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春日未眠(二更)
偏偏他没多少时间。
而且他这样太趁人之危了。
他只能迫使自己坐起来,把桑未眠晃醒:“桑未眠,你快醒醒,你猥.亵我了。”
桑未眠被弄得个不清不楚的,顶着个乱糟糟的头发:“什么。”
“你快起来去派出所自首吧。”他这样说着,薅了一把她的头,“我真走了。你自己乖点。”
薅完人的脑袋,他又在那儿嘱咐着;
“桑家那儿你牙咬住了奥,晏家没戏了,然后桑家给你的东西,一分都别想要回去,口径上要统一,这婚不是你不想结。是晏家做的不地道,知道没。”
“我这儿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密码你生日,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卫生,东西不用自己费劲收拾。”
……
诸如此类的,他还说了许多。
桑未眠都没怎么听进去,她只记得外面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之后,她的世界清净了很多,终于可以再睡一会了。
——
或许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桑未眠踏踏实实地睡了好长的一觉。
等到她彻底醒过来,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她这一觉睡得舒服,连连哈欠后才发现已经这个点了,她甚至觉得有些罪恶。
家里安安静静的,桑未眠反应了一下,顾南译出差去了。
咦,早上他是不是来和她说过话。
桑未眠不大记得。
不过她早上好像做了个不大礼貌的梦。
她梦见和顾南译接吻。
她不知道现在这个时机梦见和他接吻合不合适。
但她这些天,一颗春心荡荡漾漾的。
梦见这种场景,也只能说声阿弥陀佛。
桑未眠扫了一眼冰箱里的东西,给自己做了点东西。
吃完之后,她看了看空旷的屋子,想了自己也在这里躲了几天,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所以她就收拾着出了门。
桑未眠先去的工作室,吴虞人在店里,见她会来,也不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澜一脸慌张地迎上来,她也在订婚现场看到了,现在脸色担忧:“学姐,你没事吧。”
“她好着呢。”吴虞人在那儿戳戳笔,“你没见你学姐进来春光满面的嘛。”
“瞎说什么呢。”桑未眠推搡她,“我手机。”
虞人把抽屉里的手机拿出来给她:“不是桑先生就是晏自遥,都打没电了。”
桑未眠给手机充上电。
吴虞人探过脑袋来:“桑未眠,你有没有想过这事,你说这莉莉安早不来晚不来的,为什么就是你们订婚那天来了。”
桑未眠若有所思:“可能她就是听到要订婚,那天爆发了。”
吴虞人:“是吗?”
其实桑未眠心里也是有一些疑问的,她想到那天闯进婚纱店里的顾南译。
他那样说道,他们结不了婚。
又想到那天他像早就知道一样,看准了时机带她离开。
她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这就是他想好的办法,既破坏婚约又能让桑未眠在这件事上挑不出错来。
虞人又问她:“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啊?”
桑未眠反应过来:“我得回趟桑家。”
吴虞人:“回桑家啊,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桑未眠摇摇头:“没事,我自己能应付。”
——
桑未眠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回的桑家。
桑家一家人正阴云密布地吃饭呢,桑未眠猝不及防地回来,叫了奶奶好,和桑城杨打了招呼,然后跟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吃饭。
连着桑汲汲在内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桑城杨咳了咳,打破了这阵尴尬:“眠眠,这些天,去哪里散心了?”
桑未眠:“就休息。”
“奥,休息好,休息好。”桑城杨只得这样接着话。
桑汲汲看了一眼没什么特殊表情的桑未眠,想到自己还受着别人的嘱托,于是在那儿开口道:“姐,你能给自遥哥回个消息吗?”
“回什么回。”这会生气的是桑家奶奶了,“桑汲汲你哪头的,还帮着晏家说话,这晏家盘算着我们当钱袋子也就算了,还把我们桑家的脸都丢尽了,有什么好回的。”
她拿着筷子嘱咐桑未眠:“不准回。”
桑汲汲扒拉米饭:“我也是受入之托嘛奶奶。”
桑奶奶:“你也不准和晏家那几个小辈来往。”
“奶奶!我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嘛,那是姐姐的事,关我什么事啊。”
“混账东西。”桑家奶奶提高声音,“同气连枝的道理你都不懂,那是你姐一个人的事吗,那是桑家所有的事。”
“好了好了妈。”桑城杨阻止她,“您别说了,翻来覆去的这些天说的都是这码子事,我就不信我桑家女儿没人要,我们眠眠条件这么好,另找一个就好了。”
“你说的倒轻巧,出了这档子人尽皆知的事,眠眠以后怎么嫁人,除非找不是这个圈里的人,那就是下嫁,我桑家培养女儿,是用来下嫁的?”
桑未眠觉得桑家奶奶说的“培养”,应该是指砸在她生意盘子上的钱。
桑城杨:“也不能这么说。”
他顿了顿,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桑未眠,又看了看一脸没有心事的桑汲汲,最后才出声说:“倒是有个提亲的。”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就连桑未眠也很惊讶。
桑家奶奶就更一脸没听说过了:“谁?”
“那个,是这样。”桑城杨试图解释,“阿婷和我聊了一下,她说有没有可能啊,我们不做夫妻,我们——做亲家。”
“什么?”三道疑问又齐刷刷响起。
桑未眠也没想到事情是往这个方向发展的。
那简直又荒唐又……有一点期待。
桑家奶奶明显吓到,不敢相信又一脸凝重:“她说服你了?”
桑城杨抬抬眉毛:“还没,不过我觉得这事可以考虑啊……”
桑家奶奶大概沉默了十秒钟吧,而后是中气十足一阵呵斥:“桑城杨你脑子坏了!我原以为顾婷是个不着调的,谁知道你也是个不聪明的!你嫌我们桑家还不够丢人嘛,你给人当猴耍呢,那顾家三哥啊,想得没,我老太婆死也不会答应的!你还嫌我们桑家不够丢人嘛?”
“不是,妈,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还能比现在更丢人吗。”
“我也不同意。”桑汲汲趁乱发言,“那顾三哥要成我姐夫了,他太讨厌了,我不要这个姐夫。”
桑未眠捶捶她手肘,轻轻说:“可是这样的话你不用认顾婷阿姨作妈妈。”
桑汲汲想了一下,又举手:“我同意我同意。”
“有你什么事。”桑家奶奶骂桑汲汲。
桑汲汲:“我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我现在满十八了我有发言权。”
一时间屋子里此刻乱哄哄的。
桑未眠一直没说话。
她觉得今晚菜色挺好的。
————
其实桑未眠本来也和圈子里的人接触不多,所以那些闲言碎语自己平时也听不到。
本来桑家还会让她出席一些社交场合的,这会子出了这个事之后桑家奶奶也不用她去了。
她到乐得逍遥的。
她本来是要从顾南译那儿搬出来的,给他发了个消息后,却遭到了他义正言辞的拒绝。
“人晏自遥就长在你家楼下当蘑菇呢。”他就甩了她这样一句话。
桑未眠想说,其实晏自遥还知道她的工作室在哪里的,而且他已经来过了。
就某一天,天气算不上太好。
小澜匆匆忙忙地把外面的展品收回来。
桑未眠在工作室还带着那个护目镜呢,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大雨里带着一把伞的晏自遥。
小澜也愣住了,不知道是叫人进来好还是把人赶走好。
最后桑未眠还是让人进来了。
淅淅沥沥的六月大雨里,桑未眠让小澜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的眉眼是倦怠的,表情是沉默的,身上的儒雅气质没剩多少,整个人站在那儿就跟院子里残损的落叶也没差多少。
他开口:“眠眠,订婚宴上的事,是我的不对。”
对于这个事,那天的桑未眠也是麻木的,她更多的是沉湎在自己进退为难的局面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其实他没有带给她那些所谓的面子上的伤害,反而是一个让她认识自己内心的机会。
桑未眠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晏自遥,我们本来,本来就不相爱。”
她只是这样说着他们的关系。
晏自遥:“我知道,可这个圈子不就是这样嘛,又有多少人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呢,相爱的人反而不能在一起,不相爱的人却因为利益捆绑要在一起。”
桑未眠想到订婚宴上那个发疯的女人:“或许莉莉安呢?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的。”他泛着有些发白的嘴唇摇摇头,“我父母的意思,孩子可以留,她不可能过门的。她的父母都只是普通的退休工人,除非我不要晏家这些生意了。眠眠,有人生来就有自己的无奈。”
桑未眠顿了顿:“就因为她不是谁的女儿,就因为她帮不了你是吗。可是八年……如果你真的想保护她,你早该让她放弃希望的。”
她有点为莉莉安的八年而不知道说什么。
晏自遥:“如果我真的能做到那样的绝情就好了。”
桑未眠:“你们的事,我不方便评价什么,订婚宴上的事我不怪你……”
晏自遥抬起眸子来:“你怪不了我,眠眠,你知道吗,这事是顾南译搞的破坏的,他故意激莉莉安来破坏的。”
是顾南译啊。
真的是他。
“他就是不让我们订婚,我其实早就和莉莉安断了……我……”
晏自遥还在试图说什么。
桑未眠打断他:“自遥,我想说——”
她抬起她几乎很难有什么生动表情的眉眼,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喜欢顾南译,一直都很喜欢他。”
晏自遥的很多话卡在嘴边。
他不是没有调查过这个未来联姻对象的画像的。
她在桑家听话的就像是一具玩偶。
她那双不怎么有波澜变化的眼睛里,好像对谁都是那样的,平淡地接受你的到来,平淡地接受所有人的安排。
他很难想象,这样坚定的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晏自遥:“可是……他……”
桑未眠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可以不需要很多东西,可以不要很多东西,我很懦弱,也很退缩,我觉得什么都可以,怎么样都接受……可我想过了,我还是不能没有他。”
她那样真诚地说:“如果因为顾南译把订婚搞砸了让你现在遇到了很多的苦恼,我向你道歉,我也为我曾经的不坦诚道歉,但很抱歉,我真的没法再继续那样了,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有身不由己,但这次……我想试试,我想试试,我勇敢地去走向他。”
她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语气是缓和的,甚至还是有一点点颤抖的,即便她的目光依旧是那样的柔和,眼底里什么都看不进去。
他甚至有些好奇顾南译到底是怎么走进她这双巨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睛里的,能让从来都不怎么表达喜恶的她说这样多用词坚定的话语。
晏自遥像是自嘲一声:“所以我们是没可能了是吗?”
桑未眠:“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你喜欢热烈、勇敢的女孩子是吗?”
是,他喜欢热烈到如同赤道多雨天气一样的女孩子。
直白,真诚,勇敢,爱起来的时候疯狂到失去自我。
这一场谈话最后落在六月的那场大雨里。
晏自遥最后撑着伞走了。
桑未眠看着从天而降的雨珠落在小院的青砖石板上,看着她带过来的毛球透过窗户对着小坛子里她最近买的两尾鱼发呆,想起临城的那些时光。
顾南译从前总说:“桑未眠,你知道你多像只乌龟吗?”
“慢慢吞吞的。”
“遇到问题就往龟壳里一躲。”
“多讨人厌啊。”
她是挺让人讨厌的。
扭捏的性格。
执拗的坚持。
过于防御的自我保护。
他嘴上从来都说她。
但一直没有离开的人也是他。
他找到莉莉安,也是为了能让她全身而退而不用在这场闹剧里被桑家找到任何的毛病。
她的所有顾虑。
他都知道。
别人说顾家三哥儿那个混不吝的,最护短的。
大家说的都是对的。
他真的很护短。
桑未眠发现,自己在这场落不尽的大雨里,那样那样地想要见到他。
第72章 春日未眠
六月一场雨后,桑未眠去了西城。
西城矿石多,桑未眠借着考察的名义其实是想来看看半个月不见的顾公子的。
他这些天赖赖唧唧总是发消息过来说西城风沙大,迷着眼睛了,他成了个迎风流泪的小老头了。
桑未眠很直女地回他一个:“那要怎么办?”
顾公子说要吹吹才能好。
桑未眠于是就打了个飞滴过来给他吹吹。
但被迷着眼迎风流泪的“小老头”本人还不知道。
桑未眠因为之前行业大会发言后积攒了自己的一些名气,又是和自己的同行来考察的,所以行程安排的挺满的。
她等到要结束自己的最后一场晚餐的应酬的时候,才和顾南译说的。
顾南译没想到她竟然来西城,给她发了个【仙女竟然下凡】的表情后,和她说等她吃完饭就过来接她。
他们两个晚上都各自有饭局。
桑未眠这边还好,大家都忙的差不多了所以往上的饭局比较轻松,主要还是吃喝玩乐,她陪着也在西城出差的金老板和同行混个脸熟。
不过饭局到了后半程的时候,其中一个同行说要带着大家认识一下西城有名的矿场老板。
或许往后也要接触的,又是搞矿场的,结交一下也是好事,桑未眠这样想着,即便她自己在为人处世上不够八面玲珑,拿了名片给虞人也是好的。
这所谓的矿场老板最后大摇大摆进来。桑未眠听周围的人说那老板姓冯,年纪看上去不大,光了个头,眼皮向上看,看上去拽得很,带了三五个男人过来,径直坐下。
金老板在那儿低声和桑未眠介绍:“这老板喜欢大家叫他冯sir,刚放出来的。早些年撞人进去了,现在出来后仗着个好爹手上握着好几个矿洞和地皮,得意的很。”
桑未眠掀掀眼皮:明明是蹲过大狱的人,却还让人叫他sir.西城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他一走过来,他拍了拍坐在主位那个还算前辈的人的椅背,让他起身让座。就特嘚瑟:“都在呢。”
那前辈只能向资本家低头,站起来让给他坐。
冯sir把屋子里的人打量一番,似是一个都没有放在眼里:“诸位都来西城做生意啊。”
饭局上只剩下他们这些个还没有在西城站稳脚跟的“外来和尚”了。
冯sir在那儿立着威风:“西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我管不着,但在这地上的东西,我冯家可以说在这里盘踞第一,就没人敢说是第二的,来这儿做生意,有些事我得说在前头。”
有几个谄媚的是知道姓冯的在这一片的实力的,又听说这位爷是因为曾经因为撞人进去过,总是畏惧的:“那当然,您说您说。”
“既然要在这儿发展,那就得知道我冯骁的死对头是谁,看清了路,才能走的顺畅。”
死对头?
有在西城呆的久的对这个事有点耳闻。
冯家最近声势浩大地在行业里找状王,说是惹上了难缠的诉讼官司,一个没打好,手里的东西就要拱手让人了。
还算了解这一块的人这样问到:“是最近不自量力和你打官司那位?”
那姓冯的斜斜一笑:“你还算是个会打听事的。”
“诸位,听好了,各位来西城,我好酒好菜欢迎,交个朋友都欢喜,可要是谁和姓顾的有什么关系,不好意思,我打狗从不看主人。”
“姓顾的?是那个昌京来的顾三哥吗?”人群里有人小声问。
桑未眠眼眸微微一转。
姓冯的冷笑一声:“从前叫他一声三哥是给他个面子,他从前他妈的有人罩,不然早就给他撞死了,还留他一条命?现在他就是丧家犬一条,还跟我斗?”
在座的有些人是从昌京来的,有听过这事的,甚至从前还有见过顾南译的,听完这话之后开始“审时度势”:
“这顾三哥我是知道的,仗着自己还算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从前也很不把人放眼里,不过昌京人人都知道的,他不愿意听从沈家的安排后老沈家立刻就找人顶了他的位置,现在在昌京就是虚有个名头,谁还能真拿他当一回事了,早就彼一时此一时了。”
姓冯的听得满意,叼了根烟:“就他那点拽样还跟我打官司,是,这破官司上我不一定赢他,但他来了西城,赢了又怎么样,他要么把命给我留下,要么——
姓冯的说到一半之后,打开胯,人往后靠,带着无比的傲慢和恶劣:“让那个顾三公子,从我冯骁的裆下跨过去。”
一桌男人谄媚地笑得颠三倒四的,好似是真的看见了让平日眼皮子都不想花力气掀开容人的顾家三哥真的成了他们可以戏谑侮辱的对象,摇尾钻胯,笑声此次彼伏。
正当这桌子男人笑的人仰马翻,哈哈哈声嘈杂刺耳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嗙”打破了这嚣张的嘲讽。
像是什么玻璃瓶子破碎的声音。
众人一愣,发现一个纤瘦的女孩子拿了个裂了一半的啤酒瓶子,冷冷地站在冯骁的后面。
她一手还抓着那啤酒瓶子的把,半个啤酒瓶身早就破了,哗哗的啤酒流了冯骁满身。
那冯骁也愣住了,胯还没有收起来呢,头就传来一阵巨疼。
众人眼瞅着那冯骁跟西瓜似的脑壳就这样留出一道血痕子来,谁都不敢说话,只有个胆大地轻声提醒说:“冯sir,您的头……”
那冯骁抓了一把自己的头,抓出一把血来,他显然没反应过来:“你他妈谁啊——”
他瞪着面前这个眼生的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脑子里翻遍了也没记得有这号人物。
他没惹过质量这么高的桃花债啊。
谁知那姑娘只是恨恨地瞪着他,什么话都不说,抿着唇又从桌上拿出来一个酒瓶子,朝着冯骁头砸去。
冯骁脑袋瓜子各有一道裂痕,他这会人有点晕,反应过来后彻底炸了,暴跳如雷,单手拎着前面那姑娘的衣领:“你他妈哪里来的死婊子,操!”
他要动手,但那姑娘蛮横的很,指甲往他眼睛里戳。
他随手一个巴掌过去,把那小姑娘推出去:“你他妈疯了,要戳瞎老子啊。”
这一巴掌清脆,那小姑娘被扇出来一米远,顿时脸上就有一个很大的巴掌印。
金姐嘶了一声,她反应过来才发现从来不声不响的桑老板跟变了个人发疯似地就这样冲了上去,二话不说的满眼全是杀意地就要跟明显体格悬殊的人打起来。
桑未眠被推到地上。
冯骁在那儿捂着头:“你他妈想死是吧。”
金老板一边心疼一边过去拉她:“桑老板,好汉不吃眼前亏。”
谁知原先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却跟灌了铅一样的一动不动。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确定一个事实:“你说你要留下谁的命。”
冯骁这会子反应过来了:“哟,是姓顾那小子的人啊,这小子都沦落到要一个女人来给他伸张正义了……”
他话还没说完,原先站在原地的女孩子就扑了过去。
因为距离远,她跑过去的速度很快,她跟只小豹似地把那个男人撞了个趔趄,然后抬腿就是一脚,朝他致命的地方去。
那冯骁压根没做准备,下身一疼,又被被凳脚一绊,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眼前这姑娘一定是疯了。
她挠人是真的疼,那阵恨意在她的指甲缝里,像是一只要捍卫领地的野猫,爪子锋利到能从你身上撕下肉来,还张着“血盆大口”朝他胳膊咬下来。
然后就是无数清脆的巴掌落下来。
她人跨在他身上,用小腿的力量把他身体绞死,她清冷寡淡的眼里发红,然后一边抽他巴掌一边重逢地问他:“你还说不说他了?你还说不说他了?”
