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当夜, 宋杬卿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烙烧饼,辗转难眠。
何玦在软榻上也没能睡着,开口说道:“元元, 你怎么了?”
“……我睡不着, ”宋杬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心里有点舍不得。”
“元元, ”何玦坐起身来看着他,“一年后就回来了, 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变的。”
“唔……”
宋杬卿哼唧两声也坐起来, 目光往何玦这边一瞥, 忽的一愣。
何玦坐在软榻上,一身白色里衣,面色十分冷硬, 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望向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缱绻。
宋杬卿觉得何玦好像越来越帅气了, 手臂上好像有肌肉, 不确定,想摸摸看。
夜晚总容易勾出人心中的欲.望, 宋杬卿的胆子顿时大了许多。
他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 于是缓缓将手伸进枕头下面,语气轻快道:“何玦, 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何玦下意识说道。
宋杬卿拿着东西, “噔噔噔”地小跑过去, 瞧见她身旁的空位就直接坐下了, 没注意到何玦刹那间紧绷的身体。
宋杬卿毫无危险意识地坐在何玦身旁, 他惹眼的肌肤比浅云色的里衣还要白皙, 微颤的眼睫一下一下敲在何玦不平静的心上。
何玦屏住呼吸,艰难地移开目光,然后拉过被褥围在宋杬卿身上,轻声叮嘱道:“别着凉。”
“好。”
宋杬卿随意地拉了下被子,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喏,你看看喜不喜欢?”
虽然是问句,可是他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紧张。
他手上是个蕉月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株兰草,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心绣的。
何玦接过来后下意识捏了捏,有些不明所以:“这是……”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宋杬卿直直地看着她,眉眼弯弯,“阿玦,生辰快乐。”
他的手揪着被褥一角,声音中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虽然你今年的生辰已经过去了,但是对你的祝福还是可以补上的。”
他看了眼荷包,解释道:“因为你经常穿暗色的衣服,如果戴粉嫩或者鹅黄色的荷包应该会很奇怪,所以我给你绣了蕉月色的。”
他见何玦直愣愣地盯着荷包,眨眨眼,然后悄悄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臂。
随后,宋杬卿面色如常地收回手,轻声道:“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吗?”
“……不,”何玦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声音有些干涩,“多谢元元,我很喜欢。”
她握住宋杬卿的手,嘴角微扬,声音低沉又好听:“元元,这不过是一个已经过去了的生辰,你竟这么在乎……”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宋杬卿立即说道,“之前我不知道就算了,如今我知道了,肯定要给你过生辰的。”
他轻哼一声,扬眉道:“这个荷包,我悄悄绣了很久呢,想着千万不能被你发现。”
何玦想到了什么,立即道:“所以那日元元所藏的东西,就是还没成型的荷包?”
“对呀,”宋杬卿点点头,“你突然出现,给我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睛笑成了小月牙:“既然是惊喜,当然要最后才让你知道了。”
何玦心中划过一道暖流,而后捏了捏他的掌心,缓缓说道:“若元元下次再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可以直接叫我离开,莫要再像上次那样用自己身体挡着了。若有针,你可能会受伤。”
宋杬卿瞅了何玦两眼,她看向他的眼眸里尽是情意。
何玦满心满眼都是他,所以如果他稍微“放肆”一点,何玦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这么想着,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何玦腰腹上,摸了摸。
嗯,真的有腹肌。
何玦身体一僵,立即捉住他还想作乱的手,无奈道:“元元,我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所以你不用再试探我。”
“不是试探,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身体而已。”宋杬卿脱口而出道。
何玦呼吸一滞,擒着他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宋杬卿一惊,忙抽回手,又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的身体看起来很不错,所以我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很结实……”
宋杬卿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用手捂着脸,支支吾吾道:“阿玦,你别误会……”
他本来只是想摸摸她手臂上的肌肉来着,最后怎么好像是在馋她身子?
何玦微不可查地叹口气,缓缓说道:“我没误会。”
她伸手将宋杬卿身上的被子拉好,牢牢盖住他整个身体,最后才摸了摸宋杬卿的脑袋。
宋杬卿悄悄张开手指看何玦的表情,确实没有嘲笑的意味,顿时消了心里的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拉过头上的手,低声说道:“我想着这荷包今天送还是明天送都差不多,我又睡不着,就今晚给你了。”
何玦温声道:“原来如此。”
“可是我现在更加睡不着了,”宋杬卿嘟着唇,“阿玦,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快速入睡呢?”
“有,点睡穴。”何玦言简意赅。
“是吗?”宋杬卿有些跃跃欲试。
他立即坐得端端正正,阖上眸子,语气轻快道:“那你来吧。”
何玦盯着他这幅好似“任君采撷”的乖巧模样,眼眸中闪过一丝暗红,有些森然。
她当然不可能对宋杬卿做什么,最后也只是将他抱回了床榻上。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放松的睡颜,逐渐染上血色的瞳眸中盛满了克制与隐忍。
熟悉的痛意袭来,何玦知道自己该吃药了……
翌日,宋杬卿一觉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
毕竟要离开家了,他久违地同家里人一起吃了顿早餐。
宋家人虽然都十分不舍,但也没人开口让宋杬卿留下来。
白溪吟拉着宋杬卿的手,依依不舍道:“一路上该休息就休息,让何玦先去临安就是,你千万别累着自己,也别委屈了自己。”
他眼眶红红的,元元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远过,让他怎么能不担心?
宋杬卿乖乖点头,下意识说道:“爹爹别担心,我都这么大了,当然能照顾好自……”
他看着白溪吟的神色,话头一转,变成了:“爹爹别担心,青栀他们会照顾好我的。”
白溪吟看着他身边的青栀红玉等人,暗自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果在外面过得不舒心就给家里人写信,我立即让人接你回来。”
“我知道了爹爹,”宋杬卿挽着他胳膊,亲昵地靠着他,“爹爹不用担心。”
白溪吟摸摸他的头,最后说道:“对了元元,还有一件事同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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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马车徐徐前行。
宋杬卿上半身伏在小桌上, 用手枕着脑袋。
爹爹说平南王那边只差人送了赔罪礼来,没几分真心。
而且诸芷儿好像更疯了,在王府大喊大叫, 满口咒言, 昨夜还跳了池塘。
平南王不堪其扰, 想把他嫁出去,平南王君以死相逼才将人留下, 如今他已经将诸芷儿送到爹家去了。
宋杬卿徐徐叹口气,诸芷儿他是自作自受, 他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他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在临安的日子吧。
宋于修一直将她们送到城关, 离开前又叮嘱了宋杬卿好几回, 不在乎都是些“别委屈自己”、“若有不顺心就赶紧回来”之类的话。
“我知道了阿姐,”宋杬一脸无奈,“你别操心我了, 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他看了眼四周, 小声道:“阿姐, 你和秋舒哥哥怎么样了?”
宋于修面色一红, 捏着缰绳的手收紧,故作镇定道:“你一个小郎君问这么多干什么?”
“看来没有那么不顺。”宋杬卿歪着头, 笑眯眯的。
宋于修板着脸, 生硬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宋杬卿瞅着外面的青天白日, 没拆穿她:“好, 阿姐加油。”
他举起拳头, 满脸认真:“希望等我回来后, 阿姐有好消息告诉我。”
“咳……咳咳……”宋于修脸色更红了, “元元, 我先走了。”
话落,她人已经驾马离去了,背影似乎带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行人继续前行,翟远做了规划,保证每日入夜前都能寻到落脚的地方。
宋杬卿没有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反而心情十分不错,因为他不仅能享受到各种地方的美食,还能观赏各地山水。
走走停停十来天,最后一行人终于在何玦上任前一天到了临安三锦县。
县里人见她们浩浩荡荡的气势,心里正想着她们到底是什么人,见一行人停在县衙前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群人里有一个人是拖家带口的新任知县。
得了消息的县丞朱自怡早已在外等候多时,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样貌端正,衣着整洁。
朱自怡见着何玦后立马迎上来,笑容满面:“想必阁下就是何大人了,真是一表人才啊。”
何玦翻身下马,冲她微微颔首,说道:“言重。”
帘子被人掀开,何玦伸手扶着宋杬卿下了马车。
朱自怡见状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尊夫郎了?”
宋杬卿闻言抿唇一笑,落落大方。
朱自怡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暗道:『不愧是京城来的公子,容貌比我家云儿更胜一筹,发间的红玉簪子也是不俗。』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位公子有些眼熟呢……』
朱自怡接过何玦递来的调令文书细看,心中微薄的疑虑也被打消。
『文书并未作假,果真来自京城。』
她将文书还给何玦,笑道:“此行舟车劳顿,何大人与尊夫郎还是快快进去歇息吧。”
朱自怡带着何玦去县衙前殿看看,一名年轻些的侍儿带着宋杬卿在后院逛了起来。
这县衙的后院和宋杬卿的院子差不多大,而且中间也有一座小桥,桥下水流缓缓,十分清澈。
宋杬卿觉得里面放几条鱼比较好,于是转头看着青栀,对方立刻明了他的意思,认真地点点头。
侍儿将他带到一座月门前,笑道:“公子看看,可还喜欢?”
月门里种满了花木,枝叶繁茂,花朵累累,一看便知是有人细心打理。
“真好看,”宋杬卿眉眼弯弯,“我很喜欢。”
虽然这里面没有海棠花,不过也算可以了。
侍儿又道:“上任知县的宠侍喜好花木,她便让人建了这座花园。“
“上任知县被革职后,家主想着新知县要来,就让下面的人将庭院好生修整了一番,不至于有碍观瞻。”
“原来如此。”宋杬卿看着漂亮的花花草草,心情更加愉快了。
他拨了拨耳前的发丝,又道:“对了,你刚刚说上任知县被革职了,那她是犯了什么错才被革职的呀?”
侍儿愣了愣,凑近说道:“其实这也是件人尽皆知的事,我也不瞒着公子了。”
“上任知县贪图享乐不顾百姓,任人唯亲判冤案,有人告到知府那儿去了,最后上面派人来查,还从她私库中发现了数万两的白银。”
宋杬卿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是贪污啊……”
在京城的时候,他也偶尔听说过官吏贪污被抄家的消息,这次是他离得最近的一次。
待二人熟悉房屋布置后,朱自怡就带着人离开了。
宋杬卿与何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睡觉问题,主屋只有一间,床榻也只有一张,没有软榻。
宋杬卿瞅了瞅那张大床,又看看何玦,迟疑道:“不如……我睡偏房?”
反正上任知县夫侍成群,房间多的是,他随便挑一个就好了。
“不用,”何玦牵着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我去就好。”
宋杬卿歪了歪头,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眉眼弯弯道:“那好吧。”
宋杬卿院子里的人都跟着来了,虽然这边的食材可能不太相同,但还是满足了宋杬卿的味蕾。
因着何玦不吃辣,故而二人共膳时虽菜式相同,但何玦那份是不加辣的。
宋杬卿也曾尝过何玦的菜,虽然味道不错,但他还是更喜欢自己那份。
申末时,朱自怡差人来找何玦,说她今夜在暖清阁设宴,为何玦接风洗尘,请她务必赏脸。
宋杬卿知道这是新官上任的惯例,和上辈子的“应酬”差不多,何玦还是去了比较好。
何玦换了身衣裳,正准备出门。
宋杬卿嘱咐道:“你别喝太多酒,醉了不方便回来,而且宿醉会头疼。”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太喜欢浑身酒味的人。”
之前的杨拾桑和李瑛不就是因为吃醉了酒才冒犯了他么。
何玦郑重道:“好,我不喝酒。”
宋杬卿小声说道:“少喝点也没关系的……”
他目光瞥到何玦腰间,眼神一眯,说道:“阿玦,我给你绣的荷包呢?”
