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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1、应天府生人

    耳畔的呼吸声让年轻人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于是故作镇定道:“昭,不是那个意思。”

    女子背着手后退了一步,旋即在他身侧走动, “若没猜错, 被废的先皇后姓张, 九昭, 九昭,先生应是对赵姓皇族恨之入骨, 如今肯卖命于燕王,必是有着救命之恩,所以站在妾身前的大人其实是大明…”

    年轻人闻之慌忙转身进前一步,抬手将女子的嘴捂住,“姑娘慎言。”

    女子瞪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不再继续多言,年轻人随之松开手,退后一步合袖拱手道:“昭, 失礼了。”

    年轻人一身书生气,官场顺遂, 却与女子相处起来有些许的木纳,女子便捂嘴笑了笑,“先生如此怕妾说出去, 是否要给些好处来封口呢?”

    年轻人愣了愣,直言问道:“姑娘想要什么?”

    “妾只想要先生身上一件物事。”女子回道。

    “何物?”年轻人追问。

    “等妾想说的时候, 先生自然会知晓。”女子与之打起了哑谜。

    年轻人不好再说什么, 便又提醒道:“令尊浩然正气,是朝廷不可缺的法官之才,日后江山易明主,必会再受重用, 因罪离京,其实是因祸得福,应天府形式紧张,昭此次再入狼穴,是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杭州离京城不远,易遭波及,姑娘当早些回湖广才是。”

    见人要赶她走,女子道:“妾此行杭州也是要入京的,与先生回京复职不同,妾是应天府生人。”

    年轻人笑了笑,女子旋即反应过来,也随之捂嘴笑了笑,“妾倒是一下给忘了,先生原也是应天府生人呢。”——

    成德十四年,初秋,燕王率军第三次进攻济南府,在江阴侯吴达的严密防守之下,数次进攻无果,只得撤兵退回德州。

    与此同时,张九昭抵达京城,复翰林院庶吉士,入京当日,便登国公府大门,携厚礼拜访吏部尚书李知裕。

    曾作为湖广布政使司的地方知府的李知裕,早有在湖广听闻张氏之才,便破格接见,张氏投诚,随后被提拔为翰林学士,负责起草诏书。

    济南府的战报传入京中,使得一众京官大松了一口气。

    ——紫禁城·仪柔殿——

    自入秋以来,许是没了旁侧的嘈杂声,连仪柔殿都变得尤为安静,宫殿内偶有琴声传出,可却再没了伴琴的剑声,也再没了那曲越人歌旋律。

    未靠近红墙的杏叶开始泛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秋千架上沾满了灰尘也无人擦拭。

    仪柔殿大殿的门敞开着,秋风穿堂而过,煽动着殿内几幅画轴与卷帘。

    白色皁靴踏入朱漆门槛内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内侍走上前叉手弓腰道:“公主。”

    晋阳公主背对着内侍,不知何时起,仪柔殿内多了一只舶来猫与一只白色的凤头鹦鹉。

    “三郎呢?”晋阳公主喂着笼中的鹦鹉问道内侍。

    内侍瞧了一圈仪柔殿,见桌底露出了一条白色的长毛尾巴,于是走近将狮猫抱起,“它在这儿呢,公主。”

    晋阳公主将这只狮猫唤作三郎,内侍抱着走近晋阳公主,道:“朝廷消息,先前回家省亲的翰林院庶吉士张九昭归京了,他去拜访了吏部尚书李知裕,因是长沙府人,李知裕曾任长沙知府,三人相熟,张九昭又投诚李氏,遂提拔为正五品的翰林学士。”

    “张九昭…”晋阳公主抱过狮猫,顺着座榻坐下,一边抚摸着猫背一边思索,“吾从来没有见过省亲半年之久,却在最危机之时选择回来复职的。”

    “公主也觉得这个张九昭很可疑?”内侍问道。

    “不是可疑。”晋阳公主道,眼里充满了肯定,“那孩子,走之前倒是什么都交代得一清三楚,当真是不怕我将她就地卖了。”

    “公主因世子困于此地,什么都交代,足已说明,世子对公主的信任,如今的时局,燕王取天下,是早晚之事,能让世子这般信任,于公主而言,可谓是福。”内侍回道。

    “可是这孩子,终究是没将我的话听进去。”晋阳公主摇头道。

    “公主教育孩子苛刻,难道也要苛刻到己身?”内侍笑眯眯着反问。

    晋阳公主抬头,狮猫便从她怀中跳了出去,“连你也要打趣吾不成?”

    内侍叉手,“小人不敢。”

    “燕王虽强,但江阴侯吴达也不容小觑,想必燕军在济南府吃了不少苦吧。”晋阳公主问道。

    内侍点头,“今日得知消息,燕王率军进攻济南府三次,三次都是无功而返,还折损了帐下几员大将。”

    “僵持得越久,损耗就越大,朝廷有富庶的江南做后盾,对于燕军来说,持久战,并非好事。”晋阳公主分析道。

    “李知裕软禁了太子,皇后殿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听信李知裕的话另外派了监军至济南府,兵权由监军掌握,但城防与调度,皆听从吴达之意。”内侍道,“为的就是防止吴达平乱后,反过来对付李家,拥护太子登基,最近李知裕走访汉王府较为频繁。”

    “汉王?”晋阳公主疑惑道,“舅舅是老糊涂了吗,既然外甥都不能容忍血亲弄权,那么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王,日后辅佐上位,又岂能容忍权臣当道,前朝的例子还少吗?”

    内侍摇头,晋阳公主便又起——>>

    身走到殿外,秋风萧瑟,带来阵阵凉意,“人,总是有两难之时。”

    内侍跟随在她身后,听出了其中的犹豫,于是道:“在万丈光芒之下,皇室无血亲,与其选择冷漠的至亲族人,倒不如坚定心中所念,人嘛,总是将自己排在第一位的。”

    晋阳公主张开手,试图抓住这阵凉爽的秋风,“你说的对,人,总是要先为自己考虑的。”

    内侍听明白了话意,于是走上前躬身以待,晋阳公主收回手,吩咐道:“江阴侯吴达忠的是赵氏,是皇帝与太子,而非李家。”

    “是。”内侍叉手道——

    ——翰林院——

    张九昭入职翰林院,升任翰林学士之后得到参与朝会的资格,一连半月,无论朔望还是常朝,那大殿之上都只坐着垂帘听政的李皇后,而不见监国太子。

    早在李知裕囚禁太子之时,就将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实,朝廷只对外称太子偶感风寒,于东宫静养,久而久之,张九昭便对此起了疑心。

    是日清晨,正在处理嘉奖济南府守卫的草诏时,忽然失手将砚台打翻在地,与那些草纸沾到了一起,幸而有人眼疾手快,将砚台拾起与纸张分离,才没有造成大祸。

    “多谢。”张九昭穿着青色的袍子抬头谢道。

    发现是一身穿宫中官袍的内使,亦是翰林院内负责打扫与送呈草诏属官。

    此时翰林院中无人,张九昭这一番动作,也没有惊到来人,内使脸色温和,朝张九昭拱手,“小人来帮大人收拾吧。”

    张九昭再次感谢,收拾过程中,三人同时低下头,“皇太子被李皇后软禁于东宫,江阴侯平定燕王之日,便是吴氏族灭之时。”内使轻声道。

    从蓝色广袖内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张九昭愣住,内使瞧着他的模样,便望着书生白皙的手,右手小臂因写字而使肌肉线条明显,握纸的五指骨节分明,笑眯眯道:“张大人生得秀气,白皙干净,这肤色,便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上。”

    张九昭起身,将散落一地的草诏整理齐整,内使帮衬了一会儿后叉手道:“虽是草诏,但所用纸张与寻常纸张不同,价格昂贵,大人下次,可莫要再如此粗心了,小人先行告退。”

    内使走后,张九昭坐回太师椅上,悬于腰腹间的革带轻轻磕了一下木椅,重归宁静的翰林院,只剩他一人,因内使的到来,使他陷入了无尽的猜想中,“太子被软禁一事看来是真的,这样一来,济南府就不攻自破了。”——

    ——德州——

    几次进攻济南府都被明廷打了回来,这让未逢败绩的燕王也感到棘手,燕军的士气也随之开始低落。

    是夜,燕王赵择独自一人披着一件挡风的斗篷,手中拿着一盏烛灯,站在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旁细细端详,似在查找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两军火.器对垒,济南府居高临下,朝廷军队人数众多,比较燕王最终撤兵的缘由,“老师,这么多年了,学生的用兵,还是不如您啊。”

    银光洒照在军营之中,秋风卷起营地旁的落叶,吹拂着放哨的士兵,挂在木柱上的燕字大旗迎风飘扬。

    秋风卷起帘帐,吹入燕王的帅帐内卷灭了几盏烛灯,帐中瞬间变得极为暗淡。

    一个人影靠近营帐,逐渐扩大在帐壁上,“大王。”

    燕王回过头,见帐壁上的影子便道:“进来。”

    影子进入帐内,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王,是京城来的密信。”

    燕王连忙起身,接过影子传来的密信,拇指宽的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非汉字,使常人不能辨。

    而燕王见之却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他将密信放在灯烛上点燃,顷刻间化为灰烬,“连上天都如此庇佑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就大业呢。”

    “鞑靼那边也有来信,世子已经安全抵达了鞑靼。”掌握各地线人情报的影子又道。

    听到关于世子的话,燕王再次陷入思考,于是问道影子,“此前她在京城之时,有关于晋阳公主的不少流言传出,寡人问你,是否属实?”

