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上六点半。
时栖从军阀张的房间走出,长衫的衣袖上一道撕破的痕迹,像是有谁在昏迷之前紧攥着最后一点衣角硬生生撕下来的。
不过时栖显然也没有很在意,只是微微垂眸,嫌恶地一皱眉,而除此之外,他在之前声称被撕碎的衣服看起来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被触碰和强迫的痕迹。
只是在听到楼下关越的交谈声时,忽然抬起手,冲着自己的领口处狠狠一撕。
完整的布料瞬间破开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白皙莹润的皮肤,像是被剥开了壳儿的牡蛎,时栖眼睛一眨挤出两滴泪水来,原本稳定的步子一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着楼下跑去。
“刚回来的你就看到小戏子从楼上跑下来,衣服像是被谁撕烂了,胸脯那点软肉招摇地露着,眼角带着泪,刚刚练刀时浇灭的火气蹭得一下重新冒了出来,你表面安慰他,内心却恨不得将他剩下的衣服跟着一起从身上扒下来。”
“大少爷……”时栖抓着关越的衣角,声音带着颤。
“怎么了?老头子欺负你了?”关越眼底带着玩味地笑,手指握在时栖的下巴上,“跟我说说,怎么欺负的?”
【救命,关少这股子纨绔二代的味儿实在是太冲了。】
【不愧是本色出演啊。】
【所以昨天晚上是在调戏小妈吗?这不是在走廊吗?怎么跑后花园去了?】
【妈耶,老婆的皮肤好白好薄,怎么感觉这么轻轻一掐就红了。】
【其他地方也这样吗嘿嘿嘿】
“啧。”关越松了手,“皮这么嫩。”
“大少爷……”时栖睫毛一颤,那点泪珠要落不落地坠在眼角上,“你不要取笑我了。”
“取笑?你勾搭我爹做我小妈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让人取笑,我给你砸花篮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让人取笑?”
关越的目光从时栖自上而下扫了一圈,像是要把人扒光似的:“老头子你知道刚从楼上下来就往我怀里钻吗?”
【卧槽,关少这台词可以啊。】
【搞得我好想打他。】
【关少居然能记得住这么多台词,太不容易了。】
【关少:?我只是不认识一个繁体字不是失了智?】
“你明明知道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你还……”时栖吸吸鼻子,看起来跟要哭了一样。
他深知男人是不能惯的,尤其是这种见惯了曲意逢迎的富家少爷,于是后半句没说完,便黯然地一垂眸,“算了。”
“你让开。”时栖埋头就要走,可是走廊那么宽,他却非要从关越身边的那一小块区域过去,“我要回房间了。”
可惜大少爷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只看到到手的猎物要飞,当即迈了一步挡住时栖的去路:“回房间做什么?”
“让开,”时栖推了他一把,一用力,胸口的布料跟着滑落,他有些难堪地抬手挡了挡,“我要去换衣服。”
“换衣服?你房间的所有衣服都是老头子一手挑的,”关越漫不经心地朝着他身上望了一眼,“你猜猜他之前给多少个像你一样的姨太太穿过一模一样的?”
时栖像是被吓到了,兔子似的后退了一步,连眼眶也红红的,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那我去找许管家。”
“找他?”关越又挡了一步,“一楼可都是为了你成亲来来往往送货的人,你确定要穿成这样下去?”
他俯身凑在他的耳边:“小妈……”
时栖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不喜欢我爹,那你进这个家是为了什么呢?”
“喜欢之前送你的玫瑰吗?”
“还是茉莉?”
“或者是百合?”
关越每说一句便往前逼近一步,时栖跟着往后退,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露台,时栖的脊背抵在栏杆上,栏杆后面便是花园。
民国的小洋楼本来就不高,露台做得也低,时栖单薄的身体靠在那,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
“原来是郁金香。”关越朝他身后望了一眼。
“早说啊,这个花园迟早是我的,”关越伸手去碰时栖的脸,“你求求我,我也能送你的,小妈。”
“大少爷!”时栖偏过头,脸上带着点愠怒,“我毕竟还是你爹未过门的……”
“别在这个时候提他。”
关越一条腿强行挤入时栖两腿之间,俯身贴着他的耳垂:“求我,小妈。”
“我能送你郁金香,也能带你换衣服。”
关越扫了眼时栖胸口上凌乱的衣服,脸上的笑堪称恶劣:“还是说,你想自己跳下去拿?”
