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是想问,”我还是稍存胆怯,先将案子的事情问出了口,“一旨流传成笑谈,此话何意?”
“圣上在何处瞧见的?”
我如实答了,却见虞殊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坐直了些,说:“旧案既是旧案,圣上何必再拎出来叫它重见天日呢?”
“你……生气了?”我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心地问。
虞殊测了侧身,他的长发垂落到了床榻上,“殊不敢,只是觉得圣上不该为这些事浪费精力。”
“你不想为家人报仇,查明真凶吗?”
“圣上,”虞殊道,“夜深了,圣上该就寝了。”
他站起身,手握着那一点忽明忽灭的光亮就要朝外去。我看着他不甚稳当的步履,连忙掀开被褥下床,“你要去哪儿?”
虞殊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我说,“殊去偏殿过夜。”
这小院哪有什么偏殿,隔壁那屋子叫厢房才差不多。
“孤话还没说完,你不许走。”我着急了。
“若圣上要说的还是那案子的事情,便不必再议了。殊,恕不奉陪。”
“不是,”我追上去,绕到了他的身前,“冷宫条件艰苦,你可愿搬出去?”
虞殊薄唇微抿,“圣上是想将殊逐出宫去?”
他说,“好。”
“殊碍了圣上的眼,明日一早便会自行离去,还请圣上下旨,叫宫门口的侍卫放行……”
那些话听得我十分难受,我握住了他的手腕,打断了他,“孤不是这个意思。”
“哦?”虞殊向下瞥了一眼,“那,敢问圣上寓意为何?”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明日偷梁换柱的打算说出了口,并问他,“你想住哪个殿,孤给你安排。”
虞殊半晌没说话,我忍着冷意等了会儿,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他俊美的面容。
之前未曾在意过,原来他竟比我还要高上一些。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伴着喉间轻轻滚动的隆凸,在烛光的映照下,宛若天底下最精致的工艺品。
“圣上,”虞殊玩味一笑,“若是殊想住凤翎殿,圣上也给安排吗?”
凤翎殿,那是皇后住的地方。
我没想到天仙似的虞殊竟有这般野心在身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他退后一步,挣开了我的手,“殊身份尴尬,于情于理皆不合适,这冷宫住久了,也别有一番乐趣。圣上的好意,殊心领了,此事无需再提。”
“不行,”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孤已然拟好了旨意,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帝王。”
“若你不愿,孤明日就去外头随意纳一位平民进宫来。”
虞殊脸上的清浅笑意一丝未变,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圣上自便。”
我一时气窒,直言了他的名讳,“虞殊!”
大抵是呛到了,又或是受了寒,话音刚落我便咳了起来,难受地弓起了背。
“圣上……”
我听到虞殊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我的身侧帮我轻轻地拍着背顺气。
脑袋一热,我直接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脑袋顶在他的胸口,闷声闷气地说,“虞殊,跟我走好不好?”
“圣上,使不得。”
“父皇使得,为何孤就使不得?”我委屈道。
虞殊不说话了。
我一不做二不休,夺过了他手里的灯盏,一口吹熄了那飘忽的小火苗,将它搁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烛火灭了,殊就看不见了。”虞殊的气息喷在我的耳侧,我的脸颊不争气地开始发烫。
“无碍,”我说,“孤带你走。”
夜寒,黑暗中,只有我与他交握着的手是温热的。
虞殊问我,“若今日在此的不是殊,而是其他人,圣上也会做出如此举动吗?”
“圣上也曾如此安抚过其他人,带他们前行吗?”
“不会,没有。”若小院里住着的不是这个叫虞殊的人,我才不会大半夜不休息,着了魔似的跑过来只为见他一面。
我对这屋子不熟悉,走得磕磕绊绊的,好几回都差点撞到东西,倒是跟在我身后的虞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起来比我这个带路的还要稳妥。
“不许去偏殿,你就在这儿歇息。”我将他硬拽上了床,推着他到内侧去睡。
虞殊没再多言,他只笑了笑,说:“遵旨。”
我在床榻的外侧躺下,将被褥重新盖回了身上。
也不知这里头用的是多久前的棉花,虽厚重但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贴肉,冷气直从缝隙里往里灌。
床幔也只是薄薄的一层,看起来还是夏日用的那种纱幔,完全没有挡风保暖的效果。
我越躺越觉得寒冷,心底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会不会感受风寒,而是虞殊在这儿住着,应该受了不少的苦。
也不知他睡了没。
我悄悄翻了个身,瞪着眼睛试图穿破黑暗去观察虞殊的动静。
“圣上,”虞殊的声音里带着些倦意,“可是睡不惯这简陋硬床?”
