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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女仆戴因

    杜林的力量来源于深渊的未知。

    显然,能够模拟出龙种的莱茵多特不可能止步于此,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因为他们总会有着轻松超越常人的胆魄和无法用常识来理解的疯狂,在所谓的成品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残次品和失败品。

    莱茵多特告别了女王之后便离开了坎瑞亚,她只带走了她最得意的作品,余下的便与她的工坊一同封存,至于负责这件事情的人,女王意外地没有选择皮耶罗和已经宣誓向她效忠的安弗塔斯,而是让宫廷卫队的队长戴因斯雷布全权负责此事。

    “但是,我想不明白啊队长……这种事情无论怎么想都是元帅大人来负责比较合适吧?”

    队伍中也有人提出了相应的疑问。

    考虑到这一趟的目的地是昔日首席炼金术士的工坊,戴因斯雷布也只是着重挑选了精英陪同,女王的妖精骑士会作为以防万一的后手一同前行。

    听到哈夫丹的疑问,戴因斯雷布的目光却是下意识瞥向了走在最前端的巴格斯特。

    “请不用在意我。”

    在戴因斯雷布的目光投来的同时,那位身材高大的女骑已经转过头来,她的眼眸并不属于凡人,即使拥有克制又端庄的尊贵气质,偶尔仍然能流露出几分野兽般的狂气,便如此刻,她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类骑士们,这些年轻人便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巴格斯特平静道:“女王陛下的命令是保护,这一趟的任务仍然是你们的宫廷卫队作为主导,无论你们想要讨论什么,我也只会转告女王,所以请随意吧,如果觉得这是女王陛下不介意听到的话,那么你们说什么都没有问题。”

    哈夫丹带了几分求救的目光投向戴因斯雷布,这位宫廷队长沉思片刻,对着巴格斯特点了点头。

    “的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戴因斯雷布这样说着,却是先提起了正事:“只不过有关这件事情,我还是需要先确定我们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之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黑蛇骑士们应了声时,只是当他们打开了莱茵多特封闭的大门进入到那些之前从不允许进入的禁区之内是,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极少部分承受能力弱一些的,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生理本能冲了出去,连连呕吐起来。

    “……果然。”

    戴因斯雷布的目光扫过这满屋满架的扭曲生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用生物来形容这些尚在沉睡的造物,但是他们至少能够看见,工坊最底层巨大的蓄水池已经成为了销毁残次品和失败品的污浊之地,这样恶心的味道也难怪炼金术士将这里封为禁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巴格斯特简单扫了一圈,便兴致缺缺的收回了视线。

    戴因斯雷布沉沉叹了口气。

    在坎瑞亚,以黄金的贤者莱茵多特为首的炼金术分支倾向于创造生命,杜林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由此推断,倒也不难想象黄金的炼金术工坊都藏了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只是,还是有些超乎想象了。

    “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除了女王陛下之外,任何一人都不可提及。”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元帅大人在内,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已经明白,那位女王陛下为什么是让自己来了。

    与骑士元帅安弗塔斯不同,宫廷卫队有着天然的立场,无论女王被坎瑞亚人如何定义,她都是正统继任的女王,宫廷卫队自然便是属于王权象征的一部分,就像没有人会把安弗塔斯和军队区别看待一样,同样也不会有人认为宫廷卫队不属于女王,而是单独有着自己的立场。

    但是,似乎在那位陛下看来,有些事情也并不是那位女王的代言人可以去做的……

    “可是队长,这么严重的事情,我们还是问问元帅大人的意思吧?”哈夫丹的态度却有些犹豫不决。他们都清楚黄金和军队的关系,也知道在那位贤者尚未离开之前,她的手中可能藏有一支特殊的队伍,用来开辟坎瑞亚通往地上世界的最初一片战场。

    这些被区别在白鹄之外的黑蛇骑士不知道这里藏着的怪物是否就是过去的黄金所说的秘密武器,一边是坎瑞亚等待已久的力量,一边是女王不容置疑的命令,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选择题交给他们的队长。

    “有关这件事情,我现在有的也只是个粗略的构想。”

    戴因斯雷布略一沉吟,还是选择开口解答。

    “这是一个立场不同的问题……我简单打个比方:如果有人在王宫里打碎了一只造价高昂的花瓶,那么陛下可能会心痛失去了一只花瓶,掌管财务的大臣会思考补上这只花瓶的花销,女仆不会担心这些,但是她需要思考如何打扫碎片,并且清洗被弄脏的地毯。”

    很明显,离去的莱茵多特留下的这些东西,就是那只还没有被打碎的花瓶。

    王不在意花瓶的价值,如果将花瓶交由安弗塔斯为首的人来负责,百分百会把花瓶直接打碎让其他人来赔偿花瓶的价格从中获取利益,至于清扫花瓶的女仆……

    哈夫丹干巴巴的回答道:“你该不会是说,我们就是需要清洗地毯的女仆吧?”

    “很高兴你的反应如此之快,哈夫丹骑士,”戴因斯雷布点点头,平静答道:“莱茵多特离开之后,除了女王以外这里已经没有了可以掌控这些造物的存在,很明显,我们现在的女王并没有自掏腰包给前任喜欢的花瓶买单的想法,但是考虑到元帅大人盯上这些花瓶的时间已经很早了……所以为了避免我们日后‘清扫碎片’的麻烦,只能让他不知道这里的花瓶已经做好了。”

    黑蛇骑士们面面相觑。

    “您的意思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还是有人犹犹豫豫的问道,“这些花瓶,其实不需要去打破吗?”

    花瓶,造物,莱茵多特,坎瑞亚的坚持,还有那看似所有人都在期待的战场……

    这在坎瑞亚人看来是常识的一切,真的是可以改变的么?

    “你若是要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戴因斯雷布很谨慎地回答道。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女仆应该不会很喜欢清理长绒地毯上的花瓶碎片。”

    “我也不喜欢。”哈夫丹嘀咕道,比起其他人的窃窃私语犹豫不决,他却是最先露出了笑脸,很欢快地对戴因斯雷布说道:“那我们现在就是要把花瓶藏起来,是吧队长?”

    “感谢你的理解,哈夫丹女仆,”戴因斯雷布面不改色的说道,“只不过这项工作会很麻烦,诸位要多加小心。”

    “是!”哈夫丹下意识站直身子应了一声,随即蹙眉道:“我是男的,队长。”

    戴因斯雷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那么,哈夫丹男仆?”

    哈夫丹:“……您就不能放弃这种可怕的冷笑话吗。”

    在一串不满的嘀咕声和嬉闹的玩笑声中,宫廷卫队的骑士干劲满满地开始工作了,戴因斯雷布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巴格斯特。她正如自己所言,不曾开口干涉过他们的任何行动,但是宫廷卫队的队长还是询问道:“不知道我这样的处理方法,女王陛下是否会觉得不妥?”

    “我不会擅自评判陛下的想法。”巴格斯特回答道,“但我也无法理解你们人类的行为……这些东西你们想要毁掉,却又舍不得毁掉,明明知道这些东西带来的只有威胁却还是这样犹犹豫豫,连最基本掌控的力量都没有,居然还觉得这些存在可以为自己所用么?”

    面对这样的反问,戴因斯雷布许久没有回答。

    “也许是因为,人类的确就是这样的生物。”

    他老老实实的回答说。

    “……正是因为人类一贯如此,所以我们才始终需要有人来引领我们,并代替我们做出最后的决断。”

    此刻的黑蛇骑士需要他做出选择,他也同样需要那位王的选择。

    无论在什么时候,从父母,老师,军队,元帅……最后是王,无论什么时候,人类都期待着有人去为他们承担选择的风险,转移选择的痛苦和承担错误的义务,戴因斯雷布不觉得那位王会为他们承担这一切,所以他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做到最好。

    毕竟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洒扫的女仆,无论是购买花瓶还是打破瓶子,他们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

    好在这一次,他似乎没有做错。

    “没有毁掉的话,也无妨。”

    女王端坐在椅子上,那只黑色的幼龙停在她的手臂上,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伊莱恩看了一眼在她手臂上爬上爬下有些活泼过头的幼龙,赶在它从自己手臂上掉下去之前捏住翅膀把它重新拎了起来。

    “只不过那些东西本来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我正好有个想法,等一下和另外一个大型垃圾一同全部处理掉也就是了。”

    “恕我冒犯,伊莱恩陛下……”与黑蛇骑士们一同返回的巴格斯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并没有看到其他需要处理的造物,请问是我工作的疏漏之处吗?如果是的话,那么我现在马上回去……”

    “不是你的问题,高文卿,因为那个垃圾根本不在那里。”伊莱恩幽幽说道,她的目光慢慢一转,停在了正在不远处吃甜品的另外一位英灵身上。

    奥伯龙:“……”

    奥伯龙:“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最近很乖的好吗!”

    伊莱恩平静反驳道:“这和你是个垃圾有矛盾吗?”

    “说得这么凶,本质只是因为你讨厌虫子吧,私人情绪的影响这么严重吗……”奥伯龙一脸无语,“而且为什么只针对我啊,那边的高文难道不是个更严重的麻烦吗?”

    “高文卿最近比你乖巧多了,不如你这家伙一张嘴我就需要担心。”伊莱恩冷笑道:“何况比起讨人厌的聒噪虫子,温顺讨喜的金毛幼犬无论如何都显得可爱多了吧?”

    巴格斯特瞬间涨红了脸。

    “金、金毛幼犬什么的……这种夸奖,就算是我也……!”

    这一次,就连戴因斯雷布也有点忍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这位即使美貌精致,却的确是比自己都要高大健壮的金发女骑,最后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奥伯龙:“……”

    奥伯龙:“……所以说啊,你从很久之前对牙之氏族的偏爱就有点过头了吧?没关系吗桂妮薇尔?这里可全都是柔弱可怜的人类哦?完美符合这家伙弱肉强食的爱好哦?你难道不担心她到处找恋人然后不到一个月后就吃完换下一个吗?”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跳起来大声嚷嚷起来:“啊不过如果要说符合高文卿恋人选择的范围你这家伙才是最符合的吧!?怎么,要去贴合泛人类史桂妮薇尔的形象了吗?你这家伙终于要顺从自己的心意顺便放弃摩根了吗?”

    “什——”

    巴格斯特明显一噎,瞬间变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拦在奥伯龙面前阻止起来:“根、根本没没没有那种事情!而且和摩根陛下竞争什什什么的……”

    这一次连奥伯龙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了。

    “你这家伙居然还真的想过啊……”

    他喃喃道。

    巴格斯特动作一僵,随即无比羞愧的双手捂住了脸。

    我好像听到了一些不该是我听的东西。

    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书房的戴因斯雷布面无表情地想着。

    “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女王冷淡的声音打破了太过混乱又尴尬的气氛,她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杜林已经可以很娴熟跟着跳到了她的肩膀上乖乖坐好,“余现在要离开一趟,你们两个在这里等候就可以了——特别是你,奥伯龙。”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戴因斯雷布的确在女王冰冷的语调里找回了一点尴尬褪去一切重归正轨的微妙安心。

    “走吧。”

    伊莱恩的目光落在了戴因斯雷布的脸上,平静道:“不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理那些‘花瓶’吗?女仆队长?”

    戴因斯雷布面色一赧,下意识轻咳一声。

    “您想要取笑我倒也无妨,就是还请不要在其他黑蛇骑士面前开口……”

    “也不会有几次机会的,戴因女仆,”伊莱恩幽幽道,“那些花瓶你们舍不得砸掉,余的确可以自己买下来,但是你们也要清楚一件事——余亲手处理之后,那就是余的东西了,无论是坎瑞亚还是谁,都无权过问那些造物的去处和用法,明白了么?”

    戴因斯雷布怔了一下,然后才笑着低下头,恭敬答道:“遵命,陛下。”

    第122章 星与夜的乐园

    戴因斯雷布可以理解女王允许他们藏起“花瓶”的用意,却还是不理解女王为什么会选择他。

    “只靠我们是隐瞒不了多久的,陛下。”

    “余当然知道只靠你们瞒不了多久。”

    王如此说道。

    “无论是失败品还是残次品,在战场上都只会剩下‘消耗品’这一种说法。”女王走在前方,她身侧惯常游荡的风散去了黄金贤者工坊禁忌的血腥和污浊的气息,戴因斯雷布听到她的声音,剥开他最不愿意正视的那一层掩盖真相的假面。

    “异邦的民谣早已描述过战争的本质;在战争中,政治家提供弹药,富人提供食物,穷人提供孩子;当战争结束后,政治家们取回剩余的弹药,富人种更多的粮食,穷人们只能寻找孩子的坟墓。”

    “那么你呢,‘女仆’队长?”

    伊莱恩转过头来,她仍在用那个调侃戏谑的称呼来叫他,但是戴因斯雷布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女王问他:

    “作为‘清扫碎片的女仆’,你觉得爆发战争之后,你需要收拾的是什么的碎片?”

    他沉默下来。

    “顺便提醒你一句,比女仆更不愿意打破花瓶的,是制作花瓶的匠人。”

    戴因斯雷布听到这里,却是下意识蹙起眉。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会很高兴把花瓶卖给坎瑞亚王宫。”

    他所说并非是在反驳女王的话,而是单纯地陈述他所能接触的事实。

    正如如今军队里日渐高涨的士气,坎瑞亚的立国之本注定了他们会对力量的掌控者拥有更为纯粹坚定甚至称得上狂热的崇拜,正如他们愿意将异域的炼金术士奉为黄金的贤者一般,他们同样相信女王的力量,会带领他们离开这地下之国,踏平地上的一切。

    “哎呀。”

    女王却微笑起来,意味深长的反问道:“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为王室效忠的荣耀,那么有了这份荣耀在前,你确定他们真的能够现在就理解花瓶被毫不留情摔碎的感觉吗?”

    “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戴因,”女王很耐心的解释道,“正如你会共情需要清扫碎片的女仆,那么同为制作花瓶的匠人也会共情其他的同行——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需要付出的心血,所以哪怕打碎的不是他们的花瓶,他们也还是会感同身受。”

    这便是戴因斯雷布之前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了。

    和皮耶罗拒绝使用深渊力量的理由不同,他找不到一个合理开战的理由——坎瑞亚最初的开拓者的确是依靠着铁与血的意志,在这荒芜贫瘠的地下开辟出最初的人类之国,他们的理由的确是正当的,是王国开始与存续的基础。

    ……但是现在呢?

    在坎瑞亚的王宫里已经可以摆放七国的精美饰品、在王室可以将异域的炼金术士奉为黄金的贤者,在坎瑞亚人接受了无数放弃七神信仰的普通人与他们缔造了如今的繁荣盛景之后,他们难道真的要为了换取更多的利益,打碎那些精美又珍贵的花瓶么?

    戴因斯雷布不再说话。

    骑士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答案,但是他却拒绝想象那样的未来,女王停下脚步看着他,只是宽容的笑了笑,没有同他继续追问那个答案。

    “还有逃避的时间也是一种幸福,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戴因队长。也许等你想明白了,愿意把花瓶藏起来的人也会更多一些。”

    王不再看着他,而是继续走在了前面。

    “你的眼睛看得还不够远,也许离开这里以后应该把你扔去民间走走。”

    戴因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元帅大人……看得也不够远吗?”

    “他看得很远,但是他同时也站得太高了。”

    女王说道。

    “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所有的‘花瓶碎片’都只是前期试验失败需要反复打碎的失败品,你所担心的碎片在他看来只是凝结在纸张上的数字,你会对着数字共情吗,戴因队长?”

    戴因摇了摇头,他不在询问了,安静地跟在女王的身后,在一些之前未曾打开的禁忌区大门之后,藏着一些特殊的无光裂隙,这些通往何处已经不言而喻,宫廷卫队的队长皱起眉,正准备拔剑挡在女王之前,却反而被她按住了剑柄,抬手拦在了身后。

    杜林从她衣摆上跳下来,这里是诞生他的原初之地,有着天然的依恋和怀念,可幼龙只是好奇地在附近转了一圈,立刻又飞回到了伊莱恩的肩膀上。

    但是女王将它从自己的肩上拎下来,再次放在了裂隙的旁边。

    杜林以为这不过是嬉闹的游戏还想再追过去,但是母亲的手却不再落下来将它重新捧起,幼龙只好收拢双翼盘起尾巴,乖乖在位置上蹲坐好眼巴巴的看着她,他的喉咙里也发出幼兽特有的细弱呜咽声,这声音让戴因斯雷布都有些不忍,一同抬头看向女王。

    “陛下……”

    “这是深渊力量的造物,我并非不能支配,只是不能在坎瑞亚。”

    王自来便是国家的象征,她的力量注定要为国家所用,如若不然,便是率先背叛了国与民的暴君——可她既然不是坎瑞亚的王,自然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王对他轻声说道:“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回去吧,戴因。”

    这些深渊的造物,未曾拥有意识的生命,注定带去覆灭与死亡的扭曲之物……

    伊莱恩不会去评判是否拥有存在的必要,尚未孕育的生命是否有资格诞生只有母亲有权利这样决定——

    只是,创造的“母亲”并不认为自己是他们的母亲,于是他们便也失去了定义生命的权利,只能作为战争的道具在此地沉眠。

    但是乐园妖精那双看清一切真相的眼睛,的确看到了他们绝望的悲鸣。

    不被深渊接纳,不被世界容许。

    作为战争的产物所诞生,却偏偏又被赋予了真正的意识。

    不被允许诞生的生命;

    被强行创造的生命;

    被视作残次品和失败品,在出生的那一刻便被无情销毁的生命;

    祂们的怨念与绝望盘踞此处,形成了污浊与血腥的哀嚎。

    乐园的妖精注视着呜咽哀鸣将她视作母亲的漆黑幼龙,它并不知晓自身的存在是何等可怕的剧毒,只是本能依恋母亲掌心的温暖。

    于是她只好俯身将它重新捧起,女王走过无光的通路,来到了以风暴与光锚隔绝而出的此世与深渊之间的裂隙之间。

    我无权定义你们是否应该存在,但是你们既然自诞生之初便已经知晓了何为痛苦和绝望,那么也应该可以理解其他的感情吧?

    于是乐园的妖精以原初的风暴与止境的长杖作为收束一切的起始,触碰原罪的妖精已经再也无法再回到星之内海,但是仍然保留着乐园赐予的珍贵荣耀,那是创造世界的大母之证,女王在漆黑的地表开出无垢的白花,在无光的上方生出如梦的群星——乐园的妖精早已放弃了她真正的归处,她无法创造出无罪的乐园,但是只是为了这些不被容许的生命开辟出一处允许祂们存在的地方,那么应当还是可以的吧。

    不被允许回归乐园的妖精,以及不被容许诞生的生命一起。

    黑色的兽群在这里睁开最初的眼睛,它们不过是黄金无心的造物,所以连名字也不曾拥有;但是此时的兽群在静谧的湖畔小憩,玩闹,它们仍然不曾拥有名字,却拥有了昔日不敢妄想的如梦乐园。

    统御兽群的王兽轻轻蹭过妖精伸出的手掌,发出温顺又乖巧的鸣叫。

    深渊畏怯暴君的力量,将侵蚀的黑色终止在风暴之锚所能触及的方向,于是乐园的妖精便同时与深渊和兽群们签订了最初的契约:

    “我允许你们在此存在,允许你们在此地拥有如同常世的生命一般自由。”

    “但是——”

    “不可逾越风暴之林。”

    “不可逾越最初的界线。”

    “不可跨过风起之处,将常世之风染成同类的气息。”

    漆黑的幼龙贪恋母亲的怀抱,不愿就此留在群兽栖居的星与夜的乐园,它越过纯白的花海追逐乐园妖精离去的脚步,一路追逐奔跑,发出近乎凄厉的嘶哑哀叫,终于在最后的最后唤起了母亲的怜悯之情。

    女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看着那只瑟缩颤抖的幼龙,轻轻叹了口气。

    于是黑色的幼龙得以回归母亲的掌中,它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呜咽着小声啜泣,生怕下一秒就被母亲扔在这里,再也无法见面。

    “好吧……”

    伊莱恩有点无奈地感慨起来。

    “的确,如果如果把那家伙扔下来的话,我也有点担心他会把你带坏。”

    *

    深渊与常世的时间流速不同,女王在这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奥伯龙这边也才来得及吃完两盘甜点。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猝不及防,所以被拎着扔进深渊的时候,这位妖精王的脸上还保持着一片空白的茫然。

    ……她甚至没让我咽下最后一口蛋糕。

    奥伯龙无比愤怒的想道。

    面前是星与夜的乐园,不被容许诞生的扭曲生命在这里嬉笑玩闹,纯白的花海一望无际,倒映满天星辰的湖面波光荡漾,被世界的恶意强制诞生的妖精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星之内海,但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说不定也就是这样的景色了吧?

    奥伯龙的目光有些放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莱恩!伊莱恩!!!”

    他对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大声嚷嚷起来:“你该不会真的要和摩根关梅林一样把我关在这里吧!?这里什么也没有啊伊莱恩,你信不信我把你这群崽子的毛全都拔掉!”

    不被允许开启的来处自然无人回应他的声音,但是没过一会,奥伯龙被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宝石和包裹砸得晕头转向,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脸在原地蹲着好一会才缓过来,包裹里面的甜品和糕点早就砸坏了,奥伯龙想了想,扭头看着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漆黑兽群,选择把这些砸坏的埋起来,试图用过量的糖分和奶油污染这里的土地。

    “这些宝石……我看看,什么玩意要用重术式来藏着啊,‘风与龙的叙事诗’……这什么东西?”

    什么啊,还以为是什么大型魔术或是禁咒之类的,原来只是人类写的无聊话本嘛。

    奥伯龙满脸嫌弃地撇撇嘴,却是直接躺在了花海的中央,连翻身也懒得翻一下。

    不过自己现在的时间倒是的确很充裕……

    反正也没有妖精国那么忙了,总归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可以先看完这些话本再去找伊莱恩算账。

    第123章 金发的异乡人

    在坎瑞亚,深渊的影响正在消退。

    这种事情有人在意,就会有人不在意;只不过不在意的这一些人只是选择将原本对深渊力量的崇拜转移到了女王身上,皮耶罗太过清楚这些人的本性,他们坚信女王会为他们带来胜利的信念远比过去更胜,在某种意义上他并不清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至少现在来说,他们很适合拿来对付那些顽固不化的老东西们。

    “深渊的力量在消退……您究竟有没有在听我们的话,元帅大人!?”

    拦住了安弗塔斯的是黄金之外的炼金术士,他们同样是军队的人,只不过研究的方向不像莱茵多特那样纯粹以创造生命为主,坎瑞亚以流水线生产的战争机器大部分便是出自他们的实验室中,当深渊的影响范围逐渐缩减消退,坎瑞亚现行的研究几乎瘫痪了一多半。

    不难想象,若是继续下去的话,那么绝大部分的研究都不得不停下来……甚至于那些流水线产出的耕地机也要被迫中止,这些炼金术士自认为他们的态度已经足够严肃郑重,可安弗塔斯的态度却仍然坚定不移,没有任何更改的意思:“这是女王的决意,那么便绝对不容更改。”

    “我简直不敢相信……坎瑞亚的骑士元帅居然放弃了坚守至今的一切去相信神明的残骸所说的胡言乱语,甚至心甘情愿奉她为王……!”

    当皮耶罗路过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贵族们站在一起对着骑士元帅说着什么,安弗塔斯对他们的斥责只是满脸的无动于衷,只是没过一会便有人来通知他们小声说了些什么,这些人看了一眼安弗塔斯,最后扔下几句在对方看来不痛不痒的刻薄讽刺就愤愤不平的离开了。

    皮耶罗沉吟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人的确是……”

    “亚尔伯里奇一族的旁系,我的本家。”

    安弗塔斯·亚尔伯里奇一脸疲惫地点点头,即使明知道对方立场微妙,他也没什么想要遮掩情绪的心思了:“先王失能之后直到现在,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仍然觉得是突然出现的女王夺走了本应属于亚尔伯里奇一族的荣耀,深渊力量的消退只是个借口,他们的不满早已累积多时了。”

    皮耶罗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态度:“他们宁愿相信一位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开的术师和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神秘知识,也不愿意信任坎瑞亚正统继位的王,是么?”

