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露露最终成功应聘了江雀的家庭教师,并且获得了在沈踏枝的别墅周边租房居住的权力。
租房的费用由沈踏枝出,原因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家庭教师居家打扰。
杜露露对此表示理解,并且拿了需要自己签署的合同就一溜烟地跑了,生怕自己跑晚一步就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而剩下的两位老师,则是在沈踏枝诚恳的道歉下一个赛一个不好意思的出了门。
尤其是吴越,他本以为沈踏枝这种级别的人物会因为他的教学失误给他脸色,在门外等的一个多小时内可谓是惴惴不安,结果没想到沈踏枝不仅没有为难他,甚至还因为江雀的表现对他表达了恳切的歉意,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给他塞了一块普洱茶。
这位沈先生……
吴越回忆起一开始自己看到的高薪聘书与严苛的条件,还有接踵而至的严格的保密协议,加上最后道歉的沈踏枝,几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打下来,怨气、恐惧与感激杂糅,他一时间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沈踏枝这个人。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旁人提起沈踏枝时总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形容词,因为这本就是一个让人摸不透本质的人。
沈踏枝真是一个无法形容的人啊。
吴越如此感慨出了门。
而沈踏枝处理这一切的时候,江雀正坐在他的旁边安静地吃薯片。
他刚刚才努力哭过,现在有点倦倦的,一边听沈踏枝和那些人类说着无聊的场面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薯片。
这是烤肉味的薯片,上面洒满了烧烤料,江雀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调料,吃着吃着就开始忍不住舔手指了。
嗯——单吃薯片的调料也好好吃。
江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打开薯片的袋子,专门捡里面从薯片上散落的细小调味料来吃,专心致志到甚至都没注意到沈踏枝是什么时候把人送出门的。
等到沈踏枝应付完这些人,再转头看向江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伸出小巧的舌尖舔着自己的手的这一幕。
明明刚才还在哭的,结果一下子就忘了,吃薯片吃的不亦乐乎。
沈踏枝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轻声道:“雀雀,不要舔手,脏。”
江雀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刚才准备继续舔指尖的动作顿在了半空中。
“我是想吃这个薯片上的调料,不是在舔手。”江雀解释道。
“薯片的调料?”沈踏枝凑过去看了看薯片的口味,“你是喜欢吃烧烤料吗?那我们下次去吃烧烤吧,就不要捡薯片里的吃了,吃手上的也不卫生。”
“好。”江雀很听话地放下了手上的薯片,“那我去洗手,一会午饭吃什么?”
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沈踏枝的声音从卫生间外传来:
“今天吃面怎么样?上课耽误的有点久,这个时候煮饭有点晚了,家里还有阿姨上次做的手擀面,我可以给你做蟹黄捞面。”
这样类似的对话在曾深渊中发生过许多次。
江雀忍不住想,好像走不走出深渊也没什么差别,他就只是跟在沈踏枝身边每天准时问吃什么,吃完之后就去看,然后睡觉而已。
这次他记得不用洗自己的触手了,擦干净手后走出去,又好奇地钻进厨房看沈踏枝怎么做蟹黄捞面的。
厨房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小条缝隙,微弱的光透了进来,还是有些刺眼,但江雀努力地适应着去看,又突然觉得走出深渊之后有些不一样了。
他有了一张松软的大床,有了更好吃的吃不完的食物,还有新的,马上就要有一位家庭教师和一部新的手机。
那只在方寸之地挣扎着的生活似乎已经成了过去式,他的身边开始多了许多许多的东西。
他现在居然都很难再升起“灭绝人类”这样的想法了,甚至隐隐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漫长一点,
“沈踏枝。”江雀突然开口道。
“嗯?”沈踏枝正在发消息让助理送来新鲜的大闸蟹,闻言侧头去看他,从胸腔中哼出一声疑问的声音。
江雀很坦诚地将自己心中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说出:“我刚才在想,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当然可以。”沈踏枝放下手机,笑着拍拍他的头,“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直到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天。”
世界末日。
说起这个话题,江雀的心就忍不住颤了一下,他可没有忘记自己之前想要带来世界末日的事情。
他抬头去看沈踏枝,见对方的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只是随口打了一个比方,在给助理发完消息后就开始用处理蟹黄捞面的配菜。
江雀开始纠结了。
之前他就和沈踏枝说过世界末日的事情,但沈踏枝看起来并没有当真,还直接打破法阵把他带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到来,可是于情于理,他是不是都应该再提醒沈踏枝一下把自己带出来的危险性?
