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洋一瞅陈多这德行,话到嘴边转了圈,又给咽回肚子里。
尽管他觉得陈多这人啥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眼光不怎么样,但吴海洋对陈多很放心。
“喝一个吧,”
他拉开啤酒罐:“希望将来能喝上你俩的喜酒。”
陈多没吭声地接过,一口气干了。
这事就定了。
梁乐那边没什么动静,正巧,陈多也接了个大单子,忙得跟被狗撵似的,恨不得把一天的时间砸碎掉,掰成好几瓣来花,合伙人劝了几次没劝动,也就由着他去了。
没办法,陈多想趁着年轻,多挣点。
这天晚上他又睡在厂子里了,保安大叔叫他时,陈多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哎呦,瞅这俩大黑眼圈!”
大叔嗓门亮堂,一开口就给陈多的瞌睡喊没影了。
“忘时间了,我这会回去。”
他好脾气地笑笑,抓了下有点翘的头发,给自己裹上外套。
入秋没多久,外面的风刮得呼呼叫。
大叔瞅着陈多穿鞋子,还搁那叹气。
来的时候他就听说,这个小陈老板是个读书人,念过大学的,不知咋回事没继续深造,天天在那跟缝纫机打交道。
按理说人长得也好看,瘦瘦高高,脸蛋跟港台明星一般,尤其是那双长睫毛的大眼睛,一眨巴,特讨人喜欢。
厂里的小姑娘们还开玩笑,讲陈多漂亮得像只波斯猫。
却没在象牙塔里待着,脑袋上还顶着点布料线头。
陈多不知道大叔在想啥,看人家伸手过来,也乖乖地站着没动。
大叔给那杂乱的线头摘了,叮嘱说外头冷,穿厚点。
陈多“嗯”了一声,裹紧外套就走了。
他在附近买了个小房子,两室的,在居民区的三楼,因为毗邻市郊地段一般,所以贼拉便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可给陈多刮得够呛。
真冷,还特么是逆风。
陈多干脆背过身,把领子竖起来,让风推着自己慢慢地走。
天黑得深沉,路边的报刊亭还亮着点灯,里面一半卖杂志,一半卖烟酒饮料,陈多饿了,打算买袋泡面。
“只有桶装的,”老板探出头,“袋装的卖完了。”
贵了两块钱,成吧。
陈多今天格外疲累,递上零钱,接过红彤彤的塑料袋。
他平时不大吃这玩意,但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想吃点廉价的热乎。
每踏上一级台阶,都在楼道里响出回声。
按下开关,空荡荡的屋里亮了。
陈多把钥匙搁鞋柜上,换了鞋子,洗手,去厨房烧了水,又剥了颗早上煮过的鸡蛋。
这会儿,好想梁乐,好想身边能有个人陪伴。
算了,陈多笑自己的矫情,吃完就洗澡睡觉吧。
“滋啦——”
开水激起料理包的香,陈多没有阖上盖子,直接用叉子搅拌了几下,他不爱那种泡透的面,喜欢这种半干,还有些硬的口感,吹凉了吃一口,眼睛都满足地眯起来啦。
电话响了。
陈多拿起话筒搁自个儿肩膀上:“喂?”
“多啊!”
平地响了声惊雷。
陈多一个哆嗦,被音量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今天的人都咋了,净搁这儿跟他吼叫。
吴海洋继续嚷嚷:“你猜的没错,梁乐那混账玩意果然劈腿了!”
“啪嗒!”
陈多手没拿稳,那碗泡面被他一叉子戳翻了,全部倒在大腿上——
冒着烟的汤,半软的面,还有没泡开的、蜷曲着的蔬菜干,别说,还真色彩缤纷。
“喂,你没事吧?”
吴海洋抬高声音:“多,陈多?你咋样了吱一声啊!”
“来,再大点声。”
陈多抽出纸巾,平静地擦拭腿上的狼藉:“要不要嚷得周围人都能听到?”
吴海洋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有啥想不开了。”
“没,我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吗?”
这倒是。
话筒搁置在一旁,按了扩音键,陈多一点点地收拾桌面,又去厕所涮了拖把,给污渍慢慢地清理干净。
同时听着对面吴海洋的讲述。
大概仗着是山高皇帝远,梁乐在那边,几乎就没避着人。
吴海洋是干地质勘探的,这次出行也忙,打算安定下来再打听梁乐的事,结果当地给他们办的接风宴上,刚吃上饭,突然发现角落边的人,有点眼熟。
定睛一看,还真是梁乐。
穿着格纹西装,往后梳着大油头,在上座众星拱月似的坐着,那叫一个气派。
正搂着个男人的腰,推杯换盏,笑得红光满面。
吴海洋没敢打草惊蛇,毕竟他跟梁乐吃过两次饭,怕人家认出自己,于是忙用手挡住脸,假装在大快朵颐。
却被席上的人误会了。
“吴老师是看见后面了吗?”
当地的同事凑近,表情有些鄙夷:“那人是个二椅子……刚来我们这就包了个情儿,说是自己的助理,谁不知道啊,天天晚上他俩一个被窝睡觉!”
