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圣上陪着仪嫔回了闻乐苑,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中。
坤宁宫中,问春没忍住地皱眉:
“今日是除夕,皇上怎么会去闻乐苑?”
这般日子,皇上来后宫也都应该是来坤宁宫,仪嫔何德何能?
皇后从铜镜觑了她一眼:“皇上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岂容得别人置喙。”
今日诰命夫人都入宫请安,皇后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才得了空闲,她不想浪费在别人身上,她招来宫人细细过问太和殿有没有安排妥当。
见状,问春闷闷地咽下声音。
待皇后回过神,她转头问:
“二皇子呢?”
问春一顿,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二皇子一醒来就闹着去皇子所了。”
殿内静了片刻,皇后脸色一如往常,她拔了护甲,又戴上,这个动作重复两次,她才问:
“今日除夕,大皇子没有回重华宫么?”
“听闻大皇子最近挑灯夜学,现在还没回重华宫呢。”
皇后淡淡道:“大皇子当真是好学用功。”
问春不敢接这个话,其余宫人也屏住呼吸,一时间坤宁宫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皇后没管她们,看了眼沙漏,语气不咸不淡:
“都要午时了,还不去二皇子找回来?他没有时间观念,难道你们也没有?”
宫人被一训斥,有些慌乱不安,立刻有人退了出去。
邰谙窈不知道这些事情,她臊得慌,銮驾到闻乐苑后,都是时瑾初将她抱进殿内的。
时瑾初在闻乐苑待到午膳后才离开。
绥锦没问她怎么是和圣上一起回来的,也没问她蔌和宫内发生了什么,只是替她整理了衣裙,有些可惜道:
“裙摆脏了一片,今日是穿不得了。”
晚上有宫宴,绥锦断不会让主子穿一身有污痕的宫装赴宴,且不说殿前失仪,要是被人瞧见了,也难免会惹得笑话。
邰谙窈不可惜,她只是听见绥锦说到脏了一片时,脸颊飘了点绯红,一时没敢看绥锦,她瓮声瓮气道:
“尚衣局昨日不是送了两套来?”
另一件青黛色的宫裙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绥锦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她,见她只顾得赧然,心底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或许她应该感谢皇上?
小松子去拎了午膳回来,宫宴是在晚上,且到时候的菜肴等送到时常都是凉的,叫人没什么食欲,思及此,邰谙窈午膳多吃了一点。
膳后,邰谙窈休息了半个时辰,她和时瑾初胡闹了一通,身子乏得紧,也懒得去想其余事。
等她醒来,绥锦又替她重新梳妆,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其中讲究得多,尤其是今日这种场合,半点都马虎不得。
一通忙碌下来,天色也就不早了。
坐在梳妆台前,邰谙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手按着额间,解了些困意,懒散地抬眸:
“让人去看着点,等周嫔出了长春宫后,就来回话。”
秋鸣不解:“主子是要和周嫔一起去太和殿么?”
邰谙窈轻颔首,没有否认。
秋鸣有点疑惑,但邰谙窈没再解释什么。
其实,她主要的不是要和周嫔一起,而是在以防万一。
云贵嫔只在高美人初得位份的翌日去过坤宁宫请安,其余时间,都是待在颉芳苑内养胎。
按理说,今日人多眼杂,云贵嫔不会赴宴。
但万一呢?
万一云贵嫔去了太和殿,极有可能是被安排和她共坐一个案桌,邰谙窈不想沾染这个麻烦。
只盼着云贵嫔有点脑子,千万不要犯糊涂。
秋鸣见她情绪淡淡,便没有再问,待有宫人来报,周嫔出发了时,邰谙窈也拢着鹤氅起身,仪仗早就准备好了,合颐宫的地理位置比长春宫要好,且周嫔顾及着姚美人,她这时出发,只会比周嫔早到而不会晚。
在邰谙窈正要出发时,小松子过来,低声道:
“主子,有消息传来,坤宁宫罚了照顾二皇子的一众宫人。”
邰谙窈动作一顿,涉及到皇子,她不由得有点好奇:“什么原因?”
