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贵还在一旁站着, 他双手负立,背对着他们俩。
晚风迎面吹来,气氛无声沸腾。
赫峥喉结滚动, 目光情不自禁掠向云映的唇,然后又侧眸看了眼正对着榫卯结构琢磨的阮贵。
没人看见, 亲一口不过分吧。
但云映没有看懂他的意思, 她已经站稳身子,并且拉着他的衣袖催促道:“走吧。”
赫峥仍然心口躁动, 云映不说倒好,这么一说他反而更有动力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云映的手腕同她一起走进院子,低声道:“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
鸡汤的浓郁香味已经从堂屋里飘进来, 云映其实早就饿了,徐芳做的菜比不上京城, 还最喜欢一锅炖, 但是她每次都吃的很满足。
阮乔摆了凳子,云映坐在赫峥身边, 五个人围着一方圆桌,桌上摆了有三四道菜。
阮贵拿来了酒, 对赫峥遗憾道:“小映成婚我们也没去,现在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来一起喝点儿。”
赫峥替阮贵斟满, 应道:“当时是我考虑不周, 应该把二位接到京城的。”
阮贵双手接过酒,连忙道:“我跟她娘在山里待惯了,出去还不习惯呢。”
他跟徐芳一辈子没走出过裕颊山, 云映的身世已经是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 真去了京城恐怕也只有丢人的份, 还不如在山里自在。
“反正你跟小映好好过日子就行。”
徐芳也接话道:“当时小映问过我们,我们俩年纪大了不想跑来跑去的,日后只要乔乔有出息,他能进京城陪小映就好。”
阮贵点了点头,颇为认同。
徐芳说着,从盆里捞出个鸡腿,放在了云映碗里:“小映,你看你瘦的,多吃点。”
云映愣了一下。
碗里的鸡腿上挂着金黄的汤汁,肉质细嫩,皮薄又紧实,她的小碗要放不下了。
后来她在京城吃过各种各样的精致吃食,都没有记忆中阮乔碗里的肉看起来诱人,就算现在,她偶尔想起还是会偏执的自怨自艾。
为什么不给她,为什么忽略她。
年少的遗憾就这么在不经意时圆满了。
但她突然觉得这根鸡腿也不过如此。
她没什么犹豫的将之夹到了阮乔碗里,然后道:“娘你不用管我。”
阮乔见云映给他夹菜,心口不由一紧,觉得云映果真还是关心他的,他感动道:“姐……”
徐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欣慰道:“赶紧吃吧,你看你姐多疼你。”
“以后等你长大,可得好好报答你姐。”
桌上一片其乐融融,直到赫峥放下筷子,神情冷淡说了一句:“他能报答什么?”
场上气氛倏然凝滞了片刻。
赫峥其实一直都没真正参与到云映与她父母之间去,因为那是她的家事,轮不到他来擅自替她做主。
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不会说什么。
但偶尔也会觉得不公平。
阮贵闻言干笑了两声,道:“……总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再不济乔乔也是小映唯一的弟弟对吧。”
“自古姐弟互相帮衬,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乔乔还小,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她只有这一个弟弟。”
赫峥道:“互相?我看……”
云映垂下眸,在桌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赫峥的腿,赫峥抿住唇,停了话音。
云映声音平缓道:“爹娘你们养我长大,我自是该回报你们。你们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只要我能办得到,不会推辞的。”
徐芳笑道:“我就说小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来来吃饭吧,不说这些有的没的。”
赫峥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掠过面前这一家三口。
一桌饭菜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又同阮贵喝了口酒后,赫峥便离了坐。
云映留在堂屋,帮徐芳收拾。
像以前的每天一样,收拾完去撵鸡鸭进圏,然后喂狗喂猪,没什么耗力气的活,但是杂七杂八也忙了一会。
天已经黑透,夜幕繁星闪烁。
云映从堂屋走出来,借着月色看向院门口,踟蹰片刻后她还是走了过去,赫峥正坐在台阶上,长腿随意的敞开着。
云映悄悄坐在了他身边,跟他一起仰头看月亮。
就这么看了一会后,云映分明感受到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侧脸。
“你还没看见吗?”
他声音听不出起伏,云映以为他还在不高兴,啊了一声。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赫峥的面前是张已经装好的木床。
不同于她房间那张几块板子随便钉在一起的床,这张显然要像样的多。
多是榫卯相连,结合严密,长约七尺宽约五尺,木板上尖锐的木刺都已经被磨掉,四条床腿粗壮结实,平稳的落在地上。
云映试着晃一下看看有没有声音,居然晃不动。
赫峥双手向后撑在台阶上,唇角含笑,懒洋洋的同她道:“不到一个时辰。”
“这可是我第一次做木工,送你了,保你十年睡不坏。”
云映默了默,看向他昳丽的眉眼,心头又开始乱跳。
隔了一会,她才提着裙摆坐回他身侧道:“夫君你好厉害。”
赫峥十分受用,他得寸进尺问:“那我是不是最厉害的?”