    影子犹豫了一会儿,“世子一直在逢场作戏,游戏百官,糊弄宗室,属下也辨不清谁是真谁是假。”

    “寡人早在京城留了后手,可保她平安归来,既然陈平没有将她安然带回,反而让她陷为质子,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她。”燕王道,“她是我儿,我了解她的性子。”

    “那鞑靼那边?”影子问道。

    “暂时不要让她到前线来,她母亲病了,思念成疾,她这个儿子几年未归,也该回去尽孝道了。”燕王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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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2、攻城略地

    成德十四年七月, 李氏囚禁皇帝软禁东宫太子的消息在军中传开,风声传进了济南府,给防守济南府的朝廷守军带来一阵恐慌。

    消息传入了江阴侯吴达耳中, 吴达坐镇军中, 有副将将消息转告后, 并没有自乱阵脚, 也没有带着手下去监军的帐内兴师问罪。

    然此事传至监军耳中,朝廷一度隐瞒的消息突然被散播, 使得监军一阵心慌,一边派人密切监视吴达,一边书信朝廷,然吴达越是镇定,便令监军以及李氏一族越渐恐慌。

    成德十四年七月中旬,燕王见时机已到,便再次集结大军, 进攻济南府,这一次进攻, 燕王将从燕国带来的全部精锐悉数带上。

    帐内,燕王与一众将士围着一座沙盘,城池为济南府, 而兵马则为燕军,燕王道:“消息传入济南府, 想必吴达已起疑心, 朝廷自乱阵脚,如今只需要最后一击。”

    “我等誓死追随大王,听从大王调遣。”众将拱手道。

    燕王望着沙盘陷入了犹豫,随后睁着坚毅的鹰眸, 开口道:“寡人需要一支敢死队,要不惜一切代价攻取济南府的西城门,且一定要拿下。”

    众人不解燕王的用意,“大王用兵一向小心谨慎,且此次燕国只带兵十五万出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济南府,在这一府之上损耗过多是否会对我军不利。”

    燕王并未否定属下的顾虑,与之解释道:“寡人如此做,是要以小伤,换朝廷重创,只要攻下济南府,那么京师就近在眼前了。”

    众人虽有顾虑,但依旧齐心听从燕王指挥,秦王见燕军如此齐心,想着自己是燕王一派,若自己卖力,日后燕王当了皇帝必也不会亏待自己,于是自荐道:“二哥,让我带人去吧,我秦军男儿皆是勇士,当第一个冲锋在前。”

    秦王自告奋勇,燕王则提醒道:“五郎,吴达是寡人的师傅,寡人用兵,皆在他的掌握之中,此次攻取济南府,只夺一门,但要不计一切代价,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你可要想清楚。”

    秦军人数不如燕军之多,但秦王手中也有几万人马,这些都是秦国的精锐,由秦王袭爵以来亲自操练,听到燕王的提醒,秦王依旧下定了决心,笑呵呵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相信二哥。”

    “好。”燕王道,“此次三军尽出,务必要给济南府重创,给汝等一夜时间准备,传令三军,今夜赏酒肉。”

    “是!”

    ——秦王帐——

    秦王检阅完自己的军队回到帐内,秦王府长史一直跟随在旁不离左右,“殿下,秦国五万人马出关,燕王今日的提醒,是要不计一切代价,吴达用兵,比燕王更加老练沉稳,咱们真的要把全部的家当都赔进去吗?”

    亲王半躺在椅子上,轻轻摩挲着手中象征身份的佩剑,“你以为寡人想吗?秦军镇守关中多年,这些人马都是寡人的宝贝,可是寡人有什么办法呢,日后燕王登基,这五万亲兵就会成为皇帝的忌惮与心病,若是如此,还不如用于战场之上,死得其所,还能得抚恤与英明,总不至于被猜忌致死。”

    秦王府长史想了想,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帝王多疑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殿下为其卖命,可这藩王之名,若想善终,唯有隐退这一条路。”

    “起兵,则有君王忌惮之嫌,这不起兵吧,当今皇帝也不能容忍,四哥的前车之鉴,让人为之后怕。”秦王摸着额头,“寡人夹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进退两难,只怪我秦国势小。”

    秦王府长史连连叹息,“殿下此次出兵,务必小心,保全自己,王太妃还在关中牵挂着殿下呢。”

    秦王点头,“寡人会小心的。”——

    成德十四年秋,七月,燕王与秦王率军合力攻打济南府,济南府仍以吴达为指挥,调兵防守。

    随着城池上一声令下,士兵用火把点燃架在城池上的重型火.炮,火.炮内填充着威力巨大的爆炸球丸。

    随着陆续引燃,石、铅、铁,通过火炮的推力射向城下数百步的燕军阵营,但燕军的攻势却越来越猛烈。

    秦王亲自率领千军万马向西门进攻,燕王则在后方阵营的指挥台上有序的指挥着这一场进攻,“上火.器,掩护秦王。”

    随着一声巨响,爆炸球丸在秦军人马中炸开,仅在一瞬间,便有十余人被炸死,血肉横飞,场面惨不忍睹。

    “决不能退!”秦王持刀,亲自指挥队伍前进道。

    “大王,朝廷用炮了。”传信兵骑马疾驰归来朝燕王道。

    燕王望着眼前高耸坚固的城池,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炮丸的数量不多,让先锋营抗住。”——

    >>

    “是。”

    军阵后方传来一阵进攻的鼓声,在城楼上火炮猛烈的攻击下,秦王领兵继续前进,但每进一步损伤得人马便也越多。

    进到火.铳的射.击范围内后,小小的炮弹如雨一般倾泻下来,使得秦军的前进异常艰难,燕王在后方瞧见后,朝指挥台吩咐道:“火.箭营。”

    执掌火.箭队伍的指挥使看到旗子挥舞的指令后,遂持旗下令,“飞空击贼震天雷准备。”

    又一令旗挥下,“神火飞鸦准备。”

    几个士兵为一组,将两种有翼式火.箭,从安放的箱子内拿出,鸦形火箭与球形带双翼的两种火.箭内填满了火.药,周身则绑有助飞的火.药筒,火.药筒内有引线与乌身内填满的火.药相连,士兵架上火.箭,点燃火.药筒外的起飞引线。

    随着一声声焰火飞天的声音,只见几十只飞鸦朝城楼上空飞去,在城楼上防守的士兵见状,纷纷道:“那是什么?”

    “是鸟吗?”

    城楼上布阵防守的吴达见之,慌忙吩咐弓.弩手与铳手,“快,将它打下来,莫要使其飞入城中”

    但火.箭的速度极快,不容城楼上士兵停顿下来反应,火.箭便已经来到了头顶,燃尽的火.箭筒低端将牵连炸.药筒的引线点燃。

    砰!砰!砰!

    一声声炸响,在防守城楼上炸开了花,炸.弹造成的恐慌使得守军的防守停滞了下来,秦军便在这一空隙下得以前进。

    吴达望着城楼底下进攻的人马,密密麻麻像有数万人之多,皱眉道:“燕军怎么派了这么多人来打头阵。”

    “大人,西门守军重创,请求调兵支援,否则西门要守不住了。”有副将抱着被炸伤的胳膊求援道。

    吴达深深皱起白眉,“为夺一城门,值得么!”于是豁出去道,“今日你为夺济南府,损兵折将,但朝廷人马众多,若要拼人,你如何拼得过。”

    遂下令调其他门的兵力来防守西门,就连重型火.炮也一并调往了西门,而刚得到缓和的秦军,在守军调整过来后,却陷入了火海之中,一轮又一轮的火.炮冲击下,秦军人数越战越少,进至城楼底下时,士兵们进到了埋藏在地底的地.雷区域,吴达持弓,将箭头引燃,一声箭响,非箭带着油火插入地底,地雷一个接一个被引爆。

    轰隆隆的巨响在秦军人马中炸开,秦王也在地.雷的爆炸冲击力下被炸下了马,随后受伤跌倒在地,秦军将士将秦王护起,“殿下,西门似乎增加了防守,咱们退吧。”

    可此时,军阵后方却响起了进攻的激烈鼓声,秦王闻声向后看了一眼,秦军的旗帜早已换成了燕字旗,而真正燕军,却还在后方等待时机。

    指挥台上,燕王连连搓着自己冒汗的掌心,听着炮.弹声,他知道此刻城西正再不断增防,燕王继续沉着性子,让鼓手继续击鼓进攻。

    “大王,再这样下去,秦军几万人马,可要全军覆没了。”有副将不忍道。

    “寡人要的炮准备好了没有?”燕王继续沉着性子问道。

    “备好了。”副将回道,“就等大王一声令下,以红衣大炮的射程,可以直击城楼。”

    “运到北门的山脚下。”燕王吩咐道。

    终于,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中,巨大的冲击力将炸飞的泥土与士兵的手推到了指挥台上,已司空见惯的燕王下令道:“放弃城西,全力进攻城东。”

    于是一只火箭腾空而起,笔直飞上云霄,在空中炸响,埋伏在城北门的士兵见到信号之后,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三日后

    叮当叮当!——

    一匹快马在驿站前摔倒,口吐白沫,马背上背旗帜与竹筒的士卒滚落在地,他连忙爬起换了一匹新的马朝应天府火速赶去。

    马匹疾驰入城,飞至宫城脚下,顾不上歇息的士卒手举着印信,“济南府有紧急军情。”

    突然传入城的军情,李氏一族尚未来得及拦截就被送到了朝会之上。

    士卒受到李皇后召见,一路跑进殿,跪伏道:“报!”

