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逃,这件事谈何容易。
东月鸯被做拐卖良家妇女的强盗抓起来后,当天就被金乌寨的三当家吩咐派人运走了。
她们像畜牲一样,被集体塞在一个笼子里,这是东月鸯离开庸都郡,从一介高贵的离婚妇人沦落为阶下囚的第一天。
这些经历本该离她这个身份的人很远很远,但是当东月鸯亲眼所见,其他贫民女子不听话,有的哭闹不止,被看守她们的贼人发现,为了杀鸡儆猴,做样子给她们看,随即就把哭得最厉害的那个揪出去当场整治了。
衣衫破烂,凄惨的哭喊,头破血流,再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回到她们当中,也就是这时候,东月鸯彻底意识到,她和她们没有一丝不同!
上一刻,她可以是离开夫家的贵妇人,下一刻,遇到危难,她就是血肉之躯,一样的手无缚鸡之力,想被欺负就被欺负。
盗匪们的举动给众多被拐的女子带来恐慌,同样也加深了东月鸯想逃出去的信念。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些人明摆着要把他们卖到很远的地方去,东月鸯不知道具体是去何处,她和其他人一样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她们整日被困在牢笼里,外边罩着一层黑布,白天黑夜都是如此。
只有路上不断滚动的车轱辘,刺激着人的耳力,东月鸯有时候听见半路停下放水的强盗说,他们在往南去,然后为了不让她们这帮货物逃脱,前三天金乌寨的人根本不给任何吃喝。
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都没有。
但是有人是例外,那就是东月鸯,因为她是金乌寨的三当家亲自叮嘱,说要好生看着的“上等货”,不能有闪失,又不能让她跑了,于是强盗会两天给她一点吃的。
两天已经足够东月鸯保持一种饥饿但又不会饿死的状态了,和其他奄奄一息,有气无力的相比,东月鸯的待遇十分已然招人恨了。
她自己也不是不知情,从第一次其他女子看她的眼神变得嫉妒起,到等强盗走了以后,有人率先忍不住扑上来抢她的吃的,东月鸯就知道她什么都没做就把她们得罪光了。
不过好在路途并不太遥远,似是要到了地方,为了把她们卖个好价钱,盗匪们开始给她们多了点吃的东西,几乎一天一顿。
车轱辘转过弯后开始停下不动,似乎来到一个巷子里,马头喷出粗热的鼻息,周围离这不远处传来一些杂乱的声音,看押她们的正在和谁交谈。
东月鸯被蒙着眼,靠着耳力推测应该是不是到了地方了。
事实就是她想的那样,很快她们所在的牢笼的大锁被卸下,笼门打开,外边的人压低声音,恶声恶气地让她们先下来,“快走,不许声张,谁敢说话就割了谁的舌头,听见了吗!”
第一个人下去的声响仿佛是踩在了石板路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东月鸯想过,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就跑,但显然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她感觉到有很多视线在盯着她们,她告诉自己还不能轻举妄动,眼罩没揭开,手也被绑着,等这里的人给她松了绑,她才有机会行动。
就这样东月鸯跟其他人一块,被关进了一个房间。
脸上的眼罩虽然被拿下来,可是依旧没被解绑,这些有经验的拐子很知道怎么控制她们,到了地方也是先关和饿上两顿,等她们实在受不住了才被按价值分开,然后分批带走。
轮到东月鸯,一个穿着艳丽,上了年纪的妇人挑起她的下巴打量她,仔仔细细点评道:“哪儿弄来的货呀,这么好,你们当家也舍得往这儿送,没想留给自己用?”
旁人笑嘿嘿地应道:“三当家是好色,也不是傻子,好东西当然送鸨母您这儿调教调教,好有大用。”
眼前的妇人就是淫窟的鸨母,东月鸯和她对上目光,鸨母眼珠一转,问道:“叫什么名儿啊?”
东月鸯嘴里的布被扯下来,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脸皮因咳嗽而染上雾红,眸子里也仿佛被一潭水打湿过,润润的。
东月鸯小喘着气说:“我不要调教,我不要做妓,你们放了我,不就是求财吗?我有财,有钱为自己赎身。”
鸨母看她的气度长相就知道东月鸯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她肯定家世不错,不然这年头哪能长得细皮嫩肉的,衣裳虽然脏了,可料子不会作假,是匹好料。
可惜啊,这里不由得她说了算。
鸨母没有半分被东月鸯的话打动的动容,她嗤笑地看着东月鸯:“小娘子,家里好生好养着的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财,你有什么财,有本事拿出来看看呀,到了老娘这,就是世家公主来了,也得脱层皮!”
东月鸯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做腌臜生意的,竟这么大胆?连王孙贵族都敢编排贬低。
鸨母的眼神让东月鸯此刻的处境无处遁形,她嘴唇发白,喉咙干涩,说:“我是良家子,你们这样,不怕被官府的捉住?”