不对,沈踏枝可是认识那群把他关进深渊的天师的后代的人,他还说在前世认识过自己,也经历过世界末日,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
江雀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正在专注地切菜的沈踏枝,他的几次三番的转头注视引起了沈踏枝的注意,沈踏枝切着菜问:“怎么了吗?”
“我在纠结一件事。”江雀皱着眉实话实说,“你等我想一会。”
他其实不是很想打破现在的生活,但沈踏枝那天晚上对他说的关于末世的故事还历历在目。
“在末世,无论是不是主角,只要是人类都会平等的死亡。”
当时的沈踏枝是这么说的。
而在“上一世”中,沈踏枝也确实死在了末世里。
虽然他至今也确实对人类没有多少好感,但他并不想要沈踏枝也死,如果沈踏枝真的因为他带来的灾难死掉的话他会很难过。
而且现
在深渊底下的法阵都被打破了,就算沈踏枝知道了之后想让他回去,也需要重新找人布置法阵,在这中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让他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更何况沈踏枝也不一定是全然不知情的,他认识这么多人类,又对他这么了解,总不能连带他出来的后果都不知道吧?
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瞒着沈踏枝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想到这里,江雀终于下了决心:“沈踏枝,我要和你说件事。”
在他纠结的这段时间里,沈踏枝已经从门口取来了助理刚送来的大闸蟹,正将螃蟹洗净后垫上刚切好的姜片和小葱放上蒸锅,闻言侧头笑了笑:“你说。”
见他这幅没放在心上的样子,江雀又强调了一遍:“是很重要的事。”
“嗯?”沈踏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放着大闸蟹的蒸锅已经盖好了盖子,螃蟹被绳子束缚着,蟹钳与铁锅相撞发出了“噼啪”的清脆声音,让江雀想起了自己还没真切听过的雨声。
沈踏枝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江雀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在没有思考出结果后姑且放下了蒸锅,彻底转过身来问道:“是什么事?”
江雀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善恶阴阳的事吗?”
“记得。”沈踏枝配合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
江雀道:“如果没有我处理怨气的话,这个世界很快就会阴阳失衡,然后磁场混乱,紧接着各种自然灾害就会接踵而至,这是我听那些把我带进地底的人说的。”
这几句话是他回忆着当时的人的原话复述的,江雀越说声音越小:“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你好像没有当真,但是我得和你说清楚,如果你把我带出来的话,说不定过不久这个世界就会开始出乱子……”
当时他是说了没错,只说了善恶阴阳,完全没提及自己离开后的后果也算是说过。
江雀这么想着,有些心虚。
他说完后就不敢继续去看沈踏枝了,用比刚才还要更小的声音道:“你不是和那群天师的后代还有异能调查科有联系吗……你去问问他们也许就知道了,如果你后悔把我带出来了的话……”
“没有后悔。”沈踏枝打断了他的话。
他调小了蒸锅的火,往前走了几步,抱住了越说触手越往下垂的江雀。
他总算明白刚才江雀在认真地思考什么了,这家伙居然在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回深渊继续过原本的生活以阻止未来的天灾。
真是……不是脾气很差吗,怎么偏要在这种地方心软呢。
沈踏枝这么想着,轻叹道:
“这些事我知道,已经有人去处理了,你不用担心。”
江雀愣住了:“你知道?你早就知道的吗?”
“是啊。”沈踏枝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前世我就认识你,那个时候的我就经历了一次末世,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
等等。?”江雀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结合刚看的简介,他突然有点懂“前世”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的前世的意思是,那个时候的你认识了那个时候的我,然后见证了末世,然后你死了,接着重生到了你认识我之前?”
他说的有些拗口,但总体意思大差不差,沈踏枝捋了一遍逻辑,确定这次没有问题后肯定道:“是这个意思。”
紧接着,他又轻飘飘地扔下一个响雷:“而且真要说起来,前世的世界末日就是因为你想毁灭人类才会发生的。”
江雀:?!?