    “济南府军情!”

    在群臣的注视下,老太监走下台阶将军报接过转呈李太后,迫不及待的李知裕则问道:“前线战况如何。”

    作为传信兵,不曾上前线作战,只从递交军情的上一人的神情中猜到了些许,但他并不确认战况,便只用了一个摇头来回复李知裕。

    于是李知裕迫切的看向正在看军报的李皇后,“皇后殿下。”

    143、归来

    ——武英殿——

    只见正在看军报的李皇后脸色变得惨白, 李知裕便着急问道:“难道济南府失守了?”

    李皇后抬头,将军报递给太监,太监走下台阶将其交给众臣。

    李知裕率先接过, 双手逐渐颤抖, 大惊失色道:“济南府北门城破, 燕军攻入城内, 三日苦战,燕王撤兵, 城门已经破,济南府损失惨重。”

    济南府的防守既未取胜但也未败,不过朝廷的军队损失惨重,济南府差点丢失,对于日日担忧战事的朝臣来说,又增了道恐慌。

    “这,燕王都攻进城了, 为何还要撤兵?”有大臣抓住其中字眼,不解的深究道。

    “先前通进使司就济南府上疏, 说济南府军中到处都在传太子殿下…”

    “一派胡言!”李知裕当即反驳道,“太子殿下抱病静养于东宫,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

    “纵然流言是假, 可吴达忠的是陛下与太子殿下,况且当初是太子殿下亲自去请江阴侯出山的, 如今听到此等流言, 若是信以为真,那这次战败…”

    群臣猜疑,纷纷感到恐慌,“前几次都防守的极好, 为何偏偏在这时让燕军攻入了济南府呢?”

    “莫不是吴达与燕王串通,要对付朝廷?”有大臣道。

    文官们纷纷揣测,说着心里的担忧,对于重新出山的江阴侯吴达,若是战胜还好,可一旦出了些许风波,便信任全无,恐惧占据所有,而另外一侧,以左军左都督许毅为首的武将班子却一言不发,默默看着这群文官撕扯。

    “我看,先将吴达押回京城问罪,另派他人为守将比较稳妥。”有大臣道。

    “吴达既不能出兵平叛乱,防守也如此不力,不如更换将领,守城难道不比攻城简单?”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更易造成军心不稳,此事还需谨慎一些为好。”

    在文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撕扯中,最终没能敲定,无奈只好散朝。

    ——翰林院——

    李知裕寻到翰林学士张九昭,询问起今日朝议之事。

    “群臣众口不一,但要求更换将领的人数较多,皇太后殿下拿不定主意,现在济南府的防守又成了一大问题。”李知裕坐在翰林院的太师椅上轻轻抚摸着额头。

    张九昭端来一杯热茶,道:“济南府乃是南直隶的门户,若济南府丢失,则整个山东也要沦陷,山东丢了,京师可就危矣。”

    张九昭直明要害,李知裕连连叹息,“老夫何尝不知济南府的重要,奈何这次的军情。”

    “一次失利便会为下一次失败埋下祸根,”张九昭道,“坚固的城池破了,再修补也是破的,在威力巨大的炮火之下,城池早晚要破,其防守的关键就在于,城破之后,能否御敌。”

    “汝以为,江阴侯吴达能否应对燕王?”李知裕问道。

    张九昭点头,“江阴侯老练,用兵不输燕王,可就是不知朝廷派出去的军队战力如何,临阵对敌,与防守不同,如今撤了江阴侯元帅一职,降为参谋,用兵调度,要先经监军,但在战场上,延误片刻,便会影响整个局势。”

    “你的意思是…”李知裕捋顺胡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九昭回道,“对于江阴侯吴达,信与不信,全在大人一句话。”

    李知裕拿不定主意,“太子已许久未露面,济南府的传言,或多或少会动摇吴达的忠心,尤其是我撤了他职,如今再任他为元帅,未免风险太大。”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大人也要三思。”张九昭提醒道。

    “老夫何尝不知此乃忌讳,可是如今李氏一族,骑虎难下。”李知裕起身。

    张九昭遂跟随在后,将其送离翰林院——

    ——乾清宫——

    拿不定主意的李皇后与吏部尚书李知裕最后找到了左军都督许毅。

    “吾欲要更换将领,重新驻防济南府,卿可有挂帅的合适人选?”李皇后问道许毅。

    许毅瞧了瞧旁侧的李知裕,朝李皇后回道:“回殿下,臣以为,临阵更换将领,是为不妥。”

    “如何说?”李皇后问道。

    “其一,江阴侯吴达曾与燕王并肩作战,亦师亦友,对于燕王的用兵,臣想此刻朝廷之中,没有人比江阴侯更为熟悉,其二,出征数月以来,江阴侯与燕王交战多次,几番将敌击退城外,足已说明江阴侯的能力,若临阵更换,恐造成军心涣散,济南府之重,还请皇后殿下三思。”

    “吾知道了。”李皇后于是屏退许毅。

    对于左军都督许毅,李知裕并没有多少信任,于是道:“江阴侯吴达出兵前,曾去信国公许毅府上拜访,他二人是多年故交挚友,吴达出事,许毅自然会帮衬着说话,若吴达投靠燕王,那么许毅留在京城,也是个祸害。”

    “你想怎么做?”李皇后问道。

    “许毅带兵多年,早已将左军牢牢控制在手中,朝廷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不宜再生兵乱,但济南府不能就此放任,吴达是由太子殿下请出山的,软禁太子的消息如今被吴达知道了,他还会放过我们吗?”李知裕反问道,“叛乱的燕王,与太子是同姓,燕王也是武宗之子,武宗对江阴侯有大恩。”

    李皇后的听出了李知裕的意思,“你是想换将?”

    李知裕叹了一口气,“臣原也不想,但时局如此多变,消息封锁的好好的,不知怎么就传入了军中,难道是天要亡我李氏?”

    李皇后坐在椅子,无奈了呼了一口气,“罢了,吾去一趟东宫。”

    “不可。”李知裕道,“殿下难道想做先皇太后殿下吗?”

    “长闭西宫,幽禁而死。”李知裕提醒道,旋即跪伏,“李氏一族的生死,皆在皇后殿下一念之中了。”

    “比起与亲儿子造成如此局面,难道汉王会有所不同?”李皇后变了脸色质问道。

    李知裕听后心颤,旋即伏首谢罪道:“臣知罪。”

    李皇后盯着李知裕,“吾知道你想要一个万全之策,但吾告诉你,如果连太子都不是,那么汉王也绝对不可能是。”

    “臣一时糊涂。”李知裕磕头道。

    李皇后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家六娘,多大了?”

    “年十三,比太子长一岁。”李知裕回道。

    “送去东宫吧,太子,——>>

    也该娶亲了。”李皇后回道。

    李知裕听后大喜,连连叩首,“谢,皇后殿下。”——

    济南府

    燕王虽带兵破了北门,但在吴达的严密防守之下,守军支援及时,几日苦战厮杀之下,两军借损失惨重,尤其是打头阵的秦军,最后撤走的人马,十不存一,朝廷守军胜在人多,燕王无奈只得再次鸣金收兵。

    ——营地——

    军营内,秦军仅剩的一些人抬着受伤的战友回到营中,还有十余人抬着两幅沉重的担架。

    哀嚎声充满在秦军将士之中,燕王闻声从帅帐内奔跑出来,不顾军医还在为自己清理的伤口,“五郎…”

    燕王赶到帐前时,秦军剩余的将士围着一具尸体哀声一片。

    担架上躺着的尸体,是被炸死的秦王,燕王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尸体。

    此一战,秦王府长史与参军及侍卫指挥使全部战死,五万人马,最后只归来不到一万人,其中还有许多伤残。

    燕王抱着受伤的胳膊跪倒在秦王的尸身前,痛哭流涕道:“五弟啊,你让为兄如何与王太妃交代!”

    军中传来响彻的抽泣声,燕王擦拭泪水,起身望着跪地哭嚎的三军将士。

    “燕国的男儿,为报此仇,不破京师,誓不撤兵!”燕王大声吼道。

    追随的声音一个个响应起来,瞬间,军中便被一股报仇的决心所笼罩——

    ——鞑靼——

    得知中原战场上燕王正带兵进攻济南府,燕王世子赵希言便起了归乡之心,一连多次向鞑靼可汗提出返回燕国的请求,但都被其敷衍拒绝。

    无奈之下,赵希言只好寻求鞑靼的公主帮忙。

    帐内,鞑靼公主苏宁娜笑眯眯的说道:“人情,宁娜可是已经还了的,这次世子想要回北平,又怎么说呢?”

