明日清晨我们师徒准时下山,一定不会误了老太爷的正事。”

    总算是完成任务了,白老三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大师,大师慈悲为怀,小人甚是感动。时候不早了,小人便不打扰大师休息了。”

    “好,白施主路上小心,福青你送送白施主。”慧心大师温和地说。

    福青取了灯,将白老三送出了门。

    听到脚步声远去,福元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数了数,兴奋地说:“师父,二十贯钱,这庞家好生有钱啊。”

    慧心大师也很满意:“收起来吧,准备一下,明日下山去庞家做法事。”

    ***

    翌日清晨,慧心师徒三人便踏着露水下了山。

    他们刚走,盯梢的人便将消息传给了柯九。

    陈云州早就带了二十多名衙役守在离五平寺不远的地方,得知消息,当即带着人上山。

    五平寺大门紧闭,落了锁,门口还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有事,闭寺一天”。

    不过这都难不住陈云州,因为他带来的衙役中就有一名擅长开锁。

    那人掏出一段铁丝对着锁孔钻了几下,只听啪嗒一声,锁开了,两个衙役打开门,让陈云州先进去。

    陈云州背着手进了寺里,粗粗扫了一圈,五平寺还是跟昨日一样,他轻轻颔首,对柯九说:“开始吧。”

    柯九拍了拍手,高声喊道:“弟兄们,准备好了,现在开始,大刘你们那一队搜大殿,江平你们这队搜僧寮……大家搜仔细了,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包括地面。记住了,轻拿轻放,不要损坏东西,拿走的东西要放回原位,有什么发现立即汇报。”

    “是!”衙役们分为几队,四下散开,开始一寸一寸地搜了起来。

    慧心师徒完全不知道已经被偷了家,三人到了庞家,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不过因为时间比较赶,稍作休息后,师徒三人便开始做法事。

    三人在灵堂前诵经,庞家的孝子孝孙们跪了一地,低泣声充斥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时辰后,法事告一段落,管家立即让下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和素食做的点心:“三位师傅辛苦了,请先用写点心和茶水,中午厨房还备了全素宴。”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托福,庞施主有心了。我等出家人不讲究,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即可。”

    庞管家笑道:“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淡泊名利,不摆脱了口腹之欲,真是让我等俗人惭愧。”

    慧心大师行了个佛礼:“庞施主谬赞了。”

    庞管家拱了拱手:“大师今日府中事务繁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三位师傅见谅。我还有事,就让白老三在这边伺候,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跟他说。”

    慧心含笑点头让福元把他送了出去。

    随后白老三带了两个下人端来茶点,并解释道:“时间太仓促,全素的点心不多,怠慢了三位师傅,请见谅。”

    很多点心都会用到猪油,出家人忌荤腥,先前准备的他们都不能吃,所以只能今天现做。

    福青笑道:“这些已经够多了,多谢白施主。”

    白老三挠了挠头说:“三位师傅不介意就好。主要昨天老爷才决定临时邀请慧心大师,厨房没来得及做准备。”

    庞家厨房的厨娘是白老三的媳妇儿。他怕招待不周,慧心他们不满意,回头管家怪罪,因此多解释了一句。

    但慧心却听出了不对味。

    难怪昨晚那么晚白老三才上山请他们,原来庞老爷一开始没打算请他们来做法事。

    慧心装作不经意地说:“难怪白施主昨晚上山。明日老太爷就要下葬了,庞老爷为何会临时邀请我们?”

    白老三没多想,张口就说:“我昨晚回去听我那婆娘说,是衙门的王捕头昨天下午来祭拜老太爷,向老爷推荐了大师。”

    王捕头,官府的人,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多想。

    慧心师徒三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也没心情吃东西,抿了一口茶,慧心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白老三。

    他走后,师徒三个的脸色都变得很凝重。

    福元压低声音说:“师父,官府恐怕是不安好心。”

    福青也一脸沉重:“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慧心脸色阴沉,将茶杯撂在桌上:“定然是那姓徐的搞得鬼。他主仆二人昨日上山就鬼鬼祟祟,今日将我们都弄下了山……莫不是打算搜查五平寺?”

    福元福青登时脸色大变:“师父,那这会儿他们恐怕已经上山了,怎么办?”

    慧心冷笑:“慌什么?我今日要让他知道,我们五平寺不是那么好搜的。福青,你去告诉庞家人,说有人发现寺里进了贼,咱们得马上回去。”

    成百上千信徒上山,看看他们今天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