疯女人。疯女人。
这个不要命的疯女人
冯骁试图从自己的头上把她的手扒开,谁晓得这个女人往自己的眼睛里抠。
冯骁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揍揍得哪里还有还手的意识,只是在哪里一边护着头一边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有没人人报警啊,打死人了。”
场面乱成一锅粥,反应过来的人赶紧去拉人,谁知这姑娘又轴又拗,几个男人把她拉开后,她还是扯开人群拳打脚踢,像极了一只护食的野猫。
那冯骁尝试了还击,可她跟没长痛觉神经一样,死死地把指甲嵌进他的肉里,不是打人就是咬人,活活跟只没有理智的野兽一样。
这阵仗把金老板吓得个要死,她哪里见过桑老板这样。
平日里她最好声好气了,生意上晚个三五天的,她多加个几块钱的,她从来都不计较。
原是个这么不要命的。
这个弱小安静地一个人疯起来跟完全不能控制的野兽一样,连这个大高个的男人在她这种不要命的争斗中都得不到便宜。
——
顾南译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到派出所。
昏黄的灯光下坐着她一个人,还有那个之前在瑞城见过的金老板还站在她身边。
桑未眠身上还套着民警的衣服。
顾南译赶到的时候,警察拿了个笔递给他:“家属是吧,这里签字。”
顾南译接过:“麻烦您了。”
签完字那民警收回:“行了,你们走吧,下次不许打架了啊,小姑娘家家的,打输住院,打赢坐牢知道不。我也是开了眼了,你说你这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地怎么能打一个大男人打成这样。”
片警接到保安的时候都有点懵,以为是小混混打架斗殴,谁知道过去的时候却是一个小姑娘死死地把人盘在地上拧着人脖子不让人动,几个人上去才把人拉开。
“对方和解了,你们可以走了。”
顾南译得到消息后就让人去周旋了,那冯骁就是个怂的,他只敢背后说,真知道了这姑娘和顾南译什么关系,自己身家性命都被他捏在手里呢,也就逞个嘴皮子,哪敢真跟顾三哥正面刚。
冯骁知道他要过来,捂着个脑袋早就先逃了。
片警大概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就让他们走了。金老板出来的时候把桑未眠交给顾南译:“她受了惊吓,好好劝劝。”
顾南译谢了金老板,
西城昼夜温差大,卷地一阵大风过来。
顾南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桑未眠身上:“怎么跟人打架桑未眠。”
他语气虽然是责怪的,但音调是柔柔的。
站在路灯下,他的手臂撑在她的两个肩头上,身体微微弯曲,看着她垂眸看向地面的眼睛。
顾南译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以为她吃好饭让他去接她,结果好半晌了之后是警察说的话。
说她打人,现在在派出所。
桑未眠怎么会打人呢。
他认识她这么久了别说她动手,哪怕她发脾气也只会和乌龟似的往里一躲,留下个倔强样子,怎么会打人呢。
他急匆匆赶往警局,又从警察和金姐嘴里知道桑未眠没吃多少亏,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顾南译:“对面还是个大男人,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和人打啊,他要真身上带了什么利器呢。”
一直不说话的倔种这会还不服:“什么利器我也给他打废了。”
顾南译:“桑未眠——”
他加重了一点语气,那样盯着她的眸子。
桑未眠听到他语气里的愠气,没再继续那样说了。
顾南译:“你跟那种杂碎计较什么。”
桑未眠嗓子都有点哑:“他骂你。”
顾南译:“他骂我你就要和他打架?”
桑未眠:“他骂人很难听。”
顾南译:“那你就要和人打架,你和人打架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会受到伤害?”
桑未眠:“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揍他。铆足了力气揍他,把他揍到再也开不了口。”
她说话之间还攥紧拳头,站在那孤灯下面,脸还是肿的,抬起头来,她那样诚挚地看着他:“谁也不能说你。”
她这话飘荡在空中。
他本想训斥她的话却被堵在喉咙口。
他从来都以为她遇事退缩,从来都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但她却可以不顾自己生命安全的只为了给他出一口气。
他于是叹口气,把她拥入怀里。
“桑未眠——”
他这样小声地叫她,“我很好,没人会说我的。”
她淡淡的味道袭来。
那是一种拥有的安全感。
他觉得他那些因为过去他总认为他随时都会被她抛弃的不安全在逐渐消退。
就因为这个傻姑娘,为了不想让别人说他一句,就要去跟人家拼命。
她似是听出他语气里的那种一点点的难过,于是她迟钝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脊背上,像是安慰他:
“没关系,他再说,我就再揍他。”
——
桑未眠的脸还肿着,顾南译带她回了酒店,看到她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去千刀万剐那小子才好。
他最后找了个冰块让她捂着。
桑未眠这会子冷静下来了,半靠在床沿上看着顾南译,一言不发。
顾南译问她:“现在知道疼了?”
她点点头。
顾南译:“打你哪里了?”
她老实交代:“就被他打了一巴掌。”
见到顾南译的眉头又皱起来,她连忙又解释到:“不过我给他砸了两道缝,他被我揍哭了,他没占到我便宜。”
顾南译:“你还沾沾自喜上了是吧。”
桑未眠见他生气了,又弱下声音来,“对不起嘛,给你添麻烦了。”
顾南译见她服软道歉,心里头又难受得紧,他捧在手里连骂都不舍得骂一句的姑娘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给人打了。
这事怎么算。
桑未眠却好像能看透他一样:“顾南译,我没事,你不用替我讨回公道,现在在家哭的人是姓冯的。”
顾南译:“那人回过头来找你算账怎么办?你怎么跟地头蛇斗?”
桑未眠沉默。
她没想那么多。
就像小时候那次在孤儿院一样,她只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侵害,只想让别人也付出代价。
小时候她总是孤僻不合群,分到的玩具被抢了也从来不和小朋友争吵,她话少,心思沉重,没什么朋友,就只捡到过一只迷路的小鸭子。
她每天都只和小鸭子讲话。
但有一天,她的秘密被孤儿院的一个男孩子发现了,他说她果然是个怪胎,天天就对着一只鸭子讲话。
他们趁着院长妈妈不注意,把她围在墙角,当着她的的面把她的鸭子的头扭断了。
四周传来招摇又讽刺的笑声。
他们在嘲笑那只毛茸茸小鸭子的脆弱,在嘲笑桑未眠的病态。
桑未眠就这样看着每天都跟着她的小鸭子一下子就像毫无生机的一个布偶,垂着个脑袋,变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她当时根本顾不得上思考后面会不会被那几个男生报复,她也和今天这样的疯狂,她挠着他们他咬着他们,她根本就不怕疼,她只想把把他们的头也扭断。
直到院里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才把那四个孩子拉开来。
那三个男生明显身形高很多,但身上没落着一块好地方。
反观以一打三的那个女孩子,她身上也都是伤,但她依旧用那种恨不得他们去死的眼神盯着他们。
她的眼神,本就冷寂又幽暗,如今充满恨意,看到对面的三个男孩子根本不敢抬眼。
院长妈妈被一个小孩子那样的眼神吓到
她带她去小屋子,叫她小名:“小冷,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桑未眠拗着脖子,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冷冷地说:“他们拗断我小鸭子的头,我也要扭断他们的头。”
院长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个六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她斥责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院长妈妈关了小屋子的门。
仅有的一个小窗的光线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才后知后觉地疼。
她想到小鸭子,觉得眼睛酸酸的,但搓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不会掉眼泪。
她后来翻了个面,缩在角落里睡了一夜。
她想:没什么好哭的。
她还是想拧断他们的头。
后来桑未眠长大了,她知道了世界的运转法则不是以牙还牙的那一套。
她不那样了。
不像是那个失去小鸭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女孩一样随意发泄自己的脾气了。
不过她今天,还是失控了。
桑未眠依旧在那儿道歉:“对不起。”
顾南译又觉得自己话说的重,他于是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冰袋,帮她捂着,缓下声音来:“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桑未眠:“我知道的,我下次不这样了。”
冰凉凉的冰块贴着她的脸颊,顾南译觉得捂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就给她撤下来,然后再用自己的手背,贴着她的脸庞,在那儿像是和她扯闲天似地说:“真可惜,没看到我们桑酱是怎么样把别人胖揍一顿的。”
桑未眠眨巴眨巴眼,问他:“谁是桑酱?”
“你啊。”
“我?”
“嗯。”他抬眼看她,和她解释道,“在名字后面加上酱~表示亲昵,表示喜欢。”
亲昵和喜欢吗?
那她也喜欢被叫桑酱。
“三哥。”她这样轻声地叫他。
“嗯?”
“你的眼睛好些了吗?”
“眼睛?”他想起他给她发的求关注的信息,他胡编的她却听进去了,千里迢迢来问他眼睛的事情。
他笑:“没事儿。”
他的傻姑娘。
他又问她:“你什么时候学的打架,警察叔叔可说你花式格斗用的那叫一个浑然天成。”
她知道他在阴阳怪气她。
桑未眠把头扭开一点点,表示不满:“天生就会的。”
“天生就会?那你小时候就跟别人打架了?”
“嗯。”她含糊不清地像是承认,“小时候就跟别人打。”
“多小,五岁?”
“可能再小点。”她随意编着。
“三岁?”
“还得再小点。”
“再小一点,再小一点你还是个宝宝呢小桑酱。”
他拖长声音,秉着那点宠溺的语气,“你不能再厉害了女侠,你这么厉害容易树敌。”
嗯。
他说话好听极了。
桑未眠问他:“是很多仇家来追杀我了吗?”
顾南译挑挑眉毛:“不是,是很多爱慕者来追求你了。”
她笑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会保护你的,以后。”
“是吗?”他提高音量,“那我可要崇拜你崇拜的不行了。”
“嗯哼。”
——
顾南译哄了人一会,这会子她才沉沉地睡去。
他从套房里面出来后,脸上才生那种腾腾的愠气。
他动作有些暴躁地捞过桌面上的烟,人站在落地窗上,解了衬衫和上面的两粒扣子。
烟被点燃,燃起来两道。
他拧着眉头抽得凶里凶气的。
但半根烟没抽完,他捞起手机来给人打电话。
电话沉沉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人接起。
“什么世道。”电话那头是沈谦遇沉沉的声音,“您这电话稀罕。”
顾南译径直说:“冯家进度不够快。”
电话那头顿了顿,好像他也是在沉沉的夜里,一个人秉着点酒地接着这个电话,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不是太着急了,我留老冯家,还有用呢。”
顾南译:“也亏你能看得起这混蛋孙子。”
沈谦遇:“孙子是个孬种,但他老子身上还是有榨干的价值的。”
顾南译:“既然这样,我等会去医院找冯骁,剩下的事你摆平。”
沈谦遇在那头一听,顿了顿,然后又悠悠嘱咐他:“别搞出人命,顾南译。”
顾南译:“我有数。”
顾南译挂了电话,松了松自己的袖口,把没抽完的烟怼烟灰缸。
他动作有些暴躁地翻出来一道绷带做防护,手绕到一半,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他转过去,就看到桑未眠站在客厅亮着的那灯下。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
他微微藏着那卷东西,眉眼恢复成刚刚那种平和的状态,柔声问她:“不睡觉?”
桑未眠站在那里,声音低下来:“顾南译,你别去好吗?”
还是被她听到了。
顾南译没再掩饰了:“他动你。”
“你别去。”
但她过来,从背后拦腰抱过他,然后把她的脸贴在他的脊背上,她小心的,轻声地叫他一声:
“三哥。”
手边的绷带滚落。
他转身过来吻她。
须臾之间,她的头发落在沙发上。
他抬起她的下巴,有些无法控制地用力吻她。
亲密的气息像是他们曾经遗落在斯里兰卡的星火一样,落在风干很久的草垛里,倏而就划出一道火痕子。
他能感觉到她冰冰凉凉的身体,掌心游走过那些陌生到让他心里一颤一颤的地方。
沙发上因为他抵上来的膝盖而落起很深很深的一道凹陷。
她今天穿的是那件睡衣是一件短袖的T,往上一推就可以。
她在那儿阻止着他。
他抬起此刻他深深的眸,却听到她此刻支支吾吾说:“能不能去换一条裙子。”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宽松的睡裤,等会她觉得那个场面不好看,但穿裙子好像是不是甚至可以不用脱,她可以把那些隐秘的事情藏在裙摆之下。
他却没让。
他的手滚烫的。
“不用换,等会都是要脱的。”
说完之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她:“是上次买的那条吗?”
怎么可能呢,她要是带着这条裙子来是不是太有所目的了。
今晚的发展本来就是超乎她意料了。
她缩在他下面摇摇头:“不是。”
“那就不换。”他说完之后下一个动作。
桑未眠惊呼一声,裤腿布料被抻到脚边。
而后类似小荷叶边边被折叠的月光白色晕染的那一小块棉料暴露无疑。
他的掌心覆盖上来。
她很紧张,她哆哆嗦嗦:“三哥……我太久没……我怕……”
荷叶边被掀开,掌心上的露水其实很多。
他判断着她的状态,安抚她:“不会。”
但他依旧没忍心直接进去,考量着她说的话,觉得是需要时间让她适应一下,于是起身向下,手掌撤下来,改而贴上他的唇。
这样直接又新鲜的感受是桑未眠从前没有感受到过的,她弯曲在沙发上的腿下意识一弯,脚趾骨都感觉被打开。
那很快,随着一阵一阵如同烧开的水翻滚起来的速度一样的进攻下,似水波一样柔软的舌翻搅,不断向上升腾的热气拥挤着来到如器皿一般的她的身体里。
他却在要给她之际停下来。
那让从来都不主动的她急得叫他。
他只是起身,托着她汗涔涔的脑袋,迫使她说:“桑未眠,说你很想我。”
“说你想我,想的要死掉。”
第73章 春日未眠
他是那么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一句她很想他的话。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在他拿着最眼前她渴望的那种释放作为要挟她的把柄。
他也要听那样的话。
她只能乖乖的,眼里充盈着那种渴望和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思想的慌张,用纤长的手臂挂在他身上。
他把她扶正,用手代替着刚刚的唇,继续捣弄。
“嗯,乖一点,说就给。只要一句。”
她只能投降,语气是战栗的,声音是嘶哑的,不管是她自愿的还是受他胁迫的,她总是那样说了。
“很想、很想你……”
“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我,是吗?”
“是……”
“从来都只想和我在一起,是吗?”
他不依不饶的,问太多了。
桑未眠此刻头脑发昏,她根本等不了回答那么多问题,身体不由地往他身上凑近,她递上自己小巧的鼻尖,唇边擦过他,如蜻蜓点水一般,一点一点地带着酥酥麻麻的触感,去央求他。
“快点……好不好……三哥”
她从来一副坚硬的倔骨头此刻软成一团云。
她求人太好用了。
他根本没再等她说一句,就如她愿,加快速度。
即便他根本都没有得到释放。
她最后几乎是软成一滩烂泥。
他抱她去床上。
她抓过被子,把自己埋得严严实实的,长长睫毛上挂着水珠,两边脸颊上团起红团。
他拍拍她脸,她装死。
“过河拆桥。”他只能这样埋怨她。
他按照从前的经验知道她一时半会不要他了,于是他起身。
桑未眠只听见他打开柜子的声音。
她整个的疲惫感消散一点,她才睁开自己湿漉漉的眉眼,看到他在那儿拿着换洗的衣服。
这会儿后之后觉她才有些愧疚,她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被子掀开来,问他:“你、你干嘛呢。”
“洗澡,冷静一下。”他拿完家居服,关上柜子。
“嗯……”桑未眠轻声说,“那、那你能冷静吗?”
顾南译闻言转过半个身子来,问她:“那你能再来一次吗?”
这直白的问法让她又把自己的手缩进被窝里,她摇头:“不能,我今天……”
“你今天还和别人打架,打完架还有精力惹一个三年没开荤的男人。”他在那儿悉数她的罪状。
桑未眠:“我哪有。”
他这会子整个人转过来:“你没有?”
好吧她有。
但那不是听到电话后不想让他去惹事嘛。
可谁知道他一点就着。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她缩回被子:“我道歉。”
顾南译站在那儿,看着她。
桑未眠:“我都道歉了。”
顾南译:“诚恳点。”
桑未眠:“这还不诚恳。”
顾南译:“补偿呢?”
补偿?
桑未眠想了想,试探地说:“那、那下次……”
又是这种下次一定的说法是吧。
他眉头一挑,不高兴。
桑未眠:“欠一次。”
见他手边套着套衣服,身上的衬衫都还是皱皱的,桑未眠又补了一句,“下次,就,你可以,来两次。”
她已经提起自己足够的勇气这样说了。
他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反而盯着她:“两次?”
他嘁一声:“瞧不起谁呢。”
他转身出了房间。
桑未眠抿直唇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想,两次还不够吗,她一次都不大行。
外面传来洗漱的声音。
她自己今天没有开另外的房间,直接就住在他这里了。
这个套房只有一个卧室,那等会她睡哪里。
她想起来去问一下,毕竟现在是她鸠占鹊巢。
但她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全身无力。
肾上腺素消散之后,她彻底变成了一滩烂泥了。
手脚分离,眼皮沉重。
算了,等会和他挤一下吧。
——
顾南译洗完澡之后出来进房间发现原先裹在被子里的人没了动静。
她四肢盘成一只猫似的那样睡,沉沉的呼吸彰显着她正在做一个好梦。
还说什么两次。
他顽劣地捏了捏她的脸。
她不高兴地转过身去,用手臂来挡。
他看了看被她占领的床,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客厅沙发睡。
他脑子里还有刚才那些片段,冷水澡是压了很多下去,但和她这样睡一晚,他不太能保证自己不会把她折腾醒。
毕竟她今天还拗着个脖子跟人打架不是。
他于是最后缩在沙发里,拿了条毯子打算将就一晚上。
夜里沉沉混着五彩的光映照在酒店的玻璃窗上。
他想起今天的事。
他是没想到桑未眠会为了他豁出去的。
他总是觉得,说玩玩的人是她,说放手的人是她,没办法脱离所谓的婚姻掌控的人也是她。
她似乎总是有那样多拒人千里之外的刺。
那他就来做那个主动的人就好了。
被她拒绝了很多次还是要去招惹她的人是他,重逢后一边克制一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找她的人是他,想办法不让她因为所谓的婚姻被困住的人也是他。
那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受够了那种若即若离的远离和对彼此的观测和猜忌。
他只想牢牢地把她攥在自己手里。
至于过去是什么样的。
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她现在是他的,未来也是他的,就足够了。
——
桑未眠在西城其实就呆了两天一晚。
可能是为了她的事,顾南译咽不下这口气,他随即加快了西城这边的事的处理进度。
因此他还挺忙的,诉讼的事紧张,他白天都要去那所谓的办公楼里听一些人汇报进度。
桑未眠大概了解了他这个项目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因为她还看到了沈家来的人。
她听顾南译说那个人是沈谦遇的助理。
她找了一圈这个名字,觉得陌生。
顾南译说,就是他二哥。
桑未眠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私下有联系。
她想到顾婷阿姨从前老是挂在嘴边的话,又有点担心沈家二哥对他不好。
顾南译却说得轻巧:“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
桑未眠觉得这事上顾南译有分寸,用不着他她太挂心。
不过顾南译总归是很忙的,而且项目还在关键期,而且他也不想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一直让桑未眠留在这里。
免得她又听见什么风言风语,给他打抱不平去。
所以最后顾南译把是桑未眠送上飞机,关于两次的诺言都还没有兑现地就把她赶回来了。
回了昌京,日子就过得普通了些。
晏家的人没再来说什么了。
桑未眠听说晏自遥还是回新加坡去了。
晏家那摊子事,他最后到底还是没管。
季度结款的时候,桑城杨亲自来的工作室,算完账打完款后旁敲侧击问她,眠眠,你对那个顾家三哥是什么感觉。
桑未眠说,还行。
还行就是行。
桑城杨想,总不能让桑未眠以后的婚事一直被撂在这儿,顾婷又提出了这种想法,这不比他们两个年过半百的人硬凑一对好?