“我收起来了,”何玦眉目温柔地看着他,“怎么了?”
宋杬卿盯着她,微微嘟着唇:“怎么不系上?”
“我……”何玦一顿,从衣襟内拿出一个布袋子,又从里面拿出荷包放在宋杬面前,“于我而言,重要之物要小心收好才是。”
宋杬卿闻言,顿时有些不自在地眨眨眼,伸手拿过荷包,小声说道:“我给你系上吧。”
何玦身材颀长,并不文弱,身穿瓦青长袍,腰系蕉月荷包,看着也挺俊秀的。
宋杬卿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了,去吧,有什么事就叫翟远通知我。”
“好。”何玦颔首,眸光缱绻。
看着何玦离去的背影,宋杬卿缓缓抬手捂着脸,想着她刚刚说的话,面上温度急剧升高,甚至有了灼烧感。
他又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何玦真的喜欢他。
宋杬卿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
话说,她怎么还单独拿个布袋子装荷包呢?而且他感觉那个布袋子还有点眼熟。
宋杬卿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一个相似的袋子,干脆扔在脑后,不为难自己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摸了摸肚子,然后去了后院的厨房。
今日晚膳也是极合他的口味。
入夜,宋杬卿沐浴后坐在床榻上,微微出神。
青栀他们尽量将屋内的陈设布置得同晚厢阁一样,桌上暖光的灯光温馨又宁静。
宋杬卿在等何玦回来。
他发了会儿呆后又觉得不能干等着,显得他傻乎乎的。
于是他随手披了件衣服,翻出自己的话本坐在桌前,接着上次的地方继续看。
只是看了一阵子后他又走神了,突然想起来他那本还没写完的书,琅掌柜听说他要离开京城时吓了一跳,在他答应今年将下册写完后才又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渟裳阁和胭脂坊都有收成的,飘香楼也是。
所以他还是很有钱的,带了很多银票来,家里长辈也给他塞了很多银票。
所以何玦不用做贪官,他的钱足够养活她们一家人的。
不对,何玦本来就不会做贪官,他是君子,为人正直,绝对不会贪污的。
宋杬卿知道自己看不下去话本了,将它合上后放在一旁,一手撑着脑袋,有些懒懒的。
何玦怎么还不回来,吃个饭需要吃这么久吗?
难不成是喝醉了?
可是翟远也没回来说个信儿。
宋杬卿抖了抖身子,默默地将外衫拉紧了些。
他又等了会儿,觉得眼皮有些重了,应该是到他平日里睡觉的时辰了。
算了,熬夜伤身,不等了,她可能是有事在忙。
宋杬卿站起身来,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爬到床榻上,拿锦被裹住自己,沉沉睡去。
等何玦回府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门外,何玦看着微亮的烛光,以为宋杬卿还在等她,一颗心紧了紧。
她轻轻推开门进去,房内传来轻柔又均匀的呼吸声。
她站在床边,注视着宋杬卿恬静的睡颜,面容柔和许多。
还好没等她。
他自小身体不好,若是因为等她回来伤了自己的身体,真是不值得。
宋杬卿翻了个身,将手臂露在外面,还有整个背部。
何玦立即将他的手臂放进被褥里,又给他掖了掖被子,动作轻柔。
今夜之事,明日再同他说吧——
久违的日三,夸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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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翌日, 宋杬卿起床后发现头昏昏沉沉的,有点疼,还很困。
他好像感冒了。
没想到这十多天都安安稳稳过来的他最后还是栽了, 这破身体……
何玦看着他苍白的脸, 沉声道:“大夫很快就来了, 元元再坚持一下。”
她紧紧皱起的眉头好似能夹死两只蚊子,看起来有点凶恶, 其实心里却是泛着细密的痛意。
宋杬卿本来只是觉得有点难受,可是一看到何玦的眼神, 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大股委屈来。
这股委屈来的莫名其妙, 他生病与何玦没有任何关系, 是他自己要等何玦,也是他自己嫌麻烦就只披了一件衣服,最后感冒也是他自己的锅。
可是何玦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好像就算他放肆一回也没关系。
宋杬卿一脸控诉地瞪着何玦:“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等了你好久, 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就睡了……”
他以为自己看起来很凶悍很有气势很不讲理, 但在何玦眼中, 他此刻就像一只分明十分虚弱却还是张牙舞爪的小猫。
何玦立即说道:“抱歉,我昨日不该那么晚回来, 只是意外遇上一个人。”
“什么人?”宋杬卿盯着她。
“我本就打算今日和你说, ”何玦顿了顿,“我姑姑来了, 她想见你一面。”
宋杬卿眨眨眼, 一团浆糊似的脑袋划过一道思绪:终于要见家长了吗?
他一手撑着床想坐起来, 但又很快脱力倒下去, 摔得他有些发懵。
何玦忙扶着他, 面色凝重:“元元, 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见姑姑?”宋杬卿迷迷糊糊地说着,双手还在挣扎,“我得起来打扮一下。”
既然要见家长,还是要好好准备一下。
何玦叹口气,态度强硬但动作轻柔地将人摁在床榻上:“不急,元元先养好身体再说。”
“姑姑会在三锦县待上一段日子,等元元身体好了再见也不迟。”
宋杬卿脑袋晕乎乎的,眼皮又耷拉下来了,乖乖说道:“哦。”
红玉在外面说大夫请来了,青栀绿芮两人立即将层层床幔放下,只留了手腕出来,再搭上一条薄薄的手帕。
大夫听闻是知县的夫郎病了,进屋后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诊了脉后就出去了。
她将何玦叫在一旁,看着她凝重的面色,说道:“大人,尊夫郎这是感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吃两剂药就好了。”
何玦眉头渐松,又听她道:“尊夫郎身体有几分先天不足,需要好生调理才是。”
何玦颔首:“有劳。”
绿芮带人下去写药方。
何玦回到床边,看着阖眸的宋杬卿胸口闷闷的,一片钝痛。
她轻声道:“元元,你以后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宋杬卿脑子乱乱的,能听到何玦在说话,可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努力偏过头看着她,想到了什么,小声说道:“阿玦,你好像该去上职了。”
何玦眉头未松:“我担心你。”
“别担心,”宋杬卿勉强笑笑,“这种事每年都会出现几次的。”
他都习惯了。
宋杬卿伸手推了推何玦,声音软软的:“你快走吧,上任第一天千万别去晚了。”
“上任知县给你留下了很多烂摊子吧?你不能敷衍塞责哦。”
何玦捉住他的手,将它塞回被子里,沉声道:“……好。”
药很快就煎好了,宋杬卿皱着脸把它一口气喝完了,就算是蜜饯也遮盖不住满口的苦味。
他沉沉地睡了一觉,好像做了个梦。
铺天盖地的红绸极为醒目,床榻上躺着一位眉目精致的小郎君,一身大红婚服,肌肤极为白皙,衬着那张柔和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明艳。
房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位身着婚服的年轻女郎,她身材颀长,一双瞳眸暗红谲然,不带一丝感情。
她俊美的脸上没有分毫喜意,好似今日成亲的人不是她。
凌陌玦站在床边,盯着床榻上的宋杬卿看了很久,赤瞳像是沁了墨一般黏.稠,凉薄又森然。
榻上的人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醒了?”
冷冽的声音在宋杬卿耳边炸开。
宋杬卿下意识坐起身来,入眼是令人心惊的红,还有站在他面前、一身婚服的凌陌玦。
宋杬卿瞳孔一震,瞬息之间,刺骨的凉意席卷全身。
他面色发白,神色慌乱道:“我怎么在这儿?”
“我不是在马车里么……桑姐姐……”
凌陌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说道:“你还没明白么,眼下正是吾与你的大婚当夜。”
她缓缓勾唇一笑,赤红的瞳眸中却划过一丝讽意:“杨拾桑亲手将你送入吾的六皇女府,她如今已经是户部主事了。”
她话语中的恶意好似要凝为实质一般。
“不可能!”宋杬卿大吼道,止不住地摇头,声音颤抖,“桑姐姐不会这么对我的,你……你说谎!”
凌陌玦转身端起两杯合卺酒,淡漠道:“吾不必与你解释,纵使你再不愿,你我已然拜堂成亲,是名正言顺的妻夫,生同寝,死同穴。”
凌陌瑜直直地看着宋杬卿,赤瞳内尽是愉悦与得偿所愿:“宋杬卿,你只属于吾。”
她将酒杯放在浑身发颤的宋杬卿面前:“喝了它。”
宋杬卿缩在墙角瞪着她,眼神尽是惊惧与抵触。
凌陌玦今夜出奇地有耐心,继续道:“吾再说一遍,喝了它。”
宋杬卿咬牙,缓缓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酒杯时,他却突然动手将那杯酒打翻,冰凉的酒液撒落在地,有一两滴落在凌陌玦手上。
宋杬卿倔强地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我不喝。”
他别过头去不看凌陌玦,身子不断颤抖着,一颗心也极为不安地跳动着。
他怕极了,却还是自欺欺人般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
眼泪不知道何时越积越多,模糊了他的视线,最后争先恐后地逃出眼眶。
凌陌玦眸色一暗,将自己左手上的合卺酒一饮而尽,随意将酒杯往后一扔,大步上前擒住宋杬卿的下巴,吻上他因为惊惧而变得冰凉的唇。
这是个激.烈.粗.暴又夹杂几分辛辣的吻。
“唔……不……你放……”
宋杬卿剧烈挣扎着,可这于凌陌玦而言不过是以卵击石。
凌陌玦一手抓住宋杬卿双腕,不理会他宛如幼猫撒娇般的抗拒。
等她放开手后,宋杬卿终于得以大口呼吸了。
宋杬卿剧烈地喘.息着,不断用手擦拭着唇瓣,看着凌陌玦的眼眸里尽是厌恶。
他身体不断向后退,直到背后抵着冰冷的石壁,才发现自己已经避无可避。
他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的,所以哭得更厉害了,心中害怕与无助交织,但啜泣声却是低低的,细弱蚊蝇。
凌陌玦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牢牢锁住宋杬卿,笑得畅快又欢.愉:“吾从不怜香惜玉……”
“你最好乖一点……”
桌上的龙凤蜡烛肆意燃烧,逐渐燃尽宋杬卿那本就微薄的希冀。
屋内云朝雨暮,是凌陌玦独享的风月。
……
宋杬卿突然惊醒,面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时间只觉心慌意乱。
他刚刚做的梦……是原书的剧情吗?
一旁的青栀见他醒了立即拿锦帕擦拭他额间的细汗,一面说道:“红玉,公子醒了,快拿茶来。”
红玉应了声,动作迅速。
宋杬卿抿了口茶,那股心慌的感觉迟迟未下去。
他都快把原书剧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怎么又突然做了这么个梦?
竟然是原身和凌陌玦的洞房花烛夜?!
太可怕了吧!