小松子摇头,他知道得也不清楚:
“说是照顾不周。”
邰谙窈若有所思地点头,上了仪仗,仪仗被抬起来时,她还在想这件事,但最终也没有什么头绪。
毕竟,两位皇子的消息惯来被瞒得严实,而坤宁宫也不是什么容易被打探消息的地方。
只是邰谙窈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照顾不周这个借口只是个幌子。
底下的宫人对嫡子怎么可能不尽心?也不曾听闻二皇子有什么差错。
邰谙窈敛下心思,没有再去想,说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而且,有关皇嗣的事情离她有点遥远。
仪仗到了太和殿,她来得不早不晚,邰谙窈等了片刻,周嫔和姚美人也渐渐露了身影。
周嫔一见她,就快步走过来,她觑着邰谙窈的脸色,带着点小心地问:
“你怎么样?”
姚美人有点不解和讶然。
周嫔有点别扭,言简意赅:“你没在蔌和宫用午膳。”
邰夫人可是在蔌和宫待到午膳后才离开的,周嫔隐约知道邰谙窈和邰家的内情,一听说这个消息,就不免有点担心邰谙窈。
闻言,邰谙窈终于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垂眸,轻抿唇:
“我没事。”
周嫔半信半疑,觉得她怎么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三人一起进了太和殿,邰谙窈借此机会,很是自然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她们位份相当,周嫔不论和谁一起都是合规矩,她抬起杏眸落在周嫔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周嫔的错觉,总觉得她情绪有点低落,周嫔哪里能拒绝她。
见状,姚美人朝二人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三人刚要落座,就有宫人为难道:“仪嫔主子,您的位置在这儿?”
邰谙窈扫了一眼,位置要在她挑的上一排,她直接道:
“我不能坐这儿?”
她眉眼轻抬,话音也有点冷。
见状,宫人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只能由着她和周嫔坐在一起。
刚坐下,就见云贵嫔挺着大肚子进来了,邰谙窈轻挑眉,尤其是见宫人领着云贵嫔落座后,心底不由得庆幸,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否则依着安排,她当真是要和云贵嫔坐在一起了。
邰谙窈颇觉得乏味和好笑。
其实论起来,她上面贵嫔位份的妃嫔不是没有,云贵嫔有孕,应当在其中排首位,徐贵嫔和云贵嫔相邻而坐,都比她来得名正言顺。
偏偏总有人想让她和云贵嫔对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现在坐了下来,不论其余人有什么心思,也不可能再让她换位置。
众人很快来齐,除了邰谙窈调换了位置,其余人都是没有波折地入座,她觑了眼,发现没有了自己,徐贵嫔果然坐在了云贵嫔下首。
高美人来得稍微晚一点。
周嫔有点纳闷,邰谙窈轻声解释:“她午时去了慈宁宫。”
不过叫邰谙窈有点意外的是,高美人居然没有和太后一起过来。
周嫔也是意外。
但等听见宫人通传时,倒是解了她们的疑惑,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娘娘进来,这番情况,哪里有高美人的位置?
她便是强挤进去,也不过自取其辱,还会惹得某些人不喜罢了。
皇后扫了下面一眼,在看见云贵嫔身边的徐贵嫔时,轻挑了下眉,再移目,才看见仪嫔正和周嫔低声说着话,脸上含着点笑意,黛眉姣姣,甚是引人瞩目。
皇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宫宴正式开始,其实也只是家宴,除了众位妃嫔,再有的就是些皇亲国戚,伶人进场,歌舞升平,许是新排的舞,邰谙窈扫了一眼,觉得颇有些新奇,便也看得专心了点。
周嫔稀奇:“再看上两年,你就见怪不怪了。”
邰谙窈掩住唇,也不反驳她:
“所以才要趁着还觉得新鲜时多看几眼。”
二人低声说话时,前面就响起了一轱辘的吉祥话,然后停了下来,她上位的徐贵嫔轻咳了一声,邰谙窈立刻回神,她抬起头看去,就见时瑾初一手勾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好看么?”
顶着众人视线,邰谙窈杏眸瞪得圆了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窘迫得红了脸,自顾镇定道:“伶人风姿不菲,也甚是用心,自是好看的。”
时瑾初冲她举了下酒杯,邰谙窈也端着酒杯敬上:
“嫔妾愿皇上百事亨通,万事如意。”
时瑾初品了品这祝贺词,很难装作察觉不到女子的敷衍,他轻笑了声,将酒水一饮而尽,没有再为难她。
邰谙窈终于能坐下,周嫔没忍住偷笑了一声:
“仪嫔还觉得这歌舞好看么?”
