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双下意识抬手抚了下面具,确认伪装完好,轻呼口气挂起一抹不知真假的笑意转身:“公子可真是好眼力。”
他刻意变更了声线,听起来更为清脆活泼,像是哪家偷溜出来玩闹的少年人。
邢温书莞尔一笑:“不敢当,只是阁下所站位置恰巧映照于在下佩剑上。”
说到这里,他将手中擦拭好的剑插回剑鞘中,眉眼于月光下温和舒展:“不知阁下深夜造访寒舍,可是有何贵干?”
谢安双留意到他收剑的动作,眉梢轻挑:“公子不怕我就是那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蒙面贼人?”
“倘若阁下真是那位蒙面贼人,又怎会就此轻易离开。”邢温书对上谢安双的视线,目光坦荡,“再者,在下对于自己自保的能力还是有些许自信的。”
谢安双勾唇轻笑,双手抱胸,斜斜靠在身侧粗壮树干上:“公子倒是有魄力,我喜欢。”
邢温书坦然地收下了他的夸奖:“承蒙阁下抬爱。”
谢安双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余光里却留意到院子外似乎有人正在往这边走。
——是邢温书的兄长邢旭易。
邢旭易在谢安双父皇在位时就已经立下军功成为将军,武功了得,而且很宠爱自己唯一的弟弟邢温书。
倘若被邢旭易知道自己弟弟的院子里有个不速之客,免不了又是一场打斗。
谢安双不怕和邢旭易打,但是真要动手的话会把事情弄得很麻烦。
他轻啧一声,直起身随手摸出一枚暗器,在往邢温书方向甩去的同时运起轻功离开。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
伴随着清脆嗓音的落下,邢温书稳稳接住了飞来的暗器,再抬眼时树上已经没了任何身影。
走得倒是挺快。
邢温书神色无奈。他回想起方才无意中瞥见了对方腰间挂着的一枚独特玉佩——那是象征皇帝身份的玉玺形状的玉佩。
看来他也得找个机会委婉地提醒一下他们的小皇帝,伪装外出时一定要记得把象征身份的东西都取下来。
邢温书尚未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谢安双会出现在这里时,又听见门口传来兄长的声音。
“小慎,我刚刚好像听到你院子里有声音,是出什么事了么?”
邢温书不动声色地将暗器收好,转身看向走进院子里的兄长,轻轻摇头:“无事,只是我方才在练剑罢了。”
接着他又问:“兄长怎么忽然过来了?”
提及这个,邢旭易皱起眉头:“我听说你被那个小皇帝安排去当贴身侍卫?”
邢温书点头:“陛下确实给了我这个任务。”
邢旭易眉头皱得更深:“那小皇帝整日不务正业,平日里对我也不待见,给你安排这样的任务想必也是针对你。等明日你入宫时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会争取让陛下撤回旨意的。”
邢温书却摇摇头:“兄长有心了。不过不必劳烦兄长如此,这个任务是我自愿接下的。”
“自愿?”邢旭易一愣,面露困惑,“自愿去做那个小皇帝的侍卫任他驱使?”
邢温书温和地笑笑:“陛下年纪尚小,行为处事确实会有不成熟的地方。我既被陛下召回,理应辅佐于陛下左右。”
邢旭易还是不太认同他的想法:“你回乡两年,对小皇帝的了解不深,未免有些过于乐观。所谓伴君如伴虎,那小皇帝肆意妄为,还指不定会让你做些什么。”
邢温书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肆意妄为正说明陛下心思单纯。我相信陛下只是缺乏一些正确的引导,这种时候就更需要我们做臣子的尽心辅佐指正。”
他与邢旭易差不多高,说话时直视着邢旭易的眼睛,态度坚定。
最终还是邢旭易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叹口气说:“也罢,我素来不愿过多干涉你的想法,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就不再多说了。只是若你哪日对这个决定后悔了,我依旧会站在你这边。”
得到兄长的肯定,邢温书神色更为柔和,应声道:“那小弟就先行谢过兄长了。”
邢旭易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说:“你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只希望你不要嫌兄长今日这番话啰嗦才是。”
邢温书笑着摇头回答:“我与兄长两年未见,恨不得能与兄长促夜长谈,又怎会嫌兄长啰嗦?”
提起这个,邢旭易又叹了口气道:“是啊,一转眼我们都有两年没见过了。好不容易你回京,明日起又要住进那个牢笼一般的皇宫去。”
邢温书莞尔,偏转话题:“趁着今夜还有时间可以说说话,兄长可愿同我说说关于陛下的事情?我提前多了解些,也免得到时候无意触怒陛下。”
邢旭易最担心这样的事情,沉吟片刻后与他一道走进房间内,将自己所了解的内容仔仔细细都说予他听。
邢温书听得也认真,等一切都交代完时,已临近子时。
邢旭易考虑到邢温书日后指不定都没几日安稳觉能睡,心疼地让他今日早些休息。
邢温书宽慰他几句后便送他离开自己的院子,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回去的路上他往方才谢安双站过的树干看去一眼,眸中多出些浅淡的笑意。
“明日见,我的小陛下。”
……
次日,卯时前半刻。
按理这本该是历朝历代来官员们集合着等候早朝开始的时间,在如今的皇宫中却看不见丝毫人迹。
凌晨的寒意很重,邢温书看了眼冷清的大殿门口,拢了下斗篷等候来领路的人,没多会儿便见昨日那名老太监匆匆往这边走。
“福公公?”