桑家奶奶捏着手里菩提串子,她数了多少个珠子就说了多少句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桑家奶奶说:顾三哥是个胡来的人,没法控制,还没前途。
桑城杨悄悄说:怎么没前途,他前些时候还听沈念初提起他那个儿子。
桑家奶奶听了一嘴,数珠子的手顿了顿:“提什么了?”
桑城杨:“说西城的事。”
西城的事?
桑家奶奶是个长耳朵的,四九城那点事她都天天盯着呢。
“西城的事现如今在三哥手上了?”
“十有八九。”桑城杨拖长声音,观察老太太神色。
桑家奶奶这会子珠子也不盘了,问他:“沈家没再给他安排婚事了吧?”
桑城杨:“现在没有,回来后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赶紧。”桑家老太太说完立刻从太师椅上起来,往楼上叫着人,“眠眠,眠眠你下来,奶奶有话跟你说。”
“干嘛呢妈。”桑城杨阻止她,“你忘了,人孩子刚走。”
是,刚走来着。
桑家奶奶脸上神色着急:“那你赶紧的,赶紧让眠眠抓紧进度,再怎么说看在你和顾婷的份上这事也得先考虑我们桑家的。”
桑城杨实话实说:“你对阿婷可一般。”
桑家奶奶眉眼一皱。
那不是从前想立立威风嘛。
不过她就难堪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那我多给些嫁妆,北边的条件上我多让些,就当我这个老太婆的诚意了。”
桑城杨:“您别听风就是雨,顾家三哥什么想法我还不知道。”
桑家奶奶:“不重要,阿婷都给你开这个口了,总是知道她儿子的嘛。”
桑城杨:“那您怎么不说阿婷讲了这许多年,都没让自个儿子娶王家那位的事?”
桑家奶奶顿了顿,像是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她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算是找出问题:“咱们不一样,咱们总归是一家人。”
“您不怕别人说我们桑家的笑话了?”
“有什么好说的,女儿家就是要结婚的嘛,不是跟这个结就是跟那个结。”
桑家老太太左右不过五分钟思绪通达的不要太快:“不管怎么说,你嘱咐嘱咐眠眠,顾家三哥儿多好,人又帅,家世又好。”
桑城杨觉得桑家老太太变脸真快。
“你听到没,不指望你我可就指望眠眠了。”
“行行行。”桑城杨拿她没辙。
他应下来之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这会子凝重了些:“妈——”
“怎么了?”
“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跟眠眠说?”
“什么?”
桑城杨眉头压得更深了些。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说到:
“她那个养母。”
“前两天走了。”
桑家奶奶听到这个消息,想到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抬眸问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喝醉酒,死了。”
到底是一个人离世的消息。
桑家奶奶这会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耸了下肩叹了口气:“说吧,总也要送送。”
“好歹,也还有几年情分。”
说完之后,她又嘱咐了几句:“礼金上面,你让眠眠多带一点回去吧,毕竟,死者为大。”
“嗯。”
——
——
桑未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太能形容得出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
几乎没什么自己的想法顺着那样的安排的,桑城杨让小魏给她买了回老家的飞机票。
飞机转高铁的路上,桑未眠看着窗外倏而倒退的那些草木,说不上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春姐死了。
那样一个张狂自我却又活得毫无负担的女人,最后死在跟姘头吵完架的夜里。
人还是从河里捞出来的。
她老家的那些个亲戚,桑未眠从前也就和她回家探亲的时候见过那一两面,几乎都认不全。
桑未眠到的时候,春姐人还躺在水泥地上,六月夏天里,她身上依旧盖了两床大棉花被子,只露出一截枯瘦的小腿根,白森森地晃着来悼念的人的眼。
主持丧事的是大伯,收了桑家委托桑未眠带来的礼,说了几句可惜的话,然后让桑未眠也去边上休息。
诵经的僧人低低的声音一阵一阵的,那乍一听含糊的旋律像是能把人的魂魄念出来一样。
桑未眠有时候在高香盘绕的人来人往时觉得自己的听觉非常迟钝。
周围的哀恸声传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有些麻木。
春姐家的几个亲戚合计了一番,最后几个人来到桑未眠面前,你捶捶我的手臂,我捶捶你的肩膀,最后还是中间的那个阿婶开口道:“眠眠啊,你还记得我吧,我是你婶子。你这都多少年没回来了婶子都快认不出你了。”
桑未眠起身,叫了人。
“是这样,你妈妈明天就送去火化了……”
桑未眠对于这个“妈妈”的称呼有些不大适应。
“出殡入棺过程中捧骨灰盒的人我们几个亲戚商量了一下,还是你来最合适。”
桑未眠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原先从来都穿高跟鞋的脚因为长久的泡水而变得僵硬又肿胀,身上的衣服是她要好的几个姐妹换的。
她生前那样的爱漂亮,死后那床大花褥子上的图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喜欢的。
明天她就将化为小小的一抔尘土,然后按照她生前最讨厌的那样,循规蹈矩地被放在一方土冢里。
桑未眠想起不多的往事,却怎么也不觉得送她最后一场的人是自己。
她只是沉默着摇摇头。
她的拒绝显然遭到了大家伙的质疑。
春姐没有子女,唯有的就是这个养女。按照习俗来说,这个养女是最合适捧骨灰盒的。
但那个女孩子听完之后,只是垂着眉眼,摇摇头,只说她和春姐很多年没联系了,她来,不合适。
人群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说前段时间这个养女被亲生父母找回去了,如今成了富家大小姐后哪里还会看得上他们,手脚精贵的哪里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桑未眠也不说什么,但她足够冷的眉眼本就是拒人于千里,站在那儿跟没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一样,只是抱歉地说,她捧不了。
这事勉强不了,那几个亲戚合计着最后找了一个春姐的堂侄最后完成了这个任务。
春姐下葬的那天,阴沉沉的天边好似有一块巨大的黑幕挡在头顶,远处的几道闷雷滚滚而来。
黑风席卷过来,落棺杶之际,只听村里的方道士喊了一句魂,而后一片人哀哭不已,黑色棺杶盖上。
人这一辈子,就这样定了论。
人群里只剩桑未眠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甚至她连脊背都没有弯,眼眶都没有红,只是遥遥站在,在一片哀哭的人群里格格不入。
偶尔有人经过,闲言碎语说她薄情说她寡义。
说春姐好歹把她从孤儿院里带出来,谁知道却是养了一只白眼狼来。
入葬后,行人大多数也都走了。
四周真的安静下来。
桑未眠站在那棵粗杆子的桑树下面,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只允许自己的思绪随着记忆游荡。
她回望春姐的一生,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样了解和熟知她。
那年周叔叔因为受同胞所累,生意上出现了问题,春姐被桑未眠撞破和别的男人有来往之后,桑未眠把唇抿成一条直线地把描眉画唇完成要出门的春姐拦了下来。
“你拦我干什么桑未眠,老周生意出问题了,我不给咱俩找后路咱俩要饿死。”
桑未眠张开双臂:“您能别走吗,周叔叔需要您。”
春姐:“他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钱。再说了,拿他钱去赌的人是他弟不是我,凭什么我要承担这一切,我要给他还债。你让开,别耽误我。”
桑未眠头拗在那儿,眼里其实已经泪花闪闪了,她不知道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去维护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到眼见着却又要破碎的家,她只是这样笨拙地拦着春姐,不断地重复问她:“能不能不走。”
她从前都不会掉眼泪,不管在孤儿院被怎么样欺负,哪怕那三个小孩子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小鸭子头拧断,哪怕以卵击石地和他们拼命受过一动就全身都撕扯的伤,她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但在此刻,她的眼睛里都是眼泪。
从春姐第一次指着她说“就她了”开始,她像是一个惊恐地被人挑选的宠物一样地来到这里,直到后来她慢慢了解这里。她知道春姐爱打麻将,也不怎么过问自己的生活和学习,但她拿了第一的成绩回来的时候,春姐高兴了也是会往她包里塞钞票的。
周叔叔会让家里的阿姨做红烧小排,也会穿得很得体地出席她的家长会,她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什么朋友,但每次开完家长会,总也有同学来问她,桑未眠,你爸爸是不是做大生意的呀,你们家家境是不是很好呀。
也有顽劣胡闹的说,家境好又怎么样,反正又不是亲生的。
但那些话伤害不到桑未眠。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呢,她喜欢这种安定的生活,喜欢这种三个从世界上不同地方来的人组成的这个家庭,喜欢这种被爱着的感觉。
但她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她不懂完全不同的三个人搭伙过得目前美满的日子里,到底是靠什么支撑下去的。
她倔强地以为,只要留住春姐了,就能留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人生。
她想要一直被爱。
所以她第一次,冷冷淡淡的眼里全是泪水,带着不低头的倔强和混在里面的哀求,那样执拗地拦着她,问她,能不能不走。
能不能。
不走。
但春姐只是在那儿勒令她:“桑未眠,不许哭。”
“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知道这个道理的。
她从小就知道。
但她的心肠开始变软了,情绪开始变丰满了,眼泪就那样悄悄地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
“别让我再看到你哭。”
……
春姐最后还是走了。
走之前还席卷了周叔叔账户里仅剩的那点钱。
周叔叔债务缠身,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周家的别墅被法院拍卖了,周叔叔带着桑未眠躲进了租赁用房。
他同胞弟弟欠了很多的高利贷,要债的人带着几桶狗血和吓唬人的硫酸液找到了他们租的地方。
筒子楼一排挂满晾晒的衣服。
父女俩从二楼跑到五楼的天台上。
周叔叔让桑未眠躲进能容纳一人藏身的废弃油漆桶里。
她不想躲起来,她十六岁,从路上抓了跟比她手臂粗的断了的钢管叉子,说要和人拼命。
周叔叔制止她。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天空。
阳光很明媚的一个秋天。
他说:
“眠眠,你的人生,还很长。”
很长是什么意思?
很长是代表着她的未来依旧是孤身一人吗?
很长是代表着她未来很多次都会不断回想这一段时间的安定和幸福吗?
很长是代表她未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决定人生,做好和每个人都道别的准备吗?
她听话地躲在那个生满铁锈的油漆桶里,在那个明晃晃的秋天中午,看到周叔叔的身体,就像一片落叶一样,掉在堆满垃圾的破旧危楼地面上。
他从来体面。
衬衫西装一丝不苟。
最后却死在那种地方。
桑未眠那样惊愕,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看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里有没有释然,有没有留恋,有没有不甘,有没有绝望,她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他站在她面前,拿下她手里那半截钢管,像从前一样,宽厚地说,她的人生还很长。
他从来都洞察人心,遵守天道,桑未眠以为,他是无所畏惧,无坚不摧的。
但她那个时候还是没怎么学会看懂大人。
那就好比他做了一个决定一样,那些债务,好像随着他的死亡终止了。
桑未眠的户口被迁回孤儿院。
但她一直都住在周叔叔找的那个租赁房里。
春姐回来过一次,她说她找好新男人了,但那个男人家里有孩子,不接受她再带一个过去。
桑未眠不说话。
她沉默着学做一个大人。
好像沉默能显得一个人很冷静、很睿智,有足够成熟的思想力能自己独立生活了,也能完全掌控情绪做一个有判断力的成年人。
春姐最后翻开自己的兜,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不言不语的桑未眠。
她还在那个幽暗的灯光下画画。
春姐叹口气:“有钱人消遣的东西,桑未眠,以后别碰了。”
桑未眠依旧画着。
外面在下雪。
除夕的脚步临近,新年快要到来。
“你送送我吧。”春姐最后这样说道。
桑未眠没作声,但她眼神最后落在春姐眼边那道似乎也有些明显的眼纹上,想到当年她穿了她十来年见过最漂亮的裙子,成了桑未眠小小的世界里的最漂亮的女人,摘了一片桑树叶子给她,说:“往后不可以叫阿姨,也不可以叫妈妈,要叫我春姐。”
她最恨年岁增长,青春流逝。
桑未眠最后还是下楼送了她。
那个大雪夜里,春姐唯一一次那样近距离地站在桑未眠面前,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最后还是擦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在那四九寒天里把脖子上的那块羊绒围巾给她,尤为仔细地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地。
最后她光着她那个脖子,哽咽道:“那什么、我走了,我会寄钱回来,桑未眠,你好好的。”
然后她钻进那辆黑色的奥迪车里。
这之后,春姐有时候的确会寄钱回来,但有时候,她也会忘了。
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桑未眠明白的道理。
她可以独立生活。
她满十六岁了,有的是她可以养活自己的活做了。
但独立成长的日子是孤独的。
桑未眠有时候一周也和别人说不上几句话。
她像是一只独来独往的野猫,耷拉着尾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游荡在随时都会被冻死的冬日街头里。
养活自己没有那么容易。
有时候,她也饿肚子。
有时候,她打开门,还会看到很久不见的春姐。
她眉眼淤青地站在她那个布满蛛网的租赁房门口,掀开眼皮问她:“有没有吃的。”
桑未眠不说话,让她进来,给她煮一碗白水面。
她嚷嚷着为什么没有鸡蛋。
桑未眠没说话。
嗦着白面的人又说,她这个孩子真古怪,连个鸡蛋都不舍得给她放,心眼薄凉薄凉的,以后她春姐要是死了,她的葬礼上她回来吊唁肯定都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春姐说的没错。
桑未眠目睹她这一生最后化成一抔土,最后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来。
只是一年前,桑家的人找到她,找到春姐。
春姐把那些钱放在桌子上,淡红色掉漆的指甲数钞票数的飞起:“这些年,没白养你了,桑未眠,也是命好,竟然是个富贵小姐。”
他们那个时候其实已经快七年没见了。
春姐找的那个男人是个租车装大款的骗子。
房子、车子、人,她被骗的一无所有,回老家住在村子里,和同村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纠缠不清。
她点完了那些钱,像是满意:“桑家要回去,婚也是要结的,至于我嘛,拿钱走人了,你以后,不用给我养老送终了,我要是哪天死了,你也不用给我捧骨灰盒,这钱我拿走了,咱母女一场的缘分就到这了。”
她说他们母女情分断了。
临别前夕,就是桑未眠拖着行李去昌京前的那一晚。
春姐意外地敲开她宾馆的房门,给她房门底下塞了一张银行卡。
桑未眠隔着门问她这是什么。
“嫁妆。”
外面的人随口说道。
“你周叔给你攒的。”
卡里有三十万。
桑未眠后来查过流水。
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周叔叔存进去的。
桑未眠并不知道有这笔钱。
更不知道这笔钱在春姐那里。
更不敢相信,她竟然一分都没有动。
……
往事重现,桑未眠发现自己的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
她没想哭。
一定是随着乌云过来的水汽也蔓延到她的眼底了。
等到她的思绪断断续续地回来,才发现随行的人已经返回地差不多了。
就她一个人还站在那棵桑树上。
乌云已经全部来到了她的头顶,即将变得暴虐的风掀起她黑色的裙摆,大颗雨滴掉落。
一场避之不及的大雨即将落下。
头顶却出现一把黑色的伞。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没看到来人是谁,但抬头看到他握着伞柄的手臂露出来的鲸鱼纹身的时候,她才觉得那种巨大的酸感排山倒海般的过来,从自己的心脏蔓延到鼻腔,而后生生地逼着她的眼泪。
她转过头去,扑进他怀里:“三哥。”
第74章 春日未眠
桑未眠没想到顾南译回来。
她知道他很忙,只是留言说春姐过世,他要回一趟老家。
但他知道后,后脚就跟着赶过来了。
他就像是随时都会出现在她脆弱时刻的王子,给她巨大的安全感。
他拥过她,在那儿拍着她的脊背:“没事。”
像是能看穿她所有的忍耐,他动了动唇瓣,宽慰她:
“想哭就哭。”
“哭一会就没事了。”
她现在能那样直白地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哭。
那和过去的她不一样。
桑未眠在过去的很多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顾南译解释她的家庭,她的出身,她的来历。
甚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她为什么不和别的大学生一样——他们不是住在学校宿舍里,就是在外面租房子。
而她却住在猪肝色铁锈大门打开时都会抖动的破旧工厂里。
工作、学业和睡觉都占用了她人生几乎所有的时间。
她那场恋爱谈的很奢侈。
顾南译常带她去的那些局里,女生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就像王恋一样,他们本身自己就是主角,他们有家底做靠山,有人脉做支撑,有眼神都不用落在任何一个自己不在乎的人的资本。
实力不够的男人遇上他们,要弯腰,要屈膝,要笑着讨好。
还有一部分,他们最大的财富就是姣好的面容,年轻的样貌,婀娜的身段。
陈筱变成了那样的代表。
自从那次桑未眠和陈筱拿着自己的设计图想要去“交朋友”开始接触到的那个艺术家之后,陈筱就开始有各种各样的男朋友了。
她偶尔在研究一些奢侈品,研究一些表、一些酒、一些车牌。
桑未眠问她这是做什么。
她说这是找准目标的必备知识。
男人是可以用这些大大小小的logo来判断身份和财富的。
讲台上的老师在讲专业课,她在底下做着各种奢侈品的笔记,一边总结一边说道,要是能拿下停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外面的那台法拉利连号就行了。
那台车是顾南译的。
桑未眠有一次听顾南译打电话,大概是有个人说想去约姑娘,让他把他那辆连号法拉利借给他。
顾南译那会儿人还没醒,手还环在她脖子上,拧着眉头嗯了声,答应了。
陈筱又开始学什么茶艺、马术、射击、滑雪……总之是一切所谓的高端社交,她说只有这样,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才不会没有话题。
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要作,什么时候紧,什么时候又松,这很讲究分寸的。这样才能让男人心甘情愿上钩,并且不会真的赔进去自己的一腔真心。
桑未眠觉得陈筱真是个大师。
同时她又失神地想,是因为她没有去学过那些,也不懂怎么拿捏男人的技巧,所以她和顾南译呆在一起的那些夜里,他们总说不上多少话嘛?
他总是热闹的,与人交谈是随意的,口吻是风趣的。
她坐在他身边是沉默的,别人不问她她从来不参与话题,偶尔发表的看法是呆板和普通的。
甚至她喝了一点酒,就开始要困乏地打起瞌睡来。
但身边的人依旧玩得热火朝天。
桑未眠知道他们一直是不合适的。
起先是他几次追求,再后来是她撞见他和别人说以后会有未婚妻。
她偷来的这段时间她包装成玩玩,然后他们真的开始玩了,她却因为他的偏爱和娇宠频频沉沦,也愿意在这儿,花上她奢侈的一个晚上的时间,忘记自己还需要赶工的那些零件,醉生梦死地也当一次酒局里面那些公子哥带来的姑娘花朵,只需要等人养着供着,也赏玩着。
至于花期什么时候会败,她不知道。
因为这样的骄纵自己,也因为偶尔的她也秉着那点骄傲要A与他吃过的尔一顿饭,这让她的经济条件越发江河日下。
所以那个时候的桑未眠,想了很多个赚钱的办法。
她想给人做纹身,顾南译试过了,说她技术太差,况且她所有的灵感都给了那只小鲸鱼。这门路子被堵了。
桑未眠在一个傍晚在等顾南译来带她的时候接到一个男人递过来的小卡片,问她有没有意向做发型模特。
一次500.