不过,他遇上的宣王和原书那个残.暴不仁的六皇女很不一样,就好像是两个人似的。
青栀看着宋杬卿依旧凝重的神情,担忧地问道:“公子,你还难受吗?”
宋杬卿转了转头,没有头痛的感觉了,于是说道:“好些了。”
果然,头疼的话睡一觉就好了,他现在只觉得身子有些懒懒的。
恰时,绿芮将药端了上来:“公子醒了,快喝药吧,刚熥好的。”
宋杬卿顿时紧皱眉头,抱怨道:“我都好了,还要喝啊?”
青栀无奈道:“风寒怎会这么快就好了?才吃了一回药呢。”
宋杬卿深通恶绝地瞅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瘪瘪嘴:“它真的好苦。”
“公子,良药苦口,”青栀轻声哄他,“公子快将它喝了,小文同小茹去街上买了各色糕点回来,公子喝完药就能吃了。”
他想了想,又道:“其中有种叫白糕的点心和京城西街张记的珍珠糕很相似呢。”
宋杬卿这下乖乖地喝了药,毕竟谁能拒绝美食的诱惑呢?
青栀所说的白糕和珍珠糕只在外形上有些相似,味道却是不同。
不过也挺好吃的。
这日何玦抽空来看了他两回,一次碰上宋杬卿在睡觉,一次让宋杬卿抓了个正着。
他叮嘱何玦要专心致志处理事务,不能敷衍了事,何玦也应了。
宋杬卿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十月中旬才完全好了。
那段日子何玦真的很忙,上任知县留下太多烂摊子了,她得一一摆平。
某日下午,宋杬卿正在构思下册书的剧情,突然听得外面有人说道:“公子,府外有人说要拜访你。”
“嗯?”宋杬卿心觉疑惑,“拜访我?应该是拜访何玦吧?”
侍儿回道:“公子,少夫人出府查案去了,此刻并不在府中。”
宋杬卿想了想,又道:“那对方可说她是何人?”
侍儿:“来人不少,说是三锦县的员外,个个都带了礼品来。”
宋杬卿一愣,员外……礼品……
他意识到什么,连忙扬声道:“不见不见,你就说我身体有恙,不宜面见外客,让各位请回吧。”
侍儿:“是。”
宋杬卿心下暗叹,员外不就是富商么,没亲没故的来送礼,不就是相当于贿.赂么,他绝对不能接。
之后又有人交给宋杬卿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宋杬卿亲启”五个大字。
宋杬卿觉得可能是爹爹母亲她们想他了就寄了信来,于是连忙展开信仔细看,一面低喃道:“碧落海棠词……”
他忽然一顿,垮下脸来,将纸张揉成一团往地上扔。
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是何玦。
“怎么了?”她问着。
宋杬卿板着脸:“杨拾桑写的酸臭诗文,真晦气!”
他可不是原身那个小可怜,会因为她虚假的关心而动心。
何玦瞬间掐灭想打开看看的念头,又将纸团扔给翟远:“烧了。”
翟远瞥了眼宋杬卿,见他并未发话才说道:“是。”
“阿玦,”宋杬卿向她这边走过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何玦牵住他的手,温声道:“事务基本上都处理完了。”
“元元,如今你身体也好了,不如今晚与姑姑见一面,如何?”
宋杬卿点点头:“嗯,好呀。”
他微抿着唇,有些懊恼地说道:“姑姑来了三锦县这么久,我都没主动找过她,真是失礼。”
“无妨,”何玦捏捏他的手指,“姑姑她也有任务在身,前几日也不宜与你相见。”
“这样啊。”宋杬卿了然地点点头。
他想了想,笑道:“阿玦,你和我说说姑姑这个人吧。”
“我想知道你家里人是怎样的。”
何玦注视着他,眸光缱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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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今夜的明月掩于云雾之后, 夜色渐浓,府上却是灯火通明。
何玦将姑姑墨映安送至门外。
墨映安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容貌俊秀, 但气势冷冽, 抬眼间皆是锋芒。
屋内, 宋杬卿盯着桌上的两个锦盒微微发愣。他还以为姑姑不怎么喜欢他呢,没想到人家离开前还给了他礼物。
二人除了刚见面时打了个招呼后就没有对话了, 吃晚饭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
就在宋杬卿以为这次见面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墨映安在饭后拿出两个锦盒递给他。
她先推了推左边小一点的盒子, 嗓音淡淡:“我父君送你的贺礼。”
随后又推了推右边那个, 但什么都没说。
她无论是神情还是声音, 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宋杬卿有一点怕她。
姑姑说一个是她父君给他的,那应该就是何玦的外祖父, 也是他的外祖父。
另一个锦盒是谁送的她没说, 但宋杬卿觉得应该是姑姑自己送的。
宋杬卿想了想何玦和姑姑的模样, 觉得她家里人可能都是不苟言笑的那一类人吧。
何玦总是面无表情, 看着有些不近人情,这个姑姑也是神色冷酷, 令人生骇。
宋杬卿将小一点的锦盒打开看了, 里面是一只帝王绿的翡翠镯子,颜色浓郁, 玉质细腻, 色泽透亮。
他将左手上的红玉镯子取下来收好, 再将翡翠镯子戴上, 白皙的手腕与清润华美的镯子十分相称。
另一个大点儿的锦盒里装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柄身镶金嵌玉, 特别漂亮。
宋杬卿拿起它细看,眉梢尽是笑意。
没过多久,何玦回来了,面色微凝。
宋杬卿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问道:“阿玦,你怎么了?”
何玦缓缓摇头,只道:“没什么。”
宋杬卿鼓了鼓腮帮子,也没太在意,而后抬起自己左手给他看:“阿玦你看,我戴着这镯子好看吗?”
何玦看着他的皓腕微怔,说道:“这是我外祖父的嫁妆。”
她记得这镯子,当时外祖父是给了父君戴的。后来父君长眠,外祖母从战场赶回来,只向母皇要了这镯子。
原来是想留给她夫郎。
何玦收回思绪,继续说道:“看来外祖父很喜欢你。”
宋杬卿面色微红,忍不住摸着脸说道:“是这样嘛……”
“元元,你知道么,”何玦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声音舒缓,“姑姑要我好好待你,不能欺负你。”
“是吗?”宋杬卿咬了咬嘴唇,“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呢,看着似乎对我很不满意的样子。”
“不过,我觉得那只是我的错觉,她还送了我礼物,我很喜欢它。”
“姑姑不喜言语,面上看着有些凶悍,”何玦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她其实很喜欢你。”
宋杬卿有些羞赧地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所以我觉得,姑姑和你一样面冷心热。”
“……是么。”何玦嗓音淡淡,将怀里人搂得更紧了,瞳眸中藏着森然的情绪。
元元,姑姑的确是面冷心热,但我不是。
“元元……”何玦声音极低,十分压抑,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骗了你……”
“你怎么这么问?”
宋杬卿觉得何玦这话不对劲,连忙将她推开,板着脸说道:“你什么意思?你出轨了?”
何玦一愣:“出轨……是何意?”
宋杬卿退后两步,恶狠狠地看着她:“你我现在是妻夫关系,如果你背着我找了别的小郎君,就是‘出轨’!”
“我没有!”何玦斩钉截铁道,面色严肃。
宋杬卿瘪瘪嘴:“你最好没有。”
何玦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说,元元别放在心上。”
“哦,”宋杬卿没怎么挣扎,“那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吓我一跳。”
何玦声音略有些干涩:“我……随口一问……如果有人骗了你,元元会如何呢?”
宋杬卿想了想,说道:“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现在也不能给你什么定论。”
“好,我知道了。”何玦沉声道。
宋杬卿仔细看着何玦,忽然说道:“阿玦,我怎么觉得你和姑姑长得不太像呢?”
何玦心中一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长辈都说我与母亲长得更像。”
宋杬卿点点头:“也对。”
他抽回双手,小声道:“阿玦,我要沐浴休息了。”
何玦抬手摸了摸他耳边的碎发:“好。”
她近日因公务繁忙怕打扰到宋杬卿休息,便一直与他分房睡,纵使新的软榻已经做好了,她依旧没和同宋杬卿说。
何玦走至门外,逐渐融入黑暗中。
夜色如墨,一如她的心境。
墨映安走前突然说了一句话:从谎言开始的故事大多没有好结局。
何玦明白她的意思,告诫她早日告诉元元真相。
可何玦不敢,她怕如今种种只不过是一枕槐安。
如若她告诉元元真相,元元会如何待他?抵触还是接受?
何玦不敢赌,甚至不愿深想种种可能性。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谎言能一直存在,她永远是元元心中那个温柔体贴的阿玦,而不是那个他避如蛇蝎的宣王。
就算戴一辈子面具,她也觉得无妨,。
对宋杬卿来说,在三锦县的日子和他在京城的生活没有太多不同。
某日,何玦提了个礼盒回来。
“这是?”宋杬卿不解道。
何玦:“朱自怡给的谢礼。”
她解释道:“前几日,我出门查案时路遇歹徒非礼良家公子,便让翟远将人救了下来,我没出手。”
宋杬卿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心中只有我,不会出轨的~”
何玦严肃道:“对。”
宋杬卿瞅着她那样,笑得眉眼弯弯,很快就将那件事扔在脑后。
之后,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下面的人说来人是县丞朱自怡之子,宋杬卿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让人请他进来。
宋杬卿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抬首就见一位眉目清秀的小郎君走过来,他手中拿着一个细长的锦盒,身后跟着一名侍儿。
朱秋云见着人心中微惊,随后浅笑道:“何主君。”
宋杬卿闻言愣了愣,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声“何主君”是在喊他。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喊呢,其他人都是叫他“宋小郎君”或者“宋公子”。
他淡淡笑道:“朱公子此番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朱秋云暗自捏紧衣袖,面上波澜不惊道:“家母朱自怡,想来何主君略有耳闻。”
“三锦县内与我同龄的小郎君不多,我也没什么深交的好友,又听闻县令大人的夫郎年龄与我相当,便想与你结识一番。”
宋杬卿心下了然,笑道:“我来这儿这么久了也觉得有些无聊呢,与你相识也是缘分。”
他主动拉着朱秋云的手,二人一齐坐到桌旁。
朱秋云坐下后明显放松了许多,温声道:“我一个月前刚及笄,应该比何主君小些,我唤你‘宋哥哥’如何?”
宋杬卿眨眨眼,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喊这么亲密的称呼,但是为了不听到“何主君”这个别扭的称呼,他同意了。
“好,那我叫你朱公子。”
朱秋云面上的笑意真切许多,缓缓说道:“其实,今日我来还有一事。”
见宋杬卿目露疑惑,朱秋云抿了抿唇,又道:“前些日子,我差点被一醉酒女郎冲撞,是何大人出手相助。”
“母亲虽已送了谢礼,但我仍然觉得自己应当亲自登门道谢才是。”
他将手中的锦盒放在桌上,笑意盈盈道:“还望宋哥哥替我转达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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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宋杬卿盯着满脸笑意的朱秋云, 一个想法在脑中闪过。
他将桌上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柄折扇,一看就是送给女郎的东西。
宋杬卿微微歪着头看着他, 脱口而出:“朱公子你……该不会是看上何玦了吧?”