    “在这方面,我与他们大概无法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安弗塔斯叹息道,“他们不相信女王的理由,和我如今不愿意继续相信深渊的力量是一样的。不,倒不如说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部分我过去的愚蠢……”

    安弗塔斯微微一顿,转头看向面色冷淡的皮耶罗。

    “您在过去是否也是这么看待我们的,法师大人?如此轻易地就能相信外来者和连自己也无法掌控的神秘,认为这样的力量只要有人研究成功就真的可以为自己所用……”安弗塔斯苦笑一声,满脸自嘲之色:“可那位被坎瑞亚奉为座上客以全国资源支持着的‘黄金贤者’,却从来也不曾真正和坎瑞亚融为一体……”

    皮耶罗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他无法回答骑士元帅,正如他无法回答他自己——黄金的莱茵多特从不属于坎瑞亚,难道那位端坐在王座上的王就是属于坎瑞亚的么?

    “……王会拯救坎瑞亚的,陛下既然已经承诺,那么她就一定会做到。”

    到了最后,他仍然也只能这样回答其他人。

    “拯救?”安弗塔斯蹙起眉头,不解问道:“坎瑞亚需要的是那位陛下的引领,而非拯救。”

    “随你如何理解这句话吧,骑士大人,”皮耶罗淡淡道,“虽然某种意义上我还有些羡慕您此刻的纯粹和坚定……不过现在,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找您。”

    “什么?”

    “大抵是和刚刚那群人同样的一件事。”皮耶罗说道,“深渊的影响正在消退,但是不代表那些通往未知的裂隙已经不再存在……简单来说,我们有‘客人’了,元帅大人。”

    ***

    ——那的确是一位“客人”。

    纯净无垢的金发金瞳,完全不属于此世的气息,不曾被此世本身的元素所侵染力量的本源,却也没有携带来自深渊的腐蚀猛毒,身着白裙的少女自未知的彼端突兀现身,并得到了这个国家的高层最为热情的款待。

    出于谨慎的心理,自称为荧的少女只说了自己来自提瓦特不曾了解的异域之外,至于她究竟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少女只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不再多透露一个字。

    她有意将自己的身份引向未知的神秘,如此一来,坎瑞亚无从猜测她的身份和来处,她对提瓦特的一无所知也显得理所当然;双方僵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显然少女有意对这个国家示好,却也不代表她会遵从这些贵族们的期待,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全部的秘密。

    坎瑞亚也并非会对所有未知的来客施与好意,为首的仍是亚尔伯里奇一族的主家,他们有意留下这名少女并盛情款待,很大程度上便是她没有否认自己和深渊的联系。

    “试试看吧。”

    “如果这名少女不曾说谎,的确是自深渊而来,那么王座之上的那一位必然就是虚假的存在。”

    “王国之内有太多的人被神明的残骸迷惑了心智,若是能借此机会推翻假王的,我等仍能继续掌控王国,挽救人类最后的希望……”

    与此同时,安弗塔斯和皮耶罗等人也终于赶到了这里,比起热情过头的其他贵族,他们的态度同样微妙——深渊的来者?异域的客人?

    是不是觉得深渊连同未知,所以什么不知道底细的都可以往上面贴关系?

    要知道亲手召唤出不属于此世的妖精骑士的女王现在可还在王宫好端端的坐着呢,其他姑且不说,在深渊出入自由这种事情,就连曾经黄金的贤者也没能做到。

    这名少女的确同样神秘,但要测试她是否真来自深渊,问问女王本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唯独名为荧的少女被夹在两方之中,笑容有些微妙的僵硬。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荧微笑着想。

    她与兄长一同降临此世,只是血亲仍在沉睡,她便早一步出来想要先四处走走逛逛,提前欣赏一下这名为提瓦特的异世风光……

    这一切本来都是好端端的,自己一个人出来玩,咬着树莓唱着歌,莫名其妙就卷入了坎瑞亚的宫廷争斗的激烈漩涡之中——

    少女内心瞳孔地震,面上笑容端庄,礼仪完美无可挑剔。

    而且你们的女王到底是哪边的为什么要问我这么个外来人啊——

    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面对这些身份尊贵的本地人,荧无意开口,也不想一不小心就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在心里无比严肃地思考着是否她在异世界旅游的第一站就要沦为这个国家的阶下囚或是通缉犯……

    说起来哥哥空和自己一样也是金发金瞳,如果他现在就醒了而且没有被这个国家连坐通缉的话,希望他能早点过来捞人。

    在这样理性过头且显得无比消极的思考中,少女终于被带到了玉座之前。

    荧稳住心态抬起头看了一眼女王的容貌,随即垂下眼睫,和其他人一同行了个礼。

    哦呼,完蛋。

    完全不认识。

    少女笑容端庄,心如死水。

    “陛下。”

    先一步开口的大臣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和恭敬,缓声问道:“这名少女自称是穿越重天的异域之客,您曾多次亲临深渊,不知是否见过她的面容?”

    “这话说的简直可笑,余也完全无法理解你的逻辑。”

    王座上的女王神色淡淡,幽幽道:“余在这王座上坐了这么久可是连你的脸都没有记住,你为何会觉得余只是去了几趟深渊就能记住其他人的样子?”

    那名大臣被噎得够呛,正愤愤不平地准备开口,只是还不等他抬起头,上方一道阴冷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的头顶——那并非来自女王,而是侍奉女王身侧的皮耶罗。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开口反驳,那么他的舌头大概率也就保不住了。

    “而且——”

    在王座上的那位再度开口的那一刻,少女分明感觉到了身侧几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女王单手托腮俯视台下的群臣,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你们若是对余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什么不满,有什么不服,要做手段要耍心机,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只不过一边将余视作‘神明的残骸’,欺骗坎瑞亚的‘伪王’,一边又毫不犹豫地地把一个对这个世界尚且一无所知的孩子推到自己的前面,把她当做自己野心的挡箭牌……”

    伊莱恩的目光扫过面前的群臣,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怎么,诸位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你们最抵触的神明看轻你们所谓人类的骄傲么?”

    “万分惶恐,陛下。”

    安弗塔斯为首的臣子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面对骑士元帅的态度和女王的嘲讽,另一边的咬咬牙只得也跟着跪了下去,唯独金发的少女突兀站在中间,满脸的不知所措。

    “皮耶罗。”

    伊莱恩叫了一声她唯一的近臣,对方垂首等候着女王的吩咐,荧看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脸上,这位坎瑞亚的女王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的无奈,只是那并非是对未知的来客警惕和扰乱了宫廷秩序的隐秘不满……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长者看见小孩子不懂事到处乱跑,最后惹出乱子以后不得不自己出面解决的无奈。

    “这位异域的客人就由你来负责吧,骑士元帅应当还有些‘家事’需要处理,应当暂时腾不出工夫。”

    皮耶罗与安弗塔斯俯身称是,脸上皆是不曾有半分不满。

    好消息,哥哥,我大概不需要被关起来或者是当做通缉犯了。

    荧下意识地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情况似乎远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糟糕,只是她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中不知为何反而愈发忐忑不安,少女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选择对着王座上的女王陛下露出一个足够乖巧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伊莱恩的手指忽然有一种久违地想敲一敲手杖的冲动。

    第124章 什么是摩拉

    少女最后被安置在了王宫不远处的一所别馆,对于这样的安排,荧并没有太多的意见,莫名其妙被卷入宫廷政权争斗之中已经很让她无奈了,如今那位女王陛下有意出面将她拦在这些权力纷争之外,少女已经足够感激。

    只不过,这里看起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安定啊……荧有点颓丧地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自己最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她和哥哥对提瓦特大陆毫无敌意,可听那些本地的贵族老爷的意思,坎瑞亚现任的女王好像有点和自己类似?

    不相信自己的君主,反而相信她这么个到这儿还没有几天的真真正正的外来人吗……少女撇撇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自满或是值得骄傲的地方。

    经历过无数个世界之后,他们早已比任何人都清楚离别是必要的,她和兄长不可能真的永远停留在某个地方,何况就算可以,以他们对这个世界的陌生程度真的登上高位也只能作为傀儡任由摆布,如此一来,那位女王陛下的讽刺倒是一针见血——说到底也不过是拿她的身份当所谓的挡箭牌,借此机会满足自己的私欲和野心罢了。

    啊,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好像只能在这处别馆活动,没办法去其他地方了诶……原本才有些缓过来精神的少女又一次垮下小脸,正当她琢磨着是不是要先一步偷跑,以及偷跑之前要不要和那位好心的女王陛下说声道别的时候,有人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坎瑞亚宫廷卫队队长,戴因斯雷布,客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来随我面见女王了。”

    门口站着的是更加年轻的一位金发剑士,对方对她微微颔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跟着点点头,回答道:“叫我荧就好,不过我以为这里应该是那位皮耶罗大人在负责,他之前只是让我待在这里,没有提过还可以去见女王的事情。”

    当然也没说她能走就是了。

    “好的,荧,”戴因斯雷布很从容地改了口,“理论上这里的确是那位陛下的代言人在负责,不过你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情况特殊不能随便乱跑……至于为什么现在会叫你面见女王,你也可以简单理解为老男人无聊的嫉妒心作祟,让你‘现在才可以去见女王’。”

    荧明显一呆。

    她刚刚是不是听这位宫廷卫队队长随口说了点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我以为……”她声音放轻,不太确定地问道:“这种事情不是可以随便乱说的……?”

    “坎瑞□□况特殊,你随便找个人问一问都能知道陛下和皮耶罗的关系,”比起少女的迟疑,戴因斯雷布的表情就要淡定多了,“而且考虑到你的特殊性,类似的信息你将来能了解到的应该是只多不少。”

    荧:“……”

    她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是吧。

    既然如此,考虑到这位宫廷卫队队长刚刚就若无其事地抛出来一个相当主观角度的评价,那么一些必要的基础常识从他这里了解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戴因斯雷布并不是多么健谈的性子,好在他的态度还算温和,并非谨慎过头一个字都不多说的类型,面对荧的一些稍显冒昧的疑问也都有耐心回答,这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也已经走完了别馆到王宫的一段路,一路上始终没有见到那位气场压抑又可怕的皮耶罗大人,不止是荧,好像就连戴因也松了口气。

    ……救命,这家伙刚刚那句吐槽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在陛下面前你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以防万一,戴因还是多说了一句:“陛下的眼睛能够看清人心中所想,这并非是夸张的形容,而是实际描述的事实,换句话说,与其思考如何说话才是最合适的,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想太多冒犯的东西。”

    荧愣了一下。

    戴因说的轻描淡写,可要控制嘴巴不说话还算简单,什么也不想这可是实在是太麻烦了,少女紧紧闭着嘴被带到了女王现在所在的房间,她没有插手太多坎瑞亚的政务,日常更多的是在其他地方看书或是静坐,随意打发时间。

    老实说,这对荧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是好事是因为女王陛下没有坐在王座上,场合自带的严肃氛围便跟着减少了不少;说是坏事,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被什么东西压着点气势,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明显更多了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吧。”

    伊莱恩看着这小姑娘脑子里的东西一会一个样,微妙理解了什么叫“吵到我眼睛”是什么感觉,在她的脑子越想越多思考方向越来越奇怪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放弃了那些客套的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

    哇哦,居然真的全都能看到啊。

    荧小小声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她干脆放松大脑,顺着自己的直觉提出了她现在最好奇的一个问题:“您是一直都能看到吗?”

    伊莱恩心平气和地点点头,回答道:“一直都可以。”

    “哇……”她小小赞叹一声,不由得感慨起来:“那如果您在人群之中站着,不就会觉得特别吵眼睛?”

    “倒也不会。”

    伊莱恩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看了一眼沉默的戴因斯雷布,这才说道:“该说的事情这位卫队队长应该都同你说了,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并非属于这个时代的存在;在我还算得上真正活着的时候,有人可以代替我的眼睛,所以那段时间我也可以封印眼睛的能力,所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荧好奇道:“那么您现在不会封起来吗?”

    “余现在有什么封存妖精眼的必要么?”伊莱恩笑起来,“余若是封起来的话,那么你现在可就是那些贵族老爷的‘座上宾’了。”

    少女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却也没说什么“那还是不要封起来比较好”这样的话。

    看透人心并不是什么真正值得羡慕的技能,她和哥哥称得上真正的亲密无间彼此互为依靠,可即使如此她也不会觉得时时刻刻能够看透对方的心思是什么好事情,更何况对于这位女王陛下来说,如今陪伴在身边的人不仅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更甚至双方都不属于同一个时代。

    ……这双眼睛现在能看到的东西,对这位王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用想了,若是要考虑你现在正在思考的那些事情,那么余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等你。”

    伊莱恩的声音很温和,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些令她怀念的东西,但是更多的仍是对这个世界的新奇感和最初那份尚未被污染的温和善意,她来到这里的身份只是作为过路的旅者,属于她的景色不该是这王宫内部的尔虞我诈,而是更加广阔的世界和更加安宁的风景。

    “坎瑞亚王宫之外应该还有很多本地人骄傲的地方,我也没有接触过,便不给你介绍了,让戴因带你去吧。”

    “这也是个机会,戴因。”戴因斯雷布恭敬地低着头,听着女王将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着重提醒着:“你和其他坎瑞亚人一起行走,不一定能理解花瓶碎片究竟代表了什么,不过让这孩子陪你一起去,说不定能从她的视角得到一些不一样的信息,对你也有好处。”

    花瓶碎片,什么花瓶碎片?

    荧下意识顺着无法理解的关键词发散思维,女王瞥了她一眼,居然真的开口解释道:“不过是先前的某位女仆队长的一点纠结小心思罢了,不必在意。”

    “……”

    女仆队长又想叹气了。

    王自然看见了戴因眼中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无奈,只是笑了笑,对他们摆了摆手:“好了,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花瓶需要担心的,早些去吧。”

    “遵命,陛下。”戴因斯雷布恭敬应了声是,只是他带着荧还没有走出几步,少女便在刚刚关上的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神色有些怔愣。

    “怎么了?”

    “坎瑞亚的风景……这位女王陛下刚刚是不是说,她也没有接触过?”

    戴因斯雷布点点头:“陛下自召唤至今便一直在王宫内,处理最多的是与深渊和前代禁忌研究有关的事情,有关坎瑞亚的了解大多数是来自文本和皮耶罗大人的描述,若是说她自己的话……的确没有出去过。”

    或者可以说,她可能除了这几个惯常呆着的房间以外,连坎瑞亚的王宫整体长什么样子都没怎么认真了解过。

    卫队队长的声音越说越轻,到了最后更是渐渐消失在了少女平静的注视中,他们两个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戴因斯雷布皱着眉揉了揉额头,低声道:“你若是能成功的话,我不会反对。”

    荧一挑眉,大大方方转身敲了敲门,在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女王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女脸上还有些不解的茫然。

    她看着站在门口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荧,下意识问道:“没带零花钱?”

    荧本能地张嘴就想说是,千钧一发之际咬住了舌头,肃然道:“是……不是!摩拉虽然不多,但我身上也还是有的。”

    不要小看经历过无数世界的旅行者,如何在异世界第一时间积累第一桶金她可是很有经验的。

    然而这一次轮到女王陛下沉思片刻,很冷静地反问道:“什么是摩拉?”

    荧:“……”

    戴因斯雷布:“……”

    少女缓缓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她悠悠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戴因。

    “你们都把她关成什么样了啊……”

    本国的女王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居然还没有自己这个刚来没几天的人多,这合理吗!

    戴因斯雷布:“……”

    虽然在这方面他承认自己同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果然还是太过小看了老男人已经完全可以用无理取闹来形容的无聊嫉妒心。

    “容我冒犯,陛下……”戴因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温声道:“不过荧的意思应该是想要邀请您出去走走,毕竟你们二位在某种意义上境遇相同,您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作为这一次的导游,为您好好介绍一下这个国家。”

    说到底这是他的失误,女王迄今为止双眼所见皆是这个国家最混乱疯狂的一面,想想他了解到的那些故事,陛下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没有第一时间撂挑子转身走人或是干脆血洗坎瑞亚高层,他就觉得女王对这个国家真的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说的不错,”伊莱恩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但是余并没有属于这个时代的货币,出去做什么。”

    戴因:“……”

    戴因:“我有,陛下。”

    荧也跟着一脸严肃的点头,转头说道:“他有,陛下。”

    第125章 他好凶哦

    所谓摩拉,便是通行提瓦特大陆的货币,谁人都可理解的贵金属。

    “因为是贵金之神的权能产物,摩拉克斯所做,所以是摩拉?”

    从戴因斯雷布那里获得了肯定的答复后,女王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

    “有什么问题吗?”女王离宫并未惊动什么人,就连戴因斯雷布也只是通知了自己宫廷卫队的一些心腹,离开了王宫中心后,甚至没有人能认出他身边的这位女士到底是谁。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做到这个地步都有些太过分了。

    戴因斯雷布对皮耶罗的抵触情绪稍微上升了几分,但同时他也明白,皮耶罗能做到这个程度,某种意义上也是说明了女王对坎瑞亚是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的主观上排斥着这个时代的一切,就连最基础的摩拉也完全没有了解的兴趣。作为正统的坎瑞亚人,他自然是希望女王能够真正接纳他的国家;但是作为宫廷卫队的队长,天然就拥有忠诚义务的骑士,他又不希望女王在没有得到任何温柔好意的前提下就毫无保留地奉献出她的一切。

    比起这位女仆队长满心的复杂惆怅,伊莱恩的态度却要坦荡的多。

    她又问了几个有关摩拉的问题,神色愈发微妙起来,戴因斯雷布忍不住问道:“您是觉得这种货币不适合坎瑞亚?”

    “那倒不是,”伊莱恩很坦然的回答,“单纯只是觉得这个起名字的水准太烂了,‘因为是摩拉克斯所以是摩拉’,这什么奇怪癖好。”

    戴因忍不住笑起来:“那如果是您的话,会起什么样的名字?”

    “不太清楚,反正肯定不会用‘迭卡拉庇安’起名,”伊莱恩面无表情,“除此之外我对摩拉没有任何意见:通行全大陆的货币,绝对不存在替代品的贵重金属,因为是神明的权能造物所以也断绝了人类私铸货币的麻烦,又有最为公平公正的契约之神的权柄作为摩拉的靠山,摩拉克斯应该在这方面付出了不少心思……就算是余也想不到比这更完美的解决方案了。”

    戴因下意识问道:“可这毕竟是神明的权能产物,您觉得让坎瑞亚单独推行摩拉之外的货币,这种构想可行么?”

    伊莱恩极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要现在才告诉我,你们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就连基础的货币经济学都没有认真研究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余可能真的要调整接下来的计划了,毕竟救一群自以为是人类的猴子和救一群脑子有极低概率长回来的蠢货还是有物种上的区别的。”

    戴因斯雷布:“……”

    对不起,他不该开这个口的。

    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也只是我很久之前听那些大人物们在会议上讨论过相关的内容,不过听起来您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做过。”

    他们此时走在坎瑞亚最普通的市区街道上,说是要逛街买东西,伊莱恩却对这里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戴因斯雷布看着她的眼睛扫视过繁华热闹的市区街道和往来的人群,眼中仍然是一片平静的冷淡,“用你们现在的记录来说,那么应该是在魔神战争时期了,不过那个时候余也是依靠了摩拉克斯身为契约之神的权能才没费太大的功夫……如果没有他的话,嗯,想要做到统一全提瓦特的货币,那么大概就只能先试着统一七国了。”

    戴因斯雷布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将那句疑惑问出口。

    “觉得我做不到么?”

    “不。”戴因斯雷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很诚恳的说道:“正是因为坚信您做得到,所以我才会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女王不去做一件事情,要么是她没有兴趣,要么就是她认为没有必要;那么既然她已经考虑过统一货币就需要先统一七国的构想却没有着手实施的原因……

    “哪怕是在魔神战争时期,您也会觉得这种战争是没有必要的么?”

    “你永远不能忽略立场去谈及一件事存在的合理性,女仆队长,”伊莱恩淡淡道,“单纯为了换一个更漂亮的花瓶所以要摔碎原来的那一个,和在生死边缘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不得不把花瓶摔在敌人的脑袋上,你觉得这是一回事吗。”

    戴因斯雷布没有再说话了。

    但是除了和花瓶有关的讨论,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强调。

    “我是位剑士,女士,不是女仆也不是男仆。”他很认真地补充道:“请您不要弄错了。”

    伊莱恩:“……”

    伊莱恩:“余是不是应该夸夸你好歹比哈夫丹成熟点,还知道在这种话题里挑到重点,着重提醒一下自己的身份定位?”

    “身为队长自然不会犯和队员一样的错误,”戴因斯雷布无比严肃,“不过在我们讨论有关花瓶的问题的时候,我们的那位客人似乎已经跑得太远了……”

    “没关系。”

    伊莱恩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荧的钱带的不多,接下来她要是看中了什么东西,要么是想办法砍价成功要么就是回来找你去付账,总归不用担心。”

    她声音里那种无可奈何地情绪是在太过明显,戴因斯雷布忽然有些想笑,下意识想问她是否在过去也有着类似的经历才能这么快的猜到后续。

    可当他抬眼看着女王的侧脸,原本已经堆在喉咙里的话忽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有的,对她而言真的有过这样点缀着日常细小满足感的柔软回忆,他找不到与其对应的话题,找不到能回应女王回忆的内容,他的王此时正在回忆的、真心怀念的,全都与坎瑞亚无关。

    ——这个国家没有留给她任何应有的温柔。

    “……陛,不,大人。”

    “什么?”

    “您在坎瑞亚,有留下什么满足或是快乐的回忆吗?”

    伊莱恩的回答不假思索:“杜林还算可爱,送去深渊的黑犬也是,祂们都是自愿成为余的眷属的,某种意义上比人类单纯多也听话多了,所以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吧。”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卫队队长放缓声音,轻声问道:“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您在这里这么久,好像从来都没有因为坎瑞亚的事情真心笑过一次。”

    这一次,伊莱恩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疑问。

    她的目光看向更远处,金发的少女笑容灿烂,手里还拎着刚刚出炉的烤松饼,很高兴地冲着这边摆了摆手,戴因斯雷布终于听见了女王的回答:“不要总是看着一个地方,女仆阁下,这不是还有人在笑么。”

    他应该在这里笑笑,戴因心想,哪怕只是为了回应女王的调侃称呼,于是卫队队长顺从心意扬起嘴角,温声道:“是,大人。”

    “——抢到了!”

    荧带着热气腾腾的烤松饼,笑眯眯的给伊莱恩展示:“据说是这里风评最好的甜品店,您要不要一起尝尝?”

    “余没有饮食的习惯,”伊莱恩摇摇头,“你自己辛苦买回来的自己吃就好了。”

    少女并没有坚持邀请,只是小心翼翼的把烤得最好蜂蜜最多的一块单独分出来放在一边,这才开始享受起这份物美价廉的完美甜点,戴因斯雷布在一旁帮忙开口介绍:“烤松饼严格来说并不是坎瑞亚的特产,而是来自蒙德的配方,坎瑞亚远没有蒙德那样物产丰富,所以外来的配方到了这里后,一般都会根据本地情况做一些适当的调整。”

    “蒙德的甜品,璃月的货币,稻妻的布染,须弥的香料,七国的各种货物……”伊莱恩慢悠悠地盘点着,戴因斯雷布对她笑笑,温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有资格入选卫队的都是不亚于白鹄骑士团的精英,无论是家世还是实力;所以请您放心吧,他们都是些不愿意听老人家讲话的年轻人,不愿意去清扫花瓶碎片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坎瑞亚的速度就不会那么急迫了吧?