“发型模特?”
“对,就是你不花钱,你可以染发烫发,而且你还有的赚。”
“有这样好的事?你是骗子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也不是没有门槛的啊,主要美女你头发发质好,又没有烫染过,我们是发型学院的,学院搞比赛,需要模特,你有意向嘛,你有意向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啊。”
桑未眠看了看自己留着的那头长发。
柔软、漂亮,发质健康,她留了好久,这些年都没怎么舍得动它。
她没把那张名片丢了,夜里睡不着想了一夜,想通了。
不就是烫发染发嘛,年轻人不都这样做。
还能赚钱。
桑未眠做了决定。
发型学院的兼职是真实的。
桑未眠协议一签,钱当场就给了。
当代发型设计师总是走在时尚的前端。
她坐在发型椅上,见到那些红的黄的绿的染发膏的时候,不是没后悔的。
但答应都答应了,钱都拿了,下面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的,桑未眠没有不干的道理。
最后她顶了个蜥蜴绿毛小卷回去的,回到工厂那个猪肝色的门,保安大叔拎着个眼睛看半天了,说闲人免进。
偶有相熟的朋友见到她这个样子关心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出了什么变故,是不是心情不好。
当然也有路过被她惊讶到的,纷纷侧目看她那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杀马特的造型。
桑未眠去了理发店,穿着紧身皮裤的男人说,三百块,能给她染回来。
桑未眠算了一下账,那她只能赚两百。
算了。
她依旧带着那个老旧耳机,不顾别人怎么评价的依旧顶着那一头绿色的头发去上下课。
那标新立异的“叛逆”让她成了学校里扎眼的存在。
那一年秋天,顾南译回昌京了好长一段时间。
再见面的时候,桑未眠穿了一条宽大的牛仔背带裤,带着她那个银灰色的老旧耳机,顶着一头荧光绿色的头发,骑了她那辆单车,站在一棵树下等他。
顾南译差点没认出人来,绕着人看了一圈,对上桑未眠那冷冷的眉眼才像是确定下人来,出声啧她:“酷毙了你桑未眠。”
见到人的桑未眠才把刚刚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藏起来,那个时候他们感情已经发展得还不错了,但她还是有些讪讪,抓了抓那让她觉得有些不大喜欢的头发,问他:“酷嘛。”
别人都说她夸张,连桑未眠也觉得那不大好看,顾南译却说她酷。
他却走上前一步,摘了她那个头戴式耳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像缓缓地揉一只小猫一样:“酷毙了。我没见过这么酷的女孩子。”
他表情夸张,说的煞有其事。
桑未眠站在那棵栾树下,看到树叶纷纷扬扬地往下落,掉落成一片花海一样,她终于是笑起来,在最爱美的年纪了纠结了这么多天她“背叛”自己的审美去赚的这笔钱是不是值得的时候,她听到顾南译说她酷。
那她一定是最特别的。
即便她的发梢因为烫染的用的劣质药水已经开始如同一棵逐渐赴死的胡杨树一样开始枯败。
晚上他依旧带她去吃饭。
他回一趟临城饭局酒局是约满的,他推了一个饭局掉但晚上的酒局他还是没推掉。
桑未眠顶着那个绿头发和他去的。
见面打招呼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哟,三哥儿,换女朋友了?
顾南译揣了他一脚笑骂他让他睁开狗眼看清楚。
对面的人笑着道了歉,又给顾南译满了一杯。
桑未眠坐在他身边,一晚上缄默不言,她其实和他们是没有话题的。
她顶着个绿头发成为众人打量的目标,她有些不知为何地缩了缩身子,总是要从他说过她酷毙了的那句话里重新一次又一次地找到自己的信心。
她本不是一个愿意高调的人。
期间桑未眠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在外面别人的谈话。
“顾三哥怎么有女人了啊,你不说他万年单身汉吗?”
“我也纳闷呢,而且那是个啥呀,顶着个绿头发跟个精神小妹一样,顾三公子什么审美啊。”
“是吧是吧,我早就想说了,夜店蹦迪都嫌土,我真服了,还有那个卷度,真的很土,像只炸毛了的绿泰迪。”
“哈哈哈哈哈。你可太会形容了。”
……
放肆的一阵笑声此起彼伏。
直到他们离开,桑未眠从卫生间里出来,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她本就不是个爱化浓妆的人。
绿莹莹的头发这会子压着她冰冰凉凉的眉眼,她想起他们说她是精神小妹,是炸毛绿泰迪。
而不是顾南译说的,她很酷。
其实桑未眠早就没有了要从别人的口中获取自己的评价的情绪要求。
只不过她有一点在意别人因为她的存在而给他的评价。
他其实眼光挺好的。
她这样倔强地想了一下。
最后她选择什么都没说,没事人一样回到酒局。
顾南译喝得七七八八了,他甚至把自己的胳膊架在她肩膀上,问她:“干嘛呢桑未眠,去了那么久?”
桑未眠摇摇头,她看了看已经到尾声的局,问他:“要回去了吗?”
“嗯。”他轻应一声。
桑未眠于是起身给他当着人.肉撑杆,扶他上了车。
他今天开了一辆跑车来,她坐在驾驶室里,大概熟悉了一下驾驶室的操作界面。
然后她依旧和从前一样,启动车子。
夸张的跑车在街上行驶的时候发出那种让人侧目的声音。
桑未眠抿着唇,忽视路边上的人对她的打量,径直往目的地开着。
她今儿开得有些快,夜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起她色的卷曲头发。
顾南译坐在她身边,支着头阖着眼睛,缓声说:“桑未眠。”
然后他没有声响了。
桑未眠余光瞥他一样。
他醉了。
红绿灯之际,桑未眠停下来。
她斟酌地叫他:“三哥。”
“嗯。”他很低很低地应一声,低到让桑未眠觉得,他已经都沉入梦中。
“我这个样子,真的很像精神小妹吗?”
“嗯。”依旧只是低低地一声。
桑未眠侧头看他,他眼窝里盛满影影绰绰的光。
桑未眠收回眼神,启动车子。
她没放在心上,她知道他睡着了。
他要是不睡着,她根本不敢这样问他。
那天晚上,桑未眠把顾南译送回了酒店,但她没选择留下来。
她只是打开自己的钱包,在手机上搜索,哪里有更便宜的理发店,能把她的头发染回来。
桑未眠最后将目标落在她打工的那个工厂郊区的理发厅上,那是个混有很多“功能”的理发厅,如果那个烫着一头小卷磕着瓜子在外面招揽男顾客的老板愿意的话,或者她能从货柜上拿一支黑色的染发膏给她。
又或者,她是不是可以自己去买一支,自己动手就可以?
她发现爱情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好奢侈的东西。
她从来都不在意的东西在遇到他之后,却成了那种让她患得患失的酸涩。
她最后辗转了好几趟公交车,最后回到她那个旧工厂。
今天的她没有心情和保安大叔解释她不是“闲人勿进”的那个“闲人”,直接从侧门边上那个低矮的墙翻进去的。
桑未眠躺在床上想,等明天吧,明天她和顾南译说一下,过几天他们再见面。
她需要偷偷地把她的头发搞好了。
她知道自己很难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和他匹配的。
但即便是那样,她也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周整一点。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以这一场和他“露水情缘”的“玩玩”中显得更“势均力敌”一点。
桑未眠最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睡着了的。
但第二天,她被电话吵醒。
顾南译一大早就给她打电话来。
他说,快出来,桑未眠。
桑未眠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了?”
顾南译:“我在你宿舍楼下。”
桑未眠醒过来了:“宿舍楼下?”
是学校的宿舍楼下嘛,她从来都瞒着他说住在学校里,他这会怎么去学校宿舍了。
她这下彻底醒了,在那儿支支吾吾:“顾南译,我……我没有住在学校。”
她打算坦白。
“我没说学校。”他却像是早就知道一样,语气轻松,电话那头还充斥着晨间鸟儿鸣叫的声音,“你楼下呢,快点儿的,带你去吃早饭。”
她楼下吗?
桑未眠她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蹿进她那双地摊上买的裸色拖鞋,啪嗒啪嗒地在室友醒来之前趴在宿舍楼的窗户上往下看去。
顾南译的车果然在那里。
所以他知道是吗?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
这个时候的逃避和隐瞒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桑未眠只能这样的,把真实的自己暴露给他。
她穿好衣服来到楼下,敲开门,门窗缓缓落下。
桑未眠看到他的一瞬间,惊呆了。
坐在车里的人不长的头发染成了银白色。
他坐在驾驶上,松弛地对她一笑:“怎么样,桑未眠。”
“咱俩情侣款。”
“咱俩都是新时代的精神青年。”
第75章 春日未眠(二更)
他染了一个银白色的头发,那让桑未眠后知后觉地才发现,顾南译是那样一个细心又温暖的人。
他表面大大咧咧人好像很不靠谱。
但他却又是那样感同身受她的脆弱。
她有那一个糟糕的头发,他就也染了一个和她一样夸张的造型。
“咱俩拍一个。”
他不由分说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他们两个自个,“咱俩现在是世界上最酷的人了。”
桑未眠看着他的手机里留下自己木讷的表情,心里想的是,她是不是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他穿过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懂得怎么样用一个体面的方式保全她的自尊心。
她是不是真的那样那样深刻地要爱上他了。
他后来带她去斯里兰卡,还用这样那样的方式不伤害她自尊地在补给她的生活。
后来他又带她去了一个高端的沙龙造型。
借着陪他染发的名义,她的那些受损的头发被三五个围着她的造型师还原回从前那种柔顺的状态。
即便有些伤害已经不可逆转了。
但等到时间过去,等到她烫损的头发重新长出来,她依旧会有那样一头不用被用来牺牲的长发的。
在之后,就是他去临城给她拍那块翡翠的事情了。
那夜她得到所有人的注视,成为世界的中心,也那样风光无限地站在他的身边。
月光温柔。
他赠与她的爱贵重且唯一。
她也想要回馈他同样的光芒万丈。
桑未眠在日复一日的沉沦中滋长出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欲望。
她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荣誉加身,想要成为能够靠自己站在他身边的人。
即便财富和地位,她都依旧无法与他比肩。
但如果她获得一次肯定的话,她是不是不再有那样的窘迫,她是不是可以更自信一点,会不会她那种拧巴又忸怩的人格会少一点,她是不是可以更坦然地接受他的爱意——
甚至,她想那样勇敢地拥抱他。
告诉她她不常表达的那种浓烈的爱意。
桑未眠成长的二十多年来,很少有这样浓烈情绪追求。
她那样诚恳地准备比赛,那样一丝不苟地想要获得一个名次,她知道赢下那个比赛,作品是可能能进入港城的那个高规格的拍卖行的。
她想要成名,想要获得那一大笔对于她的认可的拍卖金,然后她可以把那笔钱,还给顾南译。
她可以难得高兴地说:“顾南译,你看,我现在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了,我可以不用那样要面子的说,我想和你,不问未来的玩玩,你看看我做你女朋友,合不合格。虽然我是个孤儿,没有那种可以和你匹配的家世门第,但我是不是还算有一点天赋,我那点天赋赢下来的东西,你看,当做我和你在一起的敲门砖,好不好?或者你和家人说起我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对我不知来历的出身的关注度少一点,是不是可以看看我的一些荣誉和成绩。你看,他们是怎么评价我的,他们说我年轻有为,说我才华满身,说未来的世界里,我总是会能占得一席之地的。”
“很少有人一出生就衔着桂冠来的。”
“我想自己打下来,自己给自己带上。”
……
她总是那样地一次次重复那些“壮志雄心”的自我鼓励,熬过那些枯燥的夜。
等到真的成绩揭晓的时候,桑未眠一早就刷新着界面。
没有出乎她意料,她真的拿了第一名。
你知道她有多高兴吗。
那意味着这些年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但——
说好的拍卖行的诺言却并没有兑现。
桑未眠等到主办方把荣誉证书都寄过来了,她都没有接到拍卖行的电话。
她各种周旋,最后私下里约到了赛事主办方的负责人。
那个负责人也只能推着眼睛非常官方的表示,第一名只是“有机会”获得拍卖行的推荐,没说一定,最终解释权还是在主办方的。
“怎么可以这样呢,本来就是说好的。”桑未眠拗着个脖子红着脸说道。
“不好意思啊桑小姐,我们非常欣赏您的才华,要不这样,我再给你对接一下新的拍卖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看重的,有消息的话跟您说。”那个官方负责人放下杯子要走。
桑未眠拦住她,她微微发红的眼睛问她:“是不是名额给了别人?”
她其实有查过,那个拍卖商下个季度的拍品早就开始做展示了,有些确定的拍品一个月前就开始预热了,十二件拍品里就一件没有对外展示。
所谓的神秘拍品,桑未眠还以为是专门留给这次比赛的第一名的。
她总是带着这样的期待想要拿到那个名额的。
但就在奖项揭露后的不久,桑未眠就同时看到这家拍卖行公布了此次的拍品。
那是一套简约的珠宝套链,简约的线条设计里充满着少女天马行空的想象,灵气十足的小巧思展露无遗。
新锐独立设计师的归国首秀超过之前的十一套拍品引得了足够的目光。
桑未眠从设计师的资料里看到她的名字——王思爻。
传言她是国内市场占有率最高的王氏珠宝的掌上明珠,高奢界珠宝大师的关门弟子,在国外深造这么多年现在凭借着这幅作品打开自己在内地的知名度。
拍卖行给足了噱头和面子。
她占了最后一个名额。
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属于桑未眠的名额。
所以桑未眠才这样有些着急地想要找一个答案。
她找了好些个渠道,终究是不死心地想要问一问。
主办方的那个负责人收了桑未眠不少的好处,但她最后也只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在在她面前迷茫着求一个答案的女孩子,最后叹了口气说:“我也只是听说。”
“我知道能入选那个拍卖会对你们这一行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报名。”
“不过我听说拍卖行的老总和姓王的那个女孩子的父亲是至交。港岛这家拍卖行名气这么大,这种机会当然是要留着用的啊。”
“大小姐说要自己做牌子,人有钱老爹瞒着自己女儿哄着她高兴,当然是要找朋友捧场的啦。”
“这是人脉游戏,小姑娘,你别太认真。”
“你还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
“第一名对你来说也很好了啊,你已经战胜了很多人了,很多入行很多年的人都没有拿到第一呢。”
……
那个姐姐一直在劝她。
以后多的是机会。
那个从天而降的天之骄女也一样年轻,她的机会一定比桑未眠的人生多多了,为什么她偏偏就要这一个机会呢。
最后,拍卖公司给了他们几个榜上有名的选手一笔钱,然后说他们的作品在拍卖公司会被优先考虑的。
但优先考虑具体是考虑到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的桑未眠不知道。
她依旧抱着那一点点的幻想,对着那个给她打来电话的工作人员恳切地说。
“大概什么时候会轮到呢?”
“按照现在行里寄存的拍卖编号的话,我想,应该在不久的将来。”
……
将来是什么时候?
桑未眠等了三年,都没有等到那个不久的将来。
反而拿回寄存甚至要违约要偿还当时给与的那笔款项。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籍籍无名的时候,人们并不在乎你有多少才华。
作为商人,同样的机会是给一个毫无作品的普通大学生还是作为名利场上一个讨好的筹码,他们完全能分得很清楚。
最让桑未眠羡慕的是,那个有灵气有作品的女孩子,还被所有人保护的很好,她甚至连自己抢了别人的位置都不知道,依旧认为,那是她凭实力获得的荣誉。
桑未眠不知道这个事情应不应该和顾南译说。
但当时,他在准备那年春天的一场拉力赛。
那是他第一次报名的全国性的赛事,和从前玩玩的那种不一样。
桑未眠知道顾南译打算去赢个名次回来,好正儿八经地创立自己的俱乐部。
他有时候一天都和她说不上一句话,偶尔晚上得空了给她打来一个电话,问起比赛的事。
桑未眠苦着嗓子,说挺好的,她拿了第一。
电话那头的他也为她高兴,语气雀跃了几分,笑着说,可以啊桑未眠。
“你这么牛的话,我看起来不得不拿第一了。”
桑未眠没在这种隔绝万里的电话里表达自己任何情绪的起伏,她觉得如果她现在告诉他,他一定会抛下所有的训练来给她讨一个公道的。
“你也要注意身体。”她这样说道。
“知道了,你早点睡。”
那个时候他们彼此都似乎有点忙。
大约过了不到一周,顾南译给桑未眠打电话,说他回了临城,让她出来一起吃个饭。
桑未眠那次有些犹豫,因为在那一周内,她听到最多的话是王恋显摆着王思爻的那件拍品,说她的堂姐名校归来,那件作品在港岛拍出了天价,争相想结交她的名门子弟多少多少多,可惜她堂姐要有婚约咯。
“谁啊。”
“顾三哥。你们见过一次的。”
“就那个帅得没边的?天呐他是你姐夫啊?”