他以为眼前人至少会掩饰一下, 可没想到对方直直地看着他, 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嗯。”
宋杬卿眨眨眼,还真坦诚。
“你……”
宋杬卿说了这一个字后忽然一阵哑然, 说吃醋倒还不至于,毕竟他知道何玦对朱秋云没什么想法。
宋杬卿盯着他, 脑中思考措辞, 面上看着有些严肃。
朱秋云深吸口气, 看他的眼眸中却隐隐带了几分期待。
宋杬卿:?
他刚刚看错了吧。
宋杬卿缓缓说道:“你喜欢何玦?为什么?因为她救了你?”
朱秋云果断地点点头。
宋杬卿继续说道:“她救了你,你是不是觉得和话本里一样,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朱秋云又连连点头, 眼眸似乎闪闪发光, 问道:“宋哥哥也看话本吗?”
“嗯, ”宋杬卿唇角微弯, 用双手撑着下巴,“不过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
“什么?”朱秋云下意识接话道。
宋杬卿笑眯眯道:“何玦她是入赘我家的。”
“这样, 你还想嫁给她吗?”
……
酉时, 朱自怡回到府中,接了侍儿递来的茶, 问道:“云儿在何处?”
按照往常, 这时他应该来迎接她了。
身后的小厮立即说道:“家主, 公子正在房中休息。”
她犹豫几息, 又道:“听人说, 公子似乎有些不高兴。”
朱自怡面色一沉:“发生了何事?”
小厮缓缓说道:“公子今日午后去了知县府邸, 回来后就一直闷在房中。”
朱自怡眉头紧皱,将茶盏搁在桌上,转身就往朱秋云院子里去了。
她走近门口,见朱秋云站在桌前背对着她,面色严肃道:“云儿,听闻你今日去了知县的府邸?”
朱秋云没转过身来,只说道:“是。”
声音有气无力的。
朱自怡徐徐叹口气,走近道:“云儿,为娘不是说过了,何大人已经娶夫,你就不要再对人家有念想了……”
“谁对她有念想!”朱秋云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睛红红的。
“云儿……”朱自怡见他这样顿时慌了,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朱秋云咬了咬下唇,厉声道:“母亲可知,何玦她是入赘!”
朱自怡一惊:“这……”
朱秋云一手拍桌,冷声道:“我以为她是个面冷心热、年轻有为的女郎……没料到她竟然是个吃软饭的!”
朱秋云越想越气,最后将桌上的折扇扔在地上,恶狠狠道:“果然话本只是话本,我再也不信了!”
若说他有多少喜欢何玦,那还真没有。
他只是以为自己碰上了话本故事里的人物,想努力抓住她。
听闻她已经娶了夫郎后,他是有些难过的,但也做好了为爱做侍的准备。
毕竟,虐恋情深、为爱舍弃一切,不也是话本里的故事吗?
他还做好了被她夫郎讥讽一番的准备,结果却知道了这个消息!
什么年轻有为、面冷心热的想法通通都是假的!
朱自怡也是十分诧异:“竟会如此……”
她反应过来后上前拍拍朱秋云的肩膀,安慰道:“云儿莫要在意,世上女郎多如繁星,何惧找不到妻主?”
朱秋云转过身子躲开她的手,嘟囔着:“反正不可能出现像话本里写的一样的女郎。”
“云儿……”朱自怡轻叹一声,有些无奈。
她脑中划过一道思绪:“云儿,你可还记得你有个表姐,是你表舅的孩子,叫做方梓玥的。”
“表姐?”朱秋云微微凝眉想了想,“我不记得了。”
“你们儿时还见过面的,”朱自怡立即说道,“几日后,她会来三锦县,你可见一见。”
朱秋云眨眨眼,表姐,久别重逢。
他忽然伸手挽住朱自怡手臂,轻声道:“母亲,表姐她品行如何?”
朱自怡思索片刻道:“其母品行端正,又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她应当也不差。”
“商贾之家啊。”朱秋云瘪瘪嘴,兴致缺缺地松开手。
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朱自怡又道:“对了,云儿,那位何大人的夫郎可曾欺负你?”
朱秋云摇摇头,然后抬起手捧着脸颊,眉眼弯弯:“宋哥哥是个既好看又善良、还十分温柔的小郎君呢。”
“他还送了我好些书册,还说我可时常去找他。”
他瘪瘪嘴,不满道:“就是眼光不太好,挑了个吃软饭的女郎……”
朱自怡:?
之前是谁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是谁说“甘愿为侍非她不嫁”?
朱自怡暗叹一声,知道他是小儿心性,还没长大……
何玦一回来,宋杬卿就叫住她:“阿玦,我和你说件事。”
何玦:“什么?”
宋杬卿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前几天不是跟我说朱大人给你送了谢礼么,今日朱公子也来了,说让我替他向你传达谢意。”
何玦神色未变:“是么。”
宋杬卿笑道:“他送了一柄折扇,价格不菲,看来十分用心呢。”
“元元,”何玦眉峰微微隆起,“我同他并无干系。”
“我知道啊,”宋杬卿伸手抓住何玦左手,“所以我没收下。”
“我说,”宋杬卿摸了摸她掌心的伤口,“你这双手不适合拿折扇,适合提枪。”
他见过何玦耍所有兵器的模样,觉得她舞枪最帅气了。
何玦心下了然,手指微动,捏了捏他指尖,低声道:“元元,我的手也适合牵你。”
她直直地注视着宋杬卿,眸中盛满了醉人的情.意。
宋杬卿羞赧地抿了抿唇,小声说道:“油嘴滑舌。”
他佯装不忿地瞪了何玦一眼:“朱公子可喜欢你了,还说愿意为你做侍。”
虽然不是真的,人家把话本里的内容套自己身上了。
宋杬卿微微偏着头看她,有点期待她会说什么。
下一瞬,何玦抱住了他,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温声道:“其他人与我何干,元元,我只心系于你。”
宋杬卿的脑袋埋在何玦胸前,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阿玦,你总是这么说话。”
直球犯规啊……
当夜,何玦终于住进了主屋。
当然,她依旧睡软榻上。
之后朱秋云又来找过宋杬卿一回,说他很喜欢宋杬卿送的书册,还提了一嘴他即将重逢的表姐方梓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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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某日, 朱秋云同宋杬卿一起出门游玩,身后跟着青栀、绿芮,还有朱秋云的侍儿小蕊。
天气渐凉, 宋杬卿已经披上了一件略薄的氅衣。
朱秋云与他并肩而行, 一直在为他介绍县城的商铺:“宋哥哥, 买匹布最好去七翎阁,买珠钗首饰最好去琳琅苑……”
宋杬卿笑道:“好, 我记下了。”
“至于吃食,”朱秋云眉眼弯弯, “南街巷子里的红枣糕味道一绝, 甜而不腻, 我特别喜欢。”
“是么,”宋杬卿来了兴致,“那我定要尝尝。”
不知道和他小厨房里人做的相比, 味道如何。
二人寻了一座茶楼坐坐, 里头的人是认识朱秋云的, 笑着叫了声“朱公子”。
朱秋云解释道:“我常来这儿坐坐, 这儿的茶很好喝。”
宋杬卿抿了一口,茶水有些苦, 但最后又有点甜, 似乎还带着几分馨香。
“嗯,好喝。”他轻声道。
朱秋云记得那条巷子离茶楼不远, 于是让小蕊去买些红枣糕来。
宋杬卿想了想让青栀也去了, 他最会认路了。
青栀从钱袋里拿出了一些碎银子, 然后将钱袋交给绿芮, 让他好生保管。
宋杬卿瞅着那钱袋, 脑中划过某个念头。
“对了宋哥哥, ”朱秋云面色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低的,我见到我那个表姐了。”
宋杬卿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忙问道:“如何?”
他知道朱秋云和他表姐是隔了好几层的关系,不算近亲,也就没说些什么。
朱秋云先是左右看了看,微微凑近他说道:“表姐她温和知礼,容貌俊秀,和我想象中阴险狡诈的商贩很是不同。”
宋杬卿眨眨眼,迟疑道:“在你眼中……商贩是这种形象吗?”
朱秋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
“话本里几乎都是这么写的,比如《九里红妆》中那个嫌贫爱富、干扰女儿婚事的富商;又比如《月古明》中爱慕虚荣、捧高踩低的员外;还有《蓝颜知己》中为了银子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卖给别人的巨贾……”
……
二人聊了很多,多数时是朱秋云说,宋杬卿耐心地听着。
宋杬卿这辈子几乎一直是被宠爱照顾的角色,虽然十分享受,不过他偶尔也想试试照顾别人。
朱秋云生父早亡,是被母亲朱自怡捧在手心里宠大的,生性率直,单纯可爱,他很喜欢。
而且秋云还和他一样喜欢话本,喜欢美食,他更觉得投缘。
没过多久,青栀和小蕊回来了。
红枣糕果然十分香甜,却并不腻味。
几人离开茶楼想去别处看看,路过一条巷道时,被突然出现的三个流里流气的女郎拦住去路。
宋杬卿当即抬手护住朱秋云,然后想安慰他别怕,转眼就看到朱秋云闪闪发光的眼睛。
“秋云?”他下意识问道。
朱秋云小脸红红的,低声说道:“宋哥哥真飒爽,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呢。”
宋杬卿忍不住轻咳一声,耳尖泛红。
对面为首一人说道:“两位小郎君家住何处,让姐几个送你们回去如何?”
此话一落,对面几人“嘿嘿嘿”笑得不怀好意。
宋杬卿冷声道:“不必了,我们自己能回去。”
他又听得青栀扬声说道:“真是无礼至极,我家公子是三锦知县何大人的夫郎,朱公子的母亲是三锦县县丞朱大人,你们岂敢无礼?”
他这话震得对面三人瞬间变了脸色。
她们本就是见宋杬卿二人容颜出众、身旁没什么护卫,便想来调戏一番,没想到二人有如此身份。
朱秋云回过神来,双手叉腰说道:“对,你们若还敢放肆,我母亲定不轻饶!”
几人面露挣扎之色,最后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
朱秋云松口气,小声嘟囔着:“贪图美色,欺软怕硬,真讨厌!”
“秋云表弟。”
一道女声传来。
朱秋云转身一看,惊讶道:“梓玥表姐,你怎么在这儿?”
方梓玥解释道:“今日我本打算回平江,在不远处看见你似乎遇上了麻烦,你可有事?”
“我没事。”朱秋云摇摇头。
他挽着宋杬卿的手臂,笑道:“表姐你看,他是宋哥哥,是何知县的夫郎。”
方梓玥这才转头看向宋杬卿,微微一愣,而后道:“宋公子,有礼。”
“方小姐。”宋杬卿浅笑着点点头。
这人果然和秋云说的一样,气质平和,温润如玉。
方梓玥同朱秋云又叙了几句才道别。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朱秋云忍不住问道:“宋哥哥觉得梓玥表姐如何?”
宋杬卿轻笑着:“才见了一面,目前觉得是位温和有礼的女郎。”
“我也这么觉得,”朱秋云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母亲有几分撮合我跟表姐的意思,不知道表姐怎么想的。”
“那秋云你是怎么想的,”宋杬卿看着他,“你喜欢方小姐吗?”
朱秋云愣了愣:“……我不知道。”
“什么是‘喜欢’?和我喜欢红枣糕的感觉一样吗?”