邰谙窈赧得耳根发热,她趁着众人不注意,轻恼了时瑾初一眼。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徐贵嫔和云贵嫔都没向他敬酒呢,怎么就轮到她了?
宫宴太平,没人闹出事端,也叫邰谙窈白担心了,太后年龄大了,没有久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身子疲乏回了慈宁宫。
待宫宴临近结束,众人就见张德恭捧着圣旨上前。
众人意识到那是什么,都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邰谙窈和众人一样跪了下来,她被气氛裹挟,不由得也有些紧张。
待张德恭宣读圣旨,果然,是大封后宫的旨意,邰谙窈听见云贵嫔被晋升云婕妤时,轻攥了一下手帕。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自己。
仪贵嫔。
她杏眸轻颤了下,说不上意外,云婕妤有孕都只升了一个位份,时瑾初不可能将她单独拎出来封赏,否则,她恐是真要成为这后宫众人的眼中钉了。
除了她们,这次被晋升位份的还有数人,徐贵嫔、周嫔和姚美人都在其中。
最叫人意外的是高美人。
高美人才入宫不过一个月,如今就成了高嫔,但想起太后娘娘,又好像不足为奇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在圣旨后,这次宫宴也就差不多落下帷幕。
秋鸣扶着邰谙窈起身,也就在这时,殿内忽然起了乱子,邰谙窈只听见一声惊叫,顿时人人慌乱避开,邰谙窈心生不安,她抬起头去看,就见四周人散开,邰谙窈隐约看见有人朝她栽过来。
邰谙窈下意识地避开。
但在看清栽过来的人时,她硬生生地顿住——是云婕妤,她一脸惊慌地朝她砸过来。
邰谙窈脑海中有一刹间空白。
她若是躲开,云婕妤必然会坠地,她们站在台阶时,云婕妤腹部高挺,这一摔,绝不可能安然无事。
而这时,皇后娘娘一声惊呼:“云婕妤!”
邰谙窈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蓦然和时瑾初四目相视,她看见时瑾初冷沉的脸色,他眼底有怒意和些许看不透的情绪。
邰谙窈看不懂,但她很清楚,她不能躲。
一旦云婕妤真的出事,她这时的躲让,会不会被迁怒?
不等邰谙窈想清楚,云婕妤已经砸了过来,她身上骤疼,往后栽去,四周惊叫声不绝于耳,在失重的一刹间,邰谙窈忽然冷静下来,她脸色煞白,将云婕妤护在怀中,死死地闭上眼,后背朝下栽去。
看似很长,其实变故只发生在瞬息间。
有那么一刻,邰谙窈的感官只剩下空白,她背后硬生生地砸在台阶上,疼痛顷刻间席卷而来,她不知道云婕妤怎么样,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疼,好像骨头都碎了。
惊呼声连绵不断,她好像听见秋鸣在喊她。
邰谙窈想回应,但只能从喉间发出一声闷闷地疼声,她终于回神,看见秋鸣被吓得眼泪肆流。
秋鸣双腿瘫软地跌坐在她跟前,伸手要去抱她,邰谙窈浑身蜷缩地倚在秋鸣怀中,面色痛苦不堪,冷汗不断地从额间滑落,她根本顾不得云婕妤如何了,疼得紧紧咬住唇。
她看见时瑾初下了台阶,脸色压抑着怒不可遏的冷意,他俯身要来抱她。
身后传来一声不知是谁的慌声:
“云婕妤见红了!”
皇后倒吸了口气,她脸色凝重地转头看向时瑾初:“皇上!”
这两声仿佛是什么桎梏和锁链,邰谙窈眼睁睁地看着时瑾初的手停在她不远处,她闭眼偏过头去。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云婕妤身上,和有孕的云婕妤相比,即使邰谙窈刚救了云婕妤,她也不重要。
她不觉得意外,也猜得到时瑾初最终的选择。
她也早就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然而,下一刻,有人打横抱住她:
“传太医!”
邰谙窈蓦然一僵,她怔怔地抬眼,只看见时瑾初眉眼浓郁不散的冷意。
在他背后,是众人瞩目的云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