    “只要公主劝服可汗放我离开,这份恩情,言日后必会还给公主。”赵希言向鞑靼公主(君莫亭【江屿】为你整理)保证道。

    苏宁娜考虑了一会儿,准备回答时,一名侍卫进入帐内,“公主,有北平府燕国的使者来廷,要见燕王世子。”

    苏宁娜怀揣起双手,“看来世子不需要宁娜帮忙,燕国有人来接世子回去了。”

    赵希言便飞奔出去,随那名侍卫去了接待来使的大殿。

    殿内,赵希言刚一跨入,燕国的来使,燕王府僚属穿着一身绯色的公服,急忙起身上前行礼,“世子。”

    鞑靼可汗笑道:“既然燕王殿下派人来接,那么本王也不好再留世子。”

    不知使臣与鞑靼可汗说了什么,让赵希言得以从鞑靼的王宫内顺利离开。

    出城之后,赵希言登上了一辆极为华丽的车架,仪仗与护卫一个都不少,她便探出车内询问道:“崔大人,这是去哪儿?”

    “回世子,大王吩咐,将您接回北平府,王妃很是想念世子。”大臣回道赵希言。

    “那前线的战况如何?”赵希言再次回道。

    大臣摇头,“这个臣并不知道,只是在王宫内接到了大王的命令,出来前王妃也叮嘱,一定要平安接到世子您。”

    至此,赵希言不再多言,几日后,队伍顺利抵达北平府。

    车架停在燕王府的宫门前,赵希言躬身下车,北平府久违的气息,让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身体瞬间变得轻松,“这里岂不比乌烟瘴气的应天府好。”

    赵希言进入燕王府,宫内一切如常,外廷有奉命留守的大臣与武将正在殿内商讨政务。

    一早得知世子今日会归来的燕王妃张氏,从榻上起身,命左右宫人为其梳妆打扮。

    “世子归来了。”一道声音传入北平府的小朝堂上。

    留守坐镇北平府的各部官员从大殿内纷纷出来迎接。

    “臣等叩见世子。”官员们穿着大袖公服,趋步上前行礼。

    赵希言便客气的一一将其扶起,“诸位大人多礼了,父王带兵再外,北平府全靠诸位大人坐镇。”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我等为燕王殿下效力,这都是为人臣应尽的责任。”大臣们拱手回道。

    “诸位辛苦了,言代父王谢过诸位。”赵希言回揖道。

    “世子得以归来,今后王府就有主事之人,再不用争吵不休了。”有大臣道。

    几番嘘寒问暖之后赵希言与众臣辞别奔往内廷探望生母。

    赵希言走后,群臣纷纷感叹,“世子这次回来,怎么转性了?”

    与深得人心的燕王不同,燕王世子赵希言自幼便十分调皮捣蛋,时常戏弄大臣,长大之后也不务正业,在群臣眼里,早已烙印了纨绔子弟的形象,奈何是燕王独子,无人敢招惹,只得敬而远之。

    ——内廷——

    赵希言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跨入崇信门,内侍宫人见之欲要开口通报,只见赵希言朝他们比了个手势。

    此刻燕王妃张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仪容,听见殿外有动静声传来,对着铜镜轻轻扶正了发髻上的金簪,向外问道:“阿茹,外面的动静,是世子回来了吗?”

    良久都没有得到回复,燕王妃以为是人不在,于是又对着镜子自顾自整理发髻。

    镜子里的张氏,虽已过四十之龄,但依旧风韵犹存,五官生得精致,加上妆容,宛如妙龄女子。

    赵希言迈着轻盈的步子,穿过殿内悬在横梁下的珠帘,哒哒哒,随着皁靴的踏入,珠子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离家整整两载,独自一人在京时常常对月思乡,赵希言盯着镜台前的妇人哽咽的说不出话,听见脚步声的张氏忽然看着镜子里出现的一个人影愣住。

    母子两僵在同一刻,张氏颤抖着红唇将头侧过,双眼不自觉的变得红润,赵希言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颤道:“娘。”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妃,上一辈的美人,皇帝老儿也垂涎~感谢在2021-10-26 15:06:31~2021-10-27 16:1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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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4、胜

    ——燕王府·长春宫——

    长春宫内, 赵希言扑在母亲怀里像个孩子般抽泣着,“孩儿离家多日,未能时刻伴在母亲身旁, 害母亲担忧, 忧思成疾, 是孩儿不孝。”

    燕王妃张氏慈爱的抚摸着赵希言的头, “二郎的孝心,母亲一直都知道的。”

    赵希言抬头, 泪眼婆娑道:“母亲不怪孩儿不听劝阻,执意独自入京么?”

    燕王妃温柔的替她拭着泪眼,“旁人看不出,难道母亲还会不知道么,你一向懂事,如此做,不过是为了你父王。”

    赵希言连忙擦拭泪水起身道:“父王还在济南府, 孩儿归来时听到有人说父王被困在济南府,数月都未曾有进展, 孩儿想上前线去助父王一臂之力。”

    听到赵希言想要上战场,燕王妃立马拉下脸色,不悦道:“怎的, 二郎刚回,就要急着离开, 眼里只有父亲, 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赵希言听后,连忙匍匐在母亲膝前,解释道:“孩儿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燕国如今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咱们一家的生死存亡,可都押在这场战争中了。”

    “为娘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重要性,但是你两年未归,这刚一回来,就要走么?”张氏含着泪眼盯着赵希言,“从蒙古赶路至北平,舟车劳顿,你想去助你父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何必如此匆忙呢。”

    见母亲如此说辞,赵希言便缓和道:“吗,娘的气色不是很好,这几日就由孩儿来照料吧。”

    于是赵希言便在燕王府停留住下,除了照料燕王妃的起居,还主动参与燕国的后方政事,以及对于前线的战事尤为关心。

    燕王子嗣单薄,燕地既无仗势欺民的宗室,也无嚣张跋扈的外戚,君臣一心,治理着境内的大小政务,使得燕王后方免去了内忧——

    燕藩国也有文武官多达百人,总理封地一切大小事务,燕王得知燕王世子平安抵达北平府后,便派人马不停蹄赶回,带着自己印,命世子监国,于是便在议政大殿内的亲王宝座旁设了一张朱漆座椅。

    是日,天还未亮,长春宫与前寝宫的灯相继被点亮,明章将典仪所送来的新袍、新靴、新冠送到赵希言的寝殿后退离。

    穿戴齐整的赵希言踏出殿内,修长的身材配上崭新的华服,衬得人分外精神。

    路过长春宫时,发现长春宫的灯也亮了,明章提着灯笼顺着主子的视线瞧了一会儿,“燕王殿下勤政,王妃便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赵希言望着天边将要破晓的日光,“散朝之后我再来问安。”

    ——圜殿——

    百官提着灯笼候在亲王宫门前,待承运殿前钟鼓楼的鼓声敲响时,宫门随之打开,此时,天依旧朦胧,百官着公服持笏入内,序位于圜殿内。

    一道白光划破黑暗,洒照在燕王宫大殿上的青色琉璃瓦上,熠熠生辉,赵希言跨出崇信门至外廷。

    伴随着礼乐声,赵希言一身赤袍跨入议政的圜殿内,王宫大殿虽不如皇宫那般宏伟,但也是满堂灯火照耀,金碧辉煌,极尽王室气派。

    文武百官持笏对立躬身,赵希言从中间走过由西阶登至亲王宝座旁的椅子上。

    众臣便同时面向北方站立,搢笏跪伏,“世子千秋。”

    赵希言挥手,随后坐下,“吾代父监国,望诸卿尽心辅佐,前方战事吃紧,我等当君臣同体,万众一心,决不可再添后方之忧。”

    “是。”

    第一次登堂理政的燕王世子,一改从前纨绔形象,正襟危坐于殿金匾下,威严不减燕王当年。

    “已至秋日,即将中秋,正是农忙丰收之时,然燕国的年轻壮士,为明皇祖训,清君侧,征战在外,北平府城中留守都城的卫军不足五万,加之晋、代两地宽广,秋日一过,便是漫长的冬日,北平府素来寒冷,加之这些年的天气骤变,灾难不断,因此粮食补给成为重中之重,我燕国不似朝廷,有江南与蜀中这等富庶之地可供给粮草。”说罢,赵希言站起,“望诸卿协力,务必重视此次秋收,屯粮于库中,以备不时之需。”

    赵希言的话一出,引起群臣议论,有谈论秋收者,也有感叹赵希言之变化的,留守都城的燕王府左相与左傅,对立着相顾一视,于是持笏上前道:“世子先前所言,燕国年轻之士悉数出征在外,国内人手不足,城中驻扎的五万将士,乃是大王为保后方周全所留的精锐,绝不可轻易调出,朝廷实行农兵,燕有十万精锐与十万农兵,出征时正为春耕结束,而今秋收,农田里的作物却无人收割,又失之可惜,为今只能另想它法。”

    赵希言想了想,于是道:“各州府地牢内可关押有囚犯?”

    左相点头道:“各地罪责不等的囚犯皆有不少,大王极重人命,故而死囚要再三受审,往往多是不得立斩者关押在地牢内数年。”

    “囚犯可用。”赵希言道,“将各等级囚犯编之成队,按功减刑,死刑可改流刑,重罪减刑,轻罪免之。”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放地牢里的囚犯出来,不会出事么?”

    “圣人无常,有错能改,善莫大焉,”赵希言负手走上前道,“吾相信这些囚犯经历了牢狱之苦,必然有所思过,何不给一次改过的机会呢?”