他的皮带隔着薄薄的布料咯着时栖的腹部,时栖红着眼睛垂下头,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可是视线望向的却是藏在关越腰间的那把匕首。
剧情里,他应该在现在猛地推关越一把试图逃走,最后被故意激怒的大少爷拽回怀里,少爷忙着表白,而他趁机取走了这把刀。
“大少爷!”
时栖语气愠怒,正要伸手一推,可他那破了一块的衣袖居然勾在了栏杆上,时栖被带得猛地向后一步,腰身抵在栏杆尖头上,往后一仰便翻了下去。
“草!”
袖口嘶啦一声,关越拉了一把没拉住,二话没说跟着往下一跳,拽着时栖的手腕将人按在了怀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卧槽!老婆真跳下去了??!!!】
【妈耶这是剧情安排还是意外啊好害怕啊,不会出事吧。】
【草关少居然跟着跳下去了我的天,刚刚那一下简直男友力爆棚,这要不是镜头面前我差点就信了,他平时有这么靠谱吗?】
【关少跟着跳?算了那肯定是演得了,就他平时这脾气。】
“闭眼。”
时栖被按在关越的胸膛里,隔着薄薄的衬衫,闻到男人身上一点的皮革和麝香的气息。
好在楼层不是很高,时栖能感觉到他们是在地上滚了两圈,刚要起身——
“别动。”
关越将他严严实实地按在了怀里:“郁金香有毒。”
他没让时栖粘上压碎的花液,说完这话,直接抄起时栖的膝窝将人抱了起来,直到来到干净的墙壁旁,才将时栖往下一放,俯身去检查他的脚踝和腰身:“没受伤吧?”
关越自己那身皮夹克上全是彩色的花汁,像是谁拿涂鸦笔染了个色,头上还带着两条枯草叶子,明明应该觉得很好笑,可是在永远吊儿郎当的关大少爷身上,却好似第一次听到了类似于紧张的语气。
“应该没事。”
关越检查了一遍脚踝,又试着碰了碰时栖刚刚被撞到的腰:“这里疼吗?”
见时栖不说话,他才抬起头来将手一举:“我这真不是吃你豆腐的意思。”
“怎么了?吓傻了?”
关越注视着他的神色,时栖眼中还有点红,也许是刚刚演戏的时候残留的,但是在这张漂亮的脸上,看起来跟只吓傻了的兔子似的。
关越原本举起的右手突然向下一放:“好了,看这儿。”
垂下的手指勾出一块老式怀表来。
那怀表做得精巧,关越手指轻轻一拨,指针便嘀嗒嘀嗒地转动起来,表盘的中央是一只雕刻精致的金色飞鸟,时栖盯着秒针哒哒哒地走到六十,分针一变,飞鸟“嘎”地叫了一声。
时栖微微蹙眉,笑了:“好难听的鸟叫声。”
“这是乌鸦吗?”
“海鸥,”关越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还去西海岸跑过圈吗,真没见识。”
“那也没见过这么难听的海鸥。”
时栖踹了他一脚,关越反倒笑了起来:“不害怕了?”
“本来就没害怕,这点高度,要不是你跟着下来,我自己就站稳了。”
时栖说的是实话。
对于十岁就开始练习翻墙的时少来说,这点高度确实不算什么,他刚刚不过是有点讶异。
“好好好,我多管闲事。”
关越边说边拍着自己身上散落的郁金香花叶,却忽略了自己头顶那两根草,场面看起来像一个满头是包的人低头去找身上的蚊子一样滑稽,只是他这样子,原本在镜头下的那种总是惹人讨厌的散漫似乎瞬间消失了。
“真没事?”关越望了他一眼,“演个戏你这么卖力做什么?”
“我这叫敬业。”
“你又不是演员你敬什么业,”关越说,“再说就算是,你的业也不在这儿。”
时栖笑了:“那我的业在哪?”
