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从薄雾中透出来,象征着南江回南天的结束,万物在温暖的阳光下褪去一夜的冰冷,开始苏醒。
今天是周一,不到八点,已经能听到城市街道上的喧嚣。
小巷里还是寂静的,住在这的大多数是已经退休的老人,和来南江务工的外省人。
康富花园位置偏僻,生活水平低下,硬件老化严重,治安也很差,只有一个破旧的小平房里,坐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
若不是贪图房租便宜,根本不会有年轻人住在这。
天还没亮,刑警队的几个人就收到了沈彦舟的消息,说今天早上再去第二个案发现场看看。
向衡脑子还没清醒,站在一旁,正张大嘴打哈欠:“队长,我们当时不是已经把这个现场看得很仔细了吗,怎么今天还来?是有什么问题吗?”
“困就回去睡。”沈彦舟冷着声音,没停下搜寻的动作。
明明晨光和煦,向衡还是被沈彦舟的语气给冰到了,瞬间清醒了些。
就像小时候上课打盹被很凶的老师用粉笔砸到头,他努了努嘴,不敢再犯困。
这几天,沈彦舟始终觉得他们可能忽略了什么。虽然案发当天,倾盆大雨洗刷了现场,但在室外,凶手处理起来必然没有第一次那么从容,不可能什么破绽都没留下。
周围看了一圈,他的目光最终集中到路边的圆形井盖上,跟站在那旁边的旺仔使了下眼色:“打开看看。”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线索残留在下水道里,没被雨水冲走。
“好的队长。”旺仔蹲下来,从工具袋里拿出一根撬棍,有些费力地将井盖撬开,难闻的气味一下子冲入大家的鼻腔。
早上出门前还抽空吃了个早餐的向衡忍不住胃里的翻滚,背过身猛烈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会,等井下的甲烷等有毒气体散得差不多了,沈彦舟蹲在下水道口旁,举起手机摄像头往里照了照:“我下去看看。”
旁边一直专心找线索的大黑开了口:“还是我去吧队长。”
大黑的脑子转得不如队里其他人快,但身手矫捷,他深有自知之明,所以经常主动认领一些苦力活。
还没等周围人反应,大黑已经戴好口罩,手撑着地面往下一跃,稳稳地落在下水道的地面上。
一旁的向衡还手扶着墙壁,弯腰干呕着。
旺仔举着相机,歪头看他,嫌弃道:“怎么当警察这么久,你还不知道出任务前不要吃早餐?”
“你懂什么,这叫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向衡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回答得有些狼狈。
“那也没看你多有力气啊,像个林黛玉似的,一点味道都闻不得。”旺仔翻了个白眼。
向衡脆弱的心被侮辱到了,声音提起来:“嘿!你说谁呢你!”说着就要去抓旺仔的衣领。
旺仔反应很快,灵活地躲开,跑了几步,又回头冲他挑衅:“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看不起谁?你给我站住!”向衡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靠着墙的沈彦舟突然开口,没看他们,声音沉沉压着愠气:“闹够了没?”
不远处还在打闹的两个人瞬间静止,谁也不敢动了,乖乖站在原地。
队里这几个年轻人,平时爱玩,只有他们队长治得了他们。
沈彦舟没功夫理他们,转向下水道,朝里喊了声:“大黑,看仔细点,别放过一个角落。”
底下的大黑嘴里叼着警用手电筒,往上看,比了个ok的手势。
时间悄然过去,小区里走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每个人都看见他们几个站在这,想八卦,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只得躲在围墙那探头探脑。
向衡走过去疏散人群:“警察办案,都别围观了!该干嘛干嘛!”
不多时,下水道里传来大黑浑厚的声音:“队长,有发现!”
地面上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下水道口。
“下水道墙上的钉子勾住了些东西,类似破碎布料。”大黑继续说。
死者身上的衣服经检查发现完好无损,那么这极有可能是凶手不小心留下的。
“用物证袋装好,带回去给物证科化验。”沈彦舟脸上的阴霾总算散了些。
案件有了新进展,他们很快就收队回了警局。
物证根据沈彦舟的交代给了物证科做化验,大家便安心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结果。
化验结果出得很慢,一等就等到快六点。
天边的落日余晖从百叶窗的缝隙倾泻进来,在瓷砖上映出几排火红的线条。
向衡从物证科拿了一些资料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沈彦舟在座位上眉头紧锁。
“队长,刚刚老刘说了,结果没那么快出来呢,要不咱们先去吃饭吧?”向衡把资料递给沈彦舟,撑着桌子和他讲话。
“我同意。”旺仔从电脑后探出头,举手表示赞同。
这几天从早忙到晚,连中午饭都是随便扒拉了几口作数,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了,不得好好把握住机会,敲诈沈彦舟一顿。
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今天外出勘察的那四个人,其余人要么回了家,要么在出外勤。
沈彦舟想也没想就拒绝:“案子还没破,你还想着吃饭?”
“总要吃饭的,现在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我们在这坐着也没用。”向衡摊开手,怂了怂肩,“滨江东路那边刚好开了家新的粤菜馆,去试试?”
沈彦舟语气平静:“不去。”
知道没人能说动这尊大佛,向衡自觉没趣,转身走回座位,随口说道:“不去就不去咯,我刚刚还见徐记者发了朋友圈,她今晚也在那吃,看起来挺不错的。”
身后传来椅子向后滑的滚轮声,沈彦舟站起身,从桌面上捞起车钥匙。
大黑偏过头,看着队长这副样子,疑问:“不是说不去吗?”