    左相与左傅对视了一眼,觉得可行,便点了点头,同时拱手道:“世子圣明。”

    群臣遂也附和,“世子圣明。”

    &——>>

    nbsp;散朝后,赵希言回到内廷,崇信门左右有琉璃照壁,朝阳照射下,光彩夺目,赵希言跨入长春宫,喊道:“娘。”

    燕王妃从殿内走出,慈祥的拉着赵希言,“还没用早膳吧?”

    赵希言点头,“刚踏入长春宫便问道了香味。”

    燕王妃拉着赵希言坐下,赵希言瞧了一眼小方桌上的各种点心食物,高兴的说道:“儿子许久没有吃到娘做的糕点了。”

    燕王妃坐在一旁,看着一脸喜悦的孩子,篡着双手问道:“你回来的匆忙,娘也有许多事未来得及问你。”

    吃着吃着,赵希言忽然停了下来,“娘想问什么?”见母亲的眼色,不用问赵希言也明白,“是从应天府传出来的流言么?”

    燕王妃不语,良久后道:“你父亲听到后,很是不高兴,你应当明白的”

    “应当明白什么?”赵希言忽然变了脸色,“因为她是我的堂姐么。”

    “你们是血亲,况且她知道你的身份么?”燕王妃问道儿子。

    “血亲又如何,我与她又不能有子嗣,”赵希言回道,“况且儿子此次入京,若没有她,儿子都不知死了几次了。”

    “这样说,京城传出的消息,都是真的了?”燕王妃再次问道。

    赵希言不假思索的回道:“是,”她起身看着母亲,眼里充满的坚定,“她是儿认定的世子妃,不管以什么身份,儿都要定她了。”

    燕王妃愣住,幼子的这番举动,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于是扯着她的袖子欲要开口。

    赵希言随之抢先道:“我不是父王,颜面于我而言,比起我所中意之人,一文不值。”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毅让燕王妃松了手,嫁进皇家多年,她亦深受宗法礼教的影响,但她也知道自己法劝服赵希言,只能选择放手,以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身份提醒道:“娘希望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因为别人而伤害自己。”

    赵希言站楞,旋即缓缓蹲下,蹲在母亲跟前,保证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从未敢忘。”——

    成德十四年秋,燕王世子亲下政令至地方,大赦州府地牢囚犯,以十人为一队,若囚欲逃窜,遭捕获,逃窜之人罪加一等,若检举捕获者亦为囚,则可免罪,以此达到相互监视的目的。

    各地囚犯队伍皆有官吏统辖,监管,派至田间充为劳力。

    政令下达的同时,燕王世子赵希言亲率燕王府属臣出城,下地劳作,与百姓同吃住,富商见之,自发差遣家中奴仆充做劳力,又自愿捐赠钱粮用作军需,短短一月间,府库粮食充盈。

    赵希言便任王府属臣为押运官,将粮食及冬日所需衣物分批次送往前线。

    成德十四年秋末,燕军得到粮草供给,又得知朝廷下令更换了此次平燕的元帅,且江阴侯吴达被扣罪名押送回京,燕王便整顿兵马,向济南府再一次发起进攻。

    围城三月之久,这一次燕王下定决心要夺取济南,于是在攻城之前下令掘开河堤,放水灌城,济南府内数十万守军,一击即溃。

    十日后,燕军攻取济南府,守将与监军因兵败而畏罪自杀,自此,燕王彻底占据济南府这一进可南下,退可画疆自守的军事重地。

    消息一出,燕军士气大振,而朝廷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朝议之上,分作两派,一派御敌,一派则起了南逃之心。

    争议未果,李皇后召来吏部尚书李知裕大骂一顿,并降罪李氏,将太子从东宫放出——

    消息传回北平,燕王府内众臣道贺,认定天下即将易主,作为燕王的独子,赵希言便是继燕王之后下一任江山的执掌者。

    燕王攻取济南府之后犒赏三军,又派遣心腹日夜兼程赶回北平府。

    武将赶回北平府,赵希言出城相迎,又设宴为其接风洗尘,席座上,酒过三巡的武将走出席座,向赵希言拱手道:“奉燕王殿下之命,前来给世子带话。”

    赵希言于是起身,众臣也随着站起,“父王有何话?”

    “燕军取济南,大获全胜,此离不开后方支援,世子吾子,理政有功,燕军强势,一路南下,亦离不开火.器支撑,此亦为吾儿之功。”随后有士卒呈上一柄宝剑。

    “这把剑是燕王殿下年轻时从元人战场上缴获的,跟随殿下三十余年了。”武将道,随后将其交给赵希言,“今日殿下将此剑赠与世子,是对世子寄予厚望。”

    随着朝代更迭,社会不断发展,兵器也不断沿革,剑作为曾经的主流,渐渐被刀所替代,淡退出了兵坛,成为了身份与权力的象征。

    这一幕被燕国的文武百官看在眼里,便让他们默认为,此时的燕王,已经认可了眼前这位年轻的继承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会写《女庶王近代篇》大约是民国风,架空的时代与背景哈,这本会以感情线为主,弥补女庶王的遗憾,所以请小可爱们帮忙点个手藏,比心~感谢在2021-10-27 16:12:12~2021-10-28 18:4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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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5、浮元子

    赵希言楞站在原地, 望着手中接过来的王剑,问道:“父王他还好吗。”

    武将拱手回道:“大王一切安好。”

    群臣见之,纷纷起身恭贺, “恭喜世子。”

    几日后, 后方得以安稳, 赵希言欲上前线, 协燕王南下,被百官所阻。

    ——长春宫——

    不仅是百官阻拦, 不愿让孩子涉险的燕王妃张氏也在苦苦劝阻,“你父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以他的性子,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会起兵的,你虽跟着你父王学习武艺、兵法,但你从未去过战场, 战争非儿戏,你是燕王府唯一的嗣子, 我们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后方安定,又有精锐镇守,鞑靼不敢来犯, 儿上了战场定会保护好自己,绝不给父王添乱。”赵希言保证道。

    燕王妃沉默了一会儿, 盯着她道:“你老实跟娘说, 你想去前线,究竟是为何?”

    燕王妃似看穿了赵希言的心思,赵希言支支吾吾道:“儿只想协助父王。”

    “你是为了宫里那个人吧。”燕王妃道,“你怕你父王入城之后清算, 李氏族人一个不留。”

    赵希言低下脑袋,燕王妃又道:“你出不去的。”

    赵希言愣住,“为何?”

    “你父王早就猜到了,这是你父王的意思。”燕王妃与之解释道,“若兵临城下,李氏以晋阳公主相要挟你撤兵,届时你该当如何做?”

    赵希言僵在原地说不出话,燕王妃于是又道:“你父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子,与自己的父亲反目?”

    “儿并没有这般想。”赵希言连忙解释。

    “你不在军中,也许李氏就不会将她作为人质拿出,她身上毕竟流着李氏的血。”燕王妃苦口婆心道,“她是女子,威胁不到皇权,你父亲也不会将她如何的。”

    赵希言皱起眉头,“若是女子就威胁不到皇权,那你们何故立我做世子?”

    “父王也会这么觉得吗?”赵希言问道,“若是如此,那之后谁来做储君呢?”

    赵希言的眼里充满了野心,这与燕王妃当初见到的燕王简直一模一样。

    “父王收养的那个孩子吗?”赵希言指着偏殿,晋王幼子所居,晋王故去后,燕王便将其过继到了自己膝下。

    “言儿!”燕王妃轻声斥责,“你怎可这般想你父王。”——

    成德十四年冬,因换将防守不利,李皇后重治吏部尚书李知裕之罪,罢其职,皇太子赵旭从东宫出来重新主政,因畏惧燕王讨伐,李皇后将手中大权移交太子赵旭,自己则退居坤宁宫静养。

    燕军乘胜进攻,一月内相继攻取青州、兖州,将齐鲁之地收入囊中。

    皇太子赵旭从东宫释放出来得知丢城的消息后,痛骂李氏一族,整顿吏治,惩治献策南逃之臣,先前李氏得以猖獗,乃是主政的李皇后所默许,没了李皇后做支撑,李氏再不敢跋扈。

    但皇太子赵旭深知李氏一族根基深厚,自己也尚需人辅佐,一时间若全部拔出,则会生大动荡,朝纲不振,最终受益的还是燕王。

    于是在李皇后罢免李知裕吏部尚书一职后,太子赵旭复又重新任用,降为吏部侍郎,并昭告天下,燕王世子已送还,朝中乱党已除,要求燕王撤兵。

    并将关押在狱中受审的江阴侯释放,再次启用为平燕将军,命其戴罪立功,带兵至京师直隶凤阳府之下的徐州防守。

    ——刑部大牢——

    太子赵旭从东宫出来后,以监国名义下了三道令旨,在皇城之外再砌一道外城墙。

    是日,皇太子旭亲自乘车至城外的三法司,刑部。

    京师外战乱不断,而京师内党派林立,勾心斗角,权力交接,风云诡谲。

    太监搀扶着赵旭从车上走下,少年身姿挺拔,披着一件褐色的大氅,得见天日后,一改幽禁之时的颓废。

    刑部尚书听闻后,连忙从官署内走出,扶正官帽趋步上前迎接,“臣,刑部尚书,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刑部大牢的官署门前有一面鼓,赵旭瞧了一眼,径直走入内,“江阴侯吴达关押在何处?”