“是啊,他们青梅竹马,两家人都默认的,我姐这次回来了也是为了他们两个的婚事的。”
“那你姐能hold住他吗,我看那个叫什么三哥的,那张脸招蜂引蝶的,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费尽心机吧。”
“费尽心机又怎么样,他最多也就跟她们玩玩的,他们都是这样的啦,最后和谁在一起都是要听家里人的话的。”
……
那一年的春天过去,夏天到来,他们就将毕业各奔东西。
那也是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四年本科里最后一堂金工课。
低头磨石头的人还是桑未眠一个。
聚在一起八卦的那几个女孩子都有了自己家里安排的去处。
那是人生再一次的分水岭。
桑未眠把最后一个银饰镶嵌好,护目镜都没来得及摘下来,就想起一年半前她在庭院里误入顾南译和别人的一场谈话,他说以后家里会安排婚姻,他只能和人玩玩。
谁知道和他玩玩的那个人是桑未眠呢。
谁知道原来他的“未婚妻”是王思爻呢。
谁知道最后,是王思爻占了本该属于桑未眠的东西呢。
不对,不能这样说。
桑未眠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王思爻占了她的名额,还是她天真地以为港岛那家拍卖行会那样地把这样一个机会给一个毫无名气的普通大学生。
可能不是王思爻,也会是李思爻、陈思爻。
是桑未眠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条来来往往都是人的路上行走。
她在进入他的世界里的时候,就应该有想过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被碾入车底。
就像陈筱一样。
就像她看在酒局上看到过的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孩子一样。
他们都有自己的花期。
王思爻回来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桑未眠最后没有拿到拍卖的资格的事,就是一种老天对她的提醒——
不要妄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那晚,她面对顾南译的邀约没应,只是借口自己有事。
同学校的毕业生都开始陆续找到了自己往后的方向,有人脉有资源的已经开始有自己的品牌了,专业课的老师看桑未眠学业成绩好,技术又不错,给她的建议是:出国深造一下会更好。
但桑未眠没有那样条件可以出国。
而且她一门心思花在比赛上,也没有任何的空余来想过她未来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就好像她的人生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赢下比赛,入港岛的那家拍卖行,然后,一炮而红。
或许是她对于成功的渴望太激进,对自己熬了几个大夜赔上所有灵感的作品太失望……她在偶然撞见顾南译在他母亲的要求下和王思爻吃饭的那天晚上,彻底明白,她该走了。
她其实不是不明白顾南译对她的好的。
她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和他说这件事。
但她了解顾南译,知道他这样护短的性格,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要去掀开这件事。
但事实上,桑未眠手里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就连那个主办方负责人也只是说——听说。
而且等一切都浮出水面的时候,桑未眠在见到所谓的“上流社会”的那些人的时候,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和神态自处。
王思爻有给她铺路铸她光芒的父亲,顾南译也有替他运筹帷幄的母亲。
那个时候的桑未眠在他们的钱财和人脉面前,像一个想要攀高枝的小丑。
他们的爱情,是小打小闹的幼稚关系。
是年轻人拎不清脑子的糊涂账。
她也好像是个横插进去破坏一脚的人。
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桑未眠。
连告诉顾南译这一切的勇气都没有。
她那些失去的不安全感,没法想象那样的一个局面,顾南译是为了她和所有人抗衡,还是会放弃她去接受家里的安排。
桑未眠不是没有看到过齐大非偶的结局的。
如果注定是要分手的话。
那就现在吧。
就让她把所有的人生不如意都归结成命运吧。
他是她遇到过的一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但未来不属于她的人。
她没有帮她撑腰的父母,也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家境,甚至她原先以为的自己的才华,那也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原来除了顾南译给她的那些,她什么都没有。
她没法还他温柔的月光。
也没法坚定地接纳自己的失败。
更没法,把自己后面所有的情感,都耗在他和王思爻的拉扯和抉择之间。
她想退出了。
单方面地宣布她想退出了,就像单方面宣布,她要“玩玩”一样。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不成熟的。
那天的顾南译,站在早春的透骨寒风里,那个时候他也不过二十五岁,因为训练紧张,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脸色阴沉地这站在她面前,身形如同一只被拴住脚的鹰,语气里带着愠意和不甘:“为什么跟我分手?”
他站在与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那天淅淅沥沥在下小雨。
他始终不肯往她在的那个避雨处往前走半步,任由自己半个肩头露在外面,像是一只被落雨打湿羽毛难以起飞的鹰,用他从来都好听的声音那样不动声色的,冷冰冰地问她:“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拿到那些东西,然后去追求你自己的前途是吗。”
“所以桑未眠,你说,玩玩,那真的就是玩玩的是吧。”
他眉眼向下,手还插在兜里,从来混不吝的脸色那样安静下来,安静到外面的雨都不敢轻易地落下来。
直到世界都安静成一种灰灰白白的色调,好像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在那一刻停滞一样。
桑未眠只看到他好看的眉眼里写满了那种失望和冷漠,他身上张扬的生命力和从来潇洒的怠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话落在那泥泞的黏土堆上——
“我真希望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然后他就那样没有痕迹地消失在雨里,消失在黑暗的夜里。
桑未眠强撑在那儿的身体在他离开的一瞬间瘫软下去。
她抱着头蹲在那儿。
只觉得自己的心啊,在那个晚上被扯成了满地的碎片,就和那一地的花落一样,埋在泥泞的土壤里。
五官会有短时间的自我封闭。
只剩耳边还回荡他那句——
“我真希望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嗯,她这样奇怪的人,谁都不会和她长久在一起的。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自己选择不和他在一起了。
她欺骗他她设计的作品被私人收藏家买了。
她欺骗他说她拿到钱她要出国了。
她欺骗他说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有目标的人。
好像只有这样说,甚至连他的决赛都不出席,才能证明从头到尾,她都是玩玩的。
她也明白只有这样说,顾南译那样骄傲自由的人,才这辈子都不会回头再看她一眼了。
所以他怎么说她,怎么想她,她都是认的
那是她给他们选择的结局。
时过境迁,桑未眠没想到三年后他们还会重逢。
她其实很慌张,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经年未愈的伤口一直在发炎。
他们一点点的相处像是把一个外科医生拿着刀把她那伤口一点点地揭开、清创、缝合。
然后他温柔地给她绑上绷带,
再一次告诉她,没关系,我还爱你。
她为当时的自己感到难过。
也为离开他独立在瑞城生活的那些日子里的那些自卑和自闭买过痛苦的单。
她以为她再也没有办法和他重新在一起了。
直到他每一次的到来,比如现在他依旧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从不缺席她生命中的重要时刻。
他没有说过海枯石烂的誓言,也好像相遇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
但是她都感觉到了。
她在这场相逢半年后夏季倾盆而来的大雨里,用力地抱住他,想要把自己融进他的怀里。
她想到那种离开他的痛苦,那些没日没夜的回忆那样蚕食她的思想,她一边要克制地告诉自己他们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一边又痛恨自己身无长物却偏偏有那么多可怕的自尊。
她在春姐的这场葬礼后想起人生的很多事。
想起过去她遇到的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她的生命中远去。
尽管她那样的克服自己,试图留下他们。
试图不再当那一只孤独的鲸鱼。
可她都失败了,她以为她这一生都只是那样的哀声鸣叫,直到死亡把她归还于同样空寂的大海。
但她在那一场江南落英里遇到那个眉眼懒散的他。
她生来都孤独、拧巴,他的光芒万丈让她一边倾慕地想要接近,一边又在阴暗处嫉妒地想要远离。
但是最后,她的鲸鱼最后也只会栖息在他的那片海底滩涂上。
不管她游去哪里,他都永远在那里。
那天桑未眠在他怀里哭了很久。
好像要把这辈子难过的事情都一次性哭完。
直到哭到没有力气。
他带她回了自己定的那个小镇的酒店。
梅雨时节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在那个频频打雷的夜里,桑未眠从梦中醒来,紧紧地抱住他。
顾南译温暖的手臂伸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手掌摸到她脸颊的时候,发现她的脸上挂着冰冰凉凉的泪水。
“怎么了这是。”他语气里带点着急的关心,想要起身开灯。
桑未眠却出声阻止他:“顾南译。”
“嗯?”
“三哥。”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对不起。”
她因为那些自卑和敏感,差点就那样的错过他。
第76章 春日未眠
在这样一个算不上宽敞的小镇宾馆里。
他们睡得很局促。
她甚至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顾南译一边心疼,一边安慰。
哄她睡着后,他以为她是被雷惊醒,估计是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心里难过,谁知她却跟自己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
她哪里有对不起他。
而且对不起这种词,太沉重了。
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不需要用到这样的词。
不知是不是想把话题带得轻松些。
“你是要出轨了?”他警惕地这样看着她。
她这点警惕把桑未眠原先的难过搞得不上不下的,桑未眠抽了一把鼻涕,眼泪都没有收回去就不想哭了,嘟囔着骂他一句:“神经病。”
她用手肘支了支他的胳膊,转过头去。
谁料他却翻身过来再度抱她,把头埋在她背上:“那你干嘛和我说对不起,你八成外面有人了。”
桑未眠闭着眼睛:“因为我有病。”
“那你得救了。”他把人扭过来,盯着她眼珠子,“华佗在世,包治百病。这位小姐,你哪里有病。”
“我脑子有病。”桑未眠推搡他,觉得他正经不了一点:“再说,什么出轨啊,我都没和你在一起呢。”
顾南译:“那你刚才算什么?占我便宜?”
桑未眠:“刚才什么?”
一点点光线里,顾南译一只手支起自己的头,一只手拉过她的手,把她一只手一只手地恢复成刚刚抱着他的姿势:“刚才这样。”
桑未眠一时间找不出词,把手收回来于是就破罐子破摔:“那当我占便宜。”
“哇,你好理所当然啊,我守身如玉这么多年。”顾南译开始叨叨,“你呢,先是公交车上摸我,再是睡觉的时候亲我,然后还享受我的……”
桑未眠捂住他嘴巴,不然他说了。
一点点不明朗的光线里,桑未眠只看到他黑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
她也用她那双同样澄澈的眼睛看着他。
他们之间隔绝彼此的只有她的一个手掌。
她捂住他嘴巴捂得突然。
他温软的唇瓣还没有来得及紧闭。
于是那种因为呼吸而产生的炙热感满满地在她的掌心纹路上蔓延。
桑未眠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幽深。
而自己的耳尖开始逐渐发烫。
黑夜里,他试图伸手来把她的手撤走。
桑未眠却借机推他一把。
“你再推我我就要掉道床底下去了。”顾南译说这话的时候明明纹丝不动。
桑未眠:“那你过去一点,好挤。”
顾南译:“我也嫌挤。”
他啧了一声,“但床就这么大。”
桑未眠:“这是镇上最好的酒店了,你嫌弃也没有办法。”
顾南译:“我喜欢,我能和你挤一起。”
桑未眠:“男女有别,你保持一点风度。”
顾南译:“我还不够有风度,我动你一点了?我摁着它强睡好吗?”
顾南译目光有所指。
说到这事,桑未眠不说话了。
她往靠墙的方向再挤了挤,像是要远离一点。
可没想到下一秒,她就直接被他掰回来。
柔软的臀部撞上……
“跑什么,桑未眠。”他揽她腰的手还没放。
“我……”桑未眠转过头来,有些局促,“这里条件比不上你常住的,你……”
她想说他一个有洁癖的人应该不希望在这里发生点什么。
他也有点难受。
酒店环境一般。
他不喜欢重逢后第一次这种接触给她的印象是不好的。
他是个浪漫主义。
他觉得顶楼无边泳池,玫瑰和香槟作陪还差不多。
但他顽劣。
依旧那样抵着她。
“睡吧。”他后来这样怀臂拥她。
“这样、这样怎么睡?”桑未眠能感觉他小哥们可是清醒的很,于是她试图挣脱,说话之间身体一寸一寸地像个蛹。
“你别勾我。”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臀,“别动,就这样睡。”
桑未眠不敢动了。
但她心火撩热的,几乎都不怎么睡得着。
她回头看了看在月光下闭着眼睛的人,见他好看的睡颜出现在自己面前,毫无任何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她心神荡漾他却云淡风轻。
她脑回路一搭就把自己想的心里都说了出来:
“顾南译,你不想和我做嘛?”
“我还欠你两次呢。”
她清清冷冷的声音跟个炸弹一样地把宁静平和安眠入梦的夜晚全部炸开。
有毛病啊这会子招惹他。
顾南译心里骂一句。
这女人要他的命。
他轻嘶一声,起来,把她翻过来,直接扯了她睡裤,软垫因为他起身半跪的姿势而陷下去一块。
月光下桑未眠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衣料窸窣。
她这会怕了,脊背一弯,把自己藏起来,推着手摇摆:“我就是、就是问问。”
“问问是吧。”他不由分说拉她过来:“那我告诉你。”
“我告诉你我想不想。”
他手掌很宽大,一只手掌能直接攥住她的两只手腕,不由分说地拉她过来。
他让她跪坐在自己腿上,直着半个身子吻她,毫不掩饰地让它们贴合在一起。
是的,她已经美如油画人体艺术模特了。
他气息时这个时候却是缓慢的,像是一个能沉住气的解惑的被采访者,慢慢地问她:“桑老板,你说我想不想?”
“可、可能。”她有些含糊不清,“有点想的。”
暗红色的桅杆上落满了雨水,那混合了潮湿水汽和和浑浊物的粗杆子很明显想要扬帆起航。
“不是可能。”他手递过来,摸了一把。
感觉到她差不多。
从床头柜那儿拿了个雨伞。
把着。
一用力。
他在她那种闷哼和下意识地抵抗中拧着眉头说:“是很想。”
即便她已经差不多。
但还是太久没有了。
这种入侵让她会觉得有些胀痛。
“三哥……”
“我……”
她腹腔随着说话的时候会有一阵一阵的紧缩。
他有些难忍,皱着眉头,手臂用力,把她脊背压下,“别动,桑未眠,弄的我疼。”
桑未眠这会泪眼婆娑的却还要迷茫地转过去,疼的是她好不好,他怎么还要装处.男。
那晚上雨伞用了两个还是三个。
桑未眠不太记得了。
精神压力得到释放后她沉沉睡去。
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浑身巨酸痛,跨开步子的时候都感觉疼。
她走几步,嘶一声,停一会,又埋怨几句。
顾南译觉得她夸张,带着个墨镜在机场推着他们两个的行李:“桑未眠,你别这样,你这样全世界都知道咱俩昨晚做了。”
桑未眠急忙挂上人要去堵住他的嘴:“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顾南译带着墨镜,这会被她堵住嘴了也要嚷嚷几句:“你也低调不到哪里去啊。”
桑未眠:“还不是怪你,我腿酸,腿酸都不能说嘛?”
顾南译:“让你多运动运动了。”
桑未眠:“这和运动没关系。”
顾南译:“那和什么有关系?”
桑未眠站在那儿,手还攥在一起,轻声说:“和性经验有关系。”
顾南译气笑了,摘了墨镜,半岔个腿在那儿手肘靠在她肩膀上,顽劣问她,“我怎么不酸?我经验丰富?”
桑未眠没好气,自己往前头走:“谁知道你,你女朋友不少。”
顾南译的手一下子没了支撑的地儿,趔趄了一下,而后重新带起墨镜,追她:“喂,诽谤是犯罪的啊。”
桑未眠:“那你可以报警。”
顾南译:“下一次的剧情?”
桑未眠反应了一下,转过头来:“顾南译。”
顾南译一脸无辜:“干什么?床笫情趣嘛。”
桑未眠:“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你在一块呢。”
“不是。”顾南译脸上眉头皱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桑未眠:“我这人怎么样……”
顾南译:“我昨晚上那么卖力,你名分都不给我一个?”
桑未眠讲到这里,磕巴了两下:“可你也、也高兴了,啊。”
这倒是真的。
他不得不承认是很高兴。
嗯。
有个词叫什么。
飘飘欲仙。
嗯。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顾南译这会自己把自己想通了。
他拿起她的行李,脚步轻盈地往前走,嘴里说的是:“也行。”
他那个样子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
桑未眠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具体到底在美什么。
她觉得他的金毛狗狗,是个好哄的幼稚鬼。
——
桑未眠回到昌京后就和顾南译分开了。
西城的事他还有的忙,诉讼是胜了,一些产权纠纷还在处理中。
桑家出了这档子事后,桑家奶奶都不让桑未眠和桑汲汲姐妹俩去参加所谓的聚会了。
不仅如此,桑未眠回来后,桑家奶奶还亲自来了一趟她的工作室。
桑家奶奶左看看说这个做的好,又看看又对那个爱不释手。
吴虞人捧着一杯不知道是中药还是咖啡的棕色液体,在那儿咂嘴:“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这老太太破天荒头一回来也就算了。今天赞美之词还就没停过,桑未眠,你完了,等会她有大事求你咧。”
话音刚落,桑老太太就已经被小澜带着走过来了,她还指挥着小澜,“把我刚刚看的这些都包起来。”
“哟,桑奶奶您买那么多呢。”虞人把茶杯放下,招呼人,“您老人家眼光真好。”
“自己孙女的事业自己不支持谁来支持?”桑家奶奶在那儿掏钱结账,“总也要买东西送人的,往后我让我那些朋友,都来眠眠这儿买,哎呦,说起我孙女,那可是个能干的,人都知道,设计图都是拿过奖的人,谁不指望着来她这买?”
吴虞人:“这话您说对一半了,十个里面有五个是真心冲着我们眠眠手艺来的。”
桑家奶奶算数不错:“还有五个呢?”
虞人眉眼一抬,看笑话似地唏嘘道:“还有五个人是来看看丢人的桑家大小姐的。”
说起这事,桑家奶奶脸色总是不好看的,她转头看向一直在那儿擦着新到一批首饰的桑未眠,顿了顿,最后开始开口道:“眠眠,奶奶跟你说个事呗。”
“您说呗。”桑未眠没抬头。
桑家奶奶看了看店里的虞人小澜。
桑未眠:“都是自己人,您说,没关系。”
桑家奶奶:“是这样,眠眠,之前的事,奶奶和你道歉,主要我也不知道这晏家,是这个鬼样子……”
吴虞人插话到:“桑奶奶,晏家宠老大还是宠老二,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话说得桑家奶奶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她解释到:“那不是老大和眠眠才年纪相配嘛。”
桑未眠:“这事都过去了奶奶。”
桑家奶奶接话:“是,这不都过去了吗。奶奶跟你说,咱不和晏家好,奶奶给你谋划了一门更好的。”
虞人已经拿出了瓜子:“怎么个更好的。”
桑家奶奶悄摸地看了一眼没什么神色的桑未眠,小声试探说:“眠眠,你觉得,顾家三哥……”
“那不行。”虞人第一个出来阻止,“桑奶奶你疯了,顾三哥按照道理是眠眠她哥,你不能这样啊。”
“不是哥,不是哥。”桑家奶奶着急了,“不是城杨和阿婷不领证了嘛,那顾三哥和眠眠什么关系都没有,男未婚,女未嫁的。”
吴虞人:“你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眠眠啊,别人都知道他两的关系,现在好了,未婚夫跑了,现在又让顾家接盘?”
桑家奶奶说起来有亏,但她也是有备而来的:“不会说的,不会说的。”
她凑近桑未眠:“眠眠,奶奶给你打听过了,顾三现在前途好着呢,你爸爸也说了,沈家最近很多动作,等他西城回来了,那可就是取经回来的金身菩萨了,那昌京的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哪有人敢说他的闲话啊,你嫁给他,准没错的。”
吴虞人:“那咱们桑家不成了见风使舵的了嘛,拿女儿家的利益换的前途,人家会说我们势利的桑奶奶。”
桑家奶奶:“话不能这么说的,我们可不是高攀,我们眠眠这么漂亮、有能力,配顾三绰绰有余,再说了,我们桑家嫁妆也丰厚的啊。”
虞人挑了个眉:“多丰厚?十里红妆?绫罗绸缎?香车宝马?”
桑家奶奶:“有,都有。”
吴虞人颇有些看不上:“那些东西都是死的,您得拿点活的。”
桑家奶奶:“活的,什么是活的?”
虞人看了桑未眠一眼,抬抬眉毛:“自然是股权啦,分红啦,这种被动收入啦,这才是女儿家在家地位的象征嘛。虽说人三哥条件不错,但嫁娶嘛,总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你们挑人家,人家也要挑的啦,总不能娶回家的老婆就只有顶着个桑家空壳子吧,人顾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沈家又不是省油的灯,能这样好说?”
桑家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实在的,她觉得是有道理的。
毕竟桑家和晏家闹得这么不好看。
桑家总是吃亏的,要是眠眠身上什么都没有,这婚事,大抵是推不动的。
桑未眠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眼里到还有几分被人安排的“您说了算”,但这份您说了算吧,还加了几分委屈:“奶奶,要不算了,家里的东西,我不该要的。”
两人一唱一和地把桑家奶奶架了上去。
她左看看虞人客观理智说的有道理,右边又看看这会子说不想让家里帮忙的此刻这么懂事的孙女。
到底是一家人。
给眠眠抬身价不是赔本买卖。
桑家奶奶一横:“怎么不能要,往后这些也都是留给你姐妹俩的,你妹妹个不成器的她能管好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难道还能让她打理家里的事。总是要靠你和南译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小姑娘?”
