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又到了熟悉的告别流程。
晏明灼给了黑公爵一个拥抱,但在怪物下意识侧过脸前,他恰到好处地微笑着退步,体面而克制地,与怀中人拉开距离——哪怕漂亮的淡色唇瓣,离柔软脸颊仅仅一线之距,轻轻张合时,仿佛即将擦过边际。
一线之距,宛如不可逾越的天堑。
修长脖颈间弥散着的轻淡香气,与呼吸间的热息融合在一起,随晏明灼毫不留情地后退,逐渐消逝。
极强存在感的骤然淡化,无疑令人多出几分失落。
“晚安。”
没能得到想象中的晚安吻,黑公爵声音愈发低沉,透露出不太开心:“为什么……”
“嗯?”
接收到晏明灼投来自然而然的疑惑眼神,原本心中的狐疑瞬间卡了壳,加之头脑发热过后激起贵族本身的矜贵,某些要求堵塞在他喉间,说不出来。
“没事。”
也许是他想得太多,晏明灼的内心比他起初表现出来的放浪形骸要更保守,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隐隐逃避更进一步的亲密互动。
不应该太急迫。
白天在塔顶阁楼度过的美好时光,在记忆里一闪而过。
黑公爵很快决定揭过这段无伤大雅的小小插曲。
“今晚我也会想你的。”他再次破例放弃去进行日常巡视的念头。
这样的破例在这些天内太过寻常,以至于快要形成某种新的规矩。
黑公爵开始习惯于夜晚睁着眼睛静静躺在大床上,思念着某个特定的人,期待着第二天早日到来,与之相见。
而非出现在冷风呼啸、雾气缭绕的古堡外领地,对非法入侵者赶尽杀绝,借此消磨无聊透顶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有不测风云。
当黑公爵同晏明灼告别后回到房间,躺下一段时间,当他内心重复默念着人类的姓名,首次渐渐泛起久违睡意时,有个外面来的不速之客,却悄悄潜入进了夜郁金香庄园,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古堡外。
夜里,地牢里起了动乱。
阴暗悠长宛如迷宫般复杂的地牢内,倏地打破往日寂静,骷髅守卫们举起火把,听从灵智偏高的无头骷髅3号的吩咐,动作稍显迟缓,地毯式沿走道开始搜寻。
‘不能放过一片角落。’
‘要保护好13号房间的人类安全。’
‘头……人类……’
死灵骷髅们游荡在整座地牢内,脑袋上时不时蹦出一个只有玩家才能看见的白色对话泡。
它们在3号的带领下,搜寻遍了各处,包括一间间没有住人的空旷牢房。
直到一分为二的骷髅们从走道两头向中间汇聚,来到依旧悄无声息的13号房门前。
里面没有点起油灯照明,守卫因忌惮黑公爵的怒火而举着火把离牢房门远远的,光线透不到金属栏杆里面,照亮漆黑的阴影。
它们甚至连敲门问询都不敢,动作也轻手轻脚,放得极慢,生怕传出动静,无意中惊扰了人类的正常睡眠。
对峙局面,持续到接到小报告的黑公爵披上衣服,匆匆前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人。”带着头盔的3号骷髅膝行出列,沉闷浓重的共鸣声流露出几分心虚,却未被忧心晏明灼安危的黑公爵注意到这点小事,“是……”
它话音未落,就被黑公爵卷袖带着远离牢房外,离晏明灼所居住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了,他轻声斥责道:“小声。”
3号再次被黑公爵明目张胆的偏爱刷新了认知。
“主人,情况是这样。”它害怕黑公爵一言不合之下,又开始拆掉自己的骨架,依言把声音放到最低,“当时我正守在地牢门口,有东西想从身后想要偷袭我,取走我的头盔。”
“……声音引起了周围巡逻的1号与4号注意,那东西的意图并未得逞,但我并没看清他的脸。”
“陌生的外来者?背后偷袭?”
这样的作风,不禁令黑公爵想起了致使他与晏明灼相遇的导i火i索,那个戴白色笑脸面具的黑衣人。
被潜意识所刻意忽视的画面,受到新的刺激,再次因疑虑浮现在眼前。
他心念一动,莫名其妙的,使用手术刀作为攻击武器的刺客,与弱小无助的落难青年,身高相差不远的身影在脑海中渐渐重合到一起。
在追击中途丢失了逃得飞快的偷袭者踪影,到现在为止也不见他任何踪迹,只在马车上留下了些许值得探究的线索。
再接着,便是同晏明灼的偶遇。
强大的刺客,与柔弱的人类……会是同一个人么?
感受到愈发强大的威压环绕在周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到骨头接缝处传来碎裂的轻微嘎吱声,无头骷髅已经开始后悔。
它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更低一点,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原本还想补充说明牢房的备用钥匙也丢了,这句话顿时重新吞咽回骷髅空荡荡的胸腔里,趋利避害的本性,使得它不敢再说出来。
免得黑公爵的怒气再上一层,连累波及到单独处于黑公爵面前的自己,被当成出气筒。
“你们不要跟来。”垂下眼眸,敛去摄人神色,黑公爵给傻傻瞪瞪的骷髅守卫们下达指令。
不应该平白生出多余的怀疑。
因为突然引发的一个意外变故,出于某些毫无证据的个人揣测,就将晏明灼列为怀疑对象,也许会令当事人很伤心。
“晏明灼。”
念头乍起,一直存在内心里的多疑与不安,原来在得到明确的答案前,自始自终未曾散去。
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么画家之前所说的话,毫无疑问……
——你会是在骗我吗?
在不会惊动牢房内休息的人类的情况下,房间门被悄无声息地从外扭动打开。
察觉到牢房门并没有被从里面强行破开的痕迹,也没有被开i锁i工i具所撬动遗留下的特殊痕迹,触动其上自带的禁制术法,黑公爵骤觉沉重的心神为之一轻!
他走了进去。
双手交叉搁置在被宽大缎被覆盖的小腹处,以最标准不过的睡姿平躺在柔软床铺,顺滑的银色碎发自然散落,枕在耳后,露出青年英气勃勃的俊俏眉眼。
令人不由得忆起白日里嗔怒作态的生动表情,如画般的写意。
宛如月色的睡美人,正端庄地躺在静谧的漆黑囚笼里,仿佛童话里描述的场景,公主在静静等待王子的唤醒。
可惜躺着的人不是公主。
而屈膝守候在床榻边的,只是一个性格糟糕的阴暗怪物。
黑公爵轻轻覆住了晏明灼的手背,他的视线贪婪地一寸寸扫过床上人的身体。
最后,停留在花朵似的淡色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