    “回殿下,江阴侯吴达入京后一直关押在刑部大牢内。”刑部尚书随于太子身后弓腰回道。

    “带本宫过去。”赵旭道。

    “是。”于是刑部尚书便亲自做起了引路人。

    刚跨入刑部的牢房内,里面阴暗得看不见路,厚厚的墙壁上只在最上方凿有小小的透光孔,狱卒提着灯笼走在最前。

    赵旭踏入牢内,里面阴森潮湿,还散发着种种恶臭,这让一贯养尊处优从未来过此等地方的太子,感到十分不适。

    但为了政权的存续,与自己能否顺利登基,他还是忍着恶臭随狱卒进到了最深处。

    随后石壁上的灯烛一一点亮,一个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老者呈现在赵旭眼前。

    老者裹着一床破烂的棉被,白色的头发沾染了泥水变得极为肮脏。

    赵旭见之,心生怜悯,同时也朝刑部官员大怒道:“国朝抗燕功臣,汝等就是这般对待的?”

    刑部尚书听后吓得跪伏在地,哆哆嗦嗦道:“他是上头所定的逆臣,与燕王同谋,按明律,此等罪人,无须优待。”

    赵旭有些自责,“将军,是本宫害了你。”

    江阴侯吴达握着牢柱,连忙问道:“他们放殿下出来了?”

    赵旭表情变得极为不屑与憎恶,“济南府失手,青州兖州都丢了,他们畏罪,害怕燕王入城之后清算,这才将本宫重新拥立上位。”

    吴达听闻燕王取济南府并没有感到意外,“李氏掌权,将相不和,岂有不丢城之理。”——

    >>

    随后赵旭命人将牢房门打开,忍着一股怪味亲自将吴达接出,“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而李氏却在国家危难之际妄图吞噬政权,因一己之私,误我家国。”

    吴达随后长叹了一口气,十分惋惜道:“济南府一地划分南北,燕王取之,朝廷危矣。”

    “将军难道没有挽救之法?”赵旭迫切的看着吴达。

    吴达睁着老迈的双眼,此次牢狱之苦,让他在短短几月内苍老了十余岁,“若是在臣年轻时,臣一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是臣现在老了,只能尽力而为。”

    一句尽力而为,让太子赵旭感知到了回天乏术的无力感,随后他下定决心道:“纵然是知道最终的结果,本宫也绝不能让燕王这样的乱臣贼子轻易得逞。”——

    成德十五年春,江阴侯吴达复任平燕将军,领军十万至徐州镇守。

    正月十五,上元

    无论是正旦,还是上元佳节,处于战乱的明廷与燕军,剑拔弩张,气氛十分僵硬。

    几日前,燕王府张罗着上元佳节,作为世子,赵希言已坐镇北平府三月之久,无论大小政务,必亲自过目处理,确保后方太平。

    因前方战事吃紧,赵希言遂下令今年上元宫中不宜过奢,将节省的开支用作军费。

    北平府祥和一片,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引爆后,硝烟弥漫,散发着新年的气息,与平静的北平府不同,南方战场上虽然也弥漫着浓浓的硝烟,但却是死亡的气息。

    ——长春宫——

    炭盆里的火滋滋往外冒,火苗忽高忽低,赵希言跨入长春宫,将手炉放下,宫人上前与之取下披在肩膀上的白狐裘。

    赵希言走到燕王妃旁侧的坐榻上坐下,母子二人围着火炉,“娘。”

    “来尝尝这个。”燕王妃向门口招招手。

    一个宫人端着托盘,将一碗浮元子呈上,“王妃,世子。”

    “今年新做的浮元子,二郎尝尝味道如何。”燕王妃道。

    赵希言拿着勺子舀了一颗,问道:“不是还未到上元吗,怎就有浮元子吃了。”

    “闲来无事,也不知几年过去,你的口味变了没。”燕王妃道,“宫中的饮食比王府里的细,娘也是怕不合你的口味。”

    赵希言旋即尝了一颗,笑眯眯道:“怎会,只要是娘做的,儿都爱吃。”

    盯着几颗熟透浮在乳白汤汁里的浮元子,赵希言又想到了什么,喃喃了一句,“若是在上元节,军中的将士也能吃到浮元子就好了。”

    正月十五

    一支队伍从北平府出发,南下抵达济南府,经勘验后入城。

    一袋袋制作好冰冻起的浮元子从燕军后方送至京城,正值初春,天气依旧寒冷,故而浮元子得以保存完好。

    ——府衙——

    燕王以济南府府衙作为自己的处理军政之地,是夜,空中放起了焰火。

    燕军士卒围坐在火堆旁庆祝佳节,而身为三军统帅的燕王,则独自一人掌灯看着沙盘。

    寒风呼啸而过,使得亮灯的房租窗户抖动剧烈,一名副将端着碗进入屋内。

    “大王。”

    听见熟悉的声音,燕王未侧头,依旧手持烛灯盯着眼下的沙盘。

    副将走入内,将一碗热腾腾的浮元子奉上,燕王瞧见后问道:“哪里来的浮元子?”

    “是世子差人送来的,好几车呢,将士们都能分到。”副将解释道。

    燕王随后端起碗,“确信是世子差人送来的?”

    副将点头,“押运官还说世子吩咐,煮浮元子送给将士吃之前要请军医验毒,臣已差人悉数验过了。”

    燕王于是舀起一颗送入嘴中,随口陷入感慨道:“出来一年了,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吃到北平府的浮元子,这么远的路途,她是如何送来的?”

    “世子聪慧,着人用冰块冻着,送来的时间刚刚好,且方便得很,只需差人煮上一刻钟即可食用。”副将道。

    燕王盯着碗里的浮元子,片刻后便只剩了一个空碗,空碗置于桌面上时,窗外忽然响起焰火之声。

    燕王走到屋外,负手静立,焰火来自南方,那是不远处的京师直隶府所放。

    “每年,京城都会燃放烟火,持续整整七日的灯会,上元节,没有比京城更热闹的了。”燕王生于京,长于京,近乡情怯,“没有想到,寡人竟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成德十五年盛春,燕王整顿兵马,南下徐州,然攻徐州为虚,燕王真正目的是兖州以西的河南承宣布政使司。

    自济南府丢失后,朝廷兵马士气低落,从此一蹶不振,尽管吴达重新担任起平燕将领,但因年事过高,而被军士怀疑。

    面对士气高涨的燕军,各地参政与知府纷纷起了献城投降之意。

    燕王亲自带人屯兵徐州,而派心腹大将至开封府,依旧打着自己的旗号。

    当燕字旗抵达城下时,开封城内却降下了朝廷的旗帜,挂上了白旗,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开封府知府及祥符县令,为避免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与一众官员商议过后决心开城投降,由开封府知府持印献城,后河南承宣布政使在府内服毒身亡,河南行省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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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6、笼中鸟

    ——仪柔殿——

    一阵琴声从仪柔殿偏殿传出, 琴声悠扬婉转,随着穿堂而过的春风,一同飘向北方。

    内侍静立在门口, 静静聆听着琴音, 偌大的殿内, 只有他二人相互作伴, 也只有他能听到。

    琴音过后,内侍跨入殿内, 朝弹琴的女子微微行礼,“自从仪柔殿变得安静后,公主的琴声里总是带着些许的孤独。”

    晋阳公主轻抚琴弦,“冬去春来,四季流转,秋风逝去,来年还会回来, 枯木逢春,便可再生, 可是人,却无法再年少,亦无法起死回生。”

    内侍随着晋阳公主长叹了一声, 叉手道:“河南行省,丢了。”

    “陛下都不敢轻易招惹, 以牵制之术达到平衡, 他们却不知天高地厚,轻易打破这制衡,岂能不败。”晋阳公主道。

    “他们自知抵不过燕王,于是又将太子从东宫放出来了。”内侍又道。

    晋阳公主冷笑一声, “燕王的势力,远超国朝历代任何一位藩王,这是一个集声望与实力与野心一起的一方霸主,只有陛下知道如何制衡,他们是兄弟,斗了多年的兄弟,彼此之间知根知底,连陛下都无法对付,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呢。”

    “也许李家放太子出来,只是为了撇开关系,想要拿太子殿下背锅。”内侍道。

    “太子掌不掌权,都会被燕王视作眼中钉。”晋阳公主道,“连同陛下的所有子嗣,作为阻碍,都会被新君所铲除。”

    “所有子嗣…”内侍喃喃道,旋即看向晋阳公主,“公主…”

    “有世子在,应能护公主的吧。”内侍又自我宽慰道。

    晋阳公主起身走到窗外,拂面而来的春风温暖柔和,就像人的双手,轻轻抚过白皙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花香,这是春日的气息,富满生机,“世子还太年轻了,她是斗不过自己的父亲的。”

    内侍低头思索,望着晋阳公主孤独的背影,“可有一点,他们是亲父子,也是燕王唯一的选择,没有人会在此时,把父子关系闹僵的吧。”

    晋阳公主看着窗外,淡然道:“谁知道呢,毕竟,我们都不了解燕王。”

    正当主仆二人谈论之时,一道外来之风吹进了仪柔殿,霸道的风吹偏了夹缝中傲立的孤草。

    皁靴踩踏着光滑的石板,两侧树木丛生,还有一架眼熟的秋千立于草间。

    少年穿着赤色的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相差无几的服冠,不同的人穿出来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不知何时起,晋阳公主看着院中走来的少年,觉得衣冠不衬其身,赤色也太过耀眼。

    “太子殿下。”内侍于殿门口向少年叉手行礼。

    皇太子赵旭略过内侍径直走入内,看着正发愣的长姊,“阿姊在看什么?”