    只要阻碍增加,步伐放慢,那么坎瑞亚为战争做准备的所有节奏都会一点点强制慢下来,像是细小的零件总能在万千引不起注意的地方卡住巨大的齿轮,从而借此暂停一架巨大的机器。

    女王已经叫停了几乎全部有关深渊的研究,他们还可以去继续争取时间,还有机会去修正之前的错误,避免那个被虚假的荣耀所掩饰的残酷未来。

    ……他们还有机会,可以让王不要对他们失望得那么彻底。

    戴因斯雷布看着女王在荧满含期待的注视中,还是满脸无奈地拿起了叉子,从她单独留出来的那部分上切下了一小块的松饼。

    他想试着松口气,却没有成功。

    “——如果我们尊贵的‘末光之剑’,大名鼎鼎的宫廷卫队队长不惜私自带着这位离开王宫出来就是为了尝试这种劣等又粗糙的平民食物的话,那么我就不得不要质疑一下您的职业操守了,戴因队长。”

    来者并不是旁人,正是皮耶罗,只是这位独自一人前来,找来的速度远比戴因想象得快了太多,年轻的卫队队长眉头微蹙,刚刚起身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金发少女发出了一声柔软的惊呼,满脸不安的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坎瑞亚王宫的规矩那么多,陛下原来不可以吃这些啊。”

    “……”

    戴因感觉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但是他说不出来。

    “怎么办呀陛下,”荧满眼失落,垂着头小小声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着您在那里一直都没有机会出来,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些才想请您试试的,这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责怪别人……”

    “正巧。”伊莱恩抬眼看着被哽住的皮耶罗,幽幽道:“余也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万分惶恐,陛下,”皮耶罗感到了某种陌生的牙酸和难以言喻的憋闷,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好在神色还算得上镇定:“只是您身份尊贵,无论如何都不该让您在这样的街边尝试这种完全没有检查过的粗糙食物……”他的目光瞥向金发的少女,满脸阴沉:“还是和这样不清楚来历的外乡人一起。”

    不清楚来历的外乡人直勾勾地盯着皮耶罗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她忽然露出个极灿烂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马上就委屈巴巴的歪着身子,躲到了伊莱恩的身后。

    “他好凶哦。”

    少女隐隐颤抖,做泫然欲泣状。

    第126章 新的旅途

    挑衅那位宫廷法师,荧当然是故意的。

    行走过诸多世界的金发旅者怎么会不懂如何保持距离,直接和一位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保持着远超界限的亲近,对于一位只是初来乍到的异世来客来说,绝对称不上不是一件值得夸奖的好事情。

    说到底,不过就是在其他人的警惕和反省自身应当保持的界线之间,心思敏感又足够细腻的少女先一步察觉到了那位女王陛下的纵容心态罢了。

    得寸进尺是人类的天性,哪怕是已经经历过许多的旅行者也毫不例外。

    不是一种上位者俯视外来者的高高在上,自认为她闹不出任何麻烦的轻慢漠视;而是一种纯粹属于长者的纵容,因为在她的眼中自己仍然还是孩子,孩子自来便有着任性胡闹的特权,女王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早已知晓这位外来小客人的本性,于是在这份纵容之下,便又额外添加了一份底线过低的默许。

    即使在旁人看起来,她的所作所为在此之前就已经显得太过僭越。

    玩了一天后返回别馆休息的荧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她的身上仿佛还带着之前在闹市停驻太久时沾染的甜品香气,像是团软蓬且甜蜜的云絮包裹着她的意识,让她脑袋现在都有种轻飘飘地不真实感。

    少女看着自己上方的天花板,忽然抱着被子在床上开始打滚。

    如果哥哥也在就好了。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唇角还挂着白日里留下后便始终不曾消散的笑弧。

    如果哥哥也在的话……那么类似今天的事情一定会变的更有意思。

    至于金发的麻烦外乡人从一个变成两个这种事情……嗯,应该没有问题。

    荧毫不怀疑,至少女王陛下是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坎瑞亚的人民很好,热情又开朗,健谈又活泼,新鲜出炉的烤松饼是她在这个世界里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的味道,就算摩拉不够也有好心的本地人愿意便宜一些卖给她……荧盘算着这个国家经历的各种值得记忆的琐碎故事,她的指尖点在盘算的手指上,默默念起最后的一位。

    还有,最重要的女王陛下。

    少女蹭了蹭柔软的被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旅行者始终坚信,旅行的第一站留下的印象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所以呀,降临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第一位就是伊莱恩陛下,真的是太好了。

    温柔的女王陛下,纵容着她一切胡闹心思的女王陛下,全坎瑞亚最美好的女王陛下……唔,也许也会是提瓦特最好的女王陛下。

    如此一来,之后的旅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坎瑞亚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有这份最温柔的梦来支撑着她和哥哥继续走下去吧。

    带着尚未散尽的甜品香气,少女满足的合上眼睛。

    *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不过所有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在留下珍贵记忆的同时往往也需要遗憾的瑕疵来衬托那份美好的独一无二,这一点荧也是很清楚的。

    站在女王的房间门口,荧和皮耶罗神色各异,各自僵持一边,面面相觑。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皮耶罗率先开口问道。

    “我亲手做的薄荷布丁,”少女神色淡定,“材料都是我亲手采摘亲自筛选过的,肯定不是什么不知来历的东西。”

    “坎瑞亚王宫内会有专人负责女王的饮食,”皮耶罗沉声道,“而且您似乎没有理解我的真正意思,尊贵的客人,女王可能入口的东西务必要千万小心,否则就很有可能——”

    皮耶罗的声音忽然极为突兀地停了下来,荧微微蹙眉,原本撑在腰间的手也跟着放了下来。

    “就很有可能什么?”

    皮耶罗揉了揉额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可怕的回忆,即使如此他额角跳动的青筋也已经充分说明了他此刻的心境也许远远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这样镇定,但是因为房间之内的那一位拥有一双太过特别的眼睛,所以他也只是强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确定自己不会再去回忆多余的事情后,这才转开了视线。

    “……总而言之,无论陛下有多么纵容你,类似这样的礼物我都不希望见到第二次。”

    荧看着他,忍不住挑起眉。

    “你担心我下毒?”

    皮耶罗不再看她,只是低声说道:“无需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小姐,要知道任何一种莫名其妙的要求都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包括我现在提出来的这一条也不例外。”

    “……”

    荧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精心准备的薄荷布丁,又看了一眼始终不曾开门的皮耶罗,略作迟疑之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侧开了自己的视线。

    “那我就说是给杜林的吧。”她不甘不愿的咕哝道。

    然而即使少女已经自诩退了半步,她身侧这位宫廷法师仍然是在以一种仿佛正在勉强忍耐的目光看着她,直到荧差点就要被这样的眼神再度挑起真火,他这才用力闭了闭眼精重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敲了敲房间大门。

    迟早有一天,我要当着这家伙的面在女王面前的桌子上摆满我自己做的美食。

    荧面无表情地想着。

    将薄荷布丁送给杜林这话并没有那么难以开口,之前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带上小龙,它没吃到烤松饼也没有见识到其他有趣的东西,薄荷布丁说是补偿也算是理所当然。

    只是在看着黑色的幼龙高高兴兴收下布丁,并在女王的要求下乖乖和她道谢的时候,荧的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种类似欺骗无知单纯小狗的强烈愧疚感。

    对不起,但是大概率下次还敢。

    少女现在的心思很模糊,也有些心不在焉,伊莱恩也只当做她之前自己出去玩没带上杜林,作为补偿也只是做了这样简单的食物给小龙有些过意不去,少女感觉自己愈发心虚,清了清嗓子跟着附和几声就想转移话题了。

    皮耶罗站在女王的身后,看着那名金发的少女和女王聊了些日常的话题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也不难想象,如果不是自己站在这里,估计那小丫头还要在这里浪费女王更多的时间。

    他垂下眼睫露出看似谦恭的神色,只是眉眼之间仍然有几份抑郁的阴沉不满:“我理解您对客人的尊重,但也请您不要太过纵容这样的外来者。”

    “何必对孩子如此苛刻呢,皮耶罗?”伊莱恩轻轻叹了口气,“你非要说的话,那么余应该也算是在外来者的范围里才对。”

    她的御主没有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提及类似话题的时候皮耶罗不是选择转移话题就是沉默不语,女王不好奇他在想什么,她不想浪费力气在这些地方,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余既然已经接下了伊尔明最后的愿望,那么就一定会做到。”女王的目光透过窗户凝望着渐渐远去的少女背影,她的旅途尚未开始,而自己已经注定在这里结束。

    那么,没有必要让她也去看那些东西。

    “荧什么也不知道,她对坎瑞亚还保持着最单纯的善意和好奇心,甚至还经常提起要带着自己的兄长过来看看这个国家……你既然也是坎瑞亚人,那么应该有不让客人对自己的国家失望的义务。”

    最初的梦是很重要的,伊莱恩始终无比相信这一点。

    以美好的回忆奠定一场旅途的基础,那么后面的经历无论是苦涩还是甜蜜都会变得不那么糟糕;美好的会更加美好,糟糕的也不会显得太过糟糕,何况对于尚未开始旅途的旅者而言,没有什么是比一开始就剥夺希望抹杀善意更加残酷的事情了。

    “陛下。”

    身后的男人看着她始终不曾回头的背影,忽然单膝跪地,声音莫名变得嘶哑干涩,僵着嗓子低声开口:“有关我的真名……”

    “我知道,但我没有兴趣,妖精眼在降临的第一刻就已经看见了,但是你当时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么,皮耶罗?”

    女王微微侧过头看着他,眼神毫无温度。

    “御主以虚假的名讳签订英灵的契约,而我则是接下御主之外属于坎瑞亚王的愿望,这场契约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事到如今再告知我所谓的真名已经没有意义了,你若是现在亲口说出你的真名,那么就等同于你要自己亲自放弃属于‘皮耶罗’的契约……不过你如果执意如此,我不反对。”

    在漫长的沉默中,垂下头颅的男人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苦笑。

    “……您根本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余地,陛下。”

    从此以后,他只能是皮耶罗,也只会是皮耶罗了。

    饮鸩止渴,苟延残喘,至少在完成“拯救坎瑞亚”的约定之前,他还有时间可以继续保留一份虚假的希望。

    自此以后,他每次看着那金发的少女毫无阴霾满含笑意凝视女王的眼睛,心中都会生出了强烈的讽刺。

    ——多么荒唐。

    她什么也不需要承担,什么也不需要理解。

    她甚至不会在这个国家停留太久。

    金发的少女很快就要踏上崭新的旅途,女王没有做过多的挽留,只是说她若是有机会与兄长归来,坎瑞亚会以接待公主的礼仪来招待他们。

    皮耶罗只是冷漠的看着。

    女王认可的公主,坎瑞亚的公主殿下。

    当然只可能是“公主”了。

    在那份纯净的金色之外,自有王来承担一切义务和责任,被王溺爱的孩子只需要无忧无虑的展露笑脸,而最讽刺的一点,女王在这个国家里唯一出于真心保护的“公主殿下”,是个彻彻底底的外来者。

    荧对于其他人的复杂目光一律选择无视,她只是专注仰头看着女王,浅金色的眼中仍然有些犹豫不决的恋恋不舍,少女第一次伸出手臂拥抱了她最喜欢的女王陛下,不是之前那种维持分寸和距离的拉近,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对方怔愣片刻才回手抱了抱她,拍拍荧的头顶。

    “你应该离开了,荧。”

    “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和对我任性的包容,陛下。”少女仰起头对她微笑,那不再是属于少女纯粹无瑕的无辜乖巧,而是真正属于远渡重天跨越星海之人所能拥有的笑容,“坎瑞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国家,我会记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的,烤松饼很好吃,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和您一起尝试。”

    她在这个世界接收到的最初的这份善意,金发的旅者会永远铭记心中。

    “我会记住您的,陛下。”

    无论在未来经历过多少个世界,荧都会记得,她在这里曾经遇见过一位最美的女王陛下。

    ——崭新的旅途即将开始,少女终于松开了女王的怀抱,离别的苦涩被温柔的善意冲散了大半,她转头看向坎瑞亚之外的世界,心中满怀对未知的期待。

    第127章 毁灭的开端

    那位卖烤松饼的店长最近的生意很好。

    他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是正常的卖着店里的东西,好像忽然有一天的生意就好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啦……”看着一群凑热闹的年轻人,老板也只是挠挠脑袋,露出一个习以为常的宽和笑容,“好像是前些日子有人看到一位贵人在这里买了我的烤松饼,所以也有些好奇味道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啦,几位客人要几份?”

    “等等啊,老板,”哈夫丹左右看了看,小声比划着,“您这段日子就没见过一个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帅气气质特别好的金发美男子来买吗……”

    要不是听说戴因队长最近疯狂沉迷这里的烤松饼甚至日日签到就为了买到第一份,他们也不至于工作结束后不回去休息反而在这里排队等着打探情报。

    还没等老板回答,几位换了常服出来逛街的年轻人就听到背后的声音凉凉响起:

    “我的确花钱买过这里的甜品,但是当时过来买的人也绝对不是我。”

    几个年轻小伙子面面相觑,讪讪缩了缩脖子后好歹还记得结账买单,拎着香气扑鼻的烤松饼亦步亦趋跟在了戴因斯雷布的身后,队长好在还记得为他们保留最后一点面子,换了个相对僻静点的地方才看着这一群乖乖低头的小子,幽幽道:“说吧,怎么回事。”

    几个人你推我搡,最后还是哈夫丹老老实实地开口:“主要是我们听说您最近疯狂沉迷这里的烤松饼,一时好奇所以才想过来看看……”

    “是吗?”戴因斯雷布抱着手臂仍然是一脸冷漠:“可是你们离开王宫时递交的说明可不是说是来看我是不是在排队等烤松饼的,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诸位正在光明正大的玩忽职守?”

    “别呀队长!”

    哈夫丹小声喊起来:“我们也是有好好在做事情的……只不过对面太警惕了,晃悠太久了就要露馅,没办法只好扯个理由方便大家在街上一直呆着嘛。”

    戴因斯雷布看着几个年轻人可怜巴巴的样子,缓缓叹了口气。

    “换个地方吧,哈夫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宫廷卫队的队长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严肃,这让几个原本还有几分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也跟着收起了不合时宜的玩笑心思。

    他们这一趟出来,说是听信花式造谣围观戴因队长在外面是不是真的沉迷甜食是真,带着额外任务四处检查也是真——毕竟他们的真正任务,是连文字都不可以留下的隐秘行动。

    坎瑞亚的核心问题是什么,这些年轻人也能猜到几分。

    在女王叫停了诸多研究后,坎瑞亚对深渊病态渴求的情况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因为停止了有正规手续批复和严格检查的正规实验项目,一些铤而走险的危险研究反而开始冒出了苗头。

    对于这种藏在影子角落里的家伙,就连骑士元帅安弗塔斯也只有头疼的份。

    “明面上的检查已经过了多少遍了,但是您也知道,有些东西只要走走关系上下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方面的研究坚持了多少年,涉及到的人和事都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上下打点过的好处,人员变更财务修改,一下子掀了那么多人的饭碗肯定有人要闹的,就算陛下和元帅都在努力……”

    几位年轻的骑士满脸为难,犹犹豫豫地不敢说下去,戴因斯雷布清楚他们的难处,也没有继续强迫他们的意思。

    ……其实,早该料到有这样的一天。

    戴因做了一个缓慢地深呼吸,用力揉了揉额头。

    ***

    ——暴力扯开繁华遮掩的厚重锦缎之后,角落里总会暴露出不能见人的脏东西,只是这个数量远比他们想象的多得多,黑蛇骑士的队长在报告的过程中满脸肃然沉重,比起他的表情,女王却要淡定得多。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的确还有一件,陛下。”

    中心市区之外的有些地方疑似蔓延了奇怪的疫病,身体僵化,皮肤发黑,灵性和知能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退化……可描述的文件说是几个地方都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但是具体细节并没有人继续上报,无论是病症情况、疫病的蔓延范围还是感染人数和后续的处理方式,全都是用敷衍的官方回复,没有一星半点的真实价值。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疫病,戴因阁下。”

    巴格斯特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戴因感觉自己真的是毫不意外。

    “陛下。”妖精骑士先是恭恭敬敬和对方行了礼,这才在女王的点头许可中重新转头看向了戴因斯雷布:“非常抱歉,戴因阁下,不过如今在坎瑞亚部分区域内蔓延而开的,绝非是什么无法理解疫病,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开始污染的诅咒。”

    ……诅咒?

    戴因僵硬的大脑在听清那个词后好一会才恢复了理智,他倏然瞪大眼睛,急迫问道:“是因为我们一直在研究深渊……”

    “真可惜,这一次不是了。”

    女王轻轻开口道。

    她毫不意外会有这样的一天。

    在覆灭了旧蒙德、存续的历史被两度强制抹杀之后,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一天。

    毕竟这位老对手可是带着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恨意呀……恨到连记录也不敢留存,恐惧到连她存在本身也不允许。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坎瑞亚长久接触禁忌之后高天之上对你们的判罚;也可以理解为是你们召唤了旧日的魔神后同样引来了一份裹挟旧怨的报复,当然,就结局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论怎么理解都是你们的事情了。”

    “……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戴因垂眸苦笑道:“无论是否召唤了您,坎瑞亚都不会修改对深渊禁忌的贪婪之心,既然如此,引来高天之上的敌视应该也是早晚的事情,与您又有什么关系。”

    伊莱恩便笑了起来。“感谢你的理解,戴因队长,但是这一次,我完全可以确定就是针对我来的。”

    神明皆有爱人的本能。

    高天之上的诸位对此再清楚不过。

    那么这一次呢,迭卡拉庇安?

    你曾经不遗余力保护你的子民,你放弃了你的荣耀,放弃了你的国家,放弃了你的历史只是为了他们找出来一条得以存活的新路,但是这一次呢?

    位于地下的坎瑞亚人无处可去,进一步就是蔓延七国的诅咒,退一步就是坠入深渊的污染,你也许可以无视这个王国的政权,可以无视这些触碰深渊的疯子,可面对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的灵魂的污染,面对他们日渐扭曲的姿态和亲眼见证自己不再为人的恐惧——

    迭卡拉庇安,你当真可以坐视不理么?

    她很清楚,眼下这种规模的污染和诅咒并不是警告,而是在等她的反应。

    她若是不动,那么便是无视坎瑞亚人的绝望与悲鸣,只会引来这个濒死的国家最后疯狂的挣扎和最强烈的反噬;

    她若是动了,那么天理便可以证明她已经于此复活的事实,想想之前连历史也要反复抹杀的态度,不难想象这一次会迎接什么样的画面。

    “坎瑞亚是注定不容于世、必须要死去的国家……很可惜的是,余无力扭转这一点。”

    灭国是必然的结局,无人可以终止。

    “余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吧,坎瑞亚宫廷卫队的队长大人。”

    “……您请说。”

    女王扶着止境之杖缓缓起身,她走到了戴因斯雷布的面前,温声问道:“若是未来有一日王座崩毁,宫殿坍塌,你应该去做什么?”

    金发的剑士神色茫然,下意识答道:“去救您?”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止境之杖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年轻的剑士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眼中还有一种全然状况之外的不知所措,他抬眼看着女王,对方的目光并没有挪开,而是用一种相当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无奈道:“跑啊。”

    戴因斯雷布瞬间哑然。

    女王已经不再看他,走向了更远处。

    *

    自诩丑角的男人早已在不远处等候多时,他的神色是一种近乎温顺的平静,伊莱恩停下脚步,再次问了一遍:“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对吧,皮耶罗?”

    “一直如此,陛下。”他温声道,“哪怕是我最愚蠢的过去,我也无比清醒的知道我当时需要做什么——若要真正拯救这个国家,那么‘坎瑞亚’必须置身于必死的前提,与其任由天理落下覆灭的灾难,不如由我等来亲自拉开这场毁灭的序幕。”

    “看在你是我御主的份上,现在转身离开还是来得及的,宫廷法师阁下,亲手毁灭自己的国家,你确定你要继续下去?”

    “我只是‘皮耶罗’,陛下。”

    他手扶胸口垂下头颅,神色是虔诚的谦卑。

    “我是侍奉神明的丑角,愉悦暴君的弄臣,若是我的一点小小把戏和这份卑微的忠诚能换来您的片刻欢喜,那么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王看着他,发出一点愉快的轻笑。

    “……不得不说,这是我被召唤至今从你嘴里听到过最满意的一句话了。”

    “万分惶恐,陛下。”

    “那么,巴格斯特。”女王在这一刻终于叫出了妖精骑士的真名,金发的女骑仍然有着温顺如幼犬般乖巧的目光,伊莱恩伸出手,看着骑士将头顶送入自己的掌心之下,任由自己触摸她头顶的触角。

    她有些怜爱的抚摸过她柔顺的发丝,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了,黑犬公。”

    妖精骑士高文,本名为巴格斯特的妖精,其本质为告知死亡,昭示死亡的黑犬。

    女王抚过她已经被污浊的血色污染的赤黑瞳眸,温声道:“就像是妖精国时期的那样,把不听话的家伙全部吃掉吧。”

    正如这个国家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她也没有时间可以等待那些人学会理解何谓正确的选择。

    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尊重,不需要忠诚和仰望,只需要支配就足够了。

    任何一次重生都需要经历断骨切肉之痛……昔日的旧蒙德,如今的坎瑞亚,只是这一次不止是经历伤筋动骨就能解决的麻烦,而愿意动手的人也只剩下了她自己——

    好在她不在乎,好在她已经不会在乎。

    女王没有迟疑,从容解开了灾厄的黑犬喉颈之间束缚的锁链。

    *

    人类对第二天的故事一无所知,漆黑的狗群已经在夜晚时分于街道上游行,祂们寻觅着自己的目标,顺着影子,窗户,门缝,钥匙孔中,像是粘稠的影子一样流淌而入。

    ——无人知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他们第二天一如既往的进入王宫,却发现同是应当站在这里的同僚们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的数量,同时看到手持止境之杖的女王今日居然出现在了王座之上那一刻,某种强烈的不安开始充斥在他们的胸腔,下意识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们最后可以仰仗的对象。

    然而骑士元帅安弗塔斯站在群臣的首位,他的头颅垂向女王所在的方向,全然无视了其他人惊恐求助的目光。

    “……陛下,”有人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这里……好像少了很多人?”

    “啊,的确少了,因为安弗塔斯的常规手段找不出来不听话的虫子,你们又在各种斤斤计较不愿意配合嘛,所以最麻烦的一部分只好让巴格斯特吃掉了。”女王笑眯眯的开口,“比如说那些坚持口称伪王的,私自扩大深渊裂隙的,背着安弗塔斯继续坚持禁忌研究的……甚至于你们之中的一部分都应该在昨天晚上就永远闭嘴了,不过一下子少太多也不太好看,可以慢慢来嘛。”

    “——无需担心,各位。”

    王座上的暴君扬起嘴角,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余会拯救坎瑞亚的,唯独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也请诸位理解,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总是要有一些无可避免的磨损。”

    第128章 死之暴君

    所谓的“疫病”仍在蔓延,而“发病”的时间,一共是七天。

    首先是衰弱的生机,萎缩的肌肉,其次是逐渐蜷曲的肢体和日渐乌黑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为人的灵性和对应的知能,他们会失去对人类世界的感知,父母,孩子,亲人,友人……这个过程缓慢且不可逆转,直至最后一天会卫兵来强行带走所谓的“病灶”,带走这些已经彻底畸变扭曲的存在,并说“统一处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病灶。

    曾有人不愿放弃最后虚假的希望,将已经彻底异变的家人藏起来,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完成了七日的转化,沦为了陌生又熟悉的怪物。

    坎瑞亚人并非全部都是正统的纯血,初代继承至现在最正统那一部分的血脉大多都是如今的高层显贵,大部分平民只是放弃了提瓦特现有七神信仰前来这里的普通人,所以他们要比那些坎瑞亚人知道的更多,或者可以说,比他们想象的知道的更多。

    他们见过地表的世界,见过这种所谓的“疫病”在人体上最终转化的完整姿态,有一种名为丘丘人的魔物早已在地表流传了千年,几乎所有人都见过他们的样子。

    病的不是人,是坎瑞亚。

    人们清楚真相,却不敢发出任何违抗反对的声音。

    他们放弃了对七神的信仰来到这里,所为不过是换得更好的生活;可他们从未想过,当他们舍弃过往的一切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国家本身甚至都已经是被世界抛弃的存在了。

    ……为什么。

    自诩人类骄傲的地下古国是否真的就是这样的一文不值,放弃了信仰的人类是否就是真的连为人的资格也要被剥夺沦为毫无理性的魔物?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们的问题。

    因为坎瑞亚是无神的国度,我们现在甚至没有可以祷告的对象了。

    疫病仍在扩散,无人知晓祂是以何种方式在这个国家之中沉默的蔓延,有人说曾在街上看到漆黑的狗群齐聚游行,而当它们在某一处人家的家中停驻,那么就代表着这户人家将在不久之后失去某位或是多位亲人。

    “那是暴君的使臣,是昭告毁灭与死亡的兽群。”有人这样提醒他们,“坎瑞亚如今的女王是痴愚的弄臣召唤出的神明残骸,王座上的那一位更是欺骗了先王的伪王,她早已选择了放弃拯救人类,存在本身只会为这个国家带来毁灭和死亡的灾祸……不过,只要你们避开黑犬的窥视,你的家人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活下去……?