宋杬卿摇摇头:“不一样。”
“那宋哥哥喜欢何大人吗?”朱秋云看着他问道。
“喜欢啊,”宋杬卿抿唇笑笑,“不然也不会跟她来临安了。”
他脸红了红,轻声道:“和她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安心,在她面前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无理取闹她都会耐心地哄我。”
见朱秋云依旧懵懵懂懂的模样,宋杬卿缓缓说道:“你不要因为朱大人觉得好就好,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和方小姐在一起开心吗?你喜欢她吗?她喜欢你吗?”
“哦,”朱秋云下意识点点头,随后又是一脸苦恼,“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是否喜欢表姐,又怎么会知道表姐是否喜欢我呢?”
宋杬卿抬手将耳边发丝撩至耳后,说道:“冬日里,你在炭火旁能感觉到温暖吗?”
朱秋云下意识道:“当然能。”
“对啊,”宋杬卿摸了摸他的脑袋,眉眼间皆是笑意,“喜欢就是这样,藏不住的。”
“她若喜欢你,你只要不是太迟钝,就一定能感觉得到。”
见朱秋云陷入沉思,宋杬卿动作一顿,瞪大了眼睛。
他刚刚在和这个孩子说什么呢?
他又不是什么情感导师,为什么能说出这么大一段话来?似乎还言之凿凿的?
“咳……咳咳……”
宋杬卿猛然一阵咳嗽。
“宋哥哥怎么了?”朱秋云连忙问道。
“没事,”宋杬卿努力给自己顺气,“秋云,我刚刚都是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你还小,亲事不着急。”
朱秋云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
宋杬卿回府后发现何玦还没回来,于是打算去县衙找他,还上带了食盒。
他住的地方其实离县衙正殿有一段距离,而且他平日出入也是走的偏门,而非县衙正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县衙找她。
宋杬卿刚踏入偏门,听得里面传来声音:
“何大人,张员外的公子二八年华,生的花容月貌,大人确定不考虑一下?”这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余已成亲,绝不纳侍。”这是何玦冷冰冰的声音。
“哎呀,何大人难道不愿享齐人之福?听闻何大人并无子嗣,正君想必也是宽容大——”
“来人,送客。”
何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
宋杬卿抿唇笑了笑,故意加重脚步进门,而后说道:“阿玦,我听着好像有人给你说亲事?”
“元元!”
何玦有些慌了,连忙上前解释道:“我不认识什么张家公子,元元别误会。”
“嗯,我知道。”他把手中的食盒交给何玦,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正堂中另一个人——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男子,正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他可能也没想到,他可劲儿想给那张家公子挖墙脚,结果被宋杬卿抓了个正着。
那人面色涨红,飞快地说道:“哈……何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话未落,人已经脚底抹油跑了。
屋内只有何玦和宋杬卿二人。
何玦面色紧绷地看着他:“元元……”
宋杬卿瞅着她,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阿玦,你别紧张,我没生气。”
何玦闻言稍微松了口气,将食盒放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一碟点心。
“这是红枣糕,”宋杬卿说道,“秋云告诉我的,我觉得很好吃给你带了点来,不腻,你尝尝吧。”
“好。”何玦依言动作。
宋杬卿看了她几息,突然说道:“那张家公子生得花容月貌,说不定比我还好看,阿玦你当真没想法?”
“咳……咳咳……”何玦被呛到了。
宋杬卿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这么大反应?难不成你真的……”
“元元。”何玦声音重了些,目光直直地锁住他,然后向他靠近。
宋杬卿眨眨眼,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觉得此时的何玦有点凶,但是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何玦走近他,拿起他左手放在自己胸口出,满目认真:“元元,我只心系于你一人。”
“我不需要你吃醋,只希望你别误会。”
宋杬卿盯着她,手下传来心脏的震动声。
他面色泛红,嘴角还是没忍住上扬起来,连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阿玦,你这么喜欢我啊?”
他声音软软糯糯的,藏着三分甜。
“嗯,”何玦握紧他的手,眼眸尽是温柔的情.意,“这世间我只喜欢你一人。”
宋杬卿眨眨眼:“嗯,我知道。”
“阿玦,我也喜欢你。”
何玦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人抱住,双臂环上他腰身。
宋杬卿任由她抱着,虽然她搂得有些紧,但他还是乖乖的,没挣扎。
过了阵子,宋杬卿觉得有些饿了,推了推她:“阿玦,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了。”
“好。”何玦当即松开手。
宋杬卿目光随意一扫,见何玦腰上空空。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阿玦,先等一下。”
“我记得你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布袋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何玦微愣,下意识说道:“元元要看什么?”
宋杬卿心觉奇怪,这还是何玦第一次没有立即答应他的话,忍不住问道:“不可以吗?”
何玦迟疑道:“……可以。”
她动作缓慢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子递给他。
宋杬卿接过来看了看,说道:“果然有点眼熟,好像和我的钱袋子长得一模一样。”
何玦心紧了紧,但面上平静无波:“巧合。”
宋杬卿点点头:“也是,这种布袋子很常见的。”
何玦见他并未生疑,暗中松了口气。
宋杬卿将它打开看看,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是他亲手绣的那个。
手指下意识捏了捏袋子,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东西。
宋杬卿将它倒在手上,是一块玉玦,颜色很深,四周都有磨损,上面好像刻了什么字。
他拿近细看,是个小巧的“元”字。
宋杬卿盯着玉玦看了很久,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祥云纹,而后缓缓抬头看向何玦,笑靥如花:
“阿玦,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不慌,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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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宋杬卿眉眼弯弯, 笑得特别好看,比雨后的垂丝海棠还要漂亮。
他看着何玦微愣的神色,脑子里止不住地开始想七想八来。
这玉玦一看就是她经常拿在手里的, 不然也不会磨损得这么严重。
看她这模样, 对方应该是个名字里带了“元”字的小郎君, 难不成是她的白月光?亦或是朱砂痣?
他突然记起来,何玦好像一见到他就对他说喜欢, 喊他“元元”还喊得特别温柔……
宋杬卿瞳孔一震,他该不会是碰上了什么离谱的替身文学吧?
见他神色变来变去, 脑袋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何玦终于说道:“元元, 你别胡思乱想——”
“你别这么叫我!”宋杬卿恶狠狠地盯着她。
何玦一噎,而后说道:“杬卿,你对它当真没有半分印象?”
宋杬卿反问:“我该有什么印象?”
何玦上前一步想握住他的手, 却被他侧身躲过。
她轻叹一声, 无奈道:“它是你送给我的。”
“嗯?”宋杬卿满脸不信, 扯了扯嘴角, “何玦,你就算是骗我也得找个好点儿的理由吧。”
你看看你说的这话, 谁信?
“你听我解释。”何玦紧绷着脸。
宋杬卿将手上的东西悉数放在桌上, 又后退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双手环抱于胸前。
他板着脸看着何玦:“你狡辩吧, 我听着呢。”
他到要看看, 何玦能解释个什么所以然来。
何玦拿起桌上的玉玦, 缓缓说道:“我们儿时见过的。”
“是在冬日的寒夜, 我……在巧合之下于京城街道与你相遇。你独自站在路边, 一身大红氅衣, 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她轻笑一声,又道:“你生性纯良,不谙世事,也不惧怕我当时怪异的模样,和我待了很久。”
“分别时,你送了我这块玉玦。”
何玦注视着安静的宋杬卿,眸中藏着几分希冀:“杬卿可记起些什么?”
宋杬卿别过头去不看她,低声道:“没有。”
他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几分郁气。
何玦眸光一黯,手指抚摸着那块玉玦,说道:“我也记得,你说你记性不好,很可能会忘了我,故而有些失意。”
她轻叹一声,嘴角勾起无奈的弧度,又道:“你的小字不就是‘元元’么,怎么会以为我心里有别的人呢?”
宋杬卿皱着脸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又将她手上的玉玦拿来细看,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但他没抓住。
“你说它是你祖父送给你的礼物,寓意祥和。”何玦唇角微扬,“分别之时,你将它送给了我,愿我一生平安,喜乐无忧。”
她轻柔又缱绻的嗓音中藏着五分欢喜、五分怀念。
宋杬卿眨眨眼,觉得耳朵有些痒。
他骤然站起身来注视着何玦,扬声道:“祖父送的是吧。”
他将玉玦塞进何玦手中,随后转身就往门口走。
“元元,”何玦慌了,忙追上去,“你不信吗?”
“对!”宋杬卿头也不回,脚步不停,“所以我要写信回去问问,祖父是不是真的送了我一块刻了字的玉玦。”
“祖父虽然去了北境,但爹爹肯定记得,我写信去问问他。”
他瞪了眼追上来的何玦,哼了一声,说道:“我收到回信前,你别想进我屋子。”
“你一个人老老实实地睡偏房吧。”。
在宋府时,宋杬卿身边伺候的人几乎有一半知道他与何玦是分床睡,但他们口风都紧,没说出去。
来到三锦县后,住的院子小了不少。人员流动之时,逐渐发现何玦又回了偏房睡,私下议论纷纷。
何玦偶尔经过某处,十次中有八次能听到侍儿的心声:
『少夫人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公子生这么大气。』
『这次竟然被赶到偏房睡了,少夫人不会觉得没面子吧?』
……
何玦全当没听到。
等回信的这几天,宋杬卿压根就不理会他,不跟她说话,饭也不跟他一起吃,好像后院没她这个人一般。
一连吃了许多闭门羹,何玦面色青黑,心里也是郁闷至极。
巨大的低气压笼罩在整个府内上空,压得下面人都不敢乱说话。
何玦处理公务时脸色依旧不好看,板着脸显得更骇人了,去报案的人都少了许多。
朱自怡素来善于察言观色,见状直接邀请她去暖清阁吃饭,美其名曰“放松”。
二人之前就来过暖清阁,此处是个吃饭宴请的好地方,管弦言笑声不断。
厢房内,何玦与朱自怡相向而坐。
前者面无表情,一个劲儿喝茶。
朱自怡猜测她应当是把茶当酒喝了。
“何大人,”朱自怡斟酌言词,缓缓说道,“下官斗胆僭越一回,大人可是惹尊夫郎生气了?”
何玦没说话,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朱自怡心下了然,看来她说中了,于是继续道:“何大人,惹夫郎生气了,该哄还是要哄的。”
『面子哪儿有夫郎重要,刚成亲的女郎还是太年轻。』
何玦将茶杯放下,直视朱自怡,虚心请教:“该如何哄?”
朱自怡自得一笑,抬手摸了摸下巴,说道:“何大人请听我一言。”
……
天气越来越冷了,宋杬卿一直窝在屋里没出门。
离饭点还有一阵子,他捏了块桌上的点心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公子,信寄来了!”
红玉兴奋的声音传来。
宋杬卿“噌”的一下从软榻上起身,拿手帕擦了擦手,这才接过他递来的书信。
他打开后细看,开头是几句关心的话,后面才写了他上回信里的问题。
看完后,宋杬卿原本皱着的眉逐渐松开来。
何玦说的没错,祖父的确给了他一块玉玦,上面刻了个小小的“元”字。
他儿时走丢过一次,据说就是为了去寻那块玉玦,可惜的是最后一直没找到。
宋杬卿放下书信,猛然松了口气。
好险,他差点以为自己拿了替身剧本呢。
虽然他不记得相遇的事了,但是目前看来,何玦大概率没骗他。
难道他跟何玦在儿时真的见过一面,只是他忘了?