吴海洋心里一咯噔。
为了保险起见,他一直暗中留意着后面的动静,在听到座椅被拉开的声音时,悄悄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醉醺醺的梁乐手不老实,掐了把男人的屁股。
给吴海洋恶心坏了,酒席结束回去,门一关就给陈多打了电话。
“……当初就说你俩不是一路人,他梁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久了,你能玩得过他?”
陈多在宿舍年龄最小,朋友们都拿他当亲弟弟看。
这会儿知道吴海洋心疼自己,陈多安静听着,没吭声。
他换过了短裤,大腿那儿还是一片通红,就拿了湿毛巾贴在上面。
不疼。
“喂,还听着吗?”
吴海洋碎嘴子,跟陈多也不藏着掖着,有啥话都直接说:“一刀两断得了,你是没亲眼见他那样……”
“听着呢,”陈多笑了笑,“谢谢哥,回来请你吃饭。”
吴海洋立马提高音量:“怎么,不打算分手?”
“分,”
陈多把毛巾拿下,站起身来:“那也得等我揍完人,再分。”
-
那天晚上,陈多冲了个凉水澡。
出来后,在烫伤的地方涂了点药,也不怎么严重,过两天就能好。
他干了两件事。
第一就是把梁乐送给自己的那枚戒指找出来,装在背包里。
这也是梁乐送给他的周年纪念。
纯银的小素圈,没啥装饰,陈多都没舍得戴,怕丢,一直串了个红绳挂脖子上,后来还是有次参加亲戚办的周岁宴,抱孩子的时候,被一把扯断了。
陈多当时没发现,吃完饭后,在酒店翻箱倒柜地找了很久,才找到。
回去后就搁盒子里了,打算之后买个结实点的绳子再戴。
冥冥之中,到现在也没重新戴上。
第二件事就是去厂子那边,要了半个月的假。
服装生意是他跟一个学长合办的,说白了,就是人家出资金,陈多出脑子和腿,办得倒也红红火火。
“还真稀罕,你舍得休假了?”
学长打趣他:“我以为你是个铁人!”
陈多就笑笑,说自己累了。
“也是,这个单子你跟那么久,是得歇歇,剩的尾巴我让别人干就成,”学长拍了拍他的肩,“好好休息下,瞅你瘦的。”
“别看我瘦,可有劲儿了。”
陈多轻轻松松地开玩笑,还显摆似的拱起自己的胳膊,展示紧实的线条。
都哄闹过后,陈多垂着睫毛,一步步地回了家。
曾经他想过,若是有一日和梁乐没有走到最后,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陈多觉得,自己一定姿态漂亮,昂首挺胸地离开。
可是事到如今,不心痛是假的。
纵使并未惊艳般的心动,但毕竟曾相处那么久,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
那么——
不亲手给梁乐嘴巴子,都对不起他这三年的时光。
-
梁乐在的地方太远了。
几乎跨越大半个中国,在地图的最北边。
陈多没犹豫,查完地图,带好身份证件,他刚背起行囊,电话就响了。
是梁乐打来的。
“宝贝,”
不知是似有所感,还是真的心虚,梁乐的声音带着点讨好:“你做什么呢?”
“这段时间忙,”陈多坐回沙发上,“等会打算去厂里盯着,你呢,什么时候能回来?”
梁乐顿了顿:“估计得到过年了。”
那就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这也是陈多决定走一趟的原因。
梁乐毕竟是他的恋人,出于尊重,他不能仅仅通过电话就给对方判下死刑,所以亲眼所见,才是画上句号的正确途径。
陈多声音很轻:“我想你了。”
“是吗,”梁乐立马回答,“这儿的鹿茸特别好……那过几天我找人给你寄点,你尝尝啊!”
“不用麻烦。”
“这玩意儿很补的,或者等我过年回去带也行!”
梁乐絮絮叨叨的,陈多没插话,一直安静地听着。
大概是昨晚被泡面烫过的原因,大腿隐隐泛疼。
陈多攥着腿上的那点布料,脸色苍白,不发一言。
这点痛楚,持续到了火车站。
陈多没想到,自己正巧遇见了开学返程高峰期。
他一整天没怎么吃饭,胃部不舒服,空气也不流通,熙熙攘攘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陈多挤在中间,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撞得快要吐出来。
忍着。
掌心狠狠地按着腹部,那条队伍缓慢地移动,像是吃桑叶的蚕,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心脏被啃食的沙沙声。
陈多觉得自己快出现幻听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双腿麻木到要失去知觉的瞬间,他终于被人群裹挟着,接近了售票窗口。
“挤什么啊,插队?”
“有没有点素质!”
人群仿佛烧滚的沸水,炸得吵吵闹闹。
头好痛,耳朵也都是嗡鸣声——
“让一让,我本来就在这排着的!”
“谁插队了,别特么血口喷人!”
陈多胃部一阵绞痛。
“别……”
嘴唇干裂,说话的声音也酸涩。
“别挡着路……”
委屈伴随着愤怒,陈多终于怒不可遏地抬头,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别挡,老子要去捉奸!”
恍若往人群中丢了个二踢脚。
周围骤然安静,齐刷刷地看向这个双眼通红的年轻男人。
然后,给他闪开了一条道来。
陈多闭了闭眼。
很好。
整个世界都特么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