桑家奶奶去客观理智吴虞人那里寻求认同。
虞人嗑着个瓜子,点头:“是这个道理,您跟一般老太太真不一样,眼光真长远。”
“我都佩服。”
虞人马屁拍的老太太舒服。
老太太着急忙慌地就给桑城杨打电话让他赶紧把股权这事给办了。
老太太出门后,虞人抬抬下巴:“怎么样,怎么谢我?”
桑未眠这才荡了个浅浅的酒窝:“以身相许。”
“那可不要,我怕顾三哥砍我,他看上去脾气可不好。”
桑未眠:“他脾气很好啊。”
吴虞人挑眉:“你有滤镜了桑未眠。”
桑未眠:“什么滤镜。”
吴虞人:“西施滤镜。”
桑未眠还想反驳一句了,刚出去的桑家奶奶这会子又折回来。
“那什么,眠眠。”
她慌慌张张的。
桑未眠:“怎么了奶奶。”
桑奶奶:“奶奶还是得叮嘱你点,你得上心点,你主动点。”
桑未眠:“嗯?”
桑奶奶:“南译不昌京有个房子吗,你要不搬过去住,培养培养感情?”
桑未眠:“啊?”
桑奶奶:“不太稳妥,总觉得会出岔子,哎,要不,我给你顾姨打个电话,让三哥回来,先把证领了?”
桑未眠:“啊?”
第77章 春日未眠(大结局三更合一)
要被“先婚后爱”的本人并不知晓。
顾南译忙完了西城的事,终于能回昌京了,但他还有件事没办。
桑未眠生日其实还有一月,但他早早地就开始满世界地搜寻着宝贝了。
从西城回来之后,顾南译去了一趟瑞城,去了一趟那儿的拍卖中心。
许是原先抱着“近乡情更怯”的想法,顾南译这些年都没怎么去瑞城搞收藏拍卖这一块的,不可否认的是,他当年的确因为桑未眠离开他那一事伤了心,这之后随即就不再过问着赌石圈的事了,并且自己账户下的拍品也都没怎么动,什么涨幅和收藏价值,他都不关心。
好像因为心里憋着那一口气,连带着把整个圈子都从自己生命里剜去了。
如今事情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顾南译觉得再执着于这种年轻时候犯下的错没必要。
他那时候心气高,觉得自己正儿八经掏出来的一腔真心喂了狗,宁死也不肯低头再去找她。
想来也是有些危险。
但凡他们遇不上了,错过那就是一辈子的错事,他每每想起这事还有些后怕。
瑞城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也开拍卖行的收藏家,说他那儿可是有数不清的高珠名品,各大设计师操刀的小众馆藏那都是世面上买不到的。
顾南译知道桑未眠有段时间在研究一个华裔大师的设计作品,那大师的确是殿堂级的人物,近年来很少出手工作品,基本上市面上算是绝迹了,他要是能拿到一个送她,桑未眠一定会高兴的。
他最后是托王佑才打听到的,这拍卖行的老板有收藏齐大师早年的手工雕件。不过殿堂级的东西嘛,那陶老板当私人藏品收藏的,不知道肯不肯卖。
顾南译出了机场给王佑打电话。
“怎么说,问到了没?”
王佑:“问到了,那陶老板这两年在国外的展出亏了,对你说的那个藏品有脱手想法的,不过价格嘛,这陶老板是个黑心的,要价肯定是高的。”
顾南译这会一手推着行李给来接车的司机,一手用脑袋夹着脖子打电话:“多高的价我也要了。”
他把电话换另一头,语气里自己都没发现有些嘚瑟:“给老婆买的。”
这消息来得突然,王佑都没反应过来:“不是,顾南译,你什么时候有的老婆?你、你怎么会有老婆。”
顾南译戚一声:“怎么,我不能有老婆?”
王佑:“不是、别说老婆,你连女朋友都没有吧。”
顾南译眉头一皱:“怎么说话你你这是。”
王佑:“你领证了?”
顾南译一愣:“没有。”
王佑:“那你求婚了?”
顾南译顿了顿:“没有。”
这会轮到王佑顿了顿:“你小子不会还没告白吧?”
电话那头不说话了。
王佑知道了,他提高声音:“那你敢说你有老婆?”
顾南译不甘示弱:“你反正红包准备好。”
王佑:“行行行,我倒是要看看哪路神仙,让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跟我们王家做亲家的顾南译八字还一撇就称老婆了。”
顾南译:“哎,你怎么说话呢,你说这话特别没意思你知道吗,你妹都嫁别人了多久了,你还提这事,当心你那个妹夫揍你。”
王佑嘴硬:“我能怕他?”
顾南译撇撇嘴,算是给他面子。
“不过这人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南译也没打算瞒着,“你也认识。”
王佑:“我认识谁,你单方面的老婆?”
“什么叫单方面的啊。”顾南译不爽,“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行行行。”王佑听不下去了,“三哥,你别钓我了,求你了,能一次性说完嘛?”
顾南译坐进车里,啊了一声:“桑未眠。”
王佑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语气平淡,而后才反应过来,“不是,桑未眠啊,桑家那个私生女?”
顾南译又不悦:“你怎么说话呢?”
王佑:“不是,顾南译,你、你、你是不乱.伦?”
顾南译太阳穴被气的疼:“王佑你懂不懂法律,不懂滚蛋,跟你费白天口舌,半句祝福都没有。”
他在这炫耀半天。
对面是个木头。
王佑:“不是,我这没法祝福。”
顾南译:“你滚蛋。”
王佑:“那顾姨不嫁了?”
顾南译:“关你屁事。”
王佑:“哎,你别这样,我这不是得问清楚,才能更好的祝福嘛?”
顾南译:“我和你绝交了。”
王佑:这人怎么这样。
王佑:“你怎么过河拆桥啊你陶老板电话都是我给你的……”、
他没说完,电话真被挂了。
王佑这会子随手拿手机找到和蒋契顾南译他们玩的那个群,结果还没来得及打半个字,消息提示就是你已经被提出群聊。
王佑:……
他忘了这群群主是顾南译了。
也忘了顾南译护短。
这头顾南译没好气地挂了电话,电话又响起来,他以为是王佑电话过来的,拧着眉头要挂,结果一看是桑未眠。
心里头那种郁闷才消下去不少。
桑未眠很少给他打电话的。
这会子顾南译接起来,都没发现自己语气特别温柔:“喂。”
“三哥。”电话里传来他熟悉的那种声音,没太大的语调的声音反而降下了快到夏天的暑热。
“嗯哼。”连带着他的语气都缓和了下来了。
“你把毛球的猫粮放哪里了?”她这会子应该在他那公寓呢。
顾南译:“卫生间后面的储藏室里,没找到吗?”
“哦,我找找。”
然后是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顾南译想象着她穿了那双鞋在他住的地方走路的声音,她大多数时候都会扎起她那个头发,丸子头和小土豆似的倔强地在他的地盘上跟玩通关游戏似的移来移去。
那会让他心情很好。
“我找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微微雀跃的声音,跟玩模拟游戏得到道具奖励一样,她踢踢踏踏地又过来,“那没事了,你忙。拜拜。”
“哎——”顾南译还没说上一句话呢,她挂的倒是快。
算了,回家再见她吧。
先去给她买礼物去。
顾南译见了那个姓陶的收藏家,东西是好的,全手工做的一件翡翠蜻蜓胸针,切割雕花工艺可以说是业内一流。
桑未眠本来就喜欢这种手工的,顾南译估摸着这东西她应该喜欢,就没怎么和对面讨价还价,还算大气地就要下了。
陶老板手里的这件货一年到头来问的人是真不少,但人人想着的是这位名流大师的收藏价值,认为他这会子开的要价过于高了,所以来来往往的人多,但真下决心要买的人,顾南译还是头一个。
陶老板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要不是朋友介绍来的,我还真不能卖您。”
顾南译仔细端详着这枚雕工复杂光影交错的蜻蜓胸针:“得了吧陶老板,不卖给我,你这么高的价格卖给谁去。”
陶老板被戳穿,在那儿讪讪:“既然您知道了,我就不跟您装了,我本来手底下也是有好几个拍卖中心的,但你知道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我海外的生意又有亏空,林林总总地就倒了好几个,我当年还投机买了好几个设计品,现在好了,根本没人要,还都烂在仓库里,那些都是我预收来的,每年还得给钱,卖又卖不出去——”
顾南译让来打包的工作人员小心点,自己心猿意马地在那儿说着:“人都是付寄拍费的,你倒是好,还给别人掏钱。”
陶老板一听这话不乐意:“可不止我一家这么做的,当年这种很流行的,给权属人每年一定的展出费,然后和他们签一个保底出售价,只要你眼光准,你亏不了。相反,权属人要么拍了拿到这笔底价,要不想卖了就得赔偿拍卖中心违约金。”
顾南译看他一眼:“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你们也想得出来?”
陶老板:“这怎么能叫下三滥呢,我也有风险的呀,再说了,白纸黑字写在那儿,谁也没有强迫谁不是?”
顾南译:“那你找的,估计都是刚入行的人吧,老手谁和你这么玩。”
陶老板被揭穿了,干笑两声:“趋利避害是商人本质嘛。您也自己做生意,您应该也懂。”
顾南译点点头:“可惜被你嚯嚯的那几个年轻人了。”
讲到这儿,陶老板又有了想法:“我那保险柜里还有几套好的,虽然设计师名气不大,但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尤其有套翡翠套链,我跟你说,那水头真是绝了。”
“绝了怎么就卖不出去?”顾南译没当回事。
“要价高啊,那么好的水头怎么可能要价便宜呢,买不起的人只能看看,买的起的呢,又嫌弃设计师没名气,保值度不够,这才不上不下的,成了旧物。”陶老板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里也是惋惜的。
顾南译分他半个眼神:“那我是买得起的人还是买不起的人?”
言下之意,他就不看设计师名气不看保值度了?
陶老板是个会拍马屁的:“看你这出手,就知道您不是在乎有没有名气,保不保值的,您就只看喜不喜欢。”
这话算是讲到顾南译心坎上了,他把眼神从那些个藏品身上挪开,直起身体:“那你带我去看看把。”
“好嘞。”陶老板在前面带路,“今儿算是碰着有缘人了。”
顾南译:“您别给我戴高帽子,买不买我还不一定呢。”
陶老板就带着顾南译往里走。
他在瑞城有好几个拍卖中心,当初寄售来的物件里头好的他就和自己私人仓库放在了一起,所以这会子林林总总橱窗里方放了好多东西。
陶老板虽说顾南译大约只看心头好挑物件,但好歹他也是冲着刚那得高望重的老手艺人来的,所以陶老板就先给他介绍名气大些的,成火候些的。
顾南译看了一圈,觉得那些东西也就那样。
还没桑未眠随便一幅手稿好看呢。
他于是也就意兴阑珊地听着,眼神随意地在那橱窗里瞟着,但这一瞟被他瞟到个物件。
他所有的思路断在那里,就像一个断了电的机器,只能动动唇瓣,问他:“这个是?”
在前头带路的陶老板走过来,看了看顾南译看着的那套,和他解释,“那便是我和你说水头极好的这幅啦,你看这品质就知道了,这种品质的石头千年难遇的——”
他这头正说着呢,一旁的助理似是有话要说。陶老板微微侧头,听了一番后又抱歉地表示:“瞧我这记性。顾总,这套不拍了,那个设计师前段时间刚把违约金交过来了,这幅高珠她要拿回去了。”
陶老板说完后,只见刚刚这位气质过人,恣意慵懒的贵公子,此刻却像是僵在那橱窗面前一样,他似乎看不进风月的眼里却直直地看着眼前那幅高珠,身上没有刚刚一点的傲慢和潇洒了,只是问他:“她是谁?”
他的眼神过来的时候有怀疑,甚至还有一点点苍凉,陶老板不由地缩了缩。
“她是谁?”对面的人似乎是有点着急,再问他要一个答案。
“我去找,我去找。”陶老板忙这样说,让助理去查,这个设计师是谁。
顾南译默不作声地站在橱窗外。
隔着那厚厚的玻璃,那套不对称的套链也那样温和地望着他。
他们认识很多年。
他见证过她的诞生,目睹过她一次次地被修改成更好的样子,甚至他还参与过她的制作。
她见证过他和桑未眠在山林酒店的那些时光,见证过他在窗台叼着一支事后烟那样深爱地凝望过她,见证过他一次次地想要走进她的心里,见证过他们在拍卖场上风光无限,见证过他在她因为得到它绽放的那一点点笑容里他的巨大满足感,见证过他自认为活了二十四五年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害怕失去的,但却也要这样不顾一切地想要去爱一个人。
即便他们两个,天差万别。
这幅作品见证了他和桑未眠之前,最难忘的那两年。
顾南译知道桑未眠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面,起先他以为是热爱,他给她买了材料后,她更多的是感激,再后来,她说作品卖了个好价钱,要离开他,他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侮辱和不甘。
可是、可是东西明明、明明在这儿啊。
陶老板又匆匆赶来。
“这个设计师叫桑未眠,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名在外的设计师,不过最近上了一款杂志,起势很好,算匹黑马,您要不看看,往后升值空间大着呢……”
陶老板再说些什么,顾南译就听不进去了。
真的是她的。
所以东西根本没有拍掉。
它不见天日地在这里挂了这么多年,就像她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地无影无踪一样。
她……
是不是在骗他……
——
顾南译在酒店对着他买回来的桑未眠那幅三年前做的高珠发呆。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最近的作品的,比起现在的娴熟,过去的作品里稍显生涩,但却满满地都是盖也盖不住的灵气。
如果东西根本没有卖掉,是不是意味着桑未眠没有出国。
如果没有出国的话,她去哪里了呢?
临城不可能,临城是他的地盘,她如果在临城,他不可能不知道。
建德老家她也不会回,那儿有太多她不好的回忆了。
那她去哪里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能去哪儿呢。
顾南译支着脑袋想了一晚上,倒是让他想起个人。
他打开手机,翻了通讯记录好久,终于翻到上次桑未眠借他的手机打的一个电话。
电话拨通。
——
虞人收到顾南译电话的时候,人刚好在瑞城出差。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和顾南译见面。
看到真人,她不难理解桑未眠这些年念念不忘。
吴虞人带他参观她和桑未眠原先创业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
上了的封条依旧被她轻而易举地扯开。
吴虞人:“她毕业之前就来了,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在找地方住,我发现她是同行,而且手艺不错,我们就搭伙一起做生意了。她负责认真钻研工艺,我负责坑蒙拐骗。”
“就是经常被人围堵追杀,你敢信桑未眠那个样子,真打起架来拼了命的,有一次一大哥硬是要跟我掰扯假货不假货的问题抓了我,你知道她二话不说就要跟人干架,那架势可猛了,嘿,我觉得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要不说我怎么会和她做生意呢。”
虞人在那儿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顾南译喉却头犯上一阵苦涩,他从前总觉得自己做还不错,也算了解桑未眠的性格。
但其实他从前看到的,也只是她一半的往事和个性。
拆了封条的玻璃门晃下一堆灰来。
“她手艺好,设计别致,每次出摊,都是我们摊前最热闹,不过瑞城嘛,同行多,抄袭严重,还没法维权,那个时候桑未眠是个工作狂,她觉得只要她一直在创作,抄袭的人永远只能落在她的后面。我们就永远有饭吃。”
虞人耸耸肩:“烟瘾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晚上不睡,靠烟和咖啡续命,因此常犯胃病。”
吴虞人一边往前给他带路一边介绍。
“后来就收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眠眠是桑家流落在外的女儿。那天她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问我,荣华富贵要不要。然后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她为了我们工作室的前途就答应结婚。”
“这地方相当于我们的一个起点,眠眠前段时间还和我说要不要把这地方买下来,不过我这地方要被法拍了,要拍到够呛的。”虞人在那儿摸了一把桑未眠常在那儿工作的桌子的灰。
“我不知道你俩之前是为啥分手的,眠眠没跟我讲,不过呢我看她当时那个要从头再来的样子,估计应该是受了不少的伤吧。”
虞人看了一眼顾南译,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好看的眉眼里神色复杂,虞人猜想大约需要自己时间消化,她就没讲太多了,把地腾给了他。
虞人走后。屋子里就剩下顾南译一个人。
盛夏天的桑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
瑞城的暑气先于北边缓缓升腾。
他的眼神落在工作室对外开着的那个窗。
那儿四季分明,绿树成荫的。
她在离开他的三年里,所以没有什么名校加持的光环,没有什么海外归来的经验,也从来没有过要把他当登云梯往上走。
她仅仅做的,就是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在离开他的地方,试图扎下根,生起枝芽,想要自己成为一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那是什么让她选择了离开他呢。
顾南译从前总觉得自己做的好,总觉得自己真掏心窝子对人家,总把心气高高地挂在月亮梢上,听不得一句不好,也受不得一句埋怨。
他单方面去恨她的“舍弃”和“背叛”,在那场雨里就连半步都不肯走向她的说“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甚至不久前,他也那样冲动地去质问她,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为了那敏感的“露水情缘”,说要和她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他说过那么多伤害她的话……
如果他再多一点耐心呢,再多了解一点她呢,再都给她一点安全感呢。
而不是任由自己那点对别人那般的傲气说那些赌气的话。
如果他能做给她遮风挡雨的大树,那她为什么要编撰谎言离开他在这里。
说到底,还是他没做好,才让他们错过这些年。
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
——
当年的事查起来太难。
陶老板甚至都是接手了几道后才管着现在这个拍卖中心的。
顾南译托了很多人,在瑞城住了好些时日,才大约摸出些眉头了。
当年桑未眠只和他说她会去参加比赛,然后拿了第一,作品卖了,换了一大笔钱。
这里面有真话,也有假话。
真话是她真的拿了第一,也的确把作品卖了,但却是陶老板说的那种不公正的合同,入行没多久的新人往往在签署的时候是出于弱势的一方,她每年会拿到一笔钱,东西一直放在这家拍卖行拍。
假话是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一大笔钱,况且她要违约还要赔钱。
他在追问当年的事的时候见到了当年获奖名单里一个眼熟的人,这人他恰好还认识。
顾南译把那友人一约,友人讲起当年的事,说了许多零碎的点,顾南译听他碎嘴碎了一天,终于算是说到了点有用的信息。
“港岛那家拍卖行,承诺给第一名机会。”
港岛那家拍卖行?
顾南译知道,名头大,圈子里的人淘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那家拍卖中心。
“给机会是什么意思?”顾南译问他,他确认过名单了,桑未眠的确是当年的第一名。
“嗐,就是个噱头,哄我们玩的,港岛那家你知道背后什么来历,普通人,想都别想。反正最终解释权在主办方手里,人说给个机会,那就是给个机会,机会介于0-99之间,哪怕是99%,那也有1%的概率不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反正我们拿了奖,也有其他拍卖行要,我就寄拍咯,每年还能拿钱,反正我记得一年后,我的就卖掉了。不过那几个贵的,估计卖不出去。”
……
所以,桑未眠那么努力做的东西,却只是被糊弄着“有个机会?”