    人们的恐慌不曾被安抚,反而正在隐秘且迅速地扩散。

    失去人类的认知,变成彻底的魔物,沦落到这样的姿态然后看着那些贵人们带走他们的亲人……变成怪物,变成试验品,连迎接正常的死亡都做不到,这样的结果当真还能说是活下去么?

    一位母亲相信了他们的话,藏起了自己的孩子。

    在孩子的四肢开始萎缩的第二天,她因为某种莫名的恐惧自混乱的梦中倏然惊醒,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果然看见了黑犬趴在自己孩子的床头,那绝非属于常世认知中的兽类,漆黑无光的眼眸,仿佛只是由骸骨组构的奇异躯体,如同某种毫无实质的漂浮物般在空中游走着。

    这种扭曲之物,单单是存在本身,便足以引起人类本能最深处的恐惧。

    母亲听见自己牙关颤抖碰撞的隐秘声响,她的骨头在发冷,肌肉抽搐着让她无法做出最适合的反应,她的孩子却一脸好奇地想要伸手触碰那只黑犬搭在床头的指爪,那一刻,母亲几乎要惊叫出声——

    可她看见漆黑的猎犬有些嫌弃的收起自己的爪子,骨质的长尾在半空中甩出一个利落的弧度,转身就消失在了空中。

    满身冷汗的母亲终于有机会扑到了孩子的床边,她想起来那些大人的叮嘱,黑犬作为预告的第一次出现不会做什么,祂们只是简单的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如果被盯上的人类换上了新的住处祂们甚至不会追上来,也不会对屋子里新住进去的人有任何的兴趣;她绞尽脑汁地思考接下来的去处,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是啊,他们这些普通人说到底还能去哪儿呢?

    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孩子,是放弃了七国后流亡至此的外来者,说是坎瑞亚的国民,在最后的最后和他们仍然不是同等的待遇。

    毕竟,“疫病”始终没有感染过那些正统纯血的坎瑞亚人,不是么?

    在母亲最为恍然无助的时候,一只尚还带着人类温度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的孩子小声说道:“别难过,妈妈。”

    “大狗狗和我约定,我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只有花海和星空,我还没见过天上的星星呢,妈妈……我在那里可以成为一颗星星。”

    母亲许久没有回答。

    你不会成为星星,我的宝贝。

    她无比绝望的想着。

    你会在我面前成为漆黑的怪物,你会遗忘呼唤母亲的语调,你会在七天之后被那些卫兵带走,然后在不知道第多少个七天之后,我会以同样的姿态与你团聚。

    但是最后,母亲也只是露出了笑容,满怀怜爱地亲了亲她的孩子已经开始发黑的额头。

    “好的,宝贝。”

    她抱紧自己的孩子,努力遏制自己手臂的颤抖。

    “我们在这里等着大狗狗过来,妈妈也很想看你成为星星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放弃逃避黑犬的人,但是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会是第一个,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的希望就是她的孩子,一位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无异于也等于剥夺了她全部的信念,摧毁了她最后的灵魂。

    跑出去又能怎么样呢,是继续忍耐七天之后的苟延残喘,还是在这个家里安静等完最后的时间?

    母亲凝视着自己孩子安详沉睡的面容,缓缓地、颤抖着,重新合起了她的双手,她跪在窗前,跪在那黑犬离去的方向,向着不知何处的神明祷告着。

    神明啊……

    不知是否存在、不知是否还会聆听人民祷告的神明啊……

    无论您是神明的残骸,还是带来毁灭的死之暴君,我只想请求您一件事。

    ——如果我们注定要成为这个国家的殉葬品一同死去,能否请不要剥夺我孩子最后天真的希望?

    “……那么,把你孩子的身体藏起来。”

    母亲忽然听见窗外有人低声说道。

    “当黑犬应从召唤带走了人类的灵魂,你的孩子就会死在仍是人类的时刻;但是,记住藏起你孩子的身体,因为他只是沉睡,身体不会如同尸体般朽烂……乐园的女主人会庇护他最后的梦,死亡并非一切的终局,而是另一场新生的开始。”

    母亲的身躯开始颤抖。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压抑着喉间的啜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的孩子……会在梦中成为他所期待的星星吗?”

    她听见窗外的阴影发出低沉的笑音,像是已经达成了什么目的一般,带着无法遏制的满足和愉快。

    “当然会的。”

    阴影说道。

    “尊贵的女主人早已在深渊开辟出星与夜的乐园,那是不被容许此世存在的生命存在的无忧乐土,黑犬将带引你们的灵魂成为点缀乐园的星辰,而当汇聚的星光足以遮掩常世神明的光辉,我等亦将可以成功迎回乐园的女主人,送她坐上深渊的王座。”

    “只是在那之前,‘死’需要先一步在坎瑞亚扩散。”

    ***

    坎瑞亚必须要迎接一次无可挽回的死亡。

    骑士元帅安弗塔斯以一种意料之外的平静接受了女王的命令。

    “只是,陛下……即使我可以遵守命令对这些坐视不理,但继续任由那些深渊的怪物四处游荡,这样真的没有关系么?”

    “他们有他们的目的,我有我的要求,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他们会比你们更主动地去做一些事情。”

    至于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又想利用自己去达成什么目的,王不在乎。

    只要现阶段他们好用就行了。

    “不过这对你们中的一部分说不定也是件好事情,”安弗塔斯听见女王嘲讽的轻笑,“你们不遗余力地将我塑造成神明的残骸,死亡与毁灭的暴君,意图将我的影响在这个国家削减到最低,可你们竭力讨好疯狂崇拜的深渊却也不过就是将你们看做进入常世的踏脚石……看吧,更好用的出现了,你们也就没有半点价值了。”

    女王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个国家的景色,漫长的永夜即将降临。

    她其实并不讨厌暴君的称呼,活着的人类没有拯救的必要,死后的安静反而还能让这里看起来清净一些。

    女王的黑犬会走遍坎瑞亚的每一个角落,正如死的沉默阴影即将覆盖这个国家的一切。

    于是,天理终于对常世诸神落下昭示——

    地下之国犯下诸多原罪,掌握了根本不该为他们所用的禁忌。

    触碰深渊,接触禁忌,旧日的魔神更是已经在地下之国的土地上被强制苏醒,神明的尊严早已被人类的傲慢所玷污,意志被蒙蔽,存在被亵渎,最后的残骸沦为人类驭使的傀儡,曾带来繁荣和荣光的魔神已经成为昭示死亡与毁灭的无心暴君——

    “其为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

    第129章 七执政

    当无数个七日的轮回结束复又开始,人们开始披上与夜晚同色的黑袍跪在窗前祷告,祈祷着夜晚与黑犬的降临。

    本以为常世的信仰再也无法救赎我等的灵魂,所以前往从无神明的地下古国,可当灾厄降临,我等的存在仍然只是被抛弃践踏的可悲蝼蚁——

    不愿相信的话便抬头看一看吧,身披黑袍者低声说道。

    古国尊贵的纯血始终不曾被恶意的污染所诅咒,他们仍然保持着完整的知性和优雅的人身,看似宽容接纳了外来人的古国实际并未完整接纳他们的存在,当噩梦降临的那一刻,我等仍然只能沦落为可笑卑贱且毫无知性的漆黑魔物。

    如果鲜活的生命不被允许存在,那么就祈求死亡的宽恕吧。

    当黑犬出现过的第二日,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黑色在他的肌肤上停留,偶尔的苏醒也并未遗忘如何说话,只是声音稍显干涩沙哑,这让她的孩子看起来只是个在外面胡闹太久弄脏了脸颊和手掌的小调皮鬼,当第六日到来,她的孩子便当真只是如同陷入了一场未知的甜梦一样微笑着睡去,只是这一次母亲很清楚,她的宝贝不会再次醒来。

    母亲在第六日的夜晚拒绝了坎瑞亚的卫兵们反复的问询,身患疫病者在这里并不是秘密,只需要搜寻黑犬的踪迹便可一清二楚,前来询问的卫兵脸上渐渐带了不耐烦的表情,只是当他们伸手想要推开这孱弱又苍白的母亲时,其他的居民冲了出来,将这些卫兵推搡着赶出了这处已经快沦为贫民窟的居民区。

    她看到那些尚未关上的门中有着同样沉睡的病人,他们的手脚发黑,面容疲惫,却也不曾畸变成怪物的姿态,黑袍堆在门口或是搭在椅子上,人们彼此交换了目光,都是同样的死气沉沉,麻木又绝望。

    无需交流,更不需要所谓的安慰,有人送给母亲一篮子面包,便回去了各自的家中,重新关上了木门。

    母亲自他人的窗前经过,听到屋内之人压抑又虔诚的祷告声。

    “请女王的使者带走我们的灵魂,点缀成乐园的星辰……”

    于是她也在夜晚披上了肃穆的黑袍,将烛火在床头点亮,看着自己的孩子最后一次叫过她妈妈,便抓着她的手,带着某种天真的期待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七日的凌晨,我看见黑犬自裂隙中出现……”

    “我的孩子,真的在梦中变成了一颗星星。”

    ***

    黑犬含住如星的微光离开了凡人的房屋,祂们生来便拥有纵行空间的自由,只是要含住灵魂的碎片却不去咬碎它们实在是很难为兽类撕咬的本能,妖精骑士走出宫门,看见一只黑犬停在女王的身边发出呼噜噜的撒娇声音,而女王坐在花坛上,掌心除了一点柔弱的微光以外,还拿着一块粗糙冷硬的面包。

    “陛下?”

    高大的女骑走过去,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啊,高文卿。”伊莱恩拍了拍把脑袋搭在她腿上的黑犬脑袋,温声道:“这小家伙刚刚去回来,那户人家的母亲送了它一块这个……它也不吃这种凡人的食物,如果配合咬碎的话反而还容易咬坏别的,干脆就全都给我叼回来了。”

    巴格斯特先是一怔,随即无奈失笑。

    “请您交给我吧,”她放缓语气,从女王手中拿走了那块面包:“这种冷硬粗糙的食物我来吃掉就好了,而且也请您不要太过纵容他们,虽然只是临时的领导者,但是同为牙之氏族的我很清楚,犬类只是对主人温顺,彼此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您现在摸了这一只,说不定回去后它的皮毛就要被同类咬坏了。”

    “那就没办法啦。”伊莱恩无奈的摸了摸黑犬背后的皮毛,“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手感的。”她挠了挠猎犬的下巴,重新将手中的荧光递了回去:“带着这枚可爱的星星早些回去吧,这段时间也的确是辛苦你们了。”

    “您也早些去休息吧。”巴格斯特软着声音说道,“那些工作请您放心交给我就可以了,巴格斯特会为您做好的。”

    “是啊……”伊莱恩抚摸着黑犬的头顶,轻声笑起来:“高文卿在很久之前就一直是很靠谱的一位呢,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交由让你去做,我总是很安心的。”

    她久违地提起了过往的旧事,妖精骑士却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陛下。”巴格斯特垂下眼睫,轻轻问道,“……不,王后殿下,您……真的不想知道在您离开之后的妖精国,还有摩根陛下都发生了什么吗?”

    伊莱恩的笑弧浅了几分,但很快的,她的表情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我猜那不会是个很好的故事。”她回答,“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很庆幸来的是奥伯龙而不是摩根……毕竟如果奥伯龙那家伙能兴高采烈地过来找我,就是说明在那个世界的最后,是他成功了。”

    巴格斯特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懵懵懂懂,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不方便理解的话就放弃理解吧,有些事情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知道……还有,记得不要再叫我王后了,再来一次我是真的会让你喝蔬菜汁的。”

    妖精骑士迅速闭上了嘴。

    “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

    女王从花坛处起身,只是她刚走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多说了一句:“你也早些休息吧,高文卿,毕竟除了现在的这些工作,不久之后可能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想,大概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请您现在就吩咐吧,陛下,现在的这点工作对我而言根本就连热身都算不上,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任务,巴格斯特永远不会让您失望的。”

    女王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即使这条命令可能是让你去死吗?”

    妖精骑士怔愣片刻,才以一种比刚刚更加坚定的表情,对着女王用力点了点头。

    “是的,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那一次没能陪伴在您身边……是‘妖精骑士高文’身为骑士的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和失败。”

    妖精的女王没能保护她的王后,而妖精的骑士也没有守护好她宣誓保护的主人。

    所以哪怕她的主人现在需要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切开自己的脖子,挖出自己的灵核双手献上。

    “倒也不必那么夸张。”

    伊莱恩无奈笑道。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和你说比较好呢……”她抱着手臂,蹙眉思索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简单来说,不久之后,坎瑞亚可能要迎接一些新的‘客人’——如果他们真的会来,那么我不想直接与他们动手,或者说,并不想亲自动手。”

    坎瑞亚毕竟是脱离了神明的统治、依靠禁忌和深渊的力量才得以在地下立足的国家,矗立千年,真正意义上以人类的力量与诸神并肩,天理在她身上都如此小心翼翼,自然不可能会小觑坎瑞亚的实力。

    她想了想,这种情况如果是自己的话,借着这种机会叫上魔神战争的胜利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杀鸡儆猴的手段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用,特别是坎瑞亚所作所为的确触犯了提瓦特的真正禁忌,又带上了她这么个早在千年之前就该死去的旧日魔神……

    嗯,多么完美又典型的反面素材啊。

    而神明前往某处降下神罚……应该也不会需要太久的时间。

    “需要我做什么吗,陛下?”

    “这只是一种假设,巴格斯特。”女王微笑着说道,虽然她们都知道她的猜测十有八九都会实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余需要你去面对他们。”

    “现在的尘世七执政,他们之中应该有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你应该是能感觉到的,巴格斯特,你看到他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我对你的要求是,不要与他为敌,巴格斯特。

    女王如此嘱咐道。

    妖精骑士很清楚,女王的这句嘱咐,是以“你可能会死”作为前提的要求。

    没有关系。

    骑士很安静的想着。

    妖精的生命本就是自我循环的无限轮回,而她身为守护骑士的荣耀和骄傲早在王后饮下毒酒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崩毁殆尽。

    ***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女王在坎瑞亚的边境处张开了烈风的三重屏障,黑犬还没有结束他们的工作,巴格斯特拒绝了所有人类骑士的同行请求,只有几只漆黑的猎犬与她同行。

    她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为她的女王争取时间,然后以骑士的身份死在与她相配的战场上。

    金发的女骑走出唯一为她开放的裂隙,此世的诸神降临此地,她仰头注视着这些陌生的神祇,并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女王所说的那个特殊的孩子到底是谁——他的身上流淌着和女王极为相似的力量,而身姿最为轻盈的风神也是第一个落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巴格斯特缓缓吐出一口气,正当她思考着要以何种自我介绍作为开场白才最为合适的时候,面前的风神却不知为何面露怒色,转头对着身后的同伴嚷嚷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巴巴托斯指着那边的妖精骑士,怒道:“她就是喜欢带毛的!”

    巴格斯特:“……”

    巴格斯特:“……虽、虽虽然在下的毛皮的确很得陛下的喜爱……但是好像这不应该是在这里讨论的问题……”

    “哎呀。”

    雷电真站在巴巴托斯的身后盯着那名面露赧色的金发骑士,她手扶脸颊,同样是一脸的忧心忡忡:“怎么办呀,我来的太着急,没把狐斋宫带来。”

    第130章 跑题了

    自魔神战争结束之后,尘世七执政类似这样相聚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太多,最开始,是新生的风神将美酒和歌声带入了璃月,于是雷霆呼应,草木绽放新芽,柔水流淌沟通一切,神明齐聚,成就了神明欢聚的酒宴。

    魔神战争中最后留存的胜利者,却也是一切结束后最初的七位,千年的安定同样对神明也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骤然听到旧日魔神的名字,诸神心中也是各怀心思。

    应从天理的昭示,尘世七神共至六位,魔神战争时期,其余诸神对蒙德地区的了解并不算多,与其临近的稻妻与璃月对于那段历史更是鲜少提及,作为在其他神明看来几乎没有浪费任何心思就继承了风神之位的巴巴托斯,他自己更是从不会主动讲述那段已经被大火焚尽的古旧历史。

    “都只是过去的事情了,非要讲起来的话也没有人真的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所以还是不要再说了吧?”

    他总是这么说。

    但神明并非无情亦非无心,他们来到这里,自然也看得出来那张开风暴屏障的力量和现任的风神何其相似,冰神巴纳巴斯最先面露不忍,不由得低声说道:“你若是为难,也可退后。”

    “退后?”

    巴巴托斯却轻笑起来,“感谢您此刻的温柔冰神大人,但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逆行的风,我清楚我为何站在这里,也知道我需要面对什么,无需太过担心,我全都明白的。”

    真的明白么?

    冰神的目光并未从巴巴托斯的身上挪开,在魔神战争时期,蒙德和至冬从未有过往来,但是他们至少清楚那是魔神战争之后唯一脱离了神明的帮助和引导,纯粹依靠人类自己重建的国家,昔日的蒙德的确做到了千年稳定的人治,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们真的做到过。

    同为一国之主,自然清楚这需要提前积累多么厚重的底蕴才能如此迅速又精确地做到这一步。所以即使听见天理的描述,听见其将昔日的蒙德之主称作死亡与毁灭的暴君,自己亲眼目睹人类亵渎神明的残骸,而再度被迫降生此地的魔神意志早已遗忘爱人的本质,冰神的心中却也生不出多少愤怒或感慨。

    她所能感受到的有的只是悲哀,一种无法言说、却又真实存在的悲哀。

    “但是……”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只能听到笼罩古国的风暴屏障附近始终不曾停歇的呼啸风声,水神同样饱含悲伤的声音缓缓响起:“果然,是被污染了啊。”

    众皆沉默,无人应答她此时的感慨。

    “话说在前头,”火神先一步打破了众人的压抑气氛,冷声道:“你们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不反对,但是如果做下这一切的当真是当年的那位烈风之主,比起避开战争,难道不是堂堂正正与她正面相对才算得上真正的尊重吗?”

    “我等尚不知晓这风暴之内发生的一切,如此武断做下决定是否有些不大合适?能培养出如今的风神,我不觉得迭卡拉庇安真的就会自甘堕落于污染与死亡的暴君。”水神语气柔柔,耐着性子劝起来:“毕竟同为魔神,即使只是死后保存的意志仍然拥有这等力量,应当也不是失去了理智的傀儡才对……不妨先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商量一下,若是能沟通成功,说不定一切都还有好转的余地。”

    火神却不耐烦这样磨磨蹭蹭,沉声反问:“同为神明,你难道真的看不到那些乌黑的猎犬,看不到这坎瑞亚的真正姿态吗?——你若真的尊敬这所谓的烈风之主,就该让她最后的意志维持住神明应有的尊严和骄傲,而不是和这些禁忌的污染彻底沦为一谈!”

    神明讨论的过程并不算多么激烈又充满矛盾,尘世七执政到了六位,其中风雷岩三位保持不同程度的沉默,冰神看似与他统一战线只是态度有些过分消极,水神仍在试图寻找和平共处或是减少伤亡的方式,火神左右看看自己的几位同僚,在发现所谓争吵纯粹是自己单方面僵持后,不由得狐疑问道:“我们是来干嘛来的?”

    “不要急嘛~”巴巴托斯轻笑起来,“毕竟这种事情总是要……啊,稍等。”

    众神的目光垂向下方,走出结界的金发骑士并不是人类,却也并非是他们见过的任何一种种族,是眷属,外来者,还是这触碰了禁忌的古国私自研究出来的全新产物?

    神明们若有所思,风神已经先一步落了下去。

    不得不说,看到巴巴托斯第一个凑过去,火神还是松了口气的。

    果然,不管平时的风神再怎么不靠谱关键时刻他还是不会掉链子的,哪怕面对的是迭卡拉庇安这种特殊的对象他也没有任何迟疑……

    ——然后他就看到巴巴托斯和那位金发的骑士说了几句话后就飞回到了他们之中,全程动作流畅自然,中途连个磕巴都没有。

    火神:“……”

    火神:“您在做什么,伟大的风神大人?”

    巴巴托斯挠挠脑袋一脸乖巧,老老实实的说道:“她不让我们过去诶。”

    火神:“…………”

    你闹我呢。

    “她,当然,不可能,让你过去。”火神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您为什么不直接打过去呢?”

    “巴格斯特——哦我是说那位骑士小姐自称黑犬公巴格斯特,她说她不和我打诶。”

    火神暴怒咆哮道:“……那你倒是直接过去啊!!!”

    风神:“都说了她不让我过去了啊。”

    火神:“……”

    “没办法没办法,毕竟现在那里真的不让我们这么过去嘛。”雷神巴尔很快凑了过来,笑眯眯地打圆场:“要不然你们稍微等等,等我先回一趟稻妻带个帮手过来?狐斋宫是稻妻的宫司又是成名已久的大狐妖,她开口的话肯定能让迭卡拉庇安心软让我们去见她的。”

    火神:……所以为什么要好好说话哄对面同意,你们以为我们是来干嘛来的,组团旅游坎瑞亚结果碰到了人家不开门吗?

    “迭卡拉庇安的脾气过去就不是很好,”在火神开始认真思考反省自己的同事究竟是不是和自己统一战线的时候,尘世七执政中最为沉稳持重的岩神终于缓缓开口了,作为据说是在魔神战争期间曾与烈风之主多次交手过的魔神,这种场合似乎也的确只有他评价对方提出解决方法最为合适。

    火神的心里终于安定了一点,不由得顺势问道:“这位过去是个什么脾气?”

    摩拉克斯沉默许久,还是开口回答:“睚眦必报,任性独断,稍有不顺心就要从其他地方想尽办法弥补,哪怕尊贵如契约之神也曾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被她随意差使……某种角度上,称她为暴君其实也不算说错。”

    巴巴托斯瞪大眼睛,猛地扭头看他:“你之前可没和我说过这些啊老爷子,她有一段时间有事没事就跑去璃月,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其实关系挺好的呢!”

    “毕竟我和她也是打了几百年的关系,总会见到一些旁人见不到的侧面,她对你溺爱更多,自然不会让你看到这些地方。”摩拉克斯耐心说道,却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我等此次的任务,在某种意义上与过去清理污染祓除残秽并没有太多区别,只不过普通的神明残骸与迭卡拉庇安此时的情况并不相同,坎瑞亚并非魔物,神明争斗总归凡人无辜,很多事情仍然需要从长计议。”

    摩拉克斯言语间的态度并没有怀念旧日情意的意思,仍然是公平公正到近乎冷漠无情的程度,所以即使雷神已经微微蹙起眉,冰水火三位还是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同意,冰与水两位神明感念坎瑞亚人民的无辜,不再多说什么,于是摩拉克斯微微颔首,先一步提起长槊,来到了烈风的屏障之前。

    风暴的三重结界不容小觑,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守在城门的妖精骑士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意图攻击结界本身的摩拉克斯,完全没有起身阻拦的意思,岩神略一沉思,自天而降的巨大岩枪击中了结界之上,只见如水涟漪倏然绽开,岩元素凝结的巨大造物并未击破对方的屏障而是在碰撞的瞬间便被搅碎成无数齑粉。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岩枪击落的位置瞬间形成八道术式法阵,术阵中央凝起并不陌生的风暴之锚,齐刷刷的对准了尚未离开的摩拉克斯。

    “……”

    摩拉克斯眉头一挑,几乎是本能地瞬间拉开了距离。

    然而风暴之锚完全不会因为他拉开距离就跟着收起来,眼见着风暴之锚如流星落雨之势瞬间砸下,帝君若有所觉,反手长槊击碎其中一道,紧跟着另外一把便不偏不倚直接击中了他的长槊中央,一道刺眼裂痕瞬间在长槊之上蜿蜒裂开,摩拉克斯盯着那道裂痕沉默片刻,忽然便也转身顺势返回了一众同僚之中。

    “她现在心情大抵不太好,”岩王帝君对着面无表情的火神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以我过去经验,最好不要现在去惹她,不然会很麻烦。”

    雷电真笑眯眯的一拍手,高高兴兴地建议道:“那我就先回一趟稻妻去把狐斋宫带来吧?”