也不是不可能。
宋杬卿回想着这几日他对何玦的冷淡,有些不自在地捏捏手指。
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做的好像有点过分呢。
今天何玦休息,早上来找过他一回,不过他没理她,还让人把她挡回去了。
他捏捏指尖,问红玉道:“何玦在哪儿?”
红玉立即说道:“公子,我刚刚听人说少夫人好像在小厨房。”
宋杬卿将书信收好,闻言有些疑惑道:“小厨房,她去小厨房做什么,饿了?”
“红玉不知,”红玉摇摇头,眼眸里也装了些疑惑,“不过听闻少夫人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两个时辰了。”
宋杬卿想了想,拿过一旁桌上的一碟点心,然后往小厨房那边去了。
快到门口时,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于是快步进门一看,然后睁大了眼睛。
厨房内站了一圈人,中间炒菜的那个人,他怎么越看越觉得像何玦?
不是像,真是是何玦。
宋杬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身后的红玉也惊掉了下巴。
老实说,“女郎会做饭”这一点在宋杬卿心里的确是加分项,不过他从来没有要求过何玦那么做。
因为他是相府的小公子,小厨房里的人就有五六个,实在不需要何玦动手。
而且何玦她可是个武艺高强的武将,一双手都是握枪、拿剑、保家卫国的,现在竟然在这炒菜下厨,实在是不符合她人设。
宋杬卿靠在门上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屋内有人发现了他,惊呼出声:“公子!”
何玦正好将锅里的鱼盛入碗中,闻言立即转头望去。
“元元……”
宋杬卿将手中的碟子塞进红玉手中,走过去看了看碗里的红烧鱼,闻着很香,卖相也还行。
他又看看何玦,对方面色紧绷看起来十分僵硬,但她眸中暗藏的忐忑还是被他发现了。
宋杬卿抿了抿唇,突然抬手抓着何玦衣裳将人往门外带,最后将人拉到一道墙边。
他双手撑在何玦身体两旁,离她很近,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何玦呼吸一滞,声音有几分低哑:“元、元元……”
宋杬卿直接问道:“你为什么来厨房?”
何玦垂下头看他,紧抿着唇,半晌才说道:“……哄你。”
宋杬卿听着她低沉又温柔的声音,立即红了脸。
他缓缓收回手,将其背在身后,呐呐道:“这、这样啊。”
“你不用这样,这件事……是我过分了。”
宋杬卿不太敢看何玦的神色,只低着脑袋,脚有些不自在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头,小声说道:“我收到爹爹的回信了,他说祖父是送了我一块玉玦,不过被我弄丢了。”
何玦问道:“那元元现在……不生气了吧?”
宋杬卿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嗯。”
“其实,”他有些苦恼地皱着眉,“我生气是因为我觉得你说谎骗我,我根本不记得有那么一回事了。”
“我当时还想着,哪怕你说它是你旧情.人的东西也比骗我来的好。”
何玦沉声道:“没有旧情人。”
宋杬卿抿了抿唇,也不看她,声音细弱蚊蝇:“我真的不记得了。”
“无妨,”何玦立即接话,“我记得就好。”
她缓缓伸手,将宋杬卿的手握在掌心。
宋杬卿没挣扎,想了想后主动上前一步抱住何玦。
何玦一怔,随后立即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喉咙略有几分干涩:“元元……”
宋杬卿哼唧两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次是我不对,作为赔礼,我给你做件衣服吧。”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得:“我针黹功夫很好的,爹爹经常夸我。”
“好。”何玦低声道,嗓音因为忍耐而显得有些喑哑。
宋杬卿让她抱了会儿,然后推了推她,说自己饿了。
二人终于又在同一桌上吃饭了。
厨房里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见二人和好,他们也是由衷的高兴。
毕竟这几天的低气压,他们实在是受够了。
何玦不仅做了红烧鱼,还做了酸辣土豆丝、山药排骨汤。
宋杬卿夹了些土豆丝尝尝,忍不住说道:“阿玦,土豆丝也是你切的吗?”
切的真好诶,特别细也特别入味,酸酸辣辣的,好吃。
何玦颔首:“是。”
宋杬卿拿汤勺盛了小半碗排骨汤,目光落在碗里的山药上,下意识问道:“山药也是你削的皮?”
见她点头,宋杬卿立即说道:“你手不痒吗?”
何玦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宋杬卿就已经朝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他见何玦两只手上都没有泛红,也是放下心来,随后盯着她手掌上的茧和伤口,愣了愣,开口道:“阿玦,你以后别给我做饭了。”
何玦眉头微凝,问道:“不好吃吗?”
“不是,你做的很好吃。”宋杬卿手指捏了捏她指腹,而后微微歪着头看她,“只是觉得,你不该做这种事。”
宋杬卿收回手笑了笑,道:“吃饭吧。”。
平江,方府。
方梓玥去了书房,找方宁汇报此行状况。
“不错。”
方宁看她的目光充满了赞赏,随后想到了什么,又道:“此行你应当见到朱家表弟了吧,如何?”
“咳,”方梓玥面色略有些不自然,“表弟纯良活泼,姑母对他定是宠爱至极。”
方宁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只道:“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对了母亲,”方梓玥神色变得严肃许多,“在三锦县,我遇上一位特别的小郎君。”
“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他心里就莫名觉得亲近。”
“而且,”方梓玥顿了顿,“我觉得,他的容貌与母亲似乎有三分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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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今夜, 何玦终于又回到主屋睡了。
宋杬卿早早地躺在床榻上,拿被子裹着自己,闭上眼后好一阵子都没睡着。
屋内静悄悄的, 桌上的烛火正燃着, 气氛十分和谐。
宋杬卿悄悄撩起一点床幔往外看, 这个屋子比他原来的房间小很多,他能看见何玦正躺在软榻上, 阖着眸子,似乎睡着了。
他鼓了鼓腮帮子, 又转了转眼珠, 心里突然生了个坏点子。
宋杬卿掀开被子下床, 拿了件氅衣披在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靠近软榻。
凑近了,他蹲下身子盯着何玦的脸看。
唔……
他怎么觉得这人长得越来越好看了?眼睛好看, 眉毛好看, 鼻子也好看。
他一手摸着下巴, 暗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曾?
何玦是西施美人?
噗。
宋杬卿笑弯了眸子, 忍不住伸手想碰碰她挺直的鼻尖。
在挨到的前一刻,他的手被人抓住, 紧接着响起一道低沉的女声:
“元元, 你在做什么?”
宋杬卿吓得瞳孔一震,猛然起身, 随后却是眼前一黑, 身子一晃就往后栽了下去, 氅衣掉落在地。
何玦眼神一凝, 当即伸手揽着他的腰带入怀中, 之后又立刻将被褥扯过来盖在他身上。
二人贴得很近, 呼吸声清晰可闻。
宋杬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何玦怀中,他脑袋还抵在她颈窝里面。
“阿玦,你你你……我我我……”
他声音十分慌乱,身体僵硬得不行,手脚都不敢乱动。
毕竟,现在她们都只穿了一件里衣,又抱在一起,若是一个不小心……
“怎么了?”何玦嗓音低沉,“元元在想什么?”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宋杬卿耳边,令他耳尖染上几分薄红。
何玦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是泛起一阵涟漪。
“没、没什么。”宋杬卿快速地眨眨眼睛,故作镇定地说道。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就是抱抱么,她们都抱过多少回了,再抱一次又怎么样?
而且何玦是正人君子,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他这么想着,心里逐渐平静下来,于是心安理得地靠在她怀里,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下是何玦不自在了,立刻挺直身板,压在被子上的右手也随之收紧。
她问道:“元元睡不着?”
“嗯。”
宋杬卿蔫蔫地应了声,然后问道:“阿玦,你明日公务多么?”
何玦思忖片刻,说道:“如今天气渐寒,公务也并不繁忙,稍微晚些去也无妨。”
听得此话,宋杬卿放下心来,一把握住自己腰上的手,笑道:“那你陪我说会儿话吧,我好无聊。”
他干净的嗓音中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甜意直接撞进何玦心里。
“好。”何玦轻声应着。
“唔……”宋杬卿有些纠结,“阿玦,既然我们儿时见过,你还记了我这么久,那你对我应该不是一见钟情吧?”
何玦被子下的左手反握住宋杬卿的手掌,缓缓说道:“与你初见那年我十岁,那时根本不懂何为情.爱,只是一直将你记在脑中,念在心上。”
“在遇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来,可你似乎早已将我忘却。”
她言辞中带着几分明显的失落。
宋杬卿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又说道:“你说的是我抛绣球那天吗?”
“不,是在酒楼上。”何玦捏了捏他的手指,声音依旧温柔,“不过你应该忘了。”
那日惊鸿一瞥,她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他是她记了数十年的小郎君。
“元元,我可能一直没对你说过,”何玦声音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你的嗓音悦耳至极。”
宋杬卿一愣,脸“唰”的一下红透了,眼睫紧张地颤动着,最后呐呐道:“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分明你的声音更好听。”
何玦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不置可否。
宋杬卿平静了下心情,然后换了个姿势,微微偏头看着她:“那日,我除了送你玉玦,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吗?”
何玦唇角微扬,低声呢喃道:“你说我的眼睛很漂亮,还说……会等我来娶你。”
“诶?”
宋杬卿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连忙问道:“我真的这么说过吗?”
何玦不会是仗着他不记得了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何玦气定神闲地与之回视,缓缓说道:“嗯,你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盖了章。”
“盖章?”宋杬卿愣愣地问道。
何玦将宋杬卿被子下的手带了出来,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最后再将二人的大拇指相碰。
做完这一切,她才说道:“就像这样,你教我的。”
宋杬卿眨眨眼,立即抽回手又塞进被子里,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这样啊。”
他小时候好像真的会玩这个。
何玦拢了拢锦被,继续道:“后来你绣球选亲的消息穿到淮城,我便立即赶来京城。”
“元元,是你选择了我。”
宋杬卿缓缓将脑袋搭在她肩上,说道:“当时我挑了好久,觉得你这个人看着最顺眼了。”
他轻笑一声,又道:“因为我力气比较大,扔的时候还怕把你砸伤了呢。”
“不过,”宋杬卿又直起身子看着她,“我们成亲这么长时间,你怎么都没主动和我提起过这件事?若不是我意外发现这块玉玦,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
何玦面色微凝,缄默许久,最后才道:“我总想着,等你多喜欢我一点、再多喜欢我一点后才告诉你一切。”
宋杬卿不解地拧着眉:“这有什么,我们都成亲了,而且我现在很喜欢你。”
何玦眸光微闪,抱着宋杬卿一起倒在软榻上,又将锦被给他盖好。
宋杬卿的脑袋枕着她右肩上,视线落在她颈脖处,身体僵硬得像块硬糍粑。
等等,刚刚坐着抱在一起没关系,现在躺着还抱在一处是不是不太好?