良家子可不是随意能贩卖的,抓到是要判刑的。
这帮刀尖舔血,干多了这行勾当的直接把东月鸯的话当笑话听去,鸨母笑着说:“官府?我的老天爷,小娘子你是多久没出来看过世道,现在天底下乱成一团,哪还有官府主持公道,你就是良家子又怎样,到了这统统都一样,识相的报上名讳,不识相的我就随便给你取了。”
意思现在世道乱成这样,谁还管得了有没有良家子落难。
虽然知道东月鸯是富贵家里出来的,但鸨母听了金乌寨的人托给她的话,这女子是三当家的仇人的表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鸨母略带兴趣地打量东月鸯,“不过你倒是提醒老娘了,来了春宵楼的,任你是什么富家子良家子都不作数了,来人啊,拿卖身契过来,让她签字画押,顺便取个名儿,长成这样就叫怜鲤儿吧……”
什么怜鲤儿,东月鸯忍不住想啐,她有名有姓却不愿让这鸨母知道,玷污了去。
她没想到这些人会做到逼良为娼这一步,在看到龟公掏出卖身契和一盒红印时,晴天霹雳,东月鸯止不住地挣扎,她一介良民,凭什么要卖身给青楼,千人骑万人尝!
眼前似有她被欺负的画面出现,东月鸯心神大震,加重了反抗的力道,却还是不敌龟公和鸨母控制她的力气,为了让东月鸯听话,鸨母厉声道:“再叫老娘饶不了你,签了卖身契,你就是春宵楼的低等女奴,不想陪喝陪-睡,那就去为奴为婢,伺候其他娘子去!”
看在东月鸯那张脸的份上,鸨母还是没舍得抬手打下来。
毕竟这是个好货色,破了相,反而没了好价钱卖。
在极尽屈辱之下,东月鸯被对方强硬地控制住,在卖身契上签了字,按下了自己的手指印,鸨母拿到卖身契,吹了吹,满意地看了眼脱力坐在地上的东月鸯,警告说:“好生待着吧,别想着逃,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一朝为奴,不过一夕之间发生的事。
东月鸯感到天旋地转的晕眩,她就这样成女奴了?她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了?
到此为止,东月鸯还是觉得落到今日这种地步,是上天给她开了个玩笑。
不是怜惜她上辈子过得不幸,所以这辈子才让她重生的吗?
为什么又会在她想要好好重新来过以后,天下大乱,她要被拐子卖去做娼,沦落到烟花巷柳之地做女奴,那若是这样,东月鸯情愿自己没有重生。
不然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房门关紧,东月鸯孤零零地抱紧自己,咬紧嘴唇,不,她还是不能认命。
等人一走,东月鸯再次站起来打探周围环境。
窗户被封紧,少有缝隙,经过摸索勉强能看到了外边的情形,鸨母扭着身子和龟公打手们离开了,但是这个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守着。
东月鸯被带到的屋子不大,像是柴房,门一关便黑漆漆,还上了锁。
她焦急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费尽心思,却也想不出这种有人把手的情况下,该怎么逃出去。
成了女奴之后,东月鸯的待遇果然没之前好了,春宵楼的鸨母为了调教她磨合她的性子,在饿了她好几回后,还特意给她安排了又脏又累的活。
东月鸯一直在等待时机,她象征性地抗争了几次,为了活命,决定暂时还是先听命于他们。
旁边的屋子就是活生生的教训,那里面就有不听话的被拖到院子里打死的,惨叫声摧残着东月鸯的心灵,她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先苟活下去,才有后来生机。
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许是这几天她很乖,很识时务,鸨母安排给她的脏活累活东月鸯也做了,没有绝食和逃跑的迹象,院子里的打手没有再将她作为主要关照对象。
新来了一批年轻女子需要分人去教训,但是做完事,东月鸯又会被关回小屋子里。
幸运的是,这次看管她的打手似是吃坏了肚子,锁没上紧就急匆匆地捂着肚子去茅房了,屋外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一人,东月鸯心跳加速靠近门口,试图推了推门缝,开了!
锁头陡然掉落的声音还是吓到了她,她很怕这时突然有人出现,发现她正在偷溜。
事实上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东月鸯一看见没有任何踪影,当即选择关上房门,把锁搭在上面伪装成锁住的模样,随后飞快朝着她这些天里较为熟悉、摸透了的路上走去。
她佝偻着腰,低着头,手上提着一个木桶,再握着一块抹布,伪装成后院洒扫的下人。
廊檐昏暗,加上这时间前院的春宵楼正值热闹,没几个人在这边,竟叫她一路顺利混了过去,距离后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不对,背后叫住了她,“站住,你是哪个娘子手下的?”
在成为娼妓前,东月鸯作为新人还得伺候老人。
被追问,她不敢回答,只装作没听见般默不啃声,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一步比一步快,她就快能逃出去了。
而后面上完茅房回来,发现东月鸯已不再屋里的打手出现在远处的道路上,指着她的方向道:“是她,她要逃!快抓住她!”
事已至此,东月鸯毫不犹豫丢下木桶冲向门外。
背后春宵楼的打手紧追不舍,东月鸯不熟悉外边的地形,谁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巷子,竟这样深长,七扭八拐,东月鸯好不容易从巷子里跑出去,来到大街上,见到路上人群她禁不住欣喜。
只是背后脚步越来越响,眼看就要被抓住,东月鸯涌入人群。
绝望之际,东月鸯看到一支路过的军队,她抱有希望地朝他们挥手高呼:“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