友人还没说完,顾南译就起身要走。
“哎你走了啊——”
他不顾身后的人的挽留。
他倒要看看,当年港岛的那家拍卖行,到底拍卖了个什么。
——
桑未眠八月去瑞城出差。
金老板那儿的账她要去结算,她也打算去看看这阵子瑞城的临街商铺在卖什么,能不能淘点好东西回来。
她带了个手电筒还在摊位那儿看着呢,虞人的电话就匆匆忙忙打进来。
桑未眠:“喂?”
吴虞人:“喂,眠眠,咱俩从前那工作室你去那儿看看,是不是法院来人了,哎,还是被卖了,你有空不,你有空过去看看,那屋子要变成别人的了,你看看还有没有咱俩的东西了,收些回来,留个念想。”
“哦这么快啊。”桑未眠语气里露着可惜,那房子给别人了她还挺舍不得的,“那我现在过去看看。”
有些老物件能拿走她就拿走吧,好歹她和虞人也在那儿住了三年多。
桑未眠于是收起手电筒,从集市摊里出来,揣着她那个帆布包,往东街方向走去。
东街离这里不远。
一路上的店铺有的已经换了好几批了。
太阳落山的瑞城今天没有那么热。
天边黄红色交错,像一片汪洋的橘子海。
桑未眠料想东街一定人声鼎沸,结果等她到了街道口,却发现安静如常。
她于是往她原来工作室的地方去。
傍晚日暮沉下来的屋檐下,她看到那儿有个人。
背着光的剪影就有些熟悉了,等她靠近了几步之后,他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她于是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咦?”
顾南译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串钥匙,微微不爽地抬抬眉毛:“咦什么咦,我没有名字?”
桑未眠没理会他,唇边酒窝荡漾开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顾南译抛了抛手心里的钥匙:“捡了个法拍房,在这儿看看,有没有租客要租。”
桑未眠往前一步靠近他一点,她眸子里掉进一些黄昏的温柔:“在这儿等租客,能等到?”
他直起身子,微微往前,低头看她:“这不是等到了嘛。”
桑未眠背着手站在那儿,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睛:“你要租给我啊?”
顾南译眼神没离开她的眼睛,眼含笑意地问她:“那你要不要租?”
“嗯哼。”桑未眠嗓子里含点气音,和他开玩笑:“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啊。”
顾南译浅浅回她:“我朋友的。”
桑未眠意有所指:“是那个女朋友出国伤心欲绝的朋友嘛?”
顾南译:“是,是我那个痴情的朋友。”
“不过——”他话锋一转,“他女朋友,可没出过国。”
桑未眠眼见他人在这儿,又说起这事,自己明白过来,于是问他:“你……你都知道了?”
顾南译:“嗯,我都知道了。”
桑未眠:“那……那你……”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南译:“包括当年的那场比赛,港岛那家拍卖行什么情况,甚至你离开我的原因,我都知道。”
桑未眠顿了顿,想起那些尘封的让人一提到就鼻子发酸的往事:“三哥……过去的事过去了,你不要……”
她本意是想说她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当年没有王思爻的出现,港岛那家拍卖行就一定会选她。
她曾经苍白地理解这个世界以为能力大于一切。
但一个人的能力是由很多种因素综合而定的。
她不想顾南译因为她这个事情,去揭出当年的事。
她了解顾南译的性格,他那么护短的人,势必要为了她去争个高低的。
可现在局面稳当,王家还和沈家有那么难扯的关系。
她不希望……
桑未眠:“我现在很好……当年,当年我太要强了,我……”
顾南译伸手,把她拥入怀抱:“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别担心,我有分寸,我都会处理好的。”
“我很想你。”
“眠眠。”
他那样一个拥抱中止了夏天聒噪的蝉鸣声。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在黄昏天的暑气里,桑未眠觉得自己的心酸如一杯未成熟的橘子汁。
好像她飘飘荡荡孑然一身的这些年的孤单感,都要随着日暮十分的夕阳全都坠落到今天的傍晚里。
从明天开始,她的世界就将永远灿烂。
——
桑未眠觉得顾南译一定找过王思爻。
否则的话她不会给自己寄了一份巴黎研修的邀请函来,还手写了道歉。
桑未眠9月的生日宴过的盛大。
顾南译从西城回来,风头盛及一时。
昌京人都说顾家三哥大张旗鼓追求桑家那个原先和晏家取消婚约的那个姑娘。
生日宴送的那一幅被誉为华人之光的齐老先生的传世之作就引得多少人歆羡,那可是有价无市的藏品。
还说他把人姑娘早年间做的设计品天南海北地都淘回来收藏。
总之这姑娘喜欢什么,顾家三哥就卯足了劲买什么。
要说这昌京城追女孩最内卷的,那非顾三哥不可了。
“是个能嚯嚯的。”
“谁让人现在风光无限呢。”
“可我听说,这两位还差点是兄妹,这不惹人笑话吗?”
“笑话?谁敢笑话,你没听城里的人都怎么说的嘛?”
“怎么说的?”
“说那是顾三哥,为了追求桑家那位,才用的缓兵之计。”
“怎么个缓兵之计?”
“兵书你没看过?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借着顾家母亲和桑家父亲的名义,制造机会,等到时机成熟再表明真心,然后就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啊。正所谓步步为营,高不可测啊。”
“啊。果然,非凡人所能想也。”
……
桑未眠觉得昌京人蛮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
但她从虞人电话里听到这些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巴黎了。
巴黎常下雨。
她研修的时候租住了一个对开窗的阁楼间,一开门就能看到远处香榭丽舍大道上的人来往。
房东是个和蔼的老太太。
这栋陈旧的楼房闹中取静,桑未眠不去上课的日子,她就坐在窗台前,听那种滴答的雨声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异国他乡的一阵潮湿的雨,让人想念家乡。
今天是周末,现在是上午十点,桑未眠想到国内应该是下午的三点多。
她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在原木色系的窗台前翻开一本书。
门铃声却在此刻响起。
房东老太太用不标准的英文说有她的信。
桑未眠从椅子上起来,打开门,
信从很遥远的地方来。
她打开,牛皮色的纸封里有两张卡片样式的东西。
其中一张,是她从前在千岛湖的那个阳台里看到过的,在不明朗的夜光里,在她时而模糊的视线里,在真真假假还没有来得及分辨的梦醒时分,她看到的那张他写的卡片。
她确认了那天夜里不是她的恍惚和自认为的假象。
而另外一张。
则是一张毛球和他的合照,应该他最近拍的。
翻到背面,见字如面,开头就是他轻快的一句——“你好啊桑未眠。”
然后他像是随意打听她生活:“巴黎帅哥多不多?”
小顾可能有点担心她移情别恋。
不过他还是有点自信在身上的:“像我这么帅的你能找出一个吗?”
他自问自答后开始分享他的鸡毛蒜皮:“最近钱赚的太多,赚腻了,兜里有钱后去郊区看了几个宅子,有个还不错的。大院子,我猜你喜欢。不过大院子我不一时半会没想到要怎么布置,蒋契劝我种花,我觉得他疯了。我宁可闲着,谁有功夫种花啊。”
桑未眠觉得他可能在显摆。
“你说你,去什么巴黎,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说到一半又埋怨她一句。
桑未眠觉得又不是不能打电话,他给她打电话不就好了。
“行了,不说了,你喜欢玫瑰还是山茶,我闲着也是闲着,种花就种花吧”
然后就真的没有了。
漂洋过海的明信片里就这简短的几句。
桑未眠把他寄来的明信片仔细地叠放起来,她看了看那儿存的好几张,不到一个月她就收到了四五张了。
于是她也从她自己从一个老旧书店淘来的风土人情的摄影明信片拿出来,拿了自己的钢笔,在那儿落笔:
“最近读了一本书——”她眼神落在她在巴黎街头偶然遇到的一本中文书籍,读到一个漂泊在越南的孤女遇上一位先生的故事,她收回眼神,落笔,“爱上了玫瑰。”
“大院子就种玫瑰吧。”
她只是这样简单地回了一句。
而后她把明信片放进牛皮纸的信封里,拿了鞋柜边上那把透明的伞,在湿漉漉的下雨天里,打算把它投掷到楼下不远处的邮局。
桑未眠顺着楼梯走到门头,撑开伞的一瞬间,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闷响。
一点点高度的窄窄鞋尖迟疑了一下后,越过雨水,踩出一道道涟漪。
邮筒大约在两百米外,她护着怀里的信封,路过一群不撑伞在雨里随着音乐跳舞的人,嘴角微扬地把信封塞进了邮筒。
她本该是要走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望着那装满信件的邮筒发呆,随后靠近它,撑起伞,也为它挡住雨。
尽管她这样很滑稽。
好像这样可以挡住潮湿侵蚀那些带着旖旎心思的纸面。
雨里跳舞的人伸出大拇指。
桑未眠也回他们一个大拇指。
她撑着伞站在雨里,兜里的电话在响。
桑未眠拿出来,看到来电显示,嘴边微扬起一个笑容。
“喂?”
“桑未眠。”那头是她熟悉的声音,上扬好听,像是驱散阴雨的阳光,“我给你寄的信,你收到了没?”
桑未眠:“收到了。”
她看了看装满心事的邮筒:“正在给你寄回去。”
可能要很久你才能收到。
就像你很久之后才能见到我。
他说:“巴黎在下雨?”
桑未眠惊讶于他的了解:“你怎么知道,雨声这么大吗?”
“你转过来。”
“别抱着邮筒了。”
“傻乎乎的。”
嗯?
桑未眠转头。
冷色调的欧式建筑群里,雨水把天地刷成青灰色。
她透明的伞变成一个朦胧的滤镜。
她回头看到他穿了一身贵气的白西装。
在灰黑色单调背景的巴黎街头帅成一个王子。
撑着伞站在雨里,单手插兜地朝她抬抬下巴:
“邮递太慢,我等不及。”
——正文完结——
第78章 番外
桑未眠没想到顾南译会来巴黎。
她租的那个小二楼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有些局促。
桑未眠看到长手长脚地他这会穿了一身白的西装在那儿帮她检查着屋子的里里外外,出声问他:“三哥,你来巴黎做什么来了。”
顾南译这会子刚给她检查完水压,没抬头:“你说我干什么来了?”
桑未眠看了看他穿的比男明星还得体的一身,想起他从前还玩乐队,又联系到他刚刚说他最近很闲,闲出屁来了,于是问他:“开演唱会?”
顾南译瞥她一眼:“谢谢你啊,暂时没有往娱乐圈发展的想法。”
桑未眠:“那可惜了。”
“不可惜。是金子也不能太发光了。”
他像是最后检查好了,站在对着街景的那个窗边,叉着腰往外一眺:“早知道巴黎还不错,我就早点来了。”
桑未眠:“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呀?”
顾南译啧一身,转过身来,半个身子靠在那桌子上,抱着手,眼神低下来看着她:“桑未眠,你未婚夫我可是抛弃万贯家产来陪你游学,你从见到我到现在一句好话说过没?。”
桑未眠:“我这不是一直在问你嘛,是你一直不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而后她又顿了顿,解释到:“你还不是我未婚夫呢。”
他闻言,掀开眼皮:“那我是谁?”
桑未眠不接他的话甚至还要逃:“谁知道你是谁?”
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手臂上传来温温热热的触感,她一回头,看到他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
顾南译:“我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不合适吧。”
桑未眠动了动,没挣脱开。
她于是软下来:“那你、你算我男朋友吧。”
“算——”他手腕微微用力。
她简约的淡蓝色衬衫微微一晃,如水一般柔软的面料就贴合在他暗纹印花的西装上。
一点点的跟的白色单鞋在胡桃木色的地板上转一圈,像是跳着圆舞曲一样地,最后停留在他鞋面面前。
他五官在自己面前放大,问她:“算是怎么回事。”
那种熟悉的味道传来,在习惯了周围身边出现的人总是用那种浓烈的张扬的香水之后,他身上的味道变得克制却勾引。
桑未眠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下眸子里浓浓的光。
桑未眠:“算——就是我可以反悔的意思。”
顾南译:“奥,你可以反悔,可以随时不要我。是不是不公平?”
桑未眠:“你也可以反悔,可以随时不要我。”
顾南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净给我扯淡了。我能不要你?我要你还来不及。”
而后他把手环过来,揽着桑未眠的腰,低着头问她:“想不想我?”
桑未眠:“所以你来巴黎是因为想我吗?”
他掐了一下她的腰间,“问你呢,想不想我。”
见她不说话,他又把头低一下,鼻尖都要蹭到她的鼻尖了,她的眼神落在他的唇边,只看到它一张一合的。
她有点心猿意马。
他索性转过面来,伸手一抻,把桑未眠抱上了那张桌子。
于是青灰色的天都成了她的背景。
“你干嘛顾南译。”桑未眠有点控制不住他。
他一手撑在一边,拦住她的去路,脊背弯下来,鼻尖凑上来:“我问你话呢,想不想我?”
不知道是太久没见她有点害羞还是就是想看他恼,桑未眠一直抿着个唇,没说话。
他直接把他温热的唇贴上来,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一样,撬开她的唇角,然后把属于他的味道递给她,以此来换取她的味道。
窗外起起伏伏的大雨里,外面的人在唱一首英文歌。
等到他那种熟悉的味道全部覆盖到她身上后,她在那鼻息吞吐之际沉湎,她才伸出了自己的手,挽过他的脖子,让此刻有些柔软的自己不要一不小心从窗户跌落,掉到无边柔软的云层里。
“三哥……”
“嗯。”他低低应一声,那点声音带着一点混沌,是从他喉咙口发出来的,那象征了他在这个吻里的缠绵和沉醉。
“抱着我。”他那样地命令她。
她环着他脖子的手来到他的腰腹。
她从那裁剪得当的的西装边上伸进自己的手,在西装下张开自己的整个掌心,完全贴合在他的腰腹上。
他却在她五指全部张开的时候闷哼一声。
男人的闷哼和女人的不一样。
他们不大喜欢发出任何的声音,除非是在最难以克制的时候。
但他们不知道这种充满了克制的稀少的声音在女人耳边却是催化剂。
毕竟,他还有一副好嗓子。
自然也是有那样的好声音。
这声闷哼让桑未眠的睫毛颤了颤,而后她更主动些,贴得更上来,过分的时候还用自己的齿贝,在他的唇角啮出一道痕迹来。
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个习惯的。
他原先搂着她腰的手上来,撑住她的下巴,暂停她的啮噬,抬着目光看着她:“小疯子。”
她这才停下来。
顾南译看到她的眼里已经泛起红丝了,知道她动情了。
“这么想我?”
于是他又把自己的脖子凑上来:“来,咬这里,使劲咬。”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乖巧地把自己的唇覆盖在他指着的这个位置。
虎牙磨砺到皮肤的时候,透过她冰凉的唇下属于她的那种温热才后知后觉地传到他的身上,那仿佛就是一点掉入干枯稻草的星火。
西裤还算修身,他觉得自己忍得不得劲,于是他握着她的手让她往下。
桑未眠碰到的时候,她的大脑才有一点清醒过来,她眼眸里的光顿了顿。
顾南译在那儿带着她手的节奏:“帮我。”
她没试过这样。
窗户还未来得及关,她的背影挡住了他们实际在做的事。
雨水一直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她微微一动,然后又听到刚刚让迷离的他嗓子眼的声音。
仿佛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桑未眠没发现自己从前这么色迷心窍。
她发现她喜欢看他这样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在忍一种煎熬,但好像却又是求之不得的。
原来这种事情的快乐不仅仅在于自己单方面的释放。
好像欣赏帅哥忍不了更开心。
她于是后来胆子大起来了,不过她好奇大于卖力,乱七八糟的。
顾南译脸上神色阴云:“玩呢你桑未眠?”
桑未眠试图为自己说几句话:“我……我经验不足。”
他像是有点暴躁,手背上的青筋都因此更为暴露。
他单手关了那两扇对外开的窗,而后把人翻身过来。
因为下午有课,她今天的打扮偏知性。
雪纺鱼尾裙掀起划过起伏的光影。
桑未眠的手扶住胡桃木桌面。
他掰开那里,这个季节的湿润度足够了。
桑未眠忽然想起来,她没有雨伞。
然后她弯起半个身子,着急说:“顾南译,不行。”
“我没有那个。”
说完这话之后,她肉眼可见他微微一愣。
他刚刚意乱情迷地把这个事给忘了。
于是他又把她捞起来。
裙摆还没有完全降落。
帐篷的拉链也并没有合上。
她趔趄之余手掌被他完全包住。
他于是又起来吻她,一边吻她一边说:“我的错,我下午去买。”
桑未眠措手不及地还被他一下一下地吻着,手却在那儿整理自己的裙摆:“我下午还要上课,我、我快迟到了。”
顾南译:“再亲五分钟。”
她眨眨眼,像是撒娇一般:“顾南译——”
顾南译只能放开她,他手虽然撤下来了,但那儿还挺着呢,就这样看着她:“那你总得灭灭火吧。”
桑未眠瞧着它。
“啧”他嘴里不满,拉她过来,“别这样盯着看。”
桑未眠被他拉过来,但他还没让她松手。
烫烫的触感后知后觉传来。
“慢点的…慢点。”
他说着慢点,但语气却有点着急。
他是个不好伺候的主,桑未眠有些不乐意了,嘟囔:“你快点。”
顾南译:“这玩意快不了。再说了,哪有人希望快点的。”
桑未眠看了看,他这样和她扯着闲天,但它却越发有精神。
桑未眠:“可我着急去上课。”
她这样无辜地说着。
顾南译于是一把把人往前带:“那你亲着我,亲着我我会快一点。”
说完他就吻下来。
但他也没让她停。
唇齿相碰。
旖旎的空气和外面一样潮湿。
淅淅沥沥的大雨似乎都要漫进屋子里,好像是那一阵一阵月光下的潮水,涌上来又退下去,一点一点地打着人的心头,把人心脏跳动的频率往高处带。
“嗯,你现在可以快一点了。”
她于是调整节奏。
但他大约是嫌弃她不够娴熟,后来他的右手握上来。
那淡蓝色的小鲸鱼还躺在他白皙的手背上,起伏之间的鱼尾仿佛能翻动起海里的浪。
他的手那样完全地包裹住她的手,高频率之间把她的手捂成一个热得要炸开的炸弹。
桑未眠抬头看他的样子。
他的眉头拧在一起,眉眼向下微阖,那缓缓的一次睫毛的颤动象征了他的忘情。
她在和他接吻的间隙问他:“三哥……”
“嗯。”他离开她的唇,用额头抵着她,应一声,脸上表情太欲。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是……也是这样吗……”
也是这样自己解决嘛。
他没放开她的手,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那阵秋雨里反反复复:“是……我……
“我、有……”
他的瞳孔暗下来,好像就是那一刻了。
“我有你的照片。”
第79章 番外
白色的西装裤染上脏污,半径有点大,连带着他白色衬衫上也有污渍。
顾南译只能去洗个澡。
玻璃门窗一关,等到里面传来水花的声音,桑未眠才后知后觉地脸红。
她刚刚结束后问他是什么照片。
他虽然一身狼狈,但还是从手机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拍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她比现在要稚嫩一些,且衣着规整,毫无半点引人的东西。
他却直言不讳。
她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地在那儿洗着自己的手。
等他洗好出来。
他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还湿的,耷拉在眉眼前,很乖地出来拿起脸盆,把刚刚脏的衣服收进去。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动作也做的偷偷摸摸的,跟男高中生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昨天晚上控制不住犯下的一个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自己觉得很羞耻的错误一样。
他那个样子太乖了。
桑未眠都有点陌生。
“顾南译你干嘛呢。”桑未眠叫住他。
他半个身子都已经进入了洗漱间,探出个脑袋来:“洗衣服啊。”
桑未眠有点吃惊:“你亲自洗吗?”