他震惊地看着沈踏枝:“你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想要毁灭人类”几乎可以算是他目前最不想让沈踏枝知道的事情了,就算刚才他存了坦白的心思,也只是告诉了沈踏枝自己离开深渊的后果,完全没有提及自己那一小段时间的极端想法。
结果沈踏枝早就知道了??
亏他还从深渊那会就开始纠结,原来根本不需要纠结吗?
沈踏枝笑眯眯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是当时的你亲口告诉我的。”
用触手掐着他的脖子,险些将他置于死地,轻慢地高高在上地宣告人类的死亡,他就算想忘记也难。
江雀莫名觉得沈踏枝的笑有些凉凉的,他嘀咕道:“那是上一世了,不能算在我身上。”
他可乖可听话了,暂时还没有给人类带来什么大麻烦……应该?
“嗯,当然不能算在你身上,所以在你追问之前,我本都不准备对你说上一世的事情了。”
沈踏枝这么说着,也微微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江雀真的瞒了他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只是想要坦白世界末日这件事。
这已经不算是惊天大事了,沈踏枝放下了心来,他关掉了蒸锅的火,将已经熟透了的螃蟹拿出来散温,准备掏蟹肉蟹黄。
想起自己先前的“逼问”,江雀也有点尴尬,站在一旁讨饶一样用自己的触手率先卷起了沈踏枝准备去拿的蟹八件递给他:
“对不起嘛,因为当时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了解。”
江雀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会对我的触手反应这么大,我只见过人类在的时候会有这种唔痛——!”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踏枝轻轻弹了一下额头,江雀用触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控诉地看向沈踏枝,控诉道:“你欺负人,你都不让我把话说完。”
他一脸泫然欲泣,声音也拖长了像是在控诉,看上去委屈的不得了,实际上一滴眼泪也没掉。
沈踏枝觉得自己有点看透了,江雀这是明知道他对触手反应大还故意往上凑的,这小家伙见过的人类的丑态恐怕比他还多,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完全懵懂无知。
顶多就只是还没把触手的贴贴和人类的行为联想起来,只是把自己的触手当成了一种破开他的防御的手
()
段。
不过——
“好,算我的错,我给你揉揉,但不许往下说了。”
沈踏枝还是抬手揉了揉江雀触手下的那片额头,顺着他的意思哄。
“上一世的事都和你无关,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像这样直接对我说,不要怕我生气,可以吗?”
坦白直率江雀确实应该得到鼓励,若是江雀把这件事憋在心里,加上他现在又很少能听见江雀和自己的触手自言自语的声音,指不定哪天就要积累成大误会了。
“当然。”江雀轻快地应下来.
姗姗来迟的蟹黄捞面最后上桌。
浇在上面的蟹黄酱是沈踏枝挑出的新鲜的蟹黄蟹肉现炒的,加上生抽蚝油等佐料后,鲜嫩的蟹肉与鲜香的蟹黄相结合,呈现出黄橙色的漂亮色泽。
被盖在下面的面条也是前段时间阿姨拉的手工细面,在煮开过冷后根根分明,被肥的流油的蟹黄浸透后更是美味无比。
沈踏枝还在上面点缀了些昨天没吃完的小青菜,一整碗面漂亮的像是一幅画,即使早上已经吃过“早午饭”垫了肚子,江雀也还是一个人吃掉了一碗半的蟹黄捞面。
“蟹黄捞面也好吃,螃蟹好好吃啊,沈踏枝,你们人类真的有好多好吃的东西。”
其实这会还远没到螃蟹季,母蟹的黄还没到最肥的时候,但这不妨碍第一次吃到蟹黄的江雀对此赞不绝口。
沈踏枝正斯文地吃着自己的那碗面,闻言道:“秋天的螃蟹最好吃,喜欢吃的话,等到了秋天我们去苏州吃。”
他说出的地名对江雀来说很陌生,但江雀知道这是大闸蟹的产地的意思,他毫无意见地连连点头:“好。”
吃完后把碗筷送进洗碗机,江雀被沈踏枝带着洗干净了被蟹黄弄脏的嘴巴,又喝了两杯清茶去味,就和触手们一起倒在沙发上了。
好撑啊——
虽然家里拉着窗帘不见太阳,但江雀依然可以感受到夏日午后太阳暖洋洋的感觉。
他打了个呵欠,感觉自己有点困了,但还是强撑着用触手扒拉着沈踏枝:
“要选新手机。”
他可没忘记自己忙活这一中午是为了什么。
“好。”沈踏枝也顺势坐了下来,问道,“我给你打开购物软件,你自己选款,选完之后我让助理买了送来,可以吗?”
