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最后一套衣服,曹瑞感到稍微有些疲惫。

    今天的拍摄他格外投入,每一套衣服定妆之后,他都对着镜子仔细琢磨了一番,设想穿着这套衣服的自己会是怎样一个身份、会有怎样的情感,而这样一个人又会有怎样的表情和动作,拍照时再将这些想法和情绪融入进去。

    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换了三套衣服,他也默默地在心中演绎了三种人物的设定。要说不累不可能,但他从拍摄和旁观的人们脸上看到了掺杂着惊艳的肯定神色,隐隐感到满足。

    失去记忆之后,少有的满足和欣喜。

    回到服装工作室,方荣兴高采烈地凑在摄影师身边查看照片。曹瑞坐下来喝了几口水,感到身侧投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对上赵舒权赞赏的目光。

    男人对他说:“你的表现非常出色。小崔拍了不少上午的现场视频,我都看过了,也很不错,不过下午的表现尤其出色,完全看不出是第二次拍摄的新人。”

    一旁的运营小张忍不住附和:“是啊是啊曹老师,我真没见过能把我们家衣服穿得这么好看的。下午看的我激动死了,感觉你把每套衣服都穿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设!”

    曹瑞对着激动的女孩淡淡一笑。他觉得对方的称赞有些夸张,不过无关紧要。他更在意的还是赵舒权的看法。

    “你觉得还可以吗,赵先生?”

    赵舒权诚挚地点了点头:“远远超出我的期待。我没想到你在镜头前能有这样的表现力。所以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再辛苦一下?”

    他立刻站了起来:“当然。赵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赵舒权没有马上回答,转身招呼崔文翰。在曹瑞惊讶的目光中,崔文翰和助理小心翼翼将套在假人模特身上的冕服搬到他面前。

    运营小张惊呼:“这套衣服好厉害!这个面料和做工哪里找来的啊?”

    赵舒权解释:“刚才看你拍摄的时候,我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就让保镖和司机回去取了衣服。今天刚好有这个机会,我想顺便拍一段短片。你愿意么?”

    曹瑞欣然回答:“当然愿意。太阳快要落山了,我抓紧换衣服。”

    服装师和化妆师用最快的速度为曹瑞更换造型,运营小张一直在赵舒权身边蠢蠢欲动。

    赵舒权看出对方已经憋得受不了却不敢与自己搭话的纠结,淡淡开口:“不用紧张。刚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会计较。”

    女孩赶忙点头,试探着问:“那,等会曹老师拍短片的时候,我们……我能在旁边看吗?”

    “可以。”

    “那……能拍么?”

    “随便拍。”赵舒权淡淡地说,对着女孩的惊讶脸微微一笑:“街拍照我们不干涉,但是涉及私生活的一律不行。把曹老师拍得好看些。注意一定不要把我拍进去。”

    女孩顿时欣喜若狂,一叠声道谢外加表态。赵舒权等对方镇静下来,胸有成竹地问:“你应该知道《昙华恋》吧?”

    果不其然收获女孩的又一通热烈表态。赵舒权心想果然如此。如果不是习惯性磕cp,这女孩也不会在餐桌上注意到自己和曹瑞,从而自动自发磕起来。

    “我听说网上有很多关于《昙华恋》的选角猜想,尤其是关于谢清允。”他问女孩,“你既然是原作粉丝,说说看你的想法?”

    女孩思索片刻,认真地回答:“老实说,我还真没觉得有谁能演出我心中的谢清允。很多人吹爆汪宇飞,我总觉得他这人太肤浅,根本演不出谢清允的气质。还有不少人力挺宁冠臣,可他一直走阳光活泼路线……如果这两人之间选一个,还是宁冠臣好些。”

    赵舒权听完不置可否。小张不知自己的发言是不是让大佬感到不悦,忐忑片刻,忽然听赵舒权淡淡说:“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有没有稍稍贴近你心目中的谢清允?”

    小张目瞪口呆,方荣和摄影师停下讨论,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转不转地盯着穿戴了全套冕服的曹瑞。

    少年精致的面容藏在冕旒之后半遮半掩,线条优美的下颌令人平添无穷想象,平静如水的气质中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高贵和威严。

    赵舒权走到华服盛装的少年面前,欠身伸出右手。少年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左手搭在他的掌心,跟随他的引领迈开脚步。

    夕阳下的北郊影视基地,倦鸟归林,霞光漫天,仿古复刻的宫殿群落仿佛披上一层金红色的薄纱,美得令人心醉。

    曹瑞在赵舒权的引领下来到仿汉宫建筑的广场。赵舒权放开他的手,示意他独自登上阶梯。专程叫来的摄像师用手提摄像机在一旁跟拍。

    曹瑞无比优雅地提着冕服的下摆,沿着皇宫大殿的长长阶梯拾级而上,朝着此刻空无一人的宫殿敞开的大门走去。

    这一切本该是虚假。宫殿只是布景,冕服只是戏服。然而穿着这身衣服走在这样的台阶上的感觉,却让他无比熟悉。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止一次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在这样的宫殿中。宫殿中应该有许多人。他的身前身后,随时随地都有人簇拥跟随。他从不自由,只除了偶尔……

    偶尔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了。他想不起那些场景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是梦境还是过往。他也想不起偶尔会有的不同的感觉,到底来自何处、来自何人……

    我究竟是谁?

    我为何会在此时此地?

    苍茫天地,我为何孑然一身?

    他登上了阶梯的至高,站在洞开的殿门之前,缓缓回身,看到夕阳与视线持平,即将坠入昼夜轮回的另一侧。

    是该有一个人站在他身侧,与他一同欣赏这落日西沉。

    霜天寒月,他并非孤枕独眠。

    金色的光线笔直地刺入眼中,令他本能地眩晕。刹那之间,似乎有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飞速流过,纷乱庞杂,却来不及触碰纤毫。

    他对着夕阳伸手试图抓握却徒劳,只流下一滴清泪在晚风中无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