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起伏, 平静又温和去说这件事。她甚至可以直视他的眼睛,坦荡又真诚,没有为难, 也没有犹豫,只是静静的陈述。
宁遇靠在椅背上, 喉结滚动,如玉般的修长手指仍捏着瓷杯。
这几年的光景匆匆在眼前闪过。
冬夜里靠在一起烤火,一起翻书, 无数清晨她背着她的小背篓从他窗边走过, 如果他不说话,她会鼓起勇气脸庞微红的跟他打招呼, 她们家果树每一年头茬的果子被她洗的光亮, 再摆放整齐送给他。
他们一起上山, 情窦初开时, 她生命里只有他。
他看着云映长大, 看她从一个温软可爱的小姑娘变得亭亭玉立, 他们一起走过了年少许多朝阳日暮。
他的前十几年实在太枯燥, 云映是其中唯一称得上有色彩的部分。
她看他目光总是很认真,会因为他的一句夸奖高兴一整天, 会脸红, 会忐忑。
可能事物都会改变, 但她的确喜欢过他。
而他生命里所有关于情爱的部分,装的也都是她的身形。
她总是稳稳的待在他的掌心。
他们的名字永远绑在一起。
他想让云映喜欢他,爱上他, 生命里只有他。
可是现在, 她对他说了拒绝。
宁遇捏紧瓷杯的手松了又紧, 然后望着她, 清隽的面容带诧异,他望了她好半天,然后轻声开口道:“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还真是……有点意外。”
云映声音平静道:“其实我也很意外。”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一直都像爱慕恋人那样爱慕你。”
宁遇松开瓷杯,他手指落在桌面上,隔了片刻后他道:“小映,那你打算怎样做呢。”
他道:“你也不喜欢赫峥,是吗?”
……
在昨晚之前,云映可以说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她自然也不知怎么回答,遂而道:“……是吧。”
“那你会跟他和离吗?”
当然会,这三个字差点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她想起赫峥昨晚同她说的话,又莫名动摇了,她眉心动了一下,然后道:“可能会…吧。”
以后的事她实在说不准。
就像是她以前的她根本没想过她会拒绝宁遇。
宁遇看她犹豫的模样,唇角僵硬了些许。
可能会。
那就是说,她对赫峥至少是有点情意的,无论那是不是爱情,总之她犹豫了。
看来这世界让人想不通的事还是太多了啊。
明明她跟赫峥一点也不配。
她跟他到底哪里配了?
她是怎么看上赫峥这种目中无人的二世祖的,总不至于全靠那张沾他光的脸吧。
宁遇叹出一口气,他坐直身子,对这件事接受很快,当即就对云映道:“小映,你方才说你只是暂时不想跟我在一起是吗。”
云映啊了一声,然后道:“是这样,但是我们之间……”
宁遇轻声打断她道:“这些年的确是我做错了,我总是想等我们感情再好一点时开口,却忘了你不会一直等我。”
“我可能错过了我们最好的时候。”
这句话云映倒是认同,若是以前她可能不会这么直白的拒绝宁遇,若是他在她对他初次心动时说这些,她可能不会拒绝他。
但是过往永远只是过往。
她嗯了一声,继而道:“嗯,我们只看眼下就好。”
“人一生不只有爱情最重要,无论怎样,你对我来说,是朋友也是亲人。”
宁遇对这话不置可否,他问:“那小映,眼下你连个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云映面色空白片刻:“什么机会?”
宁遇想了想,然后神色自然道:“给我让你回心转意的机会。”
云映:“…………”
她的大脑又停滞了片刻,根本没料到宁遇会这样说,她都有点怀疑宁遇是不是跟赫峥商量好了。
她面色为难道:“可是我的确……”
宁遇轻声道:“小映,你已经抗拒我到连机会也不愿意给的地步了吗?”