    巴巴托斯一脸为难:“可是那位巴格斯特小姐也是犬类吧?这样难道不会反而打起来吗?”

    “诶,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

    火神:“……”

    神明面无表情,听着自己的同僚们继续离题八千里的叽叽喳喳。

    所以说,他们究竟是干嘛来的。

    第131章 不要这样提醒我

    坎瑞亚境内,女王的烈风阻隔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也成功阻止了尘世七执政的脚步,众神的降临在原本就人心惶惶的坎瑞亚内引起了更高规模的混乱,元帅安弗塔斯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对那些聒噪惊恐的贵族了,女王的转化还未完毕,即使神明想要毁去这个国家,至少也要让坎瑞亚的国民得以保存人类的尊严——

    他原本还想提供自己的帮助,可比起正深受诅咒的平民,正统血脉的坎瑞亚人毫无变化的姿态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的情绪价值,哪怕只是单纯地出现都会引起他们强烈的愤怒和近乎疯狂的排斥态度。

    安弗塔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争取过,努力过,表达过,可除了任由绝望愤怒的平民将他推搡出人群之外,听着耳畔从未终止过的崩溃哭嚎和歇斯底里的诅咒和尖叫,这位坎瑞亚的元帅却也只能麻木地接受着一切。

    什么骑士元帅啊,什么救国会议啊,什么人民的支柱啊……

    事到临头这不是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吗?

    他看见了,看见一道完全无法挽回的裂口正出现在坎瑞亚的内部,一方的完整无损,另一方的畸变异化,天理降下的诅咒无法逆转,正如坎瑞亚真正意义上的毁灭本质其实存在于王国内部——身为战士,他知晓如何抵御外敌,身为元帅,他知道如何排兵布阵,但他此时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挽救自己正在四分五裂的国家。

    毁灭的过程会催发更高规模的混乱,坎瑞亚的高层并未马上陷入疯狂,很大程度上是王宫之中无处不在的漆黑兽群,祂们可能存在在任何地方,也会立刻出现在任何自诩安全的地方,王殿台阶的血腥味经久不散,比死亡更恐怖的存在是高悬在头顶之上不知何时坠落的剑锋,除了皮耶罗仍能保持神色不变,再也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位王座上的王。

    “事到如今您还要效忠那位暴君吗!?”

    “毁灭,死亡,您看见了她究竟带来了什么,如果我们重新运转起坎瑞亚的‘耕地机’说不定还有获救的希望,坎瑞亚人尚未死去,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有新的机会可以重新崛起!”

    安弗塔斯愣愣的看着他们,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被某种陌生又强烈的情绪扭曲了五官的轮廓,他听着他们激烈讨论如何突破防线杀死伪王,如何利用耕地机突破地下的束缚……

    “普通人呢?”

    骑士元帅怔怔的反问着。

    “什么普通……”对方哽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反问道:“您在说什么啊元帅大人?您难道现在还在惦念那些被诅咒的人吗?他们本就是七国之外的流民,怎么能说是我们坎瑞亚的正统血脉?您也看见了,就算是伪王也无法解除诅咒,就算是您也不可能带着一群随时随地成为魔物的家伙累赘吧!?”

    你们在说什么话……?

    那不是魔物,那是坎瑞亚的国民;那也不是什么扔下的累赘,那是我等人类的同胞!!!

    只是最初的愤怒升起后,某种更加冰冷的存在便压制了他烧穿理智的怒火,令元帅重新冷静下来。

    “……她是对的。”

    安弗塔斯喃喃道。

    骑士的眼中有什么正在死去,也有什么正在重新升起。

    “陛下是对的……已经没有时间让你们明白了,你们的确必须要死去,无论是为了延续坎瑞亚真正的意志,还是保留王国国毁灭之后的希望火种,都不能选择让你们活着。”

    这不是正常的选择。

    但是这是目前唯一“正确”的选择。

    正如降临的诸神宛如拔出杂草一般把他们从神明的花园里连根拔起,为了坎瑞亚的未来,为了人类的希望,他也必须要马上清理干净那些只会疯狂掠夺养分的寄生者。

    安弗塔斯看见黑犬张开了锋利的獠牙,猩红黏腻的血色溅在他的脸上时他已经感觉不到多少鲜活的温度。

    元帅面无表情地抹掉了脸颊上的血痕。

    “最初的坎瑞亚人,也不过你们口中离开诸国居无定所的一群流民,不得不以自身的血肉和意志开疆拓土的一群最普通的人类而已。”

    只是该听的人听不懂,听得懂的人……也没有在这里。

    “——元帅大人!”

    安弗塔斯正准备离开这污秽之地,一名黑蛇骑士忽然匆匆跑到这里,满脸急迫:“陛下的命令,开放王宫所有大门,白鹄骑士团全员出动,将所有未曾转化的平民用最快速度引入王宫之内!”

    安弗塔斯闻言一怔,瞬间痉挛的心脏让他倏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你们呢!?”

    “有人强制开启了深渊的研究,那些裂隙正在扩大必须要有人去处理,宫廷卫队掌控其中全部的位置,现在这个情况,总归是能停下来多少就是多少——”这年轻的黑蛇骑士忽然脸色一白,他的目光越过安弗塔斯的肩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安弗塔斯下意识跟着扭头看了过去,瞬间瞳孔紧缩——

    他看见冷白的流星自天而降。

    天幕破裂,屏障崩毁,冻结世界的长钉终将落下,即将覆灭王国的一切。

    但是安弗塔斯强迫自己转开视线,用尽力气吼了出来:“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陛下既然有了这样的命令,身为臣下唯一的义务就是相信并且执行——只要王仍坐在玉座之上,只要王没有允许我们放弃,那么这一切就都还没有结束!”

    “……是!!!”

    ***

    ——骑士们感觉到有风在身边流淌而过。

    无声拂过的柔风掠过他们僵硬的四肢和疲惫的躯体,帮助他们托起那些平民蜷曲颤抖的身体,那缕风只是短暂地驻留他们的身边便吹向了王宫的高处。

    他们清楚是谁在帮助他们,但是此时开口说话也只会浪费掉所剩不多的力气,黑与白的骑士四下奔走,即使呼吸已经出现了血腥气,即使透支的身体连习以为常的铠甲也无力支撑……

    但是,还有人没有带走。

    常世的神明无法理解死的救赎,地表之外习以为常的怜悯和愤怒在此时此刻看起来也太过傲慢……他们不知道坎瑞亚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坎瑞亚的人民需要接受什么,他们是不为此世所容的生命,人类的价值,人类的尊严,就连以人类的姿态死去也不被允许了。

    骑士曾经绝望黑犬频繁出现的身影,可直至此刻,他们却只期望坎瑞亚已经睡去的人可以多一些,再多一些。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神明已经借由寒天之钉的余波降临到了坎瑞亚的土地上,无论之前有着什么样的心境,什么样的不忍,什么样的迟疑,在看见这冰雪飘摇只余下一片荒芜死寂的死之地狱的那一刻,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这算什么。”

    冰神的声音颤抖着,周围没有人类的声音,他们早已死去,如同陷入一场虚假的甜蜜永眠般于睡梦中死去,风声并未止歇,在其他神明无比压抑的沉默中,她第一个崩溃地尖叫起来:“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这已经根本就连暴君都已经称不上了……被坎瑞亚唤醒的神明根本就不是往昔的烈风之主,她是残秽,是诅咒,是绝望的灾厄本身,她放弃了过去的全部,对人类对世界再无半点温情的怜爱——

    她只会带来死亡与毁灭。

    “……非常抱歉,诸位。”

    火神亲自且无比仔细地检查过一具“沉睡”的人类身躯,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无论你们之前有多么为难或是犹豫,至少现在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将要面对的这一位,绝非你们之前熟知的迭卡拉庇安。”

    雷电真双手握在胸前,垂眸沉默不语,她看见温迪悲凉的目光,也看见摩拉克斯绷紧的侧脸,在诸多神明之中,他是唯一一个以这样的目光看向坎瑞亚王宫的那一位。

    不是这样的。

    她很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她所认识的那位挚友,她所认识的伊莱恩,绝对不是这样的。

    明明还记得一切,明明还知道那么多过去的细节,她还记得温迪,还记得和昔年旧人之间的小小恩怨,记得那么多鲜活的过去……

    ——她怎么就不是自己认识的伊莱恩呢?

    “……说完了吗?”

    高文的声音再度响起的那一刻,火神的表情再也没有之前那样轻描淡写,神明的眸光冷得毫无温度,侧首看向缓步走来的妖精骑士。

    “你居然还没走啊,骑士小姐。”神明的脸上带了几分讽刺的轻嘲,“我还以为长钉落下的那一刻阁下就已经‘不在’了呢。”

    “那种程度的微风比起妖精国的风暴不值一提,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陛下给我的命令是将你们阻止在烈风的三重屏障之外,如今结界收束,那么这段范围,诸位自然是随意的。”高文的声音很平静,她仍然和之前一样,孤身一人挡在了通往王宫玉座的方向。

    火神冷声道:“让开吧,忠诚的骑士不该死在这里,你被派来对付六位神明,你的君主甚至没有让其他的同伴与你一起。”

    “——不。”

    神明听见锁链缠绕的碰撞声,巴格斯特原本拢在盔甲之下温顺又平稳的气息忽然变得狂躁又浑浊,骑士的长剑落在地面上,砸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陛下现在的确腾不出更多的工夫来对付你们,而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人来阻止你们的意思是:我一个就足够了。”

    她再度抬眼时,澄净的浅色眼眸已经被红与黑的污浊所侵染,她捏紧剑柄,神色如常的扫视过自己面前的对手。

    “事先声明,我对你们中的大部分都不会留手——”

    妖精骑士的目光看向了沉默的风神,平静道:“……只是除了你,如果你们几位想让你打头阵的话,我会留手,因为王的命令是我不可与你为敌,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想要越过我抵达玉座的最快方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你来杀我,马上就能过去。”

    温迪的笑容仍在,只是早已变得无比苦涩又僵硬。

    “……不要这样。”

    他的声音细弱蚊呐,能做的便只是垂下目光,甚至连抬手拉弓的力气也没有。

    我求你,不要这样——

    在我反复告诫自己,在我放弃所有希望强调她的确已经死去这一事实的时候,却又在这种地方无比残忍地提醒我……

    ——她就是我的伊莱恩。

    第132章 我的确爱她

    “……我无法理解你。”

    在空无一物的广场上,神明与妖精彼此对立。

    神明的君主,妖精的骑士,神明的眼中是痛惜与悲悯,而妖精的眼中却只有一片冷漠的虚无。

    巴格斯特看见那位姿容如水一般温柔娴静的神明缓缓开口,那位女神的眼神痛惜又悲哀:“我无法理解你,明明身为骑士却效忠暴君,明明具有理性的忠诚却不愿向君主劝诫……你觉得这是正确的么?你觉得这样的结果、这样的景象就该是骑士应该守护的么?”

    她看着这些神明,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这须臾的沉默之中,神明没有攻击她,而巴格斯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中也并未生出多少神明所期望的感慨或是不得不这样去做的压抑悲哀。

    “……我的确无法理解。”

    她垂下眼睫,平静说道。

    只是在水与火的神明欣然亮起的目光中,巴格斯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变化:“我的确无法理解陛下此时的所作所为,为何要费尽力气以如此温柔的死亡庇护人类——”

    如果只是要阻止异变的诅咒,那么全部直接杀掉就好了。

    何必要等待这一个又一个七日的轮回,将虚假的存在感延迟到最后一刻?

    水神的笑容倏然僵在嘴角,她缓缓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妖精骑士。

    “你在……”说是什么啊?

    “有什么问题吗?”

    妖精骑士平静地反问着,“我在这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也的确得到了有关你们世界的知识,只是即使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很多事情我还是没有理解。”

    “人类不过是扭曲的造物——矮小,软弱,渺茫,卑微又丑陋,明明不具备力量却拥有与言语截然相反的恶意,这个世界的人类更是连作为食物或是玩具的价值都没有,以妖精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繁衍诞生延续次代,陛下愿意赐予他们平静的死亡,这已经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慈悲。”

    她抬起剑锋,对准了面前终于对她展露怒火和杀意的神明。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么我们的确无法互相理解,但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

    冰神巴纳巴斯缓缓开口,声音是冰雪般肃杀的冷寂:“在你眼中,人类是什么,这个国家是什么,你所效忠的王又究竟是什么?”

    妖精的骑士看着她,她那只尚未被红与黑的污浊所侵染的眼睛看起来仍然是那样的温柔又美丽,像是心思纯净毫无防备会对着所有人坦露一切的柔软幼犬,可她缓缓开口,诉说的内容却足以让所有人脊背生寒。

    “人类不是说过了么?在这里连作为食物和玩具的价值都没有的存在吧?这个国家对我毫无意义,我只是为了伊莱恩陛下存在的——”

    骑士的脸上露出如少女沉溺恋情般柔软又羞怯的红晕,她微笑起来:“啊……的确,这么一说的话,这个国家唯一有吃掉的价值的存在,应该就只有陛下了吧?”

    神明们倏然怔住,这一次就连巴巴托斯的脸色都变了,他看着面前这誓约忠诚甚至愿意为了伊莱恩的命令毫不犹豫去死的骑士,愣愣问道:“你不是……已经对她宣誓效忠的骑士了吗?”

    “是的。”

    巴格斯特微笑着温声回答道。

    “我深爱着那位陛下……从很久之前便是如此,在她还是妖精王后的时候便是如此,认真地、专注地,如同爱护珍贵的恋人一般的爱着她——所以我也很清楚,陛下很强,有着独一无二的应该被吃掉的价值;但也正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理解陛下的强大无法超越,我才得以继续维持骑士应有的矜持,长久地遏制住那份食欲。”

    她的确是爱着那位陛下的。

    也许不会比摩根陛下更长久,但也一定是除她之外最为纯粹的那一个妖精。

    温柔的王后殿下,美丽的王后殿下,强大的王后殿下。

    单单是存在本身便可以赐予她凝视恋人的满足,保护她身为骑士的矜持。

    只要她仍在玉座之上抓住狂犬贪食厮杀的项圈,妖精骑士高文,就永远可以是真正高洁的骑士。

    “——所以,如果各位当真想动手,请快一点杀死我,不要磨蹭太久才好。”

    巴格斯特低声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次的自己可以以骑士的姿态死去。”

    ……

    ——疯掉了。

    神明的心中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

    这个国家的一切,乃至于守护这个国家的存在本身,全都疯掉了。

    雷电真捂着嘴,浑身颤抖。

    她无法理解伊莱恩为何会召唤出这样扭曲又可怕的存在,她的友人在做什么,接下来又想做什么……雷电真以为自己可以理解,可她在此时又的确完全无法理解。

    她尚且可以沉默,只是早有无法忍耐的神明先一步抬手,火神第一个冲了上去,他的脸上仍带着无法遏制的暴怒和透骨的杀意——这样的存在必须在这里死去,无论是为了维护神明最后的尊严,还是为了阻止这样的疯子离开这片土地!

    雷电真已经再也无力站稳身体,她张开嘴,僵硬的喉咙却阻住了所有发声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尘世的执政终于出手,可比他们更早一步做出反应的,是已经降下过一次寒天之钉的高天。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有第二次?不是已经降下来了一枚了吗!?

    所有人仰头注视着那再度降临的苍白流星,只是这一次它的位置无比精准的投向了王宫的位置,神明们有的惊呼,有的蹙眉,有的满脸不安,唯独妖精骑士不曾回头,在那长钉即将落下的那一刻,高塔千风收束于止境之杖的顶端,如水的涟漪再次于结界顶处绽开,这一次,曾经瞬间撞碎道结界屏障的寒天之钉,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成功落下。

    ——高塔的孤王已经举起了止境之杖。

    摒弃了锚定本意的圣枪以术式的方式对撞长钉的尾端,长钉与结界相接处开始层层崩裂破碎,天理的第二次抹杀并未成功实施,而在那寒天之钉被风暴之锚击碎贯穿的同一时刻,尘世的执政同样听见了妖精骑士身上铠甲崩溃损毁的声音。

    以及,野兽般压在喉间的低沉咆吼。

    骑士的重甲碎成无数微光的星屑,展露出铠甲之下健硕又强韧的战士躯体,妖精的气息在失去了铠甲的束缚后变得愈发癫狂混乱。

    牵引缰绳者的力量正在被反复削弱,压制狂犬的束缚也已经碎去了第一层。

    黑犬松开了一点握剑的手指,唇间却显现出野兽贪求血肉的獠牙。

    ***

    同一时间,沉睡的杜林在王座上被巨响惊醒,反射性睁开眼睛抬起了脑袋。

    “……妈妈?”

    漆黑的幼龙盘卧在王座上,身下并不是母亲柔软温暖的躯体而是冰冷坚硬的王座,它四下寻找母亲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幼兽祈求回应时特有的呜咽声。

    然而女王站在高处的阳台上,她的目光望向高处并未回头,丑角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转过身来,伸手捧起了那只在王座上急慌慌绕来绕去却不敢跳下来的幼龙。

    “你将我视作母亲,我却没有真正将你看做我的孩子看待……”伊莱恩的手抚摸过幼龙毫无防备的脊背,那双已经冷漠了太久的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无奈的柔软惆怅。

    “坎瑞亚就要死去,唯独你我还没有想好一个合适的去处。”

    这个世界还没有到可以接纳你的时候,杜林。

    “妈妈?”杜林仰着头,它还不到可以理解这些东西的时候,只是单纯地顺从心意蹭着女王的手指撒娇:“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可是妈妈也要走了呀?”

    伊莱恩温声说道,幼龙张开翅膀扑腾几下,随即团成一团将自己缩进了母亲的掌心,不满道:“那妈妈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

    女王微笑起来。

    “那,杜林就先去妈妈曾经去过的地方吧。”

    她的掌心升起一团散发着柔软白光的光团,那是一个古老的梦,一个早已逝去的梦,四百余年的繁荣与自由的荣光之城,群星闪耀,繁花不败,那里没有死亡与绝望的悲鸣,有的只是千风的颂歌,人民的欢笑。

    这样的梦对于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幼龙来说,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做一个漫长的梦吧,杜林。

    在这四百七十年的自由之梦中沉睡,在星与夜的乐园中沉睡,你会在最后的歌声中惬意地醒来,而不是被亡国的业火和毁灭的悲鸣所吵醒,当你做完这一个漫长的梦,世界之外也许就将拥有可以容纳你的一方天空了吧。

    视我为母的漆黑幼龙,不被容许存在的纯粹又悲哀的生命啊……我能给予你的也只有这一点的温情了。

    吞下了美梦后沉沉睡去的幼龙并没有注意到环绕在自己身侧的已经不再是母亲温暖的手掌,而是更加轻盈的微凉雪白花瓣,它盘成一团对外界变化一无所觉,直到一只手冷酷无情的捏起它的尾巴把它拎起来直接晃醒,杜林才愤怒地张开翅膀扑腾起来,试图把那只讨厌的手指咬断。

    罪魁祸首松开了造孽的手指,单手托腮,坐在花海中俯视着眼前气呼呼背对着自己的幼龙。

    “别睡了。”

    奥伯龙的脸上带着完美到有些虚伪的笑容,伸手戳了戳转过身去还想重新睡觉的杜林。

    他见小龙不搭理自己,唇角笑弧反而更深几分。

    “你的妈妈马上就要死掉了哦?”

    第133章 角色扮演者

    面对奥伯龙微笑诉说的话,幼龙表现出了极为直白且强烈的愤怒。

    “撒谎!你撒谎!”幼龙用自己的翅膀拍打着奥伯龙的膝盖,“妈妈说过不要听你的话!奥伯龙!骗子!大骗子!说什么都是谎言!”

    “是~是~”奥伯龙无奈且敷衍的迎合两句,扒拉开它毫无威力的翅膀拍击:“在小孩子面前还真的是一点余地都没留给我啊,伊莱恩和你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没有什么私人恩怨跟在里面吗?”

    杜林现在还没有被赋予成长的力量,也许等这个小东西消化完毕这四百七十年的梦境后也可以成长为出色的飞龙吧,但是残酷的大人并没有给他沉睡和成长的时间,正相反,奥伯龙拎起杜林的翅膀,让它抬头凝视头顶的星空。

    “是很漂亮的星空对吧?”

    奥伯龙笑眯眯地说,他戳了戳不愿意正面对着自己的幼龙脊背,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在妖精国可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的,毕竟这样的乐园说到底也只是某个家伙一意孤行强制自己做下去的虚假梦境罢了——‘在某个地方里,允许每个人都能做完最后的梦’?”

    他的唇角上扬,却是嗤笑一声。

    “这样天真的家伙,我也就知道两个。”

    背弃了使命的乐园妖精做不出真正的理想乡,最终的乐园也是只能容纳诅咒和灾厄的地方,妖精国是摩根拼尽一切代价在架空的历史上描绘的一万六千年的绘本,有人去否定它,拒绝它,认为这是虚假的历史所以不应该存在,所以就要抹杀它全部的意义。

    可最清楚这个梦本身不该存在的,难道不是做梦者本身吗?

    正因为清楚不该存在,所以才付出了比泛人类史更加高昂的代价。

    奥伯龙从来都不讨厌属于摩根的绘本,所以他也曾想过,如果她能够回去的话,在伊莱恩自己的世界里,说不定能写出比妖精国更美好的故事吧?

    毕竟那是一片能养出这样一位爱人的神明的土地啊。

    他期待过,也想象过。

    “但是真可惜……看到了吧,梦境的星空已经出现了裂纹了哦?”

    她允诺了摩根的愿望,也尊重了奥伯龙的愿望。

    诞生一切,属于妖精国的童话之梦;

    毁灭一切,归属不列颠自身的真实之梦。

    可轮到她自己的世界,世界本身却又不允许她来做这个梦了。

    “……这里还没有达到能成为我容身之处的水准啊,王后殿下。”

    妖精王背后的蝴蝶翅膀拥有如幻梦般绚丽繁复的花纹,可随着内里的真实破蛹而出,华丽的鳞粉随着缓慢踏出的脚步纷纷扬扬地洒满了无垢的纯白花海,美好如童话的妖精褪去了借来的虚假躯壳,他仰头看着星空的裂隙,微微笑了起来。

    压制深渊,收拢灵魂,创造星海的乐园,同时供给两只超规格的英灵魔力,又被此世的天理反复削减,兽群不安且频繁的穿梭两界之间终究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趁虚而入的机会,现在的缝隙大小已经足以让他通过。

    那么,首先要做的果然是——

    ***

    此时坎瑞亚王宫内,早已空无一人。

    到处都是慌乱逃窜的痕迹和角落处已经发黑的血污,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去整理这些东西了,凌乱堆砌在走廊的物品让那道匆匆走过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的凌乱又狼狈。

    皮耶罗无比粗暴的推开了那扇施加了无数封印和密法的大门,果不其然,这些人类眼中珍贵又少见的术式在对方眼中也不过是拂开一只虫子一样轻松。

    “来得很快嘛,皮耶罗大人。”

    奥伯龙屈膝坐在唯一的水晶台上,令皮耶罗不敢妄动的唯一理由,是他的手指以一种极为轻浮且散漫的姿态勾着那顶白枝与灵玉的宝冠。

    王的宝冠。

    作为坎瑞亚的至宝,这顶王冠并没有出现在王的头顶,而是作为关键性的藏品收在了王宫的最深处,奥伯龙的手指一摇一晃,几乎是捏着皮耶罗的心脏在反复拉扯。

    皮耶罗很清楚,自己没有筹码,无论是实力还是什么。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你曾经这样说过,奥伯龙阁下。”

    他的声音沉沉,只是苍白的面容和慌乱的呼吸早已暴露了他的本心,更何况此刻的狼狈遮掩在那双妖精眼中根本毫无意义,他的心思和猜测被看得清清楚楚,半分也没有保留。

    “我的确说过哦。”

    他微笑起来。

    “但是伊莱恩甚至会叮嘱杜林‘奥伯龙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让那只幼崽小心提防我,你身为她的御主,甚至可以看到她在妖精国经历的故事,她却唯独没有叮嘱你这么关键的事情吗?”