邢温书稍显诧异,没想到会是福源来领路。
福源施施然行过一礼,随后解释道:“陛下身侧并无太多可信之人,便习惯了将大部分杂事交予老奴。”
邢温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答道:“那便有劳福公公了。”
“老奴职责所在。”福源回应一句,作出“请”的手势,“陛下此时已至御书房,老奴便直接领邢大人往御书房去罢。”
邢温书跟在他身侧,好奇询问:“陛下这么早就起了么?”
福源苦笑一下,回答:“实不相瞒,陛下是根本就没睡。昨夜……”
说到这里,福源微不可察地停顿下才继续说:“是陛下与娘娘们的元日宫宴,陛下直至两刻前才从贤妃娘娘宫中回御书房。”
邢温书再次点点头。
从昨夜遇见谢安双的情况看来,他大致猜到这个“元日宫宴”或许只是个幌子,谢安双直到不久前才从宫外回来。
他想了想,又问:“那我可否再问下,平日陛下也时常会这样彻夜不眠么?”
福源回答:“是的。陛下平日也会到各位娘娘宫中,直至寅时过半方回到御书房。”
邢温书还是觉得很好奇:“那为何陛下是去御书房,而不是回长安殿呢?”
福源露出些歉意,回答:“老奴平日只负责照顾陛下起居,详细的想法老奴也不知。不过陛下在御书房待过一段时间后便会再到后宫去。有时是嫔妃宫中,有时是回长安殿,偶尔有兴致了会再回一趟御书房。”
听到这里,邢温书差不多了解到谢安双平日的活动范围,点头谢过福源。
福源连连摆手说:“向邢大人说明陛下起居只是老奴职责所在。”
邢温书温和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安静地与福源一道前往御书房。
如今时辰尚早,宫道中只偶尔会有路过的侍卫,其余时间基本都是一片冷清之景。
邢温书一路跟着福源抵达了御书房门口,便见福源朝他歉意笑笑,说:“陛下回到御书房这段时间里不喜被旁人打扰,便是老奴也不得随意入内。不过陛下叮嘱过老奴,邢大人已是陛下贴身侍卫,无须通报即可入内。”
言外之意,便是告知邢温书可以一同等候在门外,也可自行先入内去面见谢安双。
邢温书再次谢过福源,干脆地选择后者。
御书房外站着两名守门的宫女,在他走上前时无声行礼,小心地替他将门推开。
邢温书向她们颔首致意,抬脚走入御书房。
御书房内仍然是扑面而来的干燥暖气,仿佛顷刻间由冬入夏,闷得人难受。
不过邢温书还留意到,这会儿御书房中似乎没有昨日那股呛人的胭脂水粉味,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浅淡舒缓的安神香气味。
他抬眸向屋内张望,并没有见到谢安双的身影,再走近几步时才发觉谢安双正躺在软塌上。
或者说,是正蜷缩在软塌上。
谢安双已换回一身红衣,侧躺于软塌中,手脚并拢着像是想将自己缩成一团。许是房中燥热,他的脸颊泛着些潮红,呼吸声平稳均匀,显然是睡得正香。
比起白日时慵懒而尖锐的模样,睡着的他更像一名无害的少年。
——本来就还只是名尚未真正长大的少年而已。
邢温书看着散落在软塌旁的一张小薄毯,眸间多出些无奈的笑意。他弯腰将毯子捡起来,轻抖几下后小心地替谢安双重新盖上。
……
两刻钟后,御书房内安神香燃尽,谢安双在同一时间睁开眼睛。
他打着哈欠坐起身,忽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仔细看了眼才发觉是他平时会象征性盖一下的薄毯子。
今日居然不是在地上看见这张毯子,真难得。
谢安双掀起小毯子,准备下榻时又听见御书房与侧室连接的门口处传来一阵响动。
“何人?!”
他低斥一声,下意识摸向藏在腰间的暗器,却见从侧室里走出来的是端着茶壶与茶杯的邢温书。
“见过陛下。”邢温书简单致意,将手中的东西端到谢安双面前的桌子放下。
谢安双单手撑在软塌边缘,掩盖住方才摸暗器的举动,似笑非笑地看着邢温书:“邢爱卿不觉得应该解释些什么吗?”
邢温书不紧不慢地开口:“臣未曾做过贴身侍卫,平日也不需要侍卫,不太知晓应当做些什么。臣听福公公说陛下有这个时间段饮茶的习惯,便试着替陛下泡了杯茶,未免惊扰陛下休息,臣便去了侧室。”
“不知这个解释陛下可还满意?”
谢安双轻哼一声,勉强算作满意。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杯壁不会过烫,想来是专门晾置到合适的温度。
他轻扬眉梢:“想不到邢爱卿还挺贤惠。”
说完,他将茶杯端到面前轻抿一口,然后不真不假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温热的茶水入口除了涩味就是涩感。
谢安双:“……”
他默默将茶杯放回桌上,收回刚刚说邢温书贤惠的话,想了想又委婉地评价:“泡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