沈彦舟套上外衣,语调依旧没有起伏:“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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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之从周宇川的车上下来,面前的建筑古色古香,极具岭南风味,采用了三开间的方式,相邻房间用青云巷隔开,花园里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眼前的装潢很漂亮,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表情有些不自然。
虽然两人的妈妈是闺蜜,周宇川也和自己很早就认识,但办公室里流言流语纷飞,大家都能看出来周宇川对她有意思,为此,徐念之已经尽量减少和他接触了。
本来下班前收到周宇川约她吃饭的信息,徐念之是想拒绝的,但后来听说是来和韵吃饭,她纠结了一番,还是应了下来。
两人到底还是朋友,和朋友平时约个饭,好像也没什么。
和韵是一家新开的粤菜馆,刚开没多久,就吸引了不少南江人拖家带口前去品尝,大众点评更是好评无数。
徐念之和秦菲很久之前就想来,奈何约不上位置,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周宇川应该是提前点了菜,两人落座之后,菜品就陆续呈了上来。
脆皮烧鹅外酥里嫩,上汤焗龙虾汁香味美,糖醋咕噜肉色泽诱人,一碟碟粤式名菜摆满了不大的小圆桌。
都是徐念之爱吃的菜。
徐念之眼神在菜品上转了一圈,觉察出一点不寻常的味道来,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是说随便吃顿饭吗?这些菜看起来好隆重啊,直接拉高了我们这餐饭的档次。”
看起来不像是随便吃顿饭,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她讲一样,搞得她还有点小惶恐。
“请你吃点好的怎么就叫隆重了。”对面的周宇川失笑。
徐念之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咕噜肉送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充溢着口腔,心里空缺的一块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她满足地弯了弯唇角。
果然,粤菜就是最牛的!
周宇川看着面前女孩可爱的微表情,跟着笑了,又说:“我们好像很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有吗?”徐念之放慢了咀嚼速度,认真想想,然后表示认同:“好像是啊。”
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在她家来着,离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
周宇川提起茶壶给她倒茶:“阿姨现在还在逼你相亲吗?”
听到这个,徐念之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这件事都传到周宇川的耳朵里啦?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她妈正名,于是说:“不能叫逼啦,只是给我介绍过几个男生而已。”
周宇川随口问:“有喜欢的吗?”
猝不及防被问到,徐念之差点被噎住,她捂嘴咳了一下,小脸憋得通红:“没有啊。”
周宇川手背抵着瓷壁,将汤盅往徐念之的方向推过去,虫草花胶汤的香味立马外溢出。
“是不想谈?还是不喜欢?”男人接着问。
徐念之小心翼翼地将汤移到自己面前,轻声道了谢,用小勺子搅着汤,将沉下去的虫草捞出来,回答:“没有遇上喜欢的。”
周宇川眸色暗下来:“那身边的人呢?也没遇上喜欢的?”
徐念之正低头和碗里捞不起来的花胶作斗争,没看到对面人饱含深意的眼神,说得很笃定:“没有。”
此时向衡有些后悔,早知道来这吃饭会让他们队长心情变差,那他也不会说要来这里吃饭了。
旺仔和大黑心里纳闷却也不敢问,沈彦舟从一坐下来就黑着个脸,刚刚在路上还好好的,都不知道又是谁惹到他了。
桌上的气氛有些僵硬,向衡嘴里还嚼着肉,决定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奇怪的氛围,最后把目光定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小巧背影上,说道:“原来徐记者已经有男朋友了啊,两个人看起来感情很好呢!”
话音刚落,桌上的气温就陡然又降低了几度。
向衡今天的反应特别慢,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徐记者好像很开心耶,我看到她笑了。队长,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沈彦舟摆弄打火机的手骤然顿住,缓慢掀起眼皮盯着他,面色极沉:“滚。”
向衡被这眼神弄得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不打就不打嘛!这么凶干嘛!
而男人似乎不愿在这呆下去了,啪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站起身往外走。
“怎么就走啦?队长!这菜还没吃完呢!”向衡又往嘴里塞了几块肉,心疼地看着这一桌还没吃完的饭菜。
桌上三个男的面面相觑,旺仔和大黑一脸懵逼,向衡也没想到提两句徐记者沈彦舟更生气了,上次见面不还愿意送人回家来着嘛?他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别管队长了,案子没查完他心烦,咱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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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刚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潮热,像胶水一样黏腻,附在皮肤上,让人难受不已。
看天气预报说,似乎还会再下一场。
沈彦舟倚着石墙,靠远处路灯下模糊的一点光看清夜晚的霓虹缤纷。
指尖火星闪烁,他垂下眼睫,将烟叼进嘴里。
旁边的玻璃大门打开,听见一深一浅两道脚步声,和不太清晰的交谈杂语。
两人走得近了些,接着便是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没看出来吗?”
“什么?”
熟悉的音调钻进耳朵,带着女孩特有的,可爱的小疑惑,令他没办法忽视。
沈彦舟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身侧的角度,站在转角光照不到的地方,像个小偷一样,偷窥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男人的语调很轻,下一句话紧跟着说出口:“我喜欢你。”
安静的几秒钟过去。
“啊?”小姑娘很明显被这句话吓到,连声调都跟着颤了几下。
升腾的烟雾模糊了沈彦舟的双眼,他顺势闭上,将火星捻灭在废旧的垃圾筒上,转身向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他脚步加快,生怕听到女孩的回答。
操。
真他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