    身披角色者,所说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符合虚伪的外表而必须诉说的谎言。

    “朋友是假的。”

    他说。

    “你应该知晓妖精国是个何等糟糕又令人作呕的鬼地方,因为她的存在于这里,所以也证明了妖精国的存在,我不过是因为在那里毫无容身之地,于是顺着她的灵基开启的缝隙来到你们的世界,想着借此机会想要趁机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的外来妖精罢了。”

    “什么朋友啊,什么怜悯啊,什么完全看不过去她如今的惨状啊……”与暗夜同色的妖精摆弄着女王的宝冠,嗤笑起来:“那可是妖精国除了摩根之外唯一有资格坐在玉座上的妖精王后,不杀死王后就无法摧毁女王摩根,不杀死摩根就无法毁灭妖精国,不毁灭妖精国我就无法获得自由——如果非要理解我和她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关系吧。”

    妖精国不存在无罪的妖精。

    背叛了乐园妖精的使命,一意孤行去构建只属于自己的不列颠的妖精;

    放弃了爱护人类的本质,将一切灵长生物视作帝国与世界的基石的妖精。

    还有——

    “杀死了唯一有意义的友人,只是为了去抵达那个毁灭一切的最终结局的妖精。”

    “……我不明白您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哦,不明白吗?”

    奥伯龙笑起来。

    “——很简单的,皮耶罗阁下,简而言之,您召唤妖精王后为我开启通路的间接工作已经完成了,首先当然是要感谢您的指名,非常精准的挑到了最好的那一位,其次嘛……”

    “毕竟您看,您是唯一一位知晓如何召唤英灵的存在吧?”

    他扬起嘴角,笑容过于灿烂,且满怀张扬的恶意。

    皮耶罗目眦欲裂,看着暗色的妖精微笑着抬起那顶独一无二的宝冠,然后用力砸了下去——!

    “……驭使英灵的虚假之梦该醒了,人类。”他在对方咆哮中喃喃说道,人类的挣扎和狂怒不值一提,很快就会被迫因为沉浸梦中而消失了。

    相对的,坠入另一个梦中吧,人类的御主。

    绚丽的鳞粉自王宫的顶端纷纷扬扬洒落而下,在漆黑的梦魇到来之前,在更加黯淡的深渊吞没一切之前,重归常世的扮演者已经走上了全新的舞台,他仰头看向头顶的洁白落雪,拉开了漆黑的虫群所组建的帷幕。

    ——那么,请先诸位先陷入这一场彼方点缀的梦之童话吧。

    ***

    寒天之钉被击碎的碎片尚未落尽,飘扬的飞雪也未曾落满地面的世界,可王宫的地表之下不知为何出现了细微的颤动,第一点向上飞舞的黑色出现时,尚且可以理解为是废墟的碎屑被微风卷起;可当第二点,第三点,无穷无尽的漆黑虫群从地下翻涌而出,自下而上瞬间吞没了整个王宫的那一刻,就连巴格斯特的表情都跟着变了——

    单一的清脆掌声自高处响起,对着神明的努力欣然鼓掌的观赏者眼中含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恶意。

    “感谢各位迄今为止的努力,如此认真地反复削减伊莱恩的力量……老实说要不是诸位和诸位背后的那一位如此费尽力气、百般算计,甚至不惜来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为了耗尽她的力量……只靠我自己的话,还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成功跑出来的呢~”

    如果他们不会错认妖精骑士的实体和那种与深渊同级的粘稠恶意,那么就不会看清眼前虫灾的本质。

    那当然也是一只妖精。

    在此之前毫无显现痕迹的妖精。

    在此之前,连天理也不曾知晓,被彻彻底底压制在下面,连半点气息也不曾显现出来的妖精——亦或者可以说是,深渊,污染,足以覆灭世界的灾厄本身。

    “奥伯龙……”

    骑士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野兽般压抑的咆吼,她仰头死死盯着吞没了王宫的虫群,还有那唯一立在高处的妖精,眼睛早已被愤怒彻底染红:“陛下……你把陛下给……”

    “啊对了对了,你也是她的英灵应该能感知到才对,而且犬类的嗅觉一向很敏锐嘛~”

    奥伯龙弯起眼睛,只是他的目光在此世降临的诸神之中流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某位身着玄褐色长袍的高挑人影身上,他沉默一瞬,随即扬起嘴角,脸上便跟着露出个前所未有的恶意满满地灿烂微笑。

    “失去了主人的狂犬的确会失去理智啊……”他有些故作无奈地嘀咕起来,“但是居然不会开心吗?没人拦着你了,就算是伊莱恩这一次也可以很高兴地吃掉了哦?”

    回应他的再也不是骑士崩溃的咆哮和愤怒劈砍的剑锋,压抑的狂兽本能终于冲破了一切的阻碍……啊,的确是的,被削减的力量,被阻隔的气息,王的力量,王的声音,哪怕是以野兽的本能去搜寻,也完全感觉不到了。

    妖精的手上带着熟悉的血腥味。

    像是那场噩梦的酒宴,像是最后一次闻到的属于她的气息,酒液的甜香,花露的香气,以及被掩藏在魔术之下……无比真实地属于血的味道。

    奥伯龙张开手,也在巴格斯特的面前展现出了她以为早已不会再现的梦魇。

    ——巴格斯特凝视着那枚确确实实属于英灵的灵核,混乱的脑海中渐渐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件事。

    ……要吃掉才行。

    没有人还能保护她的主人,所以必须要由自己吃掉才行。

    要吃掉最后的、最珍贵的【宝物】。

    猩红的猛兽遗忘了骑士的本能和自己之前的对手,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看向了被虫群包裹的王宫,身形犹如山峦般巨大的恶兽呜咽着,口中却在滴落贪婪的涎水,比起痛苦和绝望,兽形的灾厄最先感受到的仍然是悲哀的食欲。

    祂终于迈出脚步,走向了王宫的方向。

    ——然而巨大的岩枪贯穿大地,拦住了巨兽的脚步。

    摩拉克斯立于岩枪的顶端,从容俯视着露出獠牙的凶兽。

    “——我与迭卡拉庇安的契约尚未终止,无论在此之前因为何种原因需要刀剑相向,既然眼下明显已经需要面对更高规模的灾厄,那么……”

    贯虹之槊的裂痕早已被元素力重新修补,昔日纵横璃月的武神再度横过手中长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在成功解决更大的麻烦之前,我与她就仍是不可分割的同盟。”

    第134章 发火了

    要如何定义和奥伯龙的关系呢。

    说是朋友的话,大概还是有些不合适的吧。

    因为放弃了自己的使命和爱人的本能的的确是自己没有错,所以对于奥伯龙来说,她应该才是那个最初背叛使命的对象。

    谈不上朋友,只是有机会可以成为朋友的关系。

    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和奥伯龙截然相反的路——其中一方选择延续,而另一方则是坚持要将其毁灭。

    妖精国的关键在于摩根,而只要她的妖精王后不死,那么女王就不存在任何的弱点,无论这个国家疯狂到了什么程度,无论犯下何等可怕的错误,玉座之上的那一位都可以用最暴力的手段强制修正。

    “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也是可以理解我的吧?”

    对于奥伯龙来说,妖精国是一定要毁灭的——他为此存在,为此诞生,只是这样荒谬又恶心的理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愿意认可就是了。

    “‘要毁灭妖精国就要杀死摩根,要杀死摩根就必须要杀死令女王变得没有弱点的妖精王后’,很简单的逻辑是不是?”

    在某个欢庆酒宴的前夜,王后回头看见了隐匿在虫群和幻雾中的影子。

    “的确,毕竟如果是我的话,也的确会这么做。”

    “抱歉啦,因为很方便嘛,只需要和某个蠢货强调几遍‘最美的妖精王后’这样的话,对方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苦恼了几百年的麻烦事情忽然变得这么简单就算是我也会忍不住嘛。”

    对方靠着墙壁微笑起来,声音里仍带着几分虚伪的苦恼,“看在我们好好相处了这么久的份上,我会记得提醒他们在酒里多放一些蜂蜜的,伊莱恩。”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笑,真的。

    以这样的方式开启毁灭的前兆,单纯因为对方“会变得太过引人瞩目”就要杀死几乎可以改写妖精国历史的王后,这样荒谬可笑的滑稽剧情就连奥伯龙也没有想过居然真的可以成功。

    不过,也许伊莱恩自己是想过的,毕竟一直近距离面对这些残渣的并不是奥伯龙自己,哪怕是伊莱恩,估计也就早就失望了吧。

    “你会帮我吗,伊莱恩?”

    奥伯龙低声问道。

    “最后一次,轮也该轮到你帮我了吧——结束这一切后,你也该回家了。”

    他永远知道如何说话才是最合适的,而这一次,王后果然没有拒绝他。

    不能返回乐园,那就回家吧。

    他告诉自己,这样的结局就是最合适的。

    奥伯龙讨厌妖精,讨厌妖精国,讨厌这世界的一切,同样也讨厌自己。

    但是即使是厌恶也会分出不同层次,比起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至少现在来说,还是“亲眼看着友人饮下妖精们欢喜献上的珍贵毒酒,在盛大的欢宴上死去”这样的结果更加讨厌。

    ——所以,成为了“杀死了唯一有意义的友人,只是为了去抵达那个毁灭一切的最终结局的妖精”。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轻柔地挖出来友人的灵核,但是再如何小心翼翼也还是要染上满手血腥,从此以后杀死了王后的就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友人的罪人就是他自己,说着“会悉心这珍贵的成果”的虫子离开了这里,留着王后独自一人处理他留下来的血腥味十足的烂摊子。

    被扔在这里的伊莱恩叹了口气。

    跑的那么快做什么,连屋子里的虫网都没给她收拾干净。

    她既然点头了,自然就会帮的。

    帮忙隐瞒真相并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疼痛可以忍耐,外形也没有变化,接下来只需要擦干血迹,换上新装,用术式遮掩空洞的胸口,用花露隐藏新鲜的血气,只要不去思考就不会被人看清心思,只要全心全意对着摩根微笑,就算是妖精女王的眼睛也不会看穿胸前冰冷的真相。

    ***

    但是……果然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忍耐度也会比之前下降很多啊。

    坎瑞亚的王宫主殿早已被虫群遮蔽,字面意义上的不见天日,女王抚着再次被挖走了灵核的胸口,面无表情地想着。

    冷不丁跑出来,从她胸口挖走了一个后又给她塞了个什么新的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感觉不到也分不出来,顶多就是觉得胸口的窟窿里多了个很难消化的石头。

    英灵无法摆脱自己的传说束缚,而对于伊莱恩来说,即使在妖精国认知的历史中,“妖精王后死于欢宴的毒酒”,但是造成她真正死因的仍然还是那枚被奥伯龙亲手挖走的灵核。

    换句话说,如果奥伯龙想要对她动手,她大概率是躲不掉的——讨厌的虫子先是降下名为彼方童话的宝具,将这里的一切扭曲成主人可以肆意掌控的梦境结界,当然,因为英灵和御主的主从关系,这个过程根本隐瞒不了多久,实际上奥伯龙需要的机会也只是一瞬而已,他要做的只需要挖走灵核,让“女王死去”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忽然成为现实就可以了。

    拿着主人的灵核去刺激本就已经丧失了部分理性的巴格斯特,他当然会成功了——因为灵核本来就是真的嘛。

    伊莱恩并不意外奥伯龙会生气,毕竟是灵基里刻印了“对人理”这一能力的灾厄具现化,天性便是类似人类恶一般厌恶世界的存在,本质是比深渊更加恐怖的剧毒之物,女王把他扔去乐园,除了防止他捅娄子,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奥伯龙的存在本身便足以让深渊的污染退避三舍,只要他不到处乱跑,那么无论坎瑞亚的口子扯得多大也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妖精国已经死去,只为了毁灭而诞生的妖精不被妖精国容纳,不被泛人类史容纳,他无处可去,只有能接纳不容此世生命的星与夜的乐园能为他提供最后的位置。

    天理削弱了女王的力量,无异于砸了奥伯龙最后的清净地。

    只是奥伯龙天然便带着对世界本身的恶意,结束了妖精国的漫长蛰伏,高高兴兴跑过来炫耀自己的结果,结果这边清净没两天就要因为“不容此世”这种无比熟悉的理由被扔回去,发火也是正常的——不过他那个程度的发火和直接就要毁灭世界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了。

    女王咳嗽几声,胸腔震颤带出满口的血腥味,但是她此时也顾不上胸口被开了个血淋淋的窟窿,还得头疼奥伯龙胡闹一通之后怎么收拾这个要命的烂摊子。

    奥伯龙不在乎世界的存续,也不在乎其他的生命,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因为伊莱恩还得把他抓回去压深渊,这个世界太脆弱了,脆弱的比堆砌了妖精国的不列颠的忍耐性还要低,像是曾经的角神残骸堵住了下方的奈落之虫一样,只要这巨大的灾厄坐镇深渊的入口,深渊就永远只能老老实实——那么在这个基础上,他先简单的去给天戳个窟窿也完全没有问题吧?

    如果不是要考虑到礼仪和应有的矜持,那只虫子说不定都要对着天理竖中指了。

    “这个世界没人管得住我,要想压着我,你得先把那一位请回来才行”——大概会这么说吧。

    干得不错奥伯龙,如果不是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就更好了。

    女王面无表情的想。

    以及虽然你降下宝具想要让我强制睡过去,但是同样也是托你的福,我他妈的很多年前就没办法在虫子堆里睡着了。

    女王撑着止境之杖,胸口的疼痛让她连起身都有些困难,此时门口处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循声望了过去,对上了宫廷卫队队长的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眼睛。

    “陛下……”戴因斯雷布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流血不止的胸口,年轻的骑士瞬间变得脸色惨白,勉强靠着理性维持镇定,他迅速过去伸手想要搀扶女王的手臂,她却皱起眉,盯着出现在这里的戴因斯雷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宫廷卫队的队长,陛下,”戴因斯雷布的声音有些发紧,好在还算可以控制,“护卫王座是我等的本职所在。”

    “那么你也应该记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王座崩塌的第一时间不是回来而是跑。”

    “首先王座还没有崩塌,陛下,”戴因没有挪开自己搀扶她的手,他不敢伸手出捂住女王胸前的伤口,只能尽力扶住她让她不会跌坐在地,听到伊莱恩的反问,骑士垂眸低声道:“其次,就算王座真的崩塌了,那也要有人去阻止塌陷的过程,避免更大规模的伤亡。”

    “……”女王叹口气,没有和他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结下去,“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这黑色的虫群主要针对范围是您所在的主殿,尚未撤退的卫兵和骑士都睡着了,常规手段无法唤醒;其他的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外围的虫群只是屏蔽了视线而已,”戴因斯雷布飞快回答,“王宫之外的战场波及的范围有些大,好在绝大部分的平民已经送入了王宫内,只是因为您的力量有所衰减,黑犬的数量少了很多……元帅正在亲自领人安抚,效果不太好。”

    “……来不及了,用来镇压深渊的灾厄已经跑出来了,那些尚未来得及抓住的疯子不会停手,只会借此机会继续扩大深渊的裂隙,”她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借着骑士的搀扶重新站了起来。

    戴因斯雷布握紧了女王的手臂,急迫道:“陛下,您现在哪怕不去休息,至少也先把伤口……”

    “只是被挖了灵核顺便被捅出来个窟窿,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戴因斯雷布。”伊莱恩轻咳几声,在深渊的污染被压制后再度爆发只会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她可没有休息的时间。

    “去把安弗塔斯叫来,坎瑞亚的战争机器如果真的要拿来用,那么也只能用在这种地方了。”

    “做好准备吧,坎瑞亚的卫队队长。”

    ——真正属于提瓦特的灾难,现在才正式开始。

    第135章 谁信呐

    ——不知何时,风神巴巴托斯的表情早已变得异常糟糕。

    兽群的灾厄,漆黑的虫群,自天而降的红与黑的业火,覆灭一切的枷锁……

    那些早已以为可以坦然对待的噩梦,那些以为已经随风而去的过往——

    ……不对。

    风中传来焚烧之后的味道,那究竟是坎瑞亚的废墟,还是来自蒙德燃烧的梣木?

    “……”

    “……温迪!”

    雷电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容貌的神明瞬间一怔后才堪堪回神,好在他的失神并未持续太久,也并未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过错。

    此时的火与水已经加入了战场,好消息是神明占据优势,坏消息是三位尘世执政加上了天理的维系投下的枷锁才压制那只巨兽的行动,冰神仍挂念着之前被拦住的脚步和未曾涉及的城区方向,雷电真不善战斗,决定和她一起去看看情况。

    “我还是不相信伊莱恩会变成什么暴君,无论磨损还是什么原因,我都不相信。”雷电真对着温迪扯出来一个笑容,“巴纳巴斯同样需要一个答案,我们暂时顾不上这边了……你呢,温迪,你准备去哪里?”

    风神的沉默不过一瞬,便也和雷电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我留在这儿。”

    他说。

    “那位妖精骑士小姐说她唯一得到的命令就是不可与我为敌,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理性能想起这件事情,但哪怕只是战场上的一点迟疑也是有用的。”

    风神推开了雷电真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温声道:“你们去吧……比起你们,我不需要伊莱恩来和我证明什么。”

    也许这里有人需要一个答案,需要去证明什么,需要伊莱恩来给出一个可以完美解释这一切的真相,但是唯独他不需要。

    “哪怕到了现在,我也还是认为伊莱恩的选择没有错,但是我也不觉得我就是错的。”

    他扬起嘴角,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少年却仍然能坦然露出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摇和绝望。

    “她没有错,我也没有——我们只是在各自的立场上做出了各自认为正确的选择,也都清楚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雷电真嘴唇微微一动,最后却也只是露出来一个同样轻松的笑容。

    她没再多说什么,也不需要再去说什么,雷神看着轻盈的流风加入了战场,于是直接转过头,迅速跟上了冰神的脚步。

    ***

    然而,风神加入战局,并未让僵持的战场发生太明显的变化。

    第一时间砸下来的无数巨大岩枪看似束缚住了那只巨犬的脚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并非如此——祂并非被困住了行动,也并不是对其他东西毫无兴趣,纯粹只是对于王宫方向的某个存在的执着更胜一些,比起毁灭和吞食的本能,祂更想先去吃掉那里的某一样东西。

    那名妖精骑士的话是认真的。

    极突兀地,与巨兽对峙的摩拉克斯忽然想到了这样一句话。

    吃掉她,并不是某种单纯暧昧的形容,那是彻彻底底字面的意思,披着人皮的恶兽是在发自内心地贪求主人的一切,她想要吃掉自己的主人,并不是在如同温顺可爱的幼犬一般摇尾撒娇祈求女主人的抚摸和爱意,而是如同野兽吞掉自己的猎物一般,享受着慢慢用牙齿咀嚼的过程,感受让血肉划过喉咙的滋味,真正意义上一口一口吃掉。

    令人作呕。

    摩拉克斯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难以言喻的恶心。

    ……哪怕只是想一想她们可能曾经亲密无间的相处过也会忍不住捏紧长槊,再看到如今这般褪去人形的遮掩展现出扭曲丑态的兽之灾厄,他都已经要压不住满眼的杀意。

    他不知道伊莱恩是因为什么才选择了这样的灾厄作为自己的骑士,又是因为什么选择赋予她困束本能的枷锁和人类的姿态,但是现在至少证明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怜悯野兽毫无用处;第二件事,则是他们得到的信息并不完整。

    “迭卡拉庇安如果是这里负责压制这大家伙的关键所在的话……”

    显然,火神也已经注意到了这部分的细节。

    “昭示毁灭与死亡的暴君”,在这件事上天理未必就是撒谎,只是极有可能隐瞒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情报而已。

    至于为什么隐瞒嘛……火神轻轻啧了一声,面上丝毫不显破绽。

    能做到尘世七执政的魔神,哪个不是从魔神战争里厮杀出来的胜利者,对于世界的真相虽不至于说是一无所知,但也总归是能从边边角角的地方了解到一点灰色情报的。

    “我与你们情况不同,”摩拉克斯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转开,沉声道:“我与她的契约是自魔神战争时期便已经签订,至少现在来说,即使我站在这里也是理由充足,但你们并非如此。”

    “话也不能这么说。”

    水神温声开口,“便如您之前所言,所谓的‘死之暴君’迭卡拉庇安迄今为止都没有任何动作,雷神和冰神已经前去,那么既然我等是为了祓除灾厄清理深渊的污染而来,自然是要先处理最麻烦的一部分,不是么?”

    诸神都已经做出了自己各自的内心判断,而摩拉克斯的表情并没有放松,眉峰凌厉杀机凛然,他注视着巨兽的眼睛,丝毫不掩自己的厌恶之情。

    摩拉克斯自始至终未曾放低警惕,不仅仅是面前的兽之灾厄,也是因为那漆黑的虫群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明确的表示,暗色的妖精只是微笑着,像是个满怀恶意观摩戏剧的外来客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这种程度的对手选择按兵不动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奥伯龙在注意到摩拉克斯视线的那一刻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对他露出挑衅的微笑,他当然清楚那位神明的敌意,但是很可惜,他可没有自己曾经的对手那样游刃有余。

    奥伯龙的目光望向了更高处,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巨兽无意与神明僵持,与此同时,沉寂已久的天理终于出手了——

    红与黑的枷锁勾住的巨兽的喉颈,祂发出一阵不耐的咕哝咆吼,在火神震惊的目光中,被惹怒的巨兽猛地扭头张开獠牙,一口咬碎了那赤红的锁链!

    与红黑的方块同时碎裂的是属于更高位的部分权能,兽之灾厄的污染只需接触便可蔓延,瞬间爆发的污浊就连尘世执政也不敢贸然接触,迅速退散的摩拉克斯听见身侧火神的咆哮:“迭卡拉庇安能压住这玩意!?”

    不知为何,对方分明完全没有提及自己,可他还是被这一声咆哮惊得转开了注意力,莫名生出几分奇异的心虚。

    “你和我说之前这玩意能变成那个教养良好冷静听话的漂亮姑娘是因为迭卡拉庇安压着!?”

    火神因惊愕而拔高的音调完全没有任何的收敛,神明言语间的震惊太浓,连始终在高处看戏的奥伯龙都跟着多看了一眼。

    “如果没弄错的话,那里正在看戏的家伙应该也是伊莱恩……哦,也就是迭卡拉庇安在压制呢。”风神巴巴托斯的声音满是不合时宜的骄傲,但是现在没人有心思提醒这点小细节,火神忽然瞪大了眼睛,忽然冷不丁看向神色冷淡的摩拉克斯,直接问道:“……然后你说你和她有来有往地打了几百年?”

    摩拉克斯轻咳一声,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难得有些狼狈地辩解起来:“也许是因为她无意真的与我正式开战,那段时间更多也只是私人恩怨的切磋交流更多一些,所以可能的确有一些留手……”

    火神:“……”

    火神怒而咆哮道:“谁信呐!!!”

    ***

    战场的火神咆哮声太大,连已经来到市区附近的冰神和雷神也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们两位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市区的建筑物尚且未被战火波及,只是这附近的房屋大多是紧闭房门或是空无一物,她们打开了几扇门,雷电真的表情还算冷静,冰神巴纳巴斯的表情却是愈发冷沉压抑起来。

    和刚刚进入坎瑞亚时看到的一样,只有一具具沉睡的尸体,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和挽救的希望。

    “……我唯独无法理解这个。”

    真听见冰神的喃喃自语。

    “她如果真的能压制那种级别的灾厄,为什么不救人?……这些不是人类么,难道不是她的子民么?既然曾经也是为国家带来繁荣的神明,难道不应该是比任何人都要爱护她的子民才对吗!?”