    晋阳公主回过神,微微福身,“殿下,晋阳在看院中的花草,比之去年茁壮成长了不少,慢慢盖过了替它遮风挡雨的树木。”

    赵旭知道晋阳公主意有所指,半年不见,姐弟二人变得生疏了起来。

    露出真面目的赵旭不再唯唯诺诺,晋阳公主也不再是一副长辈的模样,而是君臣,处处以礼相待。

    “阿姊这些时日过得可好?”赵旭似关心的问道。

    “晋阳过得很好,闲暇时还有猫与鸟儿作伴。”晋阳公主从内侍手里抱过狮猫又走到鸟笼底下,“它们与晋阳一样,不愁吃穿,只是不能展翅高飞罢了。”

    赵旭看着从晋阳公主怀里挣脱跳下的猫,白色的毛发极长,与普通的猫略微不同,如狮子般,有些许的霸气,“阿姊的这只猫长得真是好看。”旋即又道:“旭儿记得,阿姊是不喜欢猫的,又为何在仪柔殿养起了猫?”

    “殿下,此猫是燕王世子离京前送的。”内侍许润安从旁道,“是世子府内的猫。”

    赵旭楞了楞,又低头看了一下走到自己脚下的狮猫,他本想弓腰抱起,却不料猫儿对自己生出了敌意,竖起毛发,发出滋吼的声音,似乎是在对这位不速之客发起挑战,也是在护主。

    “三郎。”晋阳公主轻斥一声,狮猫便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旋即回身跳到了许润安怀中。

    许润安解释道:“太子殿下恕罪,这猫儿就是这样,此前它没有见过殿下,所以才会这般无礼。”

    赵旭无言,他总不能对一只猫置气,于是走近晋阳公主,“阿姊,旭儿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晋阳公主随后坐下,狮猫从许润安怀里挣脱跳到晋阳公主怀中,先是轻吼了一声朝晋阳公主靠近的赵旭,随后又伸了伸懒腰乖巧的蜷缩在她怀中。

    晋阳公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狮猫软软的身体,问道:“晋阳已是笼中鸟,处处受制于人,还有什么是可以帮助太子殿下的呢?”

    赵旭旋即再进一步,“岂会呢。”

    “殿下是储君,是监国太子,有什么事,是连监国太子都不能解决的?还要来求我一个失去了自己的公主。”晋阳公主问道。

    赵旭走到晋阳公主跟前,又被狮猫所下,便在三步远的距离止住,“阿姊可知朝政被舅舅一家所控后,燕王起兵连破数省,去年丢了济南以北所有行省,前不久又有奏报,河南行省也丢了,布政使畏罪自杀。”——

    >>

    晋阳公主听闻,装作一副错愕的样子,“短短一年时间,燕王就攻克了大半疆土么?”

    “情势危急,不容乐观,所以旭儿这才想到了阿姊。”赵旭皱着眉头担忧道。

    “我?”晋阳公主愣住,“晋阳只是个女儿家,既不会武功也没有武略,又能帮上殿下什么忙呢。”

    “旭儿知道,阿姊与燕王世子交好,只要阿姊肯出面,朝廷愿与燕国修好,燕王所得之地,尽数划归为燕,只要燕王同意止戈。”赵旭道,“朝廷也会收兵,不再过问燕国之事。”

    晋阳公主彻底愣住,原来太子赵旭也已经起了退缩之意,为了安稳与手中的权力,想要划割疆土,与燕王平分天下,又或许是赵旭知道以燕王之势,迟早会攻破应天府,朝廷已是强弩之末,“燕国的大权都在燕王一人手中,殿下以为,燕王世子可以改变时局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赵旭道,“他是燕王的嫡子独子,燕王夫妇素来看重,本宫相信,燕王世子会有办法让其父答应的。”

    晋阳公主冷下脸,向赵旭泼了一盆冷水道:“若真的在意,会在自己得势之时,将爱子送入京城为质吗?若在意,会在爱子陷入敌手之时不顾其死活,依然出兵吗?若在意,会为一己之私,将爱子送入虎口,使其身陷囹圄吗?”

    赵旭愣住,他思考着晋阳公主的话,回想起赵希言自入京前到离京的这段时间,经历了多少危险,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阴谋阳谋充斥其间。

    “四郎,人心都是自私的。”晋阳公主提醒道,“什么样的人,就会造就什么样的私心,越是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便越是贪婪,贪婪会使人忘我,又岂会因一人而散全局,燕王的起兵绝非一日之功,他谋划了三十多年,又岂会因为子嗣的阻拦而止,况且你想用我威胁燕王世子,这便更不可能。”

    晋阳公主回道,“因为我于他们而言,不过一个外人罢了,且燕王与父皇有争位之仇,难道会因为一个仇敌之女而放弃吗?”

    已是骑虎难下的赵旭连连后退,差点没有站住脚跟,还是许润安上前扶住了他,“殿下小心。”

    “难道就没有挽救之法了吗?”赵旭盯着长姊,颤指着自己,“我是武宗皇帝的嫡孙,国朝的储君,当初武宗钦定父皇为太子,我才是这个国家的正统继承人,他燕王只是个谋逆者,凭何来与我争天下?”

    晋阳公主闭上眼,“这是太.祖高皇帝大肆分封藩王所留下来的弊端,想要一致对外,却忽略了内部矛盾,随着子孙后代的私欲与野心越渐膨胀,内部的纠纷也会越来越深,高皇帝想要天下归赵家人所有,可却忘了,这天下,只可能是一人之天下,武宗皇帝传位给陛下,却因愧疚而助长了燕王的势力,才造成今日之局面,连父皇无法打破,你是改变不了的。”

    赵旭有些不甘心,“我不甘心。”

    “为今之计,燕王打的是明皇祖训,清君侧之名,你要及时收手,将罪责推到李氏身上,擒拿住李氏一族,交与燕王,禅位于燕王,或可保全自己。”晋阳公主道。

    “不可能!”赵旭挥手拒绝,“我是皇帝亲自册立的皇太子,燕王若入了城,岂能留我,即便不杀我,也会将我终生囚禁,我不想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赵旭的思虑并没有错,晋阳公主长叹了一口气,“唯有此等方法,或可赌上一赌。”

    赵旭后退几步,“让我投城燕王绝无可能。”随后愤然离去。

    晋阳公主轻轻闭上双眼,许润安送走太子返回殿内,小声道:“太子殿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燕王伪善,既然是清君侧之名,那么只要太子活着,他便没有理由称帝,狼子野心的燕王,岂能真的放过太子呢,即便不杀,也会软禁宫内,再无自由。”

    晋阳公主睁开眼,“燕王年岁几何,待百年还有多久呢。”

    许润安这才反应过来,“待燕王百年,便是世子的天下。”——

    成德十五年夏,燕王兵分两路攻打凤阳府,亲自率军攻徐州,与此同时,负责后方镇守的燕王世子,亲自督促火.器制造司的工匠全力制造攻城的火.箭与大炮,用以补充战损的火.器。

    六月中旬,燕王攻克徐州,江阴侯吴达率兵退至凤阳府防守。

    作为京师直隶府,凤阳府近在咫尺,燕军攻进凤阳的消息席卷京城,皇太子赵旭遂将剩余的卫军与京军悉数驻扎在皇城外扩建的外城墙内。

    燕军破城,恐慌笼罩在朝中,有大臣劝谏赵旭南逃,被赵旭一怒之下斩首示众。

    赵旭握着带血的刀,指向众人,“应天府是大明的都城,是太·祖高皇帝亲自选定的国都,今后谁再敢提南逃之事,本宫定斩不饶。”

    一阵害怕涌上群臣的心头,他们低估了这位从前默默无闻,忍辱负重的皇太子的决心与狠心,似从这一刻,他们在赵旭的身上,看到了皇帝的影子,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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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7、血战

    成德十五年秋, 燕王率军围凤阳府,朝廷派兵驰援,围攻三月, 吴达率军拼死抵抗, 在燕军猛烈进攻与炮火的强攻下凤阳府最终失守。

    这一战, 整整持续三月, 吴达苦守,然燕军士气高涨, 而朝廷的兵马人心涣散,两军对阵,燕军杀红了眼,而朝廷军队却不战而怯,不战而逃,尽管吴达连下军令,阻拦甚至派人拦截斩杀怯战之兵, 却依旧没能阻挡溃散。

    朝廷战败,江阴侯吴达也在此役中被燕王的铁骑重重包围, 一同作战的几个指挥使因胆怯而迟迟未派援兵,致使吴达孤军奋战,最后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驾!——

    “捷报!”

    “凤阳捷报!”

    一匹快马从官道北上, 飞奔入城,疾驰在北平府燕国都城的街道上, 持旗摇铃相告。

    百姓闻之, 欢呼雀跃,“殿下又打了胜仗!”