关越英挺的眉眼一挑,向他示意手上的怀表。
19:00。
晚上七点。
那只被时栖说过难看的飞鸟突然张开双翼,羽毛像是金色的刀刃般扇动起来,分针与时针交错到一起,怀表里突然响起了海浪声,那不是一只海鸥,而是无数海鸥扇过翅
膀时留下的喧哗啼鸣,是迁徙的飞鸟为了生命跃过海岸的印记。
“在海的另一侧。”关越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rkar。”
时栖的眼睛一眨,关越却突然笑了。
他向来是个很聪明的人,有时候其实比时栖还会察言观色,没事找事的时候可以让每一个人难堪,可他若是不想让一个人尴尬的时候,便能恰到好处地引导话题。
指针转了一个圈,夹杂着海浪的叫声止息。
“想要吗?”
关越将怀表一合,手指正要向前递:“那我……”
“关少!七七!”
节目组的人终于找了过来:“没事吧?”
“想要也不给你,破节目组给东西还要付钱,我还要留着继承家业呢。”
关越眉头一挑将东西一收,其他人一出现,他几乎立刻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欠打模样。
确认两个人都没有受伤,节目组这才重新进行拍摄。
正好录到关越的那句话。
“只是说了一句让你跳还真跳,”冰冷的怀表从时栖的脸颊滑过,“知不知道要是你这张脸花了,明天就不是婚礼是葬礼了?”
【卧槽,我就说是节目组安排的剧情吧,关少这种人,感觉是对象掉水里都要先拍个视频嘲笑一下的】
【对啊对啊,不管是不是剧情总要先安慰一下吧,关少这个人真的……除了活跃气氛一无是处了。】
【哪有兔子这么谈恋爱的,这么欺负我老婆,今晚投狼我必投他!】
【推理游戏,禁制私愤,我还是要看今晚的推凶过程的。】
时栖微微拧眉望向关越。
他想起真心话那天冒雨过来给自己讲故事的人……
镜头前和镜头外,这个人好像是两个人似的。
当然,时栖本人也是两种人设,可是和他截然相反的是——
关越并不是在演兔子。
明明有情商却不讨喜,明明有智谋却故意搞砸,明明想关心却……
他好像是故意的,刻意的,在对着镜头外去扮演一个并不让人喜欢的角色。
时栖微微垂下眼睛不说话,刚刚哄下去的红似乎又有点卷土重来的意思,也许是刚刚坠楼那一下让小戏子也有些害怕,他微微吸了吸鼻子:“好啊,那你让他杀了我好了。”
“我也不想嫁。”
“我为了你被欺负成这样,还这么对我,反正对你来说和你我和那些花花草草有些区别,死了就死……”
“瞎说什么!”关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时栖偏着头不说话。
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更红了,明明知道是演的,关越的心脏还是跟着被揪了一下。
“你是为了我?”
“所以不是喜欢郁金香,是喜欢我吗?”
“说话?”
关越紧紧逼视他的眼
睛,在察觉到那有些慌乱躲闪的眼神之后,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你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大少爷罢了。”
“郁金香不是你的,玫瑰也不是你的,更何况你还有一个在军统里的妹妹……这些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又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改变不了?”关越说,“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死了,东西自然是我的。”
“可是我已经看过了遗嘱了!”
时栖注视着他的眼睛,骤然提高音量:“上面只有大小姐,没有你。”
【卧槽,时栖这台词,该不会是在撺掇大少爷弑父吧?】
【时栖不就是这个人设吗,刚刚装得娇滴滴被胁迫小白兔,现在大少爷一松口立刻开始挑拨,真狠。】
【所以时栖只打算让关少动手?感觉不止于此。】
“老东西。”关越的神情果然冷了下来。
时栖将自己的手腕掐出红痕,又将声音放软:“还有这里……就是当时他给我打的。”
“少爷,我明天就……”
“放心吧,”关越冷笑一声,“等我爹死了,明天的婚礼,就是我娶你。”
关越轻轻地按在时栖的嘴唇上:“交给我。”
他说着,俯身要去吻他。
却被时栖欲拒还迎地推了推胸口:“别……别在这里。”
“那要在哪里?”关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带着恶劣的调笑,“小妈?”