    雷电真张了张嘴,她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兽类特有的低鸣立刻吸引了巴纳巴斯所有的注意力,她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夺门而出,不远处是一个身披黑袍的年轻女人守在她沉沉睡去的父母旁边,黑犬刚刚对着那对老人低下头,数道冰锥便已经迅速挥洒而出,那只尚未来得及逃跑的黑犬被瞬间击碎了身体,伴随着一阵悲鸣化作了一道散去的黑烟。

    巴纳巴斯并未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开口安慰那名年轻的女人已经没事了,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便惊住了她的脚步。

    “啊……啊啊……”那名身披黑袍的女人几乎是立刻扑到了地上无比狼狈地爬到了黑犬消失的方向,她呜咽着,哀叫着,颤抖着伸手试图去拢起那空无一物的尘土,神明怔怔看着,她刚刚准备伸手去碰那个女人,对方的喉中瞬间爆发出来的尖锐咆哮让她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了啊!!!”

    女人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面前的外来人,神明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疯狂的恨意和被毁去希望的崩溃充斥在她浑浊的眼中,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这名人类此时已经无力起身,那么这个女人绝对会冲上来捏住她的喉咙,发泄她最后的绝望:“就这么不想让我们得到救赎吗!?就连最后的尊严也不要留给我们吗!?”

    “——我们活着不被允许,现在就连死都不配吗!???”

    巴纳巴斯屏住了呼吸,她的手还未收回,忽然听到了一阵陌生又奇怪的异响,被女人小心呵护的那对沉睡的老人像是被某种噩梦惊醒,但是他们并未睁开眼睛,那种压抑又诡谲的黑色开始在他们的身上蔓延吞没所有完好的肌肤和尚未萎缩的肢体,神明在那一瞬间遗忘了所有的动作和对应的反应,她看着自己刚刚救下来的那对老人,那对她自以为已经救下来的老人——

    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在女人绝望的哭嚎声中,那对看起来只是陷入了沉睡的老人,一点点的扭曲成了某种大陆上最为常见的漆黑魔物。

    ……她应该动手的。

    巴纳巴斯告诉自己。

    无论是神明的本职动手祛除魔物,还是单纯终结他们最后的意识让他们得到解脱……可是手指从未如此沉重。

    要杀掉他们吗?

    要杀掉这些就在几分钟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类吗?

    哪怕他们已经异变成了魔物,难道就可以如此迅速地忽略他们曾经身为人类的本质了吗?

    □□的轰鸣打断了她漫长的思考和混乱的大脑,先她一步干脆利落的狙杀了那两名已经完成异变的魔物,那是一名年轻的骑士,他放下手中的火铳,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愣在那里的外来人,淡淡道:“如果亲眼见过这一切还是无法下手的话,那么就请您尽快离开吧,外来的好心人。”

    女人的哭嚎已经渐渐转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跪在那双魔物的身边哭泣着,直到骑士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抚了几句才抽泣着起身跟上对方的脚步。

    在最后一刻,那人转过头来,对着愣在那里的巴纳巴斯说道:“无论你们之前是怎么想的,首先代表白鹄骑士团向你们的仁慈致谢,但是很可惜,现在的坎瑞亚不适合你们,也不需要你们;除了只有女王能赐予的死亡以外,我们也已经不需要任何的拯救了。”

    第136章 祭品

    巴纳巴斯从未如此渴望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雷神仍然陪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思回头再去看她了,神明的目光注视着那些紧闭的房门,看着那些已经睡去的人类,魔物的残骸已经消失,就像是女人崩溃哭喊时滑落的泪水,它们落入地上,然后转瞬即逝。

    “我需要一个答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面充斥着的不再是最初的痛苦和愤怒,她的声音里出现了迷茫和对未知的惶恐,这不会是单独的例子,而在自己前去寻找迭卡拉庇安的路上,这样的事情也许还会发生无数次。

    这个过程可能会反复摧杀她的意志,神明记得那个女人的眼神,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她还会记得那双写满了仇恨和怨毒的眼睛。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什么又是正确的拯救?

    什么才是人民希望的爱和救赎?

    除了迭卡拉庇安,没有人能给她这个答案——所以,她必须要去。

    哪怕这个答案可能摧毁她坚持了数千年的信仰和本心,她也仍然需要这个答案。

    巴纳巴斯的目光终于投向了被虫群遮蔽的坎瑞亚王宫主殿。

    ***

    在漆黑的虫群隔绝开的两个世界,在坎瑞亚的王宫里,王仍端坐在王座之上。她的面前是最后坚持守护这个国家的臣子,安弗塔斯跪在她的面前,垂下骑士始终高昂的头颅。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不是为了其他理由,怀抱着纯粹且虔诚的本心跪在女王的面前,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大抵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你应该知道我为唤你前来,安弗塔斯。”

    元帅沉默了好久,才压着嗓子开口:“是的,陛下。”

    “你如今所见的灾厄并不是属于提瓦特的灾厄,你应该清楚,坎瑞亚如今的实力,抵挡不住真正的深渊。”

    “……是的,”元帅的头顶垂得更低,哽咽道:“我们知道,陛下。”

    “不过这对你们来说,说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情。”

    伊莱恩微笑起来。

    奠定国家基础的纯正信念早已在千百年的传承中扭曲了最初的本相,只留下了野心,贪婪,空虚却膨胀的骄傲,以及那份对战争和开拓的病态执念,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国家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以人类的血肉奠定同国家基础,真正与神明并肩的人类之国的坎瑞亚了。

    但是,毁灭往往是新生的开始,真正堪比钢铁的不屈意志需要血与火的疼痛去反复淬炼,女王注视着面前的骑士,温声道:“余已经尽到了最后的职责,现在也轮到你们自己了——去承担起属于坎瑞亚的责任吧,元帅大人。”

    “我从不怀疑人类的野心和贪婪迟早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毁灭这个种族,但是我也始终相信,能拯救人类的也永远都只有人类自己。”

    元帅撑在地上的手正在颤抖。

    “……坎瑞亚,会永远记住您最后的救赎,陛下。”

    “此生能有机会为您效命,是我身为人类以外最大的荣耀。”

    即使之后无人存活,哪怕未来无人理解,坎瑞亚都会记住这位最后的女王。

    女王的目光望向王座正前方的位置,属于坎瑞亚王的王座,本来是可以将整个坎瑞亚的景色揽入眼中的绝佳位置,可此时她只能看见灾厄的虫群,正如昔日旧蒙德遮天蔽日的风雪,无论是高塔的孤王还是城中被禁锢的人民,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无论是世界,还是未来。

    但是,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她放开自己的止境之杖,千风凝于指尖拉开了熟悉的长弓,她曾经破开旧蒙德冰封千年的风雪和坚硬的冻土,为人民带来自由的新地和广袤的世界,可这一次当她松开烈风收束的弓弦撕开最后遮掩真相的如夜帷幕,展露于子民眼中的却只有黑火,焦土,灾厄,毁灭的末日。

    烈风的弓矢已经毫不留情地射穿巨兽的喉颈和四肢,在兽之灾厄剧痛的嘶吼和轰然倒地的巨响中,女王抬起头,她看到了降临此处的昔年旧人。

    她的心中忽然就跟着生出几分奇异的惆怅,并非因为在这样的情境下与旧友重逢,而是因为神明的上方同样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果然,坎瑞亚是地下之国,看不到真正的天空。

    当弓矢扬起的流风散尽,瞬间自远方急攻而来的是冰雪凝化身影,比起其他尘世执政的迟疑和僵硬,巴纳巴斯却是第一个毫不犹豫踏上王座所在的高台的神明。

    她的脚步在看清迭卡拉庇安胸口血腥惨状的那一刻稍有迟疑,而就是这片刻的停顿已经足够巴巴托斯落下来抢在了她的前面,少年满脸惶惶,想也不想地就想往对面跑过去:“伊——”

    他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一道风刃已经无比精准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温迪怔住,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在只有女王能看到的地方,他的表情写满了不可思议的委屈和对她伤势的急迫担忧,少年乖乖站在那里不敢动,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可伊莱恩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尘世七执政之一,风神巴巴托斯——”

    她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温迪瞬间变化的脸色,只是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止境之杖,神色平淡地看着他:“难道需要余来和你提醒你如今的立场吗?”

    “……无论如何,先把伤口整理一下吧。”

    巴纳巴斯的声音干涩,她不否认自己现在对迭卡拉庇安仍有几分敌意,但也不代表她就会这样趁虚而入,可对方却轻笑一声,满不在意的抬起头来。

    “诸位不是已经见到了那只虫子手上拿着的灵核了么?……那确确实实是从我身上挖走的东西,正如诸位所见,这样的伤口无论如何处理也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但是时间仍然充足,回答几个问题满足各位的好奇心,尚且绰绰有余。”

    尘世执政们面面相觑,雷电真不在这里,水与火对视一眼不曾开口,而风与岩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从伊莱恩的身上挪开,巴纳巴斯看着她的胸口,最终还是缓缓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我看到坎瑞亚的人民在睡梦中死去,亡者被黑犬吞噬……”

    “诸位入城以来所见所有人的确是我所杀,”伊莱恩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巴纳巴斯的问询,坦然说道:“天理告知诸位的东西应当没有任何的错处,的确是我为坎瑞亚人带来了死亡的沉眠,是我带来了两大足以覆灭提瓦特的灾厄,是我解除了封印让巴格斯特与诸位争斗,也是我下令让黑犬带走了亡者的灵魂——如果尘世七执政此行前来是为了镇压深渊、祓除带来死亡的暴君,那么余也自觉不需要再去解释什么。”

    “可是……”冰神的声音正在颤抖,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同样也看见,活下来的人类变成了魔物……”

    如果是有这样的答案或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真相,只要她解释,只要她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呢。”

    巴纳巴斯愕然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满眼的无动于衷。

    “说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余坐在这儿等你们过来,然后告诉你们,天降的诅咒正在坎瑞亚人之中蔓延,纯血沦为不死的傀儡,普通人成为漆黑的魔物,然后等你们在这里慢慢商量研究琢磨出破解之法,和那些仍然在坚持想要撕开深渊裂缝的蠢货反复拉扯,你们舍不得人类去死,可现实的结果往往会让所有人都生不如死。”

    已经被诅咒侵蚀的人类等不起这种柔软的慈悲,坎瑞亚等不起,而提瓦特更等不起。

    “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女王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波澜,“死亡,毁灭,灭国,无论你们相信与否,这样的事情余已经做过无数次——只是提前用死亡作为手段,将痛苦终结在尚且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因为在这里追求过程和手段的正义已经没有必要……还是说,你们谁能下出同样的命令?”

    巴纳巴斯瞬间瞪大眼睛:“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那么现在余决定来承担这一切,又有什么问题!?”

    女王厉声反问。

    “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你们不愿杀的人我来杀,温情和仁爱无法救人就用纯粹的支配来取代一切,活着不被允许的话就由王来赐予死亡的解脱,王本就是要有代替人民做出选择并承担选择之后代价的义务——人类本来就是胆小又软弱的生物,贪婪、弱小、短视,自私……享受统治赐予的繁荣,诅咒带来毁灭的暴君,只需要一个让他们有可以推卸一切过错和负罪感的存在,那么他们就能永远延续下去!”

    “——余没有错。”

    女王平静地说道。

    “坎瑞亚需要引领覆灭的存在,他们需要逃避,需要推卸,需要有人来做出这个‘错误的选择’,那么就由余来做出这个最后的决定;如果这就是唯一能拯救坎瑞亚的方法,那么王就不会有任何迟疑。”

    四下皆静。

    神明沉默着,无人知晓要如何回应女王的声音。

    ……可是,伊莱恩。

    摩拉克斯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王座上的暴君,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看见了一场不灭的大火,看见了倒塌的城墙,看见一段被抛弃的历史,看见在遗忘一切的新生国度里倔强不愿低头的最后信徒。

    王应该为人民做出决定。

    可王从来也不应该成为新生的祭品。

    第137章 我又是第一个

    那道裹挟冰霜的流光直冲入王宫的主殿的时候,被黑蛇与白鹄骑士们领入王宫中避难的许多人都看到了。

    白鹄骑士团被派去执行了更加重要的任务,而仅仅只是宫廷卫队的黑蛇骑士并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可以照顾到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这些人究竟有多少,数千,还是数万?没人数得清楚,到了最后也没有人还有力气去继续计数了;被后来带回来的一些普通平民只能停留在外面,好在这里仍然属于女王庇护的范围,即使没有黑犬游走期间,这里也不会被战场的灾厄所波及到。

    其中一个年轻的女人瑟缩在墙角,她的目光空洞又麻木,脸上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疲惫感,比起其他人的啜泣和祷告声,女人只是拉紧了自己身上的黑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王所在的方向。

    她看得如此专注,如此虔诚,眼中甚至已经生出了狂热的祈求,像是只有那里还能为她支撑活下去的勇气,可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那道冰冷的苍白流星,像是一道流光的箭矢瞬间划过她的视野——

    女人嘴唇颤抖着,猛地站了起来!

    ……她认得那道光。

    哪怕沦为魔鬼,堕入深渊,失去为人的知性和理智,她也永远都会记住那道在瞬间毁去所有希望的光!

    她的震惊太过明显,好在因为主殿方向惊慌起身的人不在少数,女人并不是其中最突兀的一个,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慌乱又急促,连手脚都变得透骨冰冷。

    不能让那样的存在靠近女王,黑蛇骑士在哪里,女王的使臣又在哪里!?

    女人满眼惶惶,四下张望着寻找着骑士铠甲的身影,满心想着让他们快点上去看看情况,身侧却忽然有人无声靠近,轻声低语道:“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尘世七神的身影。”

    她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女人想要回头却被对方温声阻止,那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死死抓着自己身上的黑袍挡住了自己的脸,也借此挡住了已经扭曲的五官,“神明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低声问道。

    “因为你们的诅咒是天命注定,可是偏偏有人要来为了你们逆天改命……如此行事,怎么可能不被常世的天理注意到?”

    “那……”女人抓着黑袍的手指正在颤抖,她的声音被堵在僵硬的喉咙里,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哑着嗓子颤抖着问道:“他、他们是来……”

    “真可惜……”那声音带着满满的遗憾,低声感慨起来:“他们自认为是来拯救你们,纠正错误,只不过这所谓的拯救,是要杀死我们的女王。”

    “太遗憾了……”

    声音叹息道。

    “尊贵的女主人已经做好了降临深渊的准备,既然此世不再接纳你们的生命,那么就在深渊开辟出崭新的乐园,你们原本可以作为不败的星光常伴女王的身边,但是真可惜啊,太可惜了……”

    于人群中低语之人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个有一个,他们身披与阴影同色的黑袍,正如那些虔诚祷告的信徒一般满怀恭敬地低着头,诉说的声音交错起伏,带着戏谑的恶意和夸张的叹息,祂们看着那些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的普通人,继续反复重复着的都不过是同样的一句话。

    “——太可惜了。”

    在这样反复的低语中,人群的躁动尚未显得明显,一部分黑蛇骑士注意到了人群的不安在这附近开始巡逻,与此同时那些喃喃低语声也跟着重新消失在了此起彼伏的祷告和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有一部分人开始漫无目的的四处寻觅着什么,其中一名身着黑袍者顺着无序的人群四处行走,并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隐去了自己的身影。

    *

    没过一会,雷电真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在僻静无人的街道上,她解下了身上临时借用的黑袍,认认真真松了一大口气。

    但是松了一口气,不代表就是真的能彻底放松下来了,正相反,她的表情变得极为凝重,远比刚刚进入坎瑞亚看到这里的惨烈景象是还要糟糕。

    雷电真不善武斗,正因如此,她往往也会选择用一些非寻常神明会考虑的方法,比如此时混入平民群中听他们谈话,和冰神同行让雷电真注意到一件事情,神明和外来者的身份对于坎瑞亚来说太过高高在上,想要得知最关键的真相,直接去问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里并不临近战场,距离王宫更是有着相当一段的距离,雷电真转头看着伊莱恩和她的同僚们此时所在的方向,那只象征灾厄的巨兽并未死去,只是被风暴的弓矢散开形成的锁链控制在了原地;除此之外还有那虫群化身的灾厄,她确信自己在混入坎瑞亚平民队伍里面的时候是被对方注意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开口阻拦。

    是对自己毫无兴趣,还是觉得她能在这里面搜集到什么必要的情报?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后者了吧。

    雷电真咬住指节,用自己已经开始有些混乱不清的大脑思考接下来的问题,只是她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片空白,在过去她可以找来狐斋宫陪她一起思考,可现在面对坎瑞亚随时随地都在推翻过往认知的巨量信息,雷电真的大脑也是确确实实被搅成了一团混乱的浆糊。

    她迟疑着,不知是否要迈出一步,和巴纳巴斯一样简单粗暴的去和伊莱恩讨要一个答案,直到不远处一道无比焦急的声音叫住了她:

    “——真!!!”

    雷电影的速度那么快,快得雷电真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妹妹直接抱在了怀里,影武者的手臂颤抖着,连一贯沉稳的声音也浸透了不安和慌张,雷电影松开手臂,语气也瞬间变得满是愤怒:“你怎么能自己跑过来!!!”

    雷电真张了张嘴,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毫无气势的一句:“我这不是没事嘛?”

    “你管这叫没事!?”雷电影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了她身后的残垣断壁漆黑废墟,语气愈发恼怒:“你自己到底明不明白这有多危险!?”

    雷电真摇摇头,她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在看清妹妹那双写满了焦急的眼睛的那一刻,用力闭上了嘴。

    ……不能说。

    她愣愣想着。

    无论是坎瑞亚所谓的的真相还是她在人群中听到的那些声音,无论是伊莱恩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还是那些被天理隐藏起来的细节,她全都不能说,也不能明明白白地解释给给她最重要的人听。

    伊莱恩不开口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没有一个能像她一样那么决绝又狠心,这片土地,这个国家,不仅是天理用来覆灭深渊的祭品,同样也是深渊为了入侵世界的诱饵,这个真相不能被任何人告知,正如天理对尘世七执政的昭示只会强调伊莱恩是带来死亡与毁灭的暴君一样。

    ——在所有人眼里,伊莱恩都是必须死的那一个。

    那她自己呢?

    伊莱恩选择在所有人之前做出这个决定,拒绝见面,拒绝解释,她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场博弈里,看似所有人都没有错,尘世七执政只是基于自己的立场执行命令,天理需要抹杀带来死亡的暴君,坎瑞亚需要有人来承担毁灭一切的责任,深渊需要女王的死亡来引爆平民压抑的愤怒,所有人都没有错,自然也就无人在意王座的坠落——暴君的死去会带走所有的错误和责任,这就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真相。

    他们唯一需要的,就只是让王成为最关键的牺牲品而已。

    和过去一样。

    和蒙德的那次一样。

    ……

    “真?”她的沉默太久,久得让雷电影心生不安,雷电真的眼神忽然一变,慌慌张张从自己身上摘下了惯用的首饰和那枚始终放在自己这里的神之心,一股脑全都塞给了雷电影。

    “……真?”雷电影满脸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雷电真抬起头,对着妹妹露出一个十足温柔的笑容。

    “我要去做一件事。”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雷电真忽然发现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困难,也许是因为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类似的心理准备,也许是某种重逢的欢喜短暂压住了离别的苦痛,她始终相信她的友人,正如她已经理解了伊莱恩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怎么就忽略了最关键的部分呢。

    雷电真的心怦怦跳起来,这种前所未有的雀跃和兴奋几乎让她想要跳起来尖叫出声。

    复生的暴君,神明的残骸……天理用话术修饰的真相看似毫无破绽,尘世七执政其他人也许不懂,可她是知道的,自己明明应该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才对!

    属于英灵的基座已经作成,王的重生就是最重要的证明。

    伊莱恩已经成功了。

    摆在雷电真面前的是一条通往她梦寐以求的永恒的理想之路,但是这个未来现在还是经不起任何挫折和试探的脆弱幼苗,雷电真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为这株小小的幼苗争取成长的时间。

    雷电真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无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要害怕,不要悲伤,也不要愤怒,”雷电真松开了一点手臂的间隙,她抬手摸了摸雷电影的脸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们,影,相信我和伊莱恩;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我们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得以重逢。”

    她不知晓她的同伴是否能真心理解她的友人,也不知道在此之后的影是否能明白她此时的叮嘱——但是至少现在,只有自己,也必须是她去亲自去告诉伊莱恩,告诉她的确没有错过,告诉她的选择始终有人愿意相信,绛紫的雷霆再次越过天空抵达风暴的王座,雷神看见端坐王座上满身血腥的旧友,也看见了与她对峙的尘世执政们。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雷电真一脚迈了过去站在了伊莱恩的身边,气势汹汹的宣布起来:“好极了,我这次也是第一个!”

    第138章 你该休息了

    雷电真站在那里,尘世执政们意外地并不是特别惊讶。

    她已经无比明确地做出了选择,也许迭卡拉庇安的身边的确有着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可能,但是其他执政做不到她这样坦荡又坚定,包括风神巴巴托斯在内——就算知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真相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正确的,天空岛赐下的神之心仍在他们心口存在着,为了真相同天理抗争,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正因如此,雷电真即使已经看到了伊莱恩胸口的伤口,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开口拼命和她的同僚们解释,正如当时的伊莱恩选择送给她可以切断契约的道具这样才保证了璃月和稻妻的完好无损,在这里的尘世执政们没有做错什么,她不可能真的为了一时意气就直接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可是真的要动手么?

    神明们迟疑着,不安着。

    即使知道错的从来都不是她,即使知道她本该是这里面最不该死的那一个,即使已经清楚这一切本就与强制复生的迭卡拉庇安毫无关系……

    巴纳巴斯不知何时凝起的冰刃本来是准备对准了暴君的喉咙,可此时她的手指如此沉重,连动一动也做不到。

    “那么,”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并不是别人,岩神迈出了第一步,神色从容地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抬起了自己的长槊,对准了王座上的女王。

    “动手吧,迭卡拉庇安。”

    他平静地说道,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同僚们惊愕的目光一般,眼中只是看着迭卡拉庇安的那双眼睛。

    “我会亲自终结你与坎瑞亚的契约。”

    冰神巴纳巴斯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抬起了手中的冰剑,却是没有丝毫迟疑地对准了站在那里的摩拉克斯:“你明明知道她什么错也没有!”

    “我知道。”

    摩拉克斯甚至没有转开过一瞬的目光,只是语气如常的回答道。

    “……迭卡拉庇安伤成这个样子,这样的战斗真的公平吗,摩拉克斯?”