顾南译:“不然呢,给别人看见了?”
他目光所指。
他解释:“先把脏的洗干净了再送去干洗。”
哦他还挺害羞的,也还挺有品德。
桑未眠看了看时间,下午有一节艺术学校教授的课,她住的近,走过去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
桑未眠走到洗漱室边上,问他:“你打算待多久啊。”
顾南译认真搓衬衫,手上泡沫盈盈的,整个人也发着柔柔的光:“很久。”
桑未眠:“很久?”
她看了看他放在那儿的一个小箱子,想了想他从头到脚的那些浮夸的行头:“你衣服就这么点啊?”
“还有的让助理拿。”
“助理,你找助理了?”桑未眠不知道这事。
“瞧您说的。”他算是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我现在什么身价?配一个助理也算少的了。”
桑未眠倚在门外:“你这个话听上去有一点像有钱就变坏的男人。”
顾南译:“不敢不敢。”
桑未眠:“那你助理呢?”
顾南译说到这儿想起来了:“啊,忘了。”
然后桑未眠只见他放下了手里的衬衫,冲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泡沫。
那骨节分明的手被顷刻间还原出来。
像是又觉得自己去拿手机要擦干很麻烦,顾南译最后算了,对桑未眠说:“小桑,拿一下手机。”
小桑?
听上去好像叫下属啊。
不叫桑酱了吗。
桑未眠心里小小埋怨一下,把他手机拿过来给他。
“解一下锁,看一下电话。”
桑未眠瞪他一眼,像是不满意他的吩咐。
他识相地加一句:“谢谢桑老师。”
桑未眠给他解开,瞅了瞅。
“没有电话。”
“没有吗?”顾南译顿了顿,“那你看看微信,看看是不是微信找我。”
桑未眠:“看微信嘛,太隐私了吧,你和别的姑娘的聊天记录删干净了吗?”
顾南译:“删那玩意干嘛,高低让你看看我在外面有多吃香,好让你危机一下。”
桑未眠撇撇嘴,打开。
她是置顶,不过在他的列表里,她不叫桑不睡觉,而叫桑不说话。
微信列表干干净净的一水地看上去聊的都是同性。
唯一的异性是顾婷女士。
桑未眠嘁一声:“顾南译你异性缘真差。”
“而且你好多未读啊你怎么这么嚣张不回人消息的啊。”
顾南译:“都是跟蒋契一样闲的家伙,我现在能和他们这群单身汉混了?快点的吧小棋等的估计都要哭了。”
桑未眠:“小棋是谁?”
顾南译:“新招的助理。”
桑未眠下滑找到备注小棋的那个,他的消息是差不多是一个小时前发的了。
小棋:“译哥,我拿到行李了,方便问一下你在那个出口啊?”
顾南译回了一个:好。
小棋:“好滴。收到,那我去哪里找你啊。”
顾南译回了一个:“我先过去,你拿托运行李。”
小棋立刻回:“哦哦我拿到了。照片jpg”
然后顾南译就没回了。
对面的小棋像是有些难办:“那,译哥,请问我去哪里找您呢。”
再过了十五分钟,他像是去找过解决办法了:“嗨,南译哥,今天是您私人行程,我这边没有登记呢,或者您可以告诉我一下我去哪里给你定酒店或者去哪里等您?”
顾南译显然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小棋:“微笑微笑,鲜花鲜花。那我这边先在机场哈。”
桑未眠隔着屏幕都感觉这位小棋要碎了。
他哪里知道他的BOSS跑来“洗衬衫”了。
桑未眠:“小棋说在机场等你,而且他还问要不要给你安排酒店。”
顾南译:“你给他个地址,让他把行李带过来,然后让他回去吧。”
桑未眠:“啊?让他回去,那他来的意义是什么?”
顾南译一脸理所当然:“照看行李啊。”
桑未眠:“当你助理可真不容易,人家在机场等你很久了,而且你说的是什么呀,答非所问的无效沟通。”
顾南译伸长脖子不满意:“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再说了,我工资开得高呀。”
桑未眠:“你开的低谁能愿意伺候你。”
顾南译把衣物上的脏污洗完了,洗了把手,顽劣地没擦干手里的水,朝她弹了弹。
桑未眠躲了躲。
他拿过手机,给那个小棋发了个语音:“行李给我拿到这,位置发你了,然后你回去吧、”
那头好嘟好嘟连忙回了消息。
桑未眠心疼了一下这位未曾谋面的男孩子,又想起顾南译让他把东西拿到这里:“所以你要和我住啊。”
“不然呢。”顾南译理所当然,“你不是不知道这片儿的酒店有多贵吧,我兜里只有人民币,在这儿可不好使。”
桑未眠心里嘟囔一句,又不是不可以去兑。
“再说了——”顾南译看她一眼,意有所指,“我妈说,夫妻不可以分居太久。”
这会是顾婷女士背锅了,桑未眠戏谑他:“你朋友也这么说?”
顾南译脸皮厚:“是,有经验的朋友都这么说。”
桑未眠:“那老话还说小别胜新婚呢。”
顾南译眼神看过来,下巴微微抬:“是,我下午就去买byt。”
这话题又开始带颜色了。
桑未眠咳了咳,把话题拉回来:“顾姨最近好吗?”
“她有什么不好的——”顾南译从洗漱室里出来,坐在桑未眠那窗前,“说是要重振老祖宗当年丝绸之路的辉煌,去土耳其了,我偷偷让人看了账,每天都在亏,我的老婆本都要被她亏完了。”
这么、这么严重吗?
桑未眠想起她出来之前,顾姨给她的银行卡。
于是她从自己包里把那张银行卡翻出来,递给顾南译。
顾南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这什么呀。”
桑未眠站在他面前,把卡递给他:“你不是说、老婆本都没有了吗,这是我出来之前顾姨硬塞给我的。”
顾南译愣了愣,而后坐在那儿伸手,跟勾篮筐似地够了一下桑未眠的脑袋,被她气笑了:“哪有老婆本让老婆出的?”
桑未眠解释:“可这也是顾姨硬塞给我的,我本来就是想找机会还给她的……”
顾婷当时是以见面红包的方式给桑未眠的。
桑未眠是真的被账户余额后面那几个夸张的零吓到。
顾南译把东西推回去:“她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你收好。”
他又伸手把她拉过来,“逗你玩呢桑未眠,没赔完,你三哥有钱,有的是钱,都给你留着呢。”
桑未眠:“给我留着干什么。”
顾南译:“老婆本老婆本,不给你留给谁留?”
他随手拉她过来坐膝盖上,这会子男高气质没了,又跟来到他舒适区似的,在那儿挽着他她脖子敲着她鼻尖:“怎么着,怕我娶不起你啊。”
桑未眠倏然脸红起来:“我、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人了。”
顾南译像是第一次听说:“哇,桑未眠,你这个人道德有点败坏的。”
顾南译:“全城都知道我在追求你哎。”
桑未眠:“那不是……不是在追求嘛。”
“从前三年,现在快一年了,我追你四年了桑未眠。”顾南译在那儿算着,“我二十八了你行行好吧。别人二十八孩子都打酱油了。”
桑未眠转头看他:“你怎么就想着生孩子。”
顾南译:“老婆孩子热炕头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桑未眠:“我不要”
顾南译:“你是不要孩子还是不要我。”
桑未眠:“都不要。”
顾南译:“我都不要?”
他语气反问,好像在说我的天,昌京城第一黄金单身汉,这么大个帅逼都不要。
桑未眠试图从他腿上起来:“我不和你说了,我要上课去了。”
她动作快,他没拦住她。
“现在要走了?”
她在门口换鞋:“嗯,等会有课。”
桑未眠继续说:“冰箱里有我买的一些饮料,你可以喝,但我不认识法语,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饮料,你或许可以开开盲盒。”
她像是一个要出门嘱咐家里小朋友的大人一样。
顾南译站在门后边,看她一脚蹬进自己的那双单鞋,一边说一边还在那儿伸手掰着自己鞋跟被叠下去的部分。
顾南译过来扶住单脚站在那儿的她:“你几点回啊。”
桑未眠看了看时间:“五点半下课。”
顾南译有点哼哼唧唧:“这么晚。”
桑未眠:“国外老师不拖堂的。”
顾南译:“那你一下课就回来。”
桑未眠:“嗯。”
她要走了。
顾南译伸手,拉住她,站在门口,摆正她身体:“跟男朋友说再见。”
桑未眠:“男朋友再见。”
他薅一把她脑袋:“乖。”
桑未眠拍了拍自己的八字刘海:“那我走了。”
“等等——”他又叫住她。
“伞。”
“哦哦。”桑未眠接过,脚尖转回向外。
“等等——”他又拉住她。
脚尖又朝内。
“亲一下,亲一下再走。”
小顾同学有点舍不得。
桑未眠觉得异国他乡论资排辈的话她好歹来得早,要给小顾同学一点安全感。
于是她踮脚,亲了一下他的脸。
桑未眠:“你好好在家哦。”
她要把房门合上的一瞬间,门又被里面的手掌撑开。
“桑未眠。”他叫她。
桑未眠:“怎么啦?”
“那个——”他面色躲闪,有点含糊,最后说道:“你们上课,有说不能带家属吗?”
桑未眠愣了愣,摇摇头。
没说这茬。
下一秒,他带上门,鞋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一脸灿烂:“那走吧!”
第80章 番外
这次研修不是学历研修,是业内专业的一个学术交流,为期三个月。
桑未眠差不多已经待了一个月了,算起来日子要等圣诞节他们才能回国。
虽说是陪她上课,但顾南译也没法真去课堂现场,毕竟不是他在美国读书那会无法无天的。人桑未眠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地在那儿听课记笔记,他吊儿郎当地出现在她边上这不是打扰她学习吗。
所以一般她去上课他就在学校边上的咖啡店办公等她下课。
当然顾南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女学员太多,他压力太大。
桑未眠盯着他问是有什么压力。
他轻飘飘说:他怕自己移情别恋。
哇,他渣的好明显。
桑未眠一个枕头丢过去他一个枕头给她丢还过来,她捡起他丢到她脚边的又扔过去。他还好声好气地又递给她,问她:“两个够不够打,我再给你买两个枕头?”
桑未眠打来打去她觉得自己不解气,于是把他摁在沙发那头:“顾南译。”
他也不还手,被她摁在那儿,只剩鼻音里还长长嗯一声。
“你要是移情别恋我就——”
“你就怎样——”
桑未眠顿了顿,故作嚣张地说:“我就、我就也移情别恋。”
顾南译:“你报复人也这么无聊?”
桑未眠:“你……”
顾南译:“你什么你。”
桑未眠说不过他,盯着他说话间滑动的喉结。
一个往前,咬了他脖子一口。
他轻嘶一声,握住沙发背的手松开来,弯曲的手背变得平坦,但随着她再一点点的吮,那手背又曲张起来。
手背在这种时而紧张时而舒展的起伏中来回变化,最后来到她的脑袋后面,伸进她浓密的发丝里。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她因为弯着身子而显得特别紧致的臀部曲线。
他一只手还在她的发丝里,另一只手却覆盖上那引人目光的曲线。
桑未眠惊呼一声,抬头看他。
她那沙发不大,他伸手过来把她摁住,这会儿严丝缝合的。
她穿的衬衫裙微微紧身,但现在他的手掌还她皮肤和衣料之间,把原先贴合曲线的衣服弄得皱皱巴巴的,游走的手像是地球万亿年山脊变化的一个缩影。
她对他那样的亲近还是不可抗拒的。
他的唇因此而贴上来,舌尖温热。
桑未眠从上而下地看着她。
她现在自己尤其喜欢看这样动情的他。
那和所有他的样子都不一样。
眉眼是向下的,那象征他的一种沉湎。
唇瓣是微开的,那让她可以出入自由。
表情是不会撒谎的,那表达他的渴望和对她的向往。
被他这样的人渴望和向往好像能给于任何一个女人十倍百倍的信心。
她不由自主的,在似乎才开始的温存里,就想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巴黎的雨不再下了,树荫耸动的韵律里,在青天白日的私密空间里,那让她会觉得秋天再慢慢远去。
“桑未眠。”
他偏偏还在这种时候叫她。
“别和那个法国同学接吻。”
她刚刚把自己埋进他的脖子里,像刚刚一样,咬一口,就听到他这样说,于是她抬起脸庞,疑惑又无力地断断续续说到:“……我什么时候和别人接吻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小,听上去既像嘟囔又像撒娇,她在努力,毕竟他真的很难取悦。
“我都看到了……”他让她在上,低嘶一声,“经常坐你旁边的那混血小帅哥……你每次进去上课,他都要抱你。”
桑未眠心猿意马地想了好久,这让她原先的身体有些呆滞和僵硬
那个混血小哥……哦他就是一个比较热情的法国人,法国人贴面吻也是常见的。
顾南译不满地啧一声:“想别人?”
桑未眠闷哼一声,解释道:“那是一个打招呼……不是接吻。”
顾南译语气没缓下来:“他和你靠的这么近,我不喜欢。”
“那我下次和他握手。”他有点凶,桑未眠想说点好话让他放过自己,“三哥……”
顾南译:“你说句好听的。”
他却显然不想放过她。
“你说句好听的给我听听”他依旧是这么一句。
她声音很低很低:“我不和他好……我只喜欢你。”
桑未眠:“你……你可不可以……”
“那你下次离他远一点,我看他不怀好意。”他依旧还保持这个话题不肯松口
他说话间很明显语气低下来,那像是一种威胁一样:“不然下次,我可不这样轻易就放过你。”
“知道吗?”
“知道……知道。”桑未眠只好这样答应他,好像再不答应她就没法或得奖励。
海面波波涛汹涌的风雨不断侵蚀着悬崖边上的洞穴。
他们在这种交谈里更契合。
桑未眠感觉到了顾南译在吃醋,原来他心眼那么小,别人表达礼貌的一个动作在他看来都是要吃醋的。
最后,桑未眠纤细的手腕和白色的脚腕无力地垂落在棕榈色的沙发上。
顾南译套了条裤子,抓过床边毯盖在桑未眠身上。
她眼皮沉沉地半闭着,身上似乎还是缓不过劲来。
顾南译却站起来,光着上半身身子,走到床边,把书桌边上对外推开的翻窗打开,然后从他丢在桌面的烟盒子里捞过一支烟。
他从里头拿了一支,黑色盒子一盖,再抛到桌面形成的弧线都很轻巧。
火机一响,静到无比的屋子里响起他轻轻的吐气声。
桑未眠这才微微抬眼,看见他已经背对着那窗半坐在她的书桌上。休闲裤上的松紧带随意地耷拉在一块,那显示了他起来后的潦草和心不在焉。
偏偏他流畅的腹部线条好看,双开门冰箱条件下的身形配着他起伏的肌肉那简直比任何一样艺术作品还要伟大。
但他抽烟的时候默不作声,还有点散漫和狠厉,那像是一个眼光独到心高气傲的艺术家。
他往下垂的眉眼抬起来,对上桑未眠看他的眼神,眼神里的光聚了聚,叼着半根烟,带点痞笑:“是要让我爽死是吗。”
他这种直白的描述让她面色发红。
桑未眠问他:“是烟还是我。”
他没抽几口,又拧断了。过来坐在沙发上,摸着她的脑袋,“什么蠢问题。当然是你。”
而后他又拍拍她脸蛋:“起来,带你洗澡去。”
桑未眠想起他之前说的带她去洗澡最后却都会变成另一种挣扎和钳制:“浴室挤。”
顾南译:“挤点才好,挤点你没地儿逃。”
桑未眠:“我、我……”
他不容分说抱起她。
小小的床边毯子就这样掉落。
比起他的健硕,她就轻盈地像是一片叶子。
琉璃花窗里传来淅沥沥的水花声,像是一场夜雨。
他很轻柔地帮她清洗。
这之间他蹲下来,发现刚刚他可能太凶了,
荷叶边边的褶皱明显要比平时大很多,看上去好像被一场大雨摧残过。
那让他原本再想要的念头有些克制。
他承认他在和她的种事上会显得很失控。
有时候一天都会有三四次。
而她又是个能忍的,不到真的不行不轻易和他说任何的表示。
他于是起身,在水花中手掌拢着她脑袋:“疼?”
桑未眠摇摇头,但她顿了顿之后,又点点头。
疼到是也是有点疼的
顾南译:“疼你要说啊。”
他的眼神里有隐约的担忧和心疼。
桑未眠:“刚刚做的时候没有疼,就是现在才觉得有一点。”
刚刚……
刚刚她哪里还能分辨疼是什么。
只觉得她像一株在沙漠里干涸了很久在土壤下面没等到发芽就要死掉的种子。
只想拼命喝饱雨水。
顾南译:“我检讨。”
他在那儿关了水花,拿了浴巾给她擦,“我禁欲几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小哥们抬起脑袋表示不服。
桑未眠:“几天呢?”
顾南译顿了顿:“一天吧。”
桑未眠:“一天?”
可能小顾同学也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有诚意了,于是改了口:“两天吧。”
桑未眠:“那还是没差别,恢复不了。”
顾南译啧一声:“三天,三天,不能再多了,再多我会死。”
桑未眠:“怎么死。”
顾南译给她擦完了,让她出去,随即才把门拉上,开始给自己洗:“饿死。”
三天。
三天也还行了。
桑未眠这样想着。她有旁敲侧击想问问顾南译什么时候回去,顾南译却说他放长假,闲着也是闲着,巴黎旅居吧当做。
不过他还是的确有点艺术家的气息在里头的。
顾南译爱好广泛,什么都感兴趣。桑未眠前几天看到他坐在秋日绒绒的金黄落叶漫天飞的季节里,和一个流浪画家在那儿谈天论地。
他美式发音很地道,那流浪画家也会说几句英语。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一个下午,那叫一个相见恨晚。
桑未眠问起顾南译都和他聊了什么。顾南译说:这家伙说他是法国皇族后人,举家搬到埃塞俄比亚之后捡到一个能让时间倒流的宝石,问他要不要花两千法郎买下这神奇宝石。
桑未眠笑得肚子痛。
顾南译哀怨看她一眼:“我看起来这么好骗吗?”
桑未眠觉得自己的笑里嘲讽成分太太了,好歹今天他结交艺术家不成还遇上骗子是也该让人同情的,于是她收了收真的很难收下来的笑容,拍了拍小顾的手,安慰他:“主要你看起来比较有钱,old money嘛。老传统有钱人了,人中龙凤,就是会、比较成为他们的目标。”
“是吗?”
“是呢,毕竟你鹤立鸡群。”
“那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得买下那个宝石,反正就两千法郎币。”
桑未眠:……
桑未眠:“买它干啥?”
顾南译一本正经:“时光倒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