“在……”
时栖一边贴近他在关越耳边吹气,另一边却抽走了他腰间的匕首。
“在我房间……好吗?”
不过对于一个平常用刀的人,时栖似乎并不打算直接拿走,而是手腕一转,换了一把新的进去。
“你等我收拾一下,八点半。”时栖说。
新的刀子卡进刀鞘,时栖的手被放下。
“八点半。”关越重复。
时栖轻轻一碰,刚刚那只交握的手心里,多了一块圆形的怀表。
只是他被关越拥着,将怀表和手心一起挡在镜头外,以及一句贴在耳边,温和到几不可闻的:“别哭了。”
随后,关越微微起身,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又变成了之前恶劣又欠揍的语气,手指沿着时栖的腰线上滑:“那……我可以先讨点利息吗?”
“小妈?”
“赏花。”
“喝茶。”
两个人异口异声地答完了。
侦探有些匪夷所思地望了他们一眼:“所以到底是喝茶还是赏花?”
“边喝茶边赏花。”
“边赏花边喝茶。”
侦探:“……”
侦探:“你们其实可以统一一下口供再讲的。”
“侦探先生,
()
”关越的指骨轻轻点了点,“这好像跟案情没关系吧?”
“还是说……那个老不死的是在这个时间死了?”
“那也没关系。”关越说,“那我们也是有目击证人的。”
“谁?”
顺着他的目光,侦探终于看到了另一边红着眼睛望向时栖的黎炀。
第二日晚上19:00。
这一段的剧情应该是黎炀的三少出门的时候正好撞到抱到一起的大少和戏子。
作为二人奸情的目击证人。
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拥抱,可等在房间里准备出门的黎炀突然收到了调整场地的消息。
“不在走廊了,临时出了点问题,”工作人员道,“我们现在调整到后花园。”
黎炀皱眉:“出了什么问题?”
“没事儿,问题不大,已经检查过了,没出什么事。”
“到时候小黎你就说自己是来后花园采风,刚好也符合人设。”
“花园从喷泉左手边的那个小门进就行。”
工作人员还要搬设备,让黎炀自己先下去找位置。
只是那人指错了方向,喷泉绕过向左拐,黎炀没有见到时栖和关越。
而是,顾庭柯和……莫筱。
身为总导演,黎炀也不过是在进入节目身份选择的时候见过莫筱一面,可是二人却像是已经熟识了一样,正边散步边交谈着。
“采访的事已经弄好了。”是莫筱的声音。
“谢谢。”顾庭柯道,“节目结束之后,追加的投资会打到你的账上。”
“你这么做……确定不用告诉时栖?”
听到时栖的名字,黎炀脚步一顿,将自己藏在了柱子后。
可是二人愈来愈远,黎炀最后只听到喷泉的水流声下,顾庭柯模糊而又冷静的声音。
他说:“他没必要知道。”
水流与距离隔绝了声音,二人已经绕远了路,莫筱却又多问了一句:“那时董呢?”
“如果现在还要先问过时董,”顾庭柯抚了下表带,目光缱绻,轻轻笑了声,“那我这七年是为什么呢?”
黎炀继续往前走。
他想起桌上的柑橘糖,想起沈听泽和关越回来时突然难看的脸,想起第二晚过后,顾庭柯莫名其妙热情起来的态度和猛烈的攻势。
一直走过喷泉。
走过本该在右手边的小门。
走过大片被压倒的郁金香。
走到红墙之下两道交缠的身影旁。
“他看到了你们在后花园里喝着茶赏花,”侦探说,“然后呢?”
时栖微微笑了下:“然后我就跟他走了啊。”
“跟他走?三少?”
“对,”时栖说,“我答应了他,要给他当模特画画的。”
“你给他当模特画画?昨晚?”
时栖微一点头。
“几点?”
“七点半到九点左右吧。”
侦探再次看了眼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你确定?”
时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确定。”
“那你呢?”
侦探转向了旁边眼眶通红一言不发的黎炀——
“你来说说,你的时间线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