    这一次,就连火神的声音也满是沉重的不赞同。

    “她觉得这是公平的,那么这就是公平的。”

    “这哪里算得上是公平……”

    水神压低自己难控颤抖的声音,她错开眼神,不想再多看一眼。

    风神已经转过身来挡在了长槊之前,他不知如何哀求,也不知如何开口,摩拉克斯的目光依旧没有转开,平静看着伊莱恩从王座上缓缓站起,抬手按住了温迪的肩膀,按住了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温迪。”

    直到现在,温迪才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温柔语调,可少年没有回头,支撑在那里的胳膊显得僵硬且固执,伊莱恩花了些力气才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这一次她终于不再介意他站在那里了,因为她已经又一次的走在了他的前面,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

    真没有阻止,她只是在伊莱恩起身踉跄的那一刹那伸手搀扶了一把,那只染血的冰冷手掌与她用力交握了一瞬,随即便松开了手指,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此时的对手。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是不懂变通的顽石最不需要我反复说明情况。”

    “我只是记性很好。”

    摩拉克斯淡淡答道。

    “你从很久之前便是这样的性子,迭卡拉庇安,我清楚劝你没有任何用处,既然劝与不劝都没有区别,那么我又何必多余开口惹你生气。”

    王从来都没有错。

    不能同情她,也不能怜悯她,自以为是的好意对她而言与蔑视她意志的侮辱等同。

    “何况我只是做了与你同样的选择而已。”

    他低声道。

    这里已经没有人想要杀她了。

    但是总要有人来做出这个选择,风与雷的选择已经无需多言,冰神的动摇最为明显,而与这样的对手开战,并不符合水与火坚持至今的信仰。

    她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提前给出了最合适的答案,只是这条路被她走的太苦太痛,鲜血淋漓狼狈不已,他如今需要做的也不过是强迫自己看清自己脚下的路沾满了她留下的血,除此之外的代价,她已经全部支付。

    “……那你还真是做出了个不错的选择,摩拉克斯。”

    “若是还有些无聊的负罪感的话,那么也可以低头看看脚下的尸骨和‘死之暴君’迄今为止做下的一切,安心吧,这样的理由,无论再过多少年都完美的毫无破绽。”

    面对这样的回答,摩拉克斯却不再说话了。

    “——那么,”

    伊莱恩也无需他更多的回应,止境之杖在这样的战斗中显得太过沉重,于是在最后的最后,她的手中重新卷起风的元素,至少在此刻,在这顽固又不懂变通的磐岩所能理解的部分里,她仍然是烈风之主,高塔的迭卡拉庇安。

    风暴的剑刃瞬间击上金玉的长槊,那两道身影第一时间直接跃出诸神的视野打出了王宫之外,巴纳巴斯脸色一白下意识就想追上去,这倒是把雷电真吓了一跳,她没料到巴巴托斯老老实实结果反而是冰神的反应最大,慌慌张张拦了她的脚步,飞快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冰神满脸急迫:“不过去,难道要真的就要任由摩拉克斯杀了她吗?”

    可雷电真死死抓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

    “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来的么?”

    巴纳巴斯瞳孔一缩,下意识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雷电真终于可以把自己之前所见情况简单描述一遍,面对着尘世执政们愈发严肃的表情,她的语速也跟着变得愈发快了起来:“总而言之,伊莱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摩拉克斯也只是尊重了她的选择,诸位应该很清楚,无论我们知道了什么,‘死之暴君’都必须要在这里被杀死!”

    “……我可没有对那样重伤垂死的对手动手的习惯。”

    火神眸光一转,却是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既然璃月的岩王帝君决定亲自动手,那么这里应该也无需我做什么了,‘死之暴君’注定死去,坎瑞亚的问题已经解决,诸位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约定,我就先一步返回纳塔了。”

    水神若有所思,也跟着柔柔道:“我也不擅长打打杀杀之事,坎瑞亚尚有许多事情值得我会去记录留存并作为警告提醒自己的子民,那么我也告辞了。”

    水与火的反应最快动作也最为利落,只是在临行之前,火神回头看了一眼雷电真,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想好了,是么?”

    雷电真点了点头。

    火神对此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我不走。”

    冰神巴纳巴斯单手捂着脸,颤抖着低声道:“我不走,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搞清楚,她究竟……我,我……”

    她决定要在这里亲眼目睹坎瑞亚最后的结局,雷电真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是面对另外一个固执不愿离开的家伙,雷电真就没有这么坦然了。

    尘世七执政之一,千年自在的自由风神,在此刻却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站在那里,仿佛在这一刻,他又变成了他们最初相遇时那个无论做什么都要需要伊莱恩在他身边的小小风精灵。

    “……温迪。”

    雷电真轻轻叫了一声,她知道伊莱恩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从来无需担心,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也不应给予太多的苛责。

    “你知道的,你现在应该回去蒙德准备了。”

    “我知道。”

    他低声道。

    “可我……只是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就一会就好了。”

    “不行,”雷电真却用力摇了摇头,无比坚定地否认道:“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蒙德应该是问题最大的地方——坎瑞亚的仇恨会成为一切的导火索,而无论原因为何,你不可否认他们对她的信仰是太过纯粹的狂热崇拜,可是作为烈风之主最初统治的国家,现在的蒙德却对旧日的历史一无所知,如此一来在坎瑞亚的眼中,最初背叛他们唯一神明的不是降临此地的七执政,而是蒙德。”

    “……”

    温迪做了一个缓慢地深呼吸,他最后看了一眼微笑的雷电真,眼中却是流出了几分落寞又压抑的羡慕。

    “她暂时交给你照顾,可以吗?”

    雷电真笑起来,点点头。

    ***

    当最后一道风离开了感知的范围,伊莱恩忽然就没有了握剑的力气。

    坎瑞亚没有真正的天空,她仰头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唯独贯虹之槊的气势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是曾经交手了无数次的老对手,只是不知道是伤势太重还是已经没了继续交战的兴趣,伊莱恩看着长槊在半空划过的凌厉流光,本应抬手回击阻隔的动作却莫名停在了那里,她抬眼看见摩拉克斯毫无波澜的眼睛,忽然就想着,也许用这作为结局也不算错?

    她正发呆出神的这一瞬,贯虹之槊的金色忽然在半空中转为了另外一道流光溢彩的绚丽流光,伊莱恩倏然一怔,看着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造型奇异的匕首不知何时被摩拉克斯握在手中,而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那双琥珀金瞳已经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岩神趁着烈风之主失神的这短暂一瞬踏前一步,低声道:“会有些痛,忍忍吧。”

    她愣在那里,手指却已经跟着松开了握住的长剑,几乎是同一时间,万符必应破戒已经刺入了她的胸口——掌握世间一切契约的契约之神,亲手终结了她与坎瑞亚的契约。

    “死亡的暴君已经不再属于坎瑞亚了。”

    女王并未因此便坠入尘土之中,岩神的手臂揽在她的身后,崭新的伤口唤醒已经麻木的神经,她抬起目光,头顶仍然看不见真实的天空,但是那双纯净的金瞳在她的上方,意外也称得上是不错的景色。

    “……放弃人类吧,伊莱恩。”

    摩拉克斯低声道。

    “你该休息了。”

    第139章 我就不

    首先听到的,是世界崩毁的声音。

    大地塌陷,天穹掉落,当这片土地失去了王的镇压,所有在此之前费尽力气也无法开启的缝隙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崩开比过往大出千百倍的裂口,无需再去区分虫群与黑暗,国家本身便已经是即将堕入深渊的诱饵。

    可这样崩毁的速度也的确是超出了原来的想象,即使算上深渊的刻意引诱和坎瑞亚迄今为止的所有积累,如此规模也完全不合乎之前的计算——

    “辛苦你在最后的最后还有力气思考这样的问题啊,master。”

    漆黑的灾厄落下的姿态轻盈地像是片毫无重量的羽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伊莱恩的眼睛,露出了一抹极为灿烂的微笑。

    伊莱恩看着他那双写满愉悦的眼睛,摩拉克斯的手臂原本撑在她的身后以免她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口气强行起身,盯着跟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奥伯龙,冷声问道:“你在我这里塞进去的究竟是什么?”

    “哎呀,居然是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吗?”

    奥伯龙笑起来,笑容灿烂,且恶意十足:“当然是我在妖精国的时候从你胸腔里挖走的东西呀?‘妖精王后在妖精国积累六千年的珍贵灵核’,从质量上来说可比你现在用的这个好太多了。”

    “因为御主你身为神明的侧面在妖精国六千年是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嘛~”暗色的妖精故作无奈地感慨道:“是因为这边有人开始信仰你了吗?‘迭卡拉庇安’在这边虽然有所成长,但是比起妖精的积累果然还是差距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伊莱恩感觉到始终扶着自己的那只属于摩拉克斯的手颤抖了一下,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在意这个,奥伯龙也是彻底的不在乎。

    妖精王后的灵核得以保存是完全没想过的事情,她原本觉得奥伯龙会出现在她面前,说明妖精国已经彻底毁去——那么至少从常理上来说,属于妖精国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才对。

    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奥伯龙唇角上扬,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当然了,保存灵核的手段并不是我的,至于妖精国有谁有这样的手段我不说你也清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摩根是那种坦荡又开朗善于接受现实的美好性格吧?”

    摩根当然不是。

    伊莱恩心里瞬间一沉。

    甚至她为何会研究保存灵核的术式,伊莱恩都能马上猜到。

    “没有办法啊,‘就算是伊莱恩,如果就这样让她回归英灵座的话,哪怕可以再次召唤成功,再度出现的那一个也不会是我的伊莱恩了’。”

    奥伯龙微笑着,他如兽的尖锐指爪指着伊莱恩鲜血淋漓的胸口,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了下去:“‘既然如此,就必须要想办法把这个状态下的妖精王后永远保留住才行……对,就像这个妖精国一样,只要固定住灵核状态的话,那么我的桂妮薇尔就永远都不会离开’。”

    还真是花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精力呢。

    奥伯龙想。

    摩根算到了一切,唯独没有料到妖精王后的灵基根本就不属于她所知晓的英灵座,于是在欢庆的酒宴之后,妖精的女王无论重复多少次的召唤也找不到她的王后,乐园,特异点,异闻带,泛人类史……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因为当迭卡拉庇安回归了她自己的世界后,就连属于乐园妖精的灵基也被神明的侧面彻底掩藏了起来。

    ……如此一来,妖精女王会有什么反应,再明显不过了吧。

    只是即使是伊莱恩自己应该也没有想过后续的故事,迭卡拉庇安的灵基被磨损殆尽,属于乐园妖精的侧面再度苏醒——这也就是之前猜测过的最坏情况,支撑证明乐园妖精的灵基存在的不是星之内海,而是空想的妖精国。

    伊莱恩的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难看。

    “……让深渊的裂隙在坎瑞亚进一步扩大膨胀的根本原因……不止是深渊,是不是?”

    “哎呀,御主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呢~”奥伯龙弯起眼睛,微笑道:“猜得真准——没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妖精女王马上就要来了。”

    “我是无所谓的哦?”

    奥伯龙一脸懒散的说道,“如果御主想要休息回去你这边的英灵座我是随便啦,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你闭上眼睛以后什么也不管,御主消失以后我和巴格斯特失去了御主的维持也会马上消失,不过我和巴格斯特消失以后,连接妖精国的通路也就会重新开放吧……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会发生什么?”摩拉克斯扶住身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伊莱恩,沉声问道。

    “哎呀?”

    奥伯龙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惊奇:“您居然真的有耐心从头听到尾呢,我还以为您在听到妖精女王和妖精王后的时候就要控制不住了,耐心真好。”

    “现在并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摩拉克斯表情不变,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从哪里看出了什么破绽,但是他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思计较这个。“会发生什么,请阁下说清楚。”

    “也不会发生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吧?”奥伯龙笑眯眯地说道,“摩根的话,应该也就是……”

    “——奥伯龙。”

    女王骤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描述,暗色的妖精被她的眼神哽了一下,很快就兴趣缺缺的转开了目光:“好久之前就想说了,你这种对身边人无自觉的过分溺爱可不是好事情啊……这边的世界迟早要清楚摩根的性子不是嘛?”

    “不。”

    女王低声道。

    “他不需要了解这个。”

    她极平静地开口,述说某个在她眼中不容置疑的事实。

    “因为摩根不会过来的。”

    她之前因为什么过不来,现在也还是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过不来。

    妖精国当然是个糟糕至极的国家,孕育灾厄与丑恶的原罪之地,但是有王愿意爱它,所以也没有那么糟糕;

    提瓦特也是如此。

    哪怕她如今称得上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亲手缔造的历史被一次又一次的抹杀,不止一次有人告诉她放弃人类……但是她仍会选择坐在这里。

    有人愿意与她的理想同行,有人愿意继承她的意志,有人愿意陪伴她到现在,她也记得那些放在手中的星图,记得那片她亲手创造过的灿烂星海,见过繁荣的国度和人民的欢笑……

    他们同样存在,认认真真地在这个世界里留下过属于自己的痕迹。

    我的世界没有那么糟糕,摩根。

    伊莱恩平静地想。

    而且这一次,余才是王。

    奥伯龙看着她的眼睛愣了愣,忽然就笑了起来。

    “决定好了?”

    早就决定好了。

    “顺着自己的性子来吧,奥伯龙。”

    虫龙终于对她露出了迄今为止最为真心实意的笑容,他退后几步,指了指那边的兽之灾厄,又抬手指了指上面。

    “——那我可是要稍微闹一闹的,可以理解吧?”

    女王看着他,点了头。

    ***

    她这一次站起来的时候,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女王站稳之后,却没能和之前推开真的搀扶一样推开对方的宽大手掌,她慢慢眨了眨眼,侧头看见摩拉克斯平静回望过来的那双金瞳,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余自己站得住。”她慢慢道,但是摩拉克斯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回道:“但你站不稳。”

    伊莱恩:“……”

    这种特殊时期她不和石头脑袋计较细节。

    “……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呢,摩拉克斯?”

    她低声问道。

    无视深渊,释放灾厄,削弱天理……她现在要做的无论哪一件都是不再是提瓦特爱人的魔神会去做的事情,就算是摩拉克斯已经对她亲口说出“放弃人类”这样的话,她也不觉得这就代表了他会接受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摩拉克斯看着她,忽然有些忍不住似的扬起了嘴角。

    女王一脸莫名。

    “你笑什么?”

    “……不,”他微微侧过头去,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声音是她此时完全无法理解的轻松:“只是发现我可能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性子,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伊莱恩的表情变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早在金鹏那一次就知道了。

    摩拉克斯满脸无奈地想着。

    一边说着从此以后和她没关系把金鹏扔到了同族的夜叉手中,一边又认认真真盯着几百年更是在最后送上了珍贵的术式——这样类似的事情,她有意无意地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他会选择对伊莱恩说这样的话,除了他不可言说的私心之外,同样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哪怕再来多少人和她说放弃人类这样的话,她也只会用这样所谓“死之暴君”之类的名头来作为最后的回答。

    ——他从来都不觉得她真的会改。

    几千年前便是这样的脾气,睚眦必报,任性独断,属于暴君的一面大概也就只有在这方面体现的淋漓尽致了吧。

    没人拦得住她,她也不需要有人来拦着。

    但是,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她下一次又在胸口捅个窟窿到处跑,这点事情总归还是做得到的。

    “深渊的裂隙扩大,影响的将是七国范围,我的确不能在这里驻足太久,”摩拉克斯温声说道,“但你既然要维持现在这种‘活着’的状态,又需要保证自己在世界眼中已经‘死去’,一般的地方自然是去不得的——我知晓有一处特殊的位置,生与死的边界,那里并不在此世任意一者的掌控之中,即使是魔神战争时期也不曾有魔神入侵那里。”

    她正准备回答,忽然注意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那双琥珀金瞳灿若天星,一点细微的触感惊醒了她的知觉,对方的手指稍微用了几分力气,重新握紧她的手。

    “要不要和我走,伊莱恩?”

    他放轻语气,低声问道。

    她有些怔愣,也有些罕见的恍惚,只是还没等开口,原本已经走远的奥伯龙忽然飞速跑了回来,“等等等等——”他嘴里一叠声的喊着,紧跟着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当着摩拉克斯的面直接伸手捧住了伊莱恩的脑袋,一脸严肃的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我说你怎么这么半天都没反应,你的妖精眼呢?”

    对方的一连串动作太过猝不及防,伊莱恩茫然答道:“在你挖掉灵核后就有些模糊,断断续续的看不太清楚……几个小时之前妖精眼就已经完全消失了,应该是新的灵核和这具身体的回路冲突的原因吧?”

    奥伯龙:“……”

    奥伯龙:“把它打开,master。”

    伊莱恩:“?”

    伊莱恩:“我就不。”

    第140章 传承者

    皮耶罗是被断裂英灵的契约影响被唤醒的。

    老实说,契约断裂的感觉远远没有签订契约时那样难受到恶心。

    但是皮耶罗仍然感觉到柔软的内脏在体内不停地蠕动痉挛,那些柔软又脆弱的肉块仿佛在这一刻不再属于他一样,挤压出作呕的欲望和满口的血腥味。

    契约切断,往往代表着一方的逝去。

    他跪在那里,眼前只有被恶意砸碎的宝冠,白枝碎裂,灵玉叮叮当当落满一地。皮耶罗颤抖着捧起已经被摔出裂纹的宝石,原本的切面流淌着令人心折的美丽流光,可此刻的宝石黯淡无光,它已经只是一块破败的石头,一块布满裂纹的可惜劣等品。

    ……我无法再召唤那一位了。

    男人怔怔地想着。

    他伸手试图将这些碎片重新拢起,满手鲜血淋漓也全无顾忌,直到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皮耶罗的手指微微一顿,将那些已经收拢起的碎片护在手掌之后,这才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看着那踉跄着脚步四处寻找什么的坎瑞亚贵族。

    “皮耶罗!”对方看见他,眼睛倏地一亮:“皮耶罗,皮耶罗……太好了你居然真的在这里……女王的宝冠在哪里?坎瑞亚的深渊扩大的部分太大了,这和计划的不一样……快,快把她叫出来,现在除了女王以外没有人能处理这样的麻烦!”

    他自顾自地说着,四下慌乱寻找的目光又重新对上了皮耶罗的眼睛,那一刻他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抬高声音,色厉内荏的喊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坎瑞亚面对这么大的灾难,难道你就不会心痛吗?”

    “……我当然心痛。”

    皮耶罗喃喃道。

    “但我现在也只是想看看,我当时放弃唯一可以让王接受我忠诚的机会,一意孤行地想救下来的是一些什么垃圾货色。”

    他的手指收拢,感觉宝石的碎片和断裂的白枝更深一步的割开他手掌的肌肤刺透血肉,黏腻的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却是完全没注意到一样,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开启深渊的明明是你们,口称伪王的也是你们,追随深渊真正选择放弃坎瑞亚的也是你们……”

    要为陛下清理掉无用的垃圾才行。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皮耶罗的大脑只剩下一片混沌,他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坎瑞亚……背叛……”

    ——无聊至极。

    是谁先背叛了谁?

    永远只是索求,永远只有私欲。

    他甚至感到了一种陌生的不可思议。

    ……我就是为了这样一群恶心的存在,不惜犯下诸多禁忌,带走了本该在无瑕的雪山安稳沉眠的女王宝冠?

    他站在这里能听见塌陷和崩裂的声音,也能听见坎瑞亚的战争机器被白鹄骑士团重新唤醒,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只是保护人民、保护人类而战——

    可这一切仿佛都已经与皮耶罗无关了。

    他低头看着刚刚收起的宝冠碎片,在刚刚无意识地紧握中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浸透,只为王存在的弄臣清理了最后跳到他眼前的垃圾,可当自己的血浸染王冠的那一刻,他忽然也觉得,说不定自己的血也是脏的。

    身为英灵的御主,身为女王的弄臣,他却连最后是谁陪伴在王座之侧也不知道。

    ——在灵魂因悲惶而生出的战栗中,他再次听见了走廊尽头再次响起的脚步声。

    沉稳,坚定,裹挟冰冷的风雪,带起不属于人间的寒霜。

    那双战士的长靴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循着最后属于迭卡拉庇安的气息找到这里……”尘世的执政之一,冰神巴纳巴斯的目光慢慢扫视过这里的一切,最后落在了男人的掌心,平静问道:“这就是她最后留下来的痕迹了,是不是?”

    “尘世的神明降临此处,如果只是为了欣赏坎瑞亚最后挣扎的狼狈丑态的话,那么您已经看到了。”

    巴纳巴斯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为迭卡拉庇安而来。”

    坎瑞亚的毁灭将她的信仰和坚持彻底击碎,如果生命不是救赎,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人类不需要慈悲与仁爱,那么他们又需要什么?

    她需要答案,而唯一一个能解答她所有疑惑的人已经不在了。

    但是至少现在,她能知道对方的选择绝对不是错的。

    既然她已经重新沉睡,那么这条路就换我来走吧。

    总要有人去做这个选择,这一次就换我来做。

    “我需要她留下来的痕迹。”

    巴纳巴斯低声道。

    “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曾经的所有选择,一切的一切……我全都要。”

    皮耶罗抬起眼,看着冰之女神的眼睛。

    那是一双冰冷又坚定的眼睛,也是一双不会再去低头看向人类的眼睛。

    “……那么,我想您应该会想听一个不属于这个国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

    ***

    “……队长。”

    黑蛇骑士们之中有不少看到了那道从王宫主殿走出的身影,他们没有去阻拦,也没有时间再去关心,只是看着对此保持沉默的戴因斯雷布:“您还撑得住么?”

    “元帅已经和其他副官们去启动了最大的几台机器,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继续争取时间。”

    有人打了个哆嗦,本就透着不安的脸上此时更是变得毫无血色。

    “争取时间……”他们低声喃喃着,声音里虚弱又无力:“我们还有什么需要去保护,需要去争取时间的……”

    在大地裂开的那一刻,神明离去,王座坍塌,所谓的正理之天也已经被深渊抬头的虫龙污染了本源,寒天之钉不再坠落,却也代表了祂在做出所谓毁灭的判罚后,根本无力去阻止这场巨大的灾难。

    身披黑袍者在看见女王坠落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祷告了,他们手牵着手背对着骑士的哭嚎和拼命阻止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无光的深渊裂缝之中,有太多的骑士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们写满了憎恨和绝望的眼神,而深渊吞下名为坎瑞亚的祭品,一道道狰狞裂开的地缝正如张狂大笑的巨口,即将吞噬他们所深爱的一切——

    “——那我先去了,队长。”

    哈夫丹冷不丁打断了这些混乱的声音,他的眼神澄澈又干净,年轻的骑士抬手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后,回头对着戴因说道:“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去盯着,这里请交给我们吧?”

    “哪里还有需要我们的地方……”

    “虚假的希望也是希望!”哈夫丹又一次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厉声喊道:“有人选择跳下去,也有人只想去王座之侧沉睡——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延续人民最后的希望!”

    人类的精神并不是能简单概括的东西。

    软弱,短视,贪婪,自私……这些大多是可用来概括人之本性的词汇,有人会因为这份绝望选择堕入深渊化身魔物,疯狂报复这个夺走他们一切希望的世界,也有人仍在最后都会保持一份温顺的韧性。

    他们期待的从来都不是血与火的报复和充斥着憎恨与绝望的诅咒,他们只是祈求着一场安眠,即使化身魔物,失去为人的理性和知能,但是只需要蜷缩在女王的座下闭上眼睛就好了,至少在这里,他们仍能安稳地睡去。

    在此之前始终没有离开王座之侧的雷电真,却在看到第一个跌跌撞撞跑向王座的平民时选择离开了。

    她看见深渊的裂口,狰狞的魔物,携手坠入深渊的人类,以及坎瑞亚与天同高的战争机器,虫龙与兽灾进入了更深处,风的气息已经彻底散去,想来是摩拉克斯已经完成了他的职责。

    雷电真抬起头,聚起尘世七执政并两度落下寒天之钉的天理有看似最正当的理由毁去这个国家,可当一切彻底爆发,祂却无力处理这样的灾厄。

    她很清楚,对天理的坚信不疑已经从尘世七执政这里开始被削弱了,神之眼不会代表一切的答案,也不会永远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群星汇聚的英灵王座终将登向世界的至高处,成为平衡一切的伟大基石。

    放弃人类吧,伊莱恩。

    看向众生吧,伊莱恩。

    你应走向更高处。

    风的元素已经散去,可风也不会因此停歇,雷神伸手去感受世界本身的流风,一缕细弱的微风忽然逆转了方向,逆流的风穿过指缝的感觉太过清晰,她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顺着逆风的方向看了过去。

    逆流的风已经形成了新的风旋,巨大的龙卷拔地而起,在呼啸的风暴中似是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似有繁花的香气,浅金的流光。

    白鹄骑士团的机械停下了脚步,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取代了一切天象的龙卷,金色的旗帜自风中烈烈飞扬,骑士元帅安弗塔斯第一个跳下操纵的机器,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

    ——白马,银枪,金狮旗。

    为首一人身着轻甲,垂落肩上的金发犹如流淌的黄金,她微微颔首,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华丽利刃立于马上,连眼神也是锋利又张扬。

    “……自英灵王座前来,只为救济人类的同胞,抗争世间的苦难,王已许可,故此回应召唤——初代女王首席骑士,高塔骑士团团长,蒂娜·古恩希尔德,向您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