“可以可以。”江雀完全没有意见。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很熟练地凑到了沈踏枝的怀里,看着沈踏枝解锁手机后打开购物软件打字搜索,然后盯着充满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字母的键盘陷入了沉思。
这是什么?看上去好像不太像字?
沈踏枝点开商品浏览页面后把手机递给江雀:“给你,你用手往下滑,这里面全部都是手机的种类,看中哪个就可以点进去看详情。”
江雀接过手机,抱着他的手机没有第一时间动作,而是问道:“沈踏枝,手机只能用你刚才那个……”
“键盘。”沈踏枝及时补充了对于江雀来说陌生的词汇。
“只能用你刚才的那个键盘输入文字吗?”江雀问。
沈踏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不是的,还可以手写输入,你是不是没学拼音?”
“没有。”江雀回答地理直气壮,“之前那些人把我带进去的时候只教了我认字,也没有教全,好多字都是我后来看人类的时候自己学的。”
但他看见的人类大部分年龄都很大了,很少有还在学拼音的孩子能有深重到需要他来处理的怨气,因此他完全没有见过拼音。
“聪明。”沈踏枝夸他,“你先用手写键盘也可以,我一会联系杜露露,让她来教你拼音,这个不难,你很快就能学会的。”
正好杜露露是幼师专业的,教拼音应该算是专业对口了。
沈踏枝这样想着,抬手帮江雀把手机切换到了手写输入法,道:“你可以写写看。”
江雀试探着伸手,在手写板上点了一下。
下一秒,一个黑点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哇。”江雀松开手,看着黑点在屏幕上慢慢变透明消失,然后上方出现了“,”“。”“;”等符号。
“这是输入法根据你写的字联想出来的符号,你想要写什么字就在下面的手写板上写,然后在上面的联想框里找到你写的字,点一下就好了,如果写错了就点旁边的删了重写。”
沈踏枝耐心地教他。
好神奇,这不就是写不完的纸和笔吗。
江雀又“哇”了一声,卷起自己的袖子就要抱着手机写字。
“让我试试,我给你写我的名字看。”
江雀说着,专注地一笔一划往下写自己的名字,沈踏枝轻笑着摇头看他,目光在掠过他的胳膊的时候却顿住了。
因为长期处于黑暗中的原因,江雀的皮肤很白,尤其是胳膊、腿之类的盖在衣服下的皮肤,就更是白到病态的程度了。
而现在,在江雀纤细白皙的胳膊上,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小臂的紫色淤青也就无比扎眼。
这道淤青原本是可以正好被衣袖盖住的,但是江雀为了写字捋了一下袖子,就全部露了出来。部分地方已经因为淤血变成了不详的棕黑色,而淤青上那排列整齐的如同被什么圆盘吮吸出来的小圆点已经将“罪魁祸首”全盘供出——
沈踏枝看了一眼江雀正乐呵呵地打着卷的触手。
除了这家伙还能有谁。
“雀雀。”他喊了一声。
江雀还沉浸在写字的快乐中,开心地举起手机给沈踏枝展示:“看,我的名字!”
“嗯。”沈踏枝笑吟吟地应,“好厉害,能在手机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江雀得到了想要的夸奖,正要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机继续往下写的时候,就听到了沈踏枝的下一句话。
“但是,雀雀,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解释一下吗?”
江雀一下子僵住了。
他抬眼,往自己刚才卷起了袖口的胳膊上看去,在看到那条刺目的淤青时就知道大事不妙。
这是他刚才为了逼自己哭出来时,偷偷用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