云映嗯了一声,配合道:“当然。”
她想着赫峥今天为这张床忙了一天,又忍不住遗憾道:“就是可惜住不了几天,其实凑合下也可以的。”
“凑合什么?睡一天也是睡。”
云映道:“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赫峥道:“随你。”
云映靠在赫峥肩头看沉寂的山野,山脚下有零星灯火,夜风送来山林特有清香。
“那就明天吧。”
赫峥道:“这么早?不多待几天。”
云映摇头道:“不待了,本来就只是回来看看我娘亲而已,她没事就好了。”
犹豫片刻,她又突然跟赫峥解释道:“今天的事……不是我不反驳,而是因为乔乔是我爹娘的亲生儿子,他永远是不一样的。”
听说起初收养她的不是阮贵,而是城镇一家富裕的商户。
她先是因相貌精致被买来,后又因没有记忆反应木讷被丢弃,那年她四岁,就那样被迫当了几天的小乞丐。
因是女孩,没人愿意收养她,但因相貌太好,轻易就能博人同情,所以施舍她吃食的好心人也很多,短时间内她也没饿死。
阮贵还说他每天上集都能碰见她。
决定收养她是在一个暴雪天,她冻晕在他回家的乡路上。
那时阮贵和徐芳多年求子不得,他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养她来为他们养老送终。
从那起,云映就有了家。
她的病也渐渐好转,开始有了自己的记忆。
她把这对夫妻当做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就算后来阮乔出生,她也满心欢喜。
但是父母的偏向与忽视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偷偷把唯一的鸡蛋给弟弟,到后来光明正大的把两个鸡蛋都给弟弟,再到就算有四个鸡蛋,也没有她的份。
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养女就好了,那就不会陷入偏执了。
期望的太多,得到的太少。
放低期望,会减少大部分的苦恼。
所以她不想再对那个不属于她的鸡腿感兴趣了。
把他们当做恩人来看,会轻松很多。
赫峥闻言沉默了片刻。
深林鸟鸣声声,他们身后的院落亮着光,徐芳在给阮乔烧水洗漱,阮贵正在盘问阮乔这几天怎么没好好看书。
他们的声音模糊的传过来,和谐温馨。
赫峥不知道云映是否曾独自坐在这里听着这些,她会不会觉得孤独,会不会想逃离。
可是逃不掉,她一抬头,大山巍峨,前路蜿蜒崎岖,永远也走不到头。
最后他低声道:“你对我来说,也永远是不一样的。”
“是唯一的。”
云映翘起唇角,亲了一口他的侧脸,道:“你也是。”
“你们在干嘛!”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叫,云映回头,看见阮乔手里拿着个瓷碗,仿佛天塌了一般站在她身后。
赫峥上下扫视了眼他,反问道:“你有事?”
阮乔第一次亲眼看见他俩亲密到这种地步,心口起伏着,气的脸庞泛红。
她怎么能…怎么能把她的唇那样贴在他的脸上,贴上去就算了,还发出声音。
云映很不能理解,她道:“你在大吵大闹什么,不是都听过一夜了吗?”
……听过和看过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阮乔心口发闷,眼眶泛红,
以前宁遇还在时他就偷偷喜欢她,他年少关于暧昧与情爱的幻想都是她,她总能轻易挑动他的情绪。
宁遇在他没有机会,宁遇不在他也没有机会,还当着他的面亲别人的脸。
这么亲密的动作,她怎么做的出来的。
阮乔捏紧碗壁:“姐,你太过分了。”
他沉默着走上前来,将瓷碗放到两人面前,里面是徐芳刚炸的蘑菇。
他绷着唇角,仅有的倔强让他挺直腰背,也绝不眨眼让眼泪掉下来。
赫峥道:“这是什么?”
阮乔心中悲伤更甚,想潇洒离开,却又因为害怕赫峥,最后只能屈辱道:
“是炸酥肉,很好吃。”
云映问:“我哪过分了?”
阮乔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心里知道。”
云映沉默片刻,然后道:“你说这个?”
阮乔疑惑的看向她,“哪个?”
云映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吻上了赫峥的唇,甚至张开唇,跟他接了个非常亲密的吻。
一吻毕,云映再次看向阮乔如遭雷击的脸,然后平静建议道:
“别大惊小怪,你多看看书的话会知道我们具体还会干什么。”
“不过你还小,我建议过两年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