“你刚搬到这儿来的时候,睡得惯吗?”我没回答,反而问道。
虞殊说,“还行,总比在柴房里睡着舒服。”
“为何要去睡柴房?”
“因为无家可归。”虞殊轻声道。
我后悔多问了那一嘴,“抱歉。”
窗棂那儿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我侧身想细听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虞殊告诉我,是外面又下雪了。
“这屋子的门窗,每到落雪落雨起风的时候就会响,”虞殊淡然道,“圣上,睡吧。”
我“嗯”了一声,掖了掖被角,嗅着被褥上微凉的草木味与仙人同塌共酣眠。
夜里大雪落得纷纷扬扬,寒气从四面八方穿透砖瓦直往屋内灌。
不知何时,我竟在梦中循着暖意贴到了虞殊的身边,蜷缩着依偎在他的肩侧。
总之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将虞殊的衣袖攥出一把深深的皱褶了。
小单子在外头轻轻叩了叩门,提醒我该起身更衣准备上朝了。
我想下床去,但谁知我的长发与虞殊的混在了一块,一缕被压在了他身下,另一缕与他的缠成了个结。
外头天才将将亮,室内依旧昏暗。
由于看不清,我只好跪坐在虞殊边上,轻手轻脚地抓着头发往外扯。
只剩最后一点的时候,我手一抖,竟在抓头发时连带着揪住了虞殊肩上的衣领。
“……”
虞殊睁开眼,我和他四目相对。
我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压根不敢多看那漂亮的锁骨,只手忙脚乱地试图帮他把刚刚被我扯开的衣领重新整回去。
“圣上这是要做什么?”他问我。
虞殊显然还没睡醒,嗓音带着浓重的困意,叫我不禁战栗起来。
不是害怕,是兴奋。
我压着清晨的一些冲动,努力保持着平静,道,“孤与你的头发打结了。”
虞殊愣怔了片刻,竟说了句,“好。”
我疑惑地问,“好什么?”
“嗯?”虞殊眨了眨眼,似乎清醒了些,“殊方才说什么了吗?头发打结了便扯下来吧。”
感觉怪怪的,也许真的是还在做梦吧。我没再多想,拽着发梢把我俩之间团成小球的结揪了下来。
“丢哪?”我问。
虞殊伸出手来,“给我吧。”
小单子在外头估计都等急了,我把发团放到虞殊的手上,匆忙下床,喊了声,“进来”。
“圣上,早膳已经备好了,您在哪儿用?”
我回过头问虞殊,“你要再睡一会吗?”
虞殊慢吞吞地也起了身,“不必了。”
“那便在这儿用吧,”我与小单子说,“拿两副碗筷来。”
“是。”
……
从冷宫离开后,一路上小单子都在偷偷瞄我,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小声问我,“圣上心情似乎不错,可是有进展了?”
我轻咳一声,故作威严,“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小单子缩着手,跟在轿辇边上,细声细气地说,“小的是替圣上高兴,恭喜圣上得偿所愿。”
“自己去领赏,”我想到昨夜的共眠,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顺便找些可靠的、得力的宫女太监,再叫绣衣派两个人来,日后都跟着璃少御。”
至于宫殿的事情,风翎殿暂时无法安排,那就让虞殊先入住最靠近颂安殿的清平殿吧。
按品级,那是妃以上才能住的地方,不过好在后宫人数尚少,这些位份规矩卡得并不严,我这样安排,应该不会太惹眼。
正思索着,紫宸殿到了。
我坐上龙椅,准备将必要的政事都处理了。谁料,虞氏疑案还没摸出点头绪,这前朝就又给我出了难题。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婺城一连下了五日大雪,那屋顶上厚厚的白竟将百姓的草屋压垮了不少,连瓦片都有直接压碎了的。
数百来人无处可去,大雪又堵了路,衙门将饥寒交迫的苦命人都聚集了起来,给他们搭了棚子布施粥食,但雪势依旧没有停下的预兆,无家可归的队伍还在不断扩大。
冬日的存粮本就有限,婺城县衙担心情况不得改善后,这些百姓会成为流民危害治安,便向京城递来了折子求助。
我瞥了眼站在下首的丞相,心念一动,问道:“相爷可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