云映蹙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对宁遇来说好像只是一个小意外,他立即道:“有机会就好。”
不等云映应答,他便站起身子,然后看向了云映的脚,继而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油来放在石桌上。
“小映,这个是我今早去刘太医那取的,听同僚道这位太医配的方子格外有用。”
云映拒绝道:“没关系,房里已经有了,方才苏夫人也过来送了一瓶。”
宁遇望着她道:“可这是我特地为你进宫取的。”
“以朋友的名义,也不行吗。”
云映看了眼那精致小瓷瓶,又对上宁遇的目光,最后还是道:“那好吧,谢谢你。”
宁遇道:“你我之间,从不言谢的。”
他说完便转了身,云映站起身想送一下,宁遇回头道:“小映你好好坐着吧,我们明天见。”
云映抿着唇,没有应答。
宁遇也没有指望云映会说什么,他走向前,伸手才要推开院门时,木门正好从外面被推开。
赫峥跨进门槛,就这样与宁遇打了个照面。
男人一看便是才回府,身上配剑尚未取下。
本来青天白日院门紧闭就已经有些奇怪了,宁遇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院里。
云映站在石桌旁,眼睁睁看他们双双停住了脚步。
……
云映的目光从他们两人之间扫过,然后低头,默默招来了泠春。
泠春扶住她转身回了房,云映不再看那两兄弟,觉得要不自己还是赶紧和离吧,她的小书铺看起来更需要她。
赫峥停住脚步,垂眸睨视着宁遇,唇角绷直,神色冷漠。
宁遇愣了下,然后在这种略显凝滞的氛围中率先开口道:“好巧啊,大哥。”
赫峥沉声道:“我中午回自己院子陪我自己妻子用膳,巧什么?”
“倒是你……?”
宁遇面不改色道:“我也没什么事,散班后来瞧瞧小映的伤。”
他说看就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云映的伤在脚上,哪里是能给这晦气东西看的。
赫峥冷笑一声,对此未做评价,而是扫了眼他的手臂,淡声道:“还是多看看自己的伤吧,省的拿不起书。”
宁遇也不恼,他礼节周到的轻声应下:“大哥说的是,我的确应该听小映的,好好修养才是。”
“宁公子别客气,你也算她弟弟,她关心你是应该的。”
赫峥说完,便懒得再与他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他越过宁遇进了房门。
宁遇也跨出了门槛,结果未等他转头告别,院门便砰的一声从里关上,门风掠起他的鬓发。
宁遇身子顿了一下,继而后退两步,转身眉眼沉静的看向这紧闭的院门。
此时正是午时,府内寂静,只有鸟雀幽鸣。
以前他家跟云映的家住的也不远,一条小路走到尽头再拐个弯,云映每次出门,上山或是下地都会从他门前经过。
那时他们很近,青涩又暧昧,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而现在,他们离得也不远。
甚至比以前更近,一条石径,几十步路,隔着两道围墙。
他在秋水斋,而她在他哥哥的房间里。
他相信云映至少以前一定喜欢他,是与情爱有关的喜欢,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变化。
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可能他当初不应该松开她的手。
不应该错过这不长不短的一年。
云映自己回到屋子里,她的脚不方便,这会半躺在美人榻上,脱了鞋袜把脚搭在软垫上。
赫峥阔步走进房间,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挡了光线,男人黑着一张俊脸,想起宁遇方才那副看似平和实则得意的模样,简直越想越气。
宁遇那厮过来干什么?
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云映他受伤了,好让云映关心他吧?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还别说,真有可能是宁遇能干出来的。
若是没记错,他的也就是手臂被轻轻划了一下,他可真好意思。
正是此时,云映抬眼望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解释道:“我当时有事同宁遇说,因为站外面不太方便,所以让他进来了。”
“我们只是说几句话,你不会介意吧?”
赫峥缓了缓神色,他脱下外袍,然后浑不在意道:“当然不介意。”
云映有点意外,她对上赫峥的目光,低声嗯了一声。
两人目光就这么交汇了片刻,赫峥眼眸深邃,看她时就只是看她,其实跟以前没太大差别,也很深情似水没什么关系。
但可能是今时不同往日,云映想起昨天他说的话,又莫名心头一紧,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不是说不回来吗?”
赫峥如实道:“但想了想还是抽时间回来一趟好,想见见你。”
云映:“……”
云映咽了口口水,又开始乱了。
她默默哦了一声,觉得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隔了一会,未闻赫峥出声,云映又去看他,只见男人的目光停在圆桌上的青色瓷瓶,那是宁遇刚才送给她的。
云映默默掐住了掌心,心想赫峥应该不会多问,毕竟今天给她送药油的还有苏清芽,她这多一瓶药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是宁遇给你的?”
云映迟疑片刻,然后如实嗯了一声。
她心想赫峥本来就看不惯宁遇,这会恐怕心里更不舒服,不会当着她的面把这瓶药扔掉吧。
赫峥倾身将药瓶拿起,然后打开闻了下,他看起来还挺冷静,同她评价道:“其实跟昨晚涂的那瓶没什么区别。”
云映低着头,心不在焉的默默捏自己手指头,轻声应和道:“我还没闻,可能是差不多吧。”
赫峥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道:“的确差不多,而且这么点只够你涂一次,远远不够的,他不会只是来送这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