    “大势所趋,大明江山,早该是咱们殿下的。”

    深受燕王恩惠的北平府百姓, 似都在期盼江山易主的那一天,期盼着燕王得胜归来。

    勘验印信之后,士卒下马,步履匆匆的进入燕王府。

    捷报频传,大臣们松了一口气,捏着心也得以放下,随后便有官员走到崇信门,于门外止步,持笏躬身,高声道:“世子,凤阳府捷报。”

    一名内侍从左侧的琉璃照壁走出,接过官员拿来的军报,“给我吧。”

    官员旋即问道:“公公,王妃的病,如何了?”

    自年初开始,燕王妃旧疾复发,卧病在床,每况愈下,燕王世子侍日夜侍奉于榻前,衣不解带,亲尝汤药。

    一边要处理政务与前线补给之事,一边还要照看燕王妃的病情,半年下来,赵希言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个夜晚。

    担心儿子会被自己拖垮的燕王妃,躺在榻上紧握着赵希言的手,“母亲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不必日日过来,每夜都陪在榻前的,前廷还有要务,你应当多将心思放在政务之上。”

    被病痛折磨的人日渐消瘦,赵希言看着气色虚弱的母亲,很是心疼,“都怪儿不好,未能早些归来照看母亲。”

    燕王妃长叹了一口气,“老毛病了,怨不得谁,倒是你,莫要被我拖垮了身子才是。”

    “儿子还年轻,不怕的。”赵希言道。

    燕王妃强撑着病体,坐在身旁的少年,是她毕生的牵挂,也是最令她担忧的,她亲眼所见,皇室争斗的残酷,兄弟成仇,父子反目,自相残杀,便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离去,燕王这对父子,脾性不相合,燕王府毕竟只是个小小的王宫,不会被权力左右,父子尚能和睦相处,父慈子孝,可将来入主紫禁城,坐拥的是天下,在这无上的权力之下,二人又会变得如何呢。

    “王妃,爷,凤阳府的捷报。”明章走到殿门口轻声说道。

    母子二人听后大喜,赵希言将手中已经喂完的药碗放下,“娘,儿去去就来。”

    赵希言走出寝殿,接过明章手里的军报,将封口的蜡破开口取出信件。

    军报上写着燕军攻克凤阳府,凤阳守将与朝廷的主力江阴侯双双战死,燕军取得凤阳大捷,直逼京师。

    赵希言见之大喜,连忙入内将军报告知燕王妃,“母亲,父亲又打了胜仗,离攻克京师,只在朝夕了。”

    赵希言跨入殿内,匍匐在燕王妃张氏身侧,“很快,我们一家人就要团聚了。”——

    ——京师——

    一匹从战场上逃生,带着血迹的国马,冲入京城。

    马背上的士卒带着凤阳府的军报,马奔驰在街道上,适逢京城刚下过雨,道路变得湿滑,马蹄在疾驰之下,擦到青苔上不小心打了滑,连人带马栽了下来,士兵重重栽倒在地,脸贴到了泥水地砖上,换做从前,定然会有百姓上前来围观,但今日街道上却了无人烟,士卒忍痛从地上爬起,可是那马却再也起不来了。

    望着口吐白沫的马,士卒只好徒步前往紫禁城,一路上,他不敢停留的狂奔,很快,消息便传入朝中,从济南府到徐州,再到凤阳府失守,不到两年,燕王大军就已经打到了京师脚下,群臣开始恐慌,开始响后路,南逃,又或者是投降燕王,但他们只敢在心里想。

    听到这消息后,就连皇太子赵旭也变得害怕了起来,江阴侯是他最后可以依赖与信任的将领,其余之人,不敢用,也不能用,江阴侯吴达的死,让大势彻底倒向燕王,因为整个朝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抗衡的人。

    “殿下,江阴侯吴达战死,这可如何是好?”有大臣问道。

    “当务之急是城中的布防,应派将领接替江阴侯抵御叛军。”

    赵旭坐在大殿的椅子上,轻按着额头,“江阴侯为国捐躯,应当封赏,传我令旨,以国礼下葬,袭封江国公,抚恤其家人。”

    显然,群臣并不管一个已死了的将领身后事,他们只关心眼前,与之后,“殿下,燕王的大军就在应天府之外驻扎,如再不做对策,等叛军攻来,可就晚了。”

    赵旭看着满朝文武,皆是自私自利之人,于是苦笑一声,“无人可用,岂能不败亡。”

    “殿下。”

    r /> 赵旭忽略文官的请声,看向另一侧一直默不作声的武将,五军都督府各都督具在,于是走下台阶,“国难当头,如今只有倚靠各位都督了。”

    五军都督府的武将,能官至此位,皆是有声望的老将,廷上纷纷表态道:“臣等誓死捍卫京城。”

    数十万人马折于战场,凤阳府的二十万战败后,朝廷只剩下十万人,然这最后的十万人马,是朝廷的精锐,或许是知道结果,赵旭便将大量的火.器屯于京城,又留守十万精锐铁骑护卫京畿,建起了抵抗燕王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为坚固的一道。

    凤阳府丢失之后,赵旭下令死守应天府,州县皆进入备战,又命火.器营全力赶造火.器,加固京城外围的城墙,从杭州调运粮食储备。

    炸毁船只,赵旭亲手切断南逃的后路,且派锦衣卫巡防与秘密监视,防止官员南逃,已做好了与燕王血战的准备。

    ——乾清宫——

    李皇后移交权力,连同锦衣卫一起,都给了皇太子赵旭,自己则躲在坤宁宫内日日祈祷。

    一群太医候在乾清宫,皇帝几次病危,都被施救了过来。

    长达两年的卧榻,本有病愈之势的皇帝赵括,如今也已是奄奄一息,赵旭命人用昂贵的药材,为皇帝续命。

    从外廷回来,赵旭支开了所有人,独自进入皇帝的寝殿,他的眼里没有了恨,只有满满的鄙夷与看不起。

    若非燕王反叛,作为太子的赵旭,恐怕是最希望皇帝死去的人,但他深知,若此刻朝中再传出皇帝死讯,那么军心便真的面临溃散,就连京城这道最后的防守,也会变得不堪一击,主少国疑,成了燕王攻入京城坐上皇帝宝座最大的优势,因为没有人会继续支持一个年轻的帝王,而与正当盛年,势力鼎盛的藩王为敌。

    赵旭来到床前,“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是你亲自任命的,李氏弄权的时候,他们为求自保,默不作声,而今燕王要攻进来了,他们自知别无选择,因为他们是你任命的,燕王恨你夺了他的帝位,便也会容不下你的所有的心腹。”

    皇帝无法给赵旭答复,但赵旭看到了他的泪眼,也许是少年对于父爱的憧憬,唤起了他一丝的怜悯,但如今的处境,他更多的只是寒心与痛苦,“我可以守好你的江山,可你为什么只看到了齐王呢,还有他的儿子,你可知道,当你拿长孙与幼子做比较,说我不及齐王长子之时,我的心有多痛?”

    赵旭深呼了一口气,“罢了,齐王也好,还是皇长孙与我也罢,要不了多久,便都要去一同见翁翁了。”

    不顾老泪纵横却无法开口的皇帝,赵旭转身提步离去,临踏出门口时,侧头道了一句,“儿做到如此份上,无愧于赵家,就当是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凤阳府——

    燕军进入凤阳府,着手修缮凤阳府城池,安顿流民,又下达新的政令,安抚当地百姓。

    燕军驻扎在城外,战后的凤阳府,遭受了极大的创伤,城楼遭毁,城内屋舍经炮火轰炸,成为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受伤的百姓,也成了当务之急,不顾手下人的劝阻,燕王执意将带来为自己候诊的军医派入城中救治百姓。

    “百姓们只管眼前与自己,他们根本不会念大王的好,于他们而言,大王是这场战争发动者,大王又为了不必要的人耽误自己的伤情呢?”副将心疼道。

    “不是还留了一个吗?”燕王看着与自己刮骨疗伤的军医说道。

    这一场血战,燕军也深受重创,与吴达交战中,燕王深陷敌阵,进退两难,为其左右手的麾下大将张武为救燕王,带兵闯入阵内,破开一条血路,护燕王逃出,最后力竭战死,而燕王也受伤不浅,炮火冲击盔甲,利刃穿透铠甲,在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刀痕,还有十余道箭伤。

    右手胳膊被利箭穿透,肉眼可见的疼痛,军医箭去尾翼,用火烧红匕首,可是却迟迟不敢下手,“殿下,臣…”

    燕王屏退左右副将独召张武长子入帐陪同自己下棋,同时又吩咐军医再此期间为自己拔箭治伤。

    正值冬日,天气寒冷,燕王光着膀子,身上到处包裹着白布,上面还隐约渗透着血迹。

    燕王脸色阴郁,心情沉重,落下一子后道:“你父为救寡人,深陷敌阵,力竭战死,寡人痛心疾首。”

    张武长子将手中白子放回,起身跪地道:“父亲本是前朝旧臣,为先帝所赦,又得大王如此器重,得遇明主,恩同再造,辅佐大王,是我父子之幸,大王得以脱险,安然回营,臣相信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燕王一阵鼻酸,痛心惋惜道:“寡人的麾下,唯你父跟随寡人最久,天下安宁时,常在王府对弈,如师如父,可惜,大业未成,张老将军就先寡人一步而去。”

    张武长子遂叩首,示诚道:“父亲虽战死,但张氏满门,皆誓死效忠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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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8、以民为本

    因为持续的战争, 以及战线拉长,朝廷的税收增重,