他有些慌乱地眨眨眼,想从脑子里揪出个不错的借口,下一瞬听得何玦说道:
“元元,我们相遇定是缘分。”
何玦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细密的情意丝丝缕缕缠上宋杬卿的心。
宋杬卿害羞地闭上眼,身体也没那么僵硬了。
他小声说道:“嗯,我也觉得是缘分。”
我刚好看到你了,又刚好觉得你顺眼。
这个“刚好”刚刚好。
二人又沉默一阵子,宋杬卿睁开一只眼偷偷瞧着她,小声道:“阿玦,我想睡了。”
“好。”何玦立即应道。
她等了几息,然后将人抱得紧了些。
“睡吧。”
她声音极低,好似在哄他。
宋杬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
屋内又静了下来。
均匀的呼吸声传入耳中,何玦漆黑如墨的瞳眸中闪过一道红芒,藏在眼底的是无尽的情.意与隐忍……
翌日。
青栀如往常一般推开房门,下一瞬瞳孔一震,立即将房门关上。
“青栀?”一旁的绿芮迟疑道。
青栀眸光闪了闪,转过来面向他们说道:“稍微等等再进去。”
他好像看见公子和少夫人睡在一起,难不成他眼花了?
青栀抬手揉了揉眼睛,又觉得自己没眼花。
他心中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一股脑冲进去,不然……
屋内。
其实何玦在青栀开门的那一刻就醒了,只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她感觉到怀里有个人,下意识抽回手坐起身来,再定睛一看,原本冷硬的面色瞬间柔和下来。
宋杬卿因为她的动作蹙着眉,眼睫颤了颤,随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有些迷迷糊糊的,看见何玦的脸下意识笑了笑,呢喃道:“阿玦……”
他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糯糯,透着几分娇憨。
何玦心神一震,身体僵硬许多。
宋杬卿挣扎着起身,何玦想去扶他,结果他某只手不知怎的碰到了她腰腹的位置,还顺手摸了一把,最后说道:“阿玦,你腹肌真好摸。”
何玦捉住他作乱的手,声音低哑:“元元,该起床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随后却将宋杬卿又塞回被子里,自己起身快速穿戴好衣物。
宋杬卿睁大眼睛看着她动作,思绪渐渐回笼,掩在被子下的脸红得不行。
她们昨天晚上竟然抱着睡了一夜!
他刚刚还轻薄了何玦!
不对,他们是正经妻夫,不算轻薄。
想到这儿,宋杬卿笑弯了眼睛。
他从被子里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然后扬声让青栀他们进来。
青栀应了声,然后回头嘱咐红玉他们道:“你们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要神色如常,如往常一般服侍公子梳洗。”
绿芮红玉相视一眼,虽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很快,他们就明白青栀的意思了。
虽然十分惊讶,但他们还是没表现在脸上,只在心中想着。
然后被何玦听了个十成十。
之后几日,宋杬卿都在做衣服。
虽然她针黹功夫是不错,可他擅长的是绣荷包、绣手帕、绣贴身衣物什么的,他自己穿的衣服根本不需要他绣,自有青栀红玉他们给他做。
而且他也不太了解女子的衣袍,所以要做好还是要花些功夫。
某日,宋杬卿在家等何玦回来吃午饭,结果等来的是翟远。
她说何玦今日会晚些回来,让他先吃不必等她。
宋杬卿觉得十分疑惑,这几日何玦都能在饭点前回来,今日这般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到自己这么多天都没去看过何玦办案,今天正好去看看。
他特地换了身衣裳,缓步穿过廊道,接近正堂时,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声音。
“何大人明鉴,草民冤枉!”
“草民今日在家中与方员外谈论事务,一上午都没走出过家门。她家公鸡不见了,与我有何干系?她这分明就是诬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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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听起来像是发生了失窃案, 宋杬卿忍不住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看正堂内发生了什么。
何玦端坐在大堂案前,面无表情。
下面两边各占了一排衙役, 中间站着两个人。
左边的女郎看着二十出头的模样, 一身青色粗布长袍。
她挺直腰板直视着何玦, 面上并无惧意,双手攥得很紧。
她身旁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郎, 一身蓝色粗衫,正一脸不善地盯着她。
“何大人, 她说谎!”
蓝衣女郎冷笑一声, 说道:“我夫郎说他亲眼看到李行出去过一趟, 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肯定是她偷了我家的鸡!”
李行深吸口气,缓缓说道:“何大人明鉴, 草民问心无愧。”
“大人不若将方员外与张乐夫郎请来对峙, 看看到底是何人说谎。”
“方员外如今应当在来福客栈, 很快就能找到。”
宋杬卿暗自点头, 这人遇事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说话也十分有条理。
何玦不动声色地看了翟远一眼, 对方立即领命前去,还带了几名衙役。
之后, 张乐一脸鄙夷地看着李行, 嘲讽道:“张家村谁不知道你自幼无母无父, 靠吃百家饭长大, 村长和善才给了你一间屋子, 没想到你竟然还偷我家的公鸡!”
她嗤笑一声, 又道:“听说你一直挑灯夜读想参加科考,真是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也想踏入贡院的门?”
“你!”李行顿时转头看向张乐眼神锋利,面色涨红。
前面的话她尽可当做没听见,可是张乐后来的话却让她忍无可忍。
宋杬卿听着直皱眉,怀疑她偷窃语言激烈一点可以理解,但人身攻击就有点过分了。
贫苦出身怎么就不能凭读书提升自己了?
红玉他们拿了把椅子过来,还有各色茶点,可以说是十分周到了。
张乐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何玦一句“肃静”堵住了嘴,只能一脸不忿地别过头去。
一段时辰后,有一女一男走入正堂。
那名男子十分瘦弱,身量并不高,年纪应当也不大,还一直低着头,有些畏畏缩缩的。
那名女子看着四十来岁,衣着富贵,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个极大的碧玉扳指。
她气定神闲地对何玦说道:“何大人,在下方宁。”
宋杬卿莫名觉得这个方员外有些眼熟,不过他没将这点放在心上。
张乐见到那名男子,立即上前用力抓着他的手,连忙说道:“巧六,你快跟何大人说,你是不是看到李行偷我们家的鸡了?”
胡巧六面色发白,支支吾吾说道:“何大人,草民今日……看到李行在我家附近出现……没过多久,我家的公鸡就少了一只。”
张乐顿时一脸得意:“何大人听,我夫郎都说他亲眼看到了。”
她又转身看向面色难看的李行,扬声说道:“所以我家的公鸡一定是被李行偷了!”
李行双拳握得很紧,指节微微泛白,嘴唇翕动,最后只道:“何大人明鉴。”
何玦淡漠的目光落在胡巧六身上,冷声问道:“余只说一次,公堂之上,不得胡言乱语。”
“胡巧六,你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胡巧六身子一颤,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声音细弱蚊蝇:“……回大人,所言属实。”
何玦面色未变,继续说道:“胡巧六,你既说你看到李行的身影,那你是在何时看到的?辰时还是巳时?”
胡巧六眸光闪了闪,动了动嘴唇:“是、是巳时。”
“巳时几刻?”何玦逼问道。
“巳……”胡巧六目光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直视她,双手紧紧搅在一起,身体甚至在颤抖。
“草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张乐见状连忙说道:“何大人,草民夫郎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既然他都看到了,肯定是李行偷的——”
“啪!”
何玦将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冷然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她的视线在正堂内扫过一圈,最后继续看着胡巧六,说道:“若你当真看到李行偷了你家的公鸡,那你当时为何不高声呼喊,让人抓她个正行?”
胡巧六咬了咬下唇,艰难说道:“回大人,我……我当时太惊讶了,忘了喊人。”
何玦眸光冰冷,眼底划过一丝讽刺。
“何大人,”一直沉默的方宁开口说道,“在下作证,今日上午李小姐与在下一直在屋内商谈事务,中途从未离开过。”
她缓缓转头瞥向面色发白的胡巧六,淡淡笑道:“倒是在我离开之际,我似乎看见这位公子和一位中年男子发生了争执,不知其与此次失窃可有干系?”
胡巧六浑身一震,脱口而出道:“和我爹没关——”
他声音一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后下意识转头看着张乐,骤然对上她难看的面色。
“胡巧六!到底怎么回事?!”张乐怒吼道。
“妻主,”胡巧六面色慌乱,极力想解释什么,“我爹他突然来了,在鸡圈里抓了一只鸡就走,我实在拦不住他……”
“胡巧六——”张乐只觉心在滴血,气得头脑发昏。
如果这鸡是李行偷的,她还能要回来,可如今告诉他是那个没脸没皮的老男人抢的,她还要得回来个屁!
她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胡巧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宋杬卿看得一盘点心都要吃完了,心里知道这失窃案基本上已经真相大白。
不论胡巧六是否真的拦不住他爹,至少李行是无辜的,而且这件事最后算是张乐的家事,何玦也不能插手太多。
最后,张乐不情不愿地给李行道了个歉,扯着胡巧六回家了。
李行洗刷了冤屈,面上带着微笑,由衷地向何玦和方宁表达了感谢。
何玦面无表情道:“余只做了分内之事。”
方宁微微一笑,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李行冲二人作揖,遂转身离去,背影都透露着几分轻松的意味。
何玦让堂内的衙役都散了,然后看着不知为何还留在原地的方宁,淡淡道:“请自便。”
方宁心下暗叹,略一颔首后转身离去。
另一边。
见何玦正往这边走来,宋杬卿连忙将茶杯放下,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袖,然后站在墙边示意青栀他们别出声。
他想吓何玦一回,想看看她那张脸上露出其他表情。
宋杬卿敛声屏气等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猛然上前一步——
然后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何玦低哑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藏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
“元元在做什么?”
宋杬卿眨眨眼,实话实说道:“吓你。”
他抬头看着何玦,微微嘟着唇,说道:“你怎么抱得这么顺手?好像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一样。”
“嗯,”何玦注视着他,“你一来我就知道了。”
“哼~”宋杬卿一手揪着何玦肩上的头发,“这说明何大人办案时不够认真,竟然注意到公务以外的人和事。”
何玦抬手理了理宋杬卿调皮的发丝,缓缓说道:“那怎么办,元元要罚我么?”
“当然,”宋杬卿伸出手指点了点何玦的下巴,笑了笑,“我要罚你今天中午不准吃饭。”
“好。”何玦不假思索道。
宋杬卿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抿了抿唇,又道:“怎么办,何大人下午只能饿着肚子办公了,好可怜啊。”
笑意从他漂亮的眼眸里跑出来,争先恐后地砸在何玦心上。
她说:“无妨。”
宋杬卿推了推她,说道:“笨蛋阿玦,我是开玩笑的。”
何玦只看着他,瞳眸里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情.意。
宋杬卿主动牵过她的手,眉眼弯弯:“走吧,回去吃饭,你肯定饿了。”
二人并肩而行,何玦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宋杬卿。
宋杬卿目视前方,有些不解地说道:“阿玦,你说胡巧六是真的拦不住他爹抢鸡吗?”
“或许是。”
“有句话叫‘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宋杬卿摇头晃脑,“我看胡巧六那性子就隐约猜到他爹是个强势的人。”
“不过在大白日里跑进儿子家鸡圈抢只鸡,这未免也太强势了吧。可这也是人家的家事,别人也不好管。”
宋杬卿捏捏何玦手指,又道:“你说胡巧六他为什么偏偏指控是李行偷的而不是别人呢?”
还不待何玦回复,他继续说道:“我觉得是因为李行人微言轻,是最好的背锅侠。”
“毕竟她们住的是‘张家村’,而李行姓‘李’,村民欺外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此刻二人正走在一道曲廊上,一阵凉风自右方吹来。宋杬卿脖子一凉,下意识往何玦这边躲了下。
何玦脚下一移,闪到宋杬卿右边,然后将他右手握在掌心。
宋杬卿偏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说道:“阿玦,你好体贴呀。”
何玦微微凝眉,认真说道:“你身体不好,不能着凉。”
“那我们快点走吧,”宋杬卿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何玦左手臂上,“我也不希望你受凉。”
瞬息之间,何玦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猛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好。”她说道。
回到屋后,宋杬卿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阿玦,你还记得那个方员外吗?我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
“记得,”何玦声音温和,“在容貌上,元元与她有三分相似。”
“好巧啊,”宋杬卿感慨一声,“说来我跟姐姐她们都长得不太像呢。”
他顿了顿,才说道:“可能是因为我不是爹爹生的。”
宋杬卿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有些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何玦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呢喃道:“元元……”
宋杬卿抬头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然后向她张开双手:“抱抱。”
他声音低低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何玦心中一疼,立即将人抱在怀里,温声安慰道:“元元别难过,你知道的,岳父很爱你,不论你是否他亲生。”
宋杬卿将脸埋在何玦怀里,许久才说道:“……嗯。”。
冬日里,何玦的公务并不繁忙,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宋杬卿。
某日,二人一同去街道上闲逛。
何玦穿着宋杬卿亲手绣的那件青鸾色的衣袍,腰上也系上了他绣的荷包。
宋杬卿觉得他好像在何玦面无表情的脸上发现了自得的意味,但他没点破,自己也笑得眉眼弯弯。
中午时,二人打算在暖清阁用餐。
她们才刚坐下,包厢的门就被敲响了,伴随着一道女声:
“失礼了,敢问宋小郎君可在里面?”——
呜呜呜我不会写什么阴谋诡计,别笑我QAQ
第80章 第八十章
宋杬卿一愣, 冲何玦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何玦起身前去开门,见着人面色未变, 说道:“方员外。”
方宁儒雅地笑笑, 颔首道:“何大人, 敢问尊夫郎可在里面?”
何玦眸中闪过一丝寒厉,冷声说道:“阁下这是何意?”
方宁立即意识到她误会了, 连忙说道:“何大人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有个疑虑想请宋小郎君解答。”
『那日县衙内没能与之见面, 我心中万分遗憾。』
『今日有幸相遇, 我定要抓住时机。』
『梓玥说的对, 一见到他,我心里就莫名觉得亲近。』
『不论结果如何,今日过后我定要备一份大礼送去。』
……
何玦只捕捉到“亲近”这个词, 眸色渐冷。
方宁回过神来, 觉得气氛十分压抑, 又说道:“何大人, 我对尊夫郎并无害心,只希望能见他一面。”
她顿了顿, 又道:“何大人不必如此戒备………”
“阿玦, 是谁啊?”
宋杬卿忍不住出声问道,何玦一直挡在门前, 他只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天这么冷, 一直站在门口会着凉的, 虽然何玦身体一向很好, 但多注意些总没错。
于是他又说道:“无论是谁, 先请进来吧。”
何玦:“……好。”
方宁如愿地进了包厢, 见到宋杬卿后一阵出神,好半晌才坐下。
何玦冷冷的目光直落在她身上,方宁的视线却是毫不收敛。
宋杬卿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说道:“不知方员外找我所为何事?”
方宁眉头微皱,正思考着措辞,脑中想了很多话,最后只道:“宋公子,敢问你父亲可曾来过江南?”
宋杬卿一愣,下意识说道:“不曾,我爹爹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离开过京城。”
方宁眸光瞬间黯淡许多,浑身气势也变得低落起来,呢喃道:“这样啊……”
『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
宋杬卿见状忍不住说道:“方员外你怎么了?”
方宁温和地笑笑,又说道:“想来宋公子已经知晓,你我二人容貌有三分相似。”
“嗯,”宋杬卿点点头,抿了口茶,“真巧。”
“我一见到公子,心里就觉得十分亲切。”方宁继续说道。
宋杬卿眨眨眼,不明白她的意思,迟疑道:“长辈们似乎都对我十分亲和。”
方宁桌下的手收紧,沉默几息后说道:“宋公子,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寻常。”
宋杬卿睁大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忙道:“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方员外慎言,我已经成亲了。”
他一把抓住何玦的右手举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看,这是我妻主。”
何玦注视着宋杬卿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对方宁却不再抱有敌意。
“不,方某并非此意。”方宁连忙说道。
她蹙眉深思良久,而后正襟危坐道:“方某的意思是,公子你或许是我的孩子。”
宋杬卿顿时一脸惊愕,忙道:“方员外这话从何说起?难道仅仅因为我们容貌相似?”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人容貌相似并不稀奇。”
宋杬卿偏过头看着窗口,低声道:“方员外莫要开玩笑了,我母亲可是当朝丞相呢……”
方宁愣住了,随后低声道:“……是方某冒犯了。”
门被敲响了,几位小二鱼贯而入。
虽然包厢内气氛凝固,但她们充分具备服务意识,面带微笑地将菜品一一摆在桌上,随后悄然离去。
宋杬卿盯着他十分期待的红烧排骨,心里却忽然没多大食欲。
方宁面色变换数次,最后一脸严肃地看着宋杬卿,说道:“宋公子此言并非不无道理,是方某莽撞了。”
“只是,”方宁顿了顿,“如若容貌相似仅仅只是巧合,可我一见到你时,心中骤然生出的莫名的亲切感又该如何解释?”
她紧皱眉头,继续说道:“不瞒公子,方某也曾年少风流,为此还留下了遗憾。”
“方某命中子嗣单薄,一见到公子,方某心中不由得生出欢喜之情。”
宋杬卿垂头不语,桌下的手攥紧了衣袖。
何玦见状伸手将宋杬卿的手握在掌心,又轻轻地捏了捏。
方宁见宋杬卿为难,内心长叹口气,最后认真说道:“方某失言,宋公子勿要放在心上。”
“方某告辞。”
话落,方宁起身正要离去。
眼见方宁就要走到门前,宋杬卿终于开口道:“方员外请留步。”
“我爹爹从未离开过京城这点不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可如若你问的是我生父,那我就不知道了。”
“生、生父!”方宁瞳孔一震,疾步走回桌前,神色激动,“宋公子此话何意?”
“生父柳忆,”宋杬卿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声音微涩,“不知方员外可还记得?”
“我长大后与他只见过一面,并不知晓他是否来过江南。”
……
回去时,宋杬卿一直在出神,根本不看路,若非有何玦牵着他的手,他定会找不着路。
因为宋杬卿说这是约会,故而她们身边都没跟着其他人。
走到一半,宋杬卿蓦地停下来,偏头看着何玦,轻声问道:“阿玦,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告诉方员外那么多呢?”
如墨玉般漂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何玦,她心中一软,抬手碰了碰宋杬卿额头,一面说道:
“为何要问?元元想做就做,我不会干涉。”
感觉到手指传来的凉意,何玦眉头微皱,说道:“先回府。”
说话同时,她还给宋杬卿戴好氅帽。
宋杬卿眨眨眼,说道:“阿玦别担心,我不冷。”
“元元,别任性。”何玦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自小体弱,比别人更容易受寒。”
宋杬卿鼓了鼓腮帮子,然后牵住何玦的手,说道:“那我们快回去吧。”
青栀他们早就在等着了,见二人回来连忙送上茶点,之后又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宋杬卿坐在桌旁,盯着茶点看了几秒,最后先拿起面前的茶杯。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将他心中的烦恼吹淡了些。
他喝了一小口,然后捏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甜甜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既满足了他的味蕾,又抚平他心中的郁闷。
“呼……”他喟叹一声,眉眼微弯,“果然,美食能治愈一切。”
何玦见状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将点心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宋杬卿很快就将点心吃完了,最后就慢慢喝茶。
中午在暖清阁里时,他因为心情不好都没吃多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后悔。
钱都花了,他至少该多吃几块红烧排骨的。
宋杬卿又想到中午发生的事,忍不住说道:“阿玦,你说……方员外的猜测是真的吗?”
何玦却不答,只道:“元元希望是真的吗?”
宋杬卿叹口气,道:“我……我好像不知道。”
“虽然,我一见到方员外心里也觉得有些亲切……”
“但是,”宋杬卿紧拧着眉,面露纠结,“母亲她们现在对我特别特别好,我却……”
他声音一顿,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泛红。
“阿玦,我刚刚发现……我竟然有点希望方员外说的是真的。”
“我……我……”
宋杬卿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像是被一层水雾糊住了,声音也染上哭腔。
“我好过分。”
“我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元元!”
何玦面色骤变,心中慌乱至极,却是手足无措。
宋杬卿一直在擦眼泪,可是他怎么擦都擦不尽,最后无助地扑进何玦怀里,说话声也断断续续的。
“呜……阿玦,我、我好坏啊……”
“……直到刚才我才意识到,我心里原来、原来一直都在怪她们……”
“呜呜……”
“没人……期待我的出生,她们最初都、都不喜欢我。”
“可是、可是……”宋杬卿用力揪着何玦衣裳,浓浓的委屈快要冲破他心脏,“阿玦,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们……特别讨厌我,仅仅因为我是柳氏生的。”
“若能选择,谁想成为外室之子!”
宋杬卿抬起头来看着何玦,吸了吸鼻子,又讽刺地笑笑:“……你知道么,她们现在对我这么好,全是我苦心经营来的,我努力在讨好她们所有人!”
“因为……就算没人爱我,我也想好好活下去。”
“元元……”何玦声音干涩,看着他满目心疼。
“我以为我早就不在意了,”宋杬卿苦涩地笑笑,“真的。”
“可是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人,她说她因为我的存在而欢喜,仅仅因为我可能是她的孩子。”
“阿玦,我真的很开——”
声音戛然而止,宋杬卿身子一歪,蓦地倒了下去。
“元元!”
何玦忙将人接住,发现他只是哭晕过去了时才松了口气。
她将宋杬卿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
何玦凝视着在睡梦中都蹙着眉头的宋杬卿,又回想到方才那一幕,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钝刀切割似的,痛意一潮盖过一潮。
最后,何玦抬手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离去。
凌朝就那么大,找个人罢了,不成问题。
晚上。
宋杬卿睁开眼睛,有些发懵。
身旁的何玦感受到气息的变化,立即上前问道:“元元,你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宋杬卿坐起身来,一脸虚弱地看着她,说道:“阿玦,我好饿啊。”
何玦本来一脸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闻言却是猛然松了口气。
她摸摸他脑袋,说道:“早就准备好了,全是你喜欢的菜。”
宋杬卿盯着那一桌子菜,惊得瞪大眼睛:“这、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吃都吃不完吧?”
“我已经吃过了,”何玦将筷子递给她,“这些全是你的。”
“元元,你最后哭晕过去,青栀他们很担心你,所以让小厨房的人多做了些你喜欢的菜。”
宋杬卿有些不自在地眨眨眼,小声说道:“我自小就这样,情绪起伏大就会晕过去。”
“呼~”
他做了个深呼吸,自言自语道:“放宽心,放宽心。”
“过去的事就算再难熬也都已经过去了,继续纠结也只是在伤害自己。”
“生活还是很美好的,美食治愈一切。”
宋杬卿的自我催眠生效了,于是愉快地开始吃晚饭。
最后他吃撑了,一脸难受地靠在何玦身上,揪着她衣袖说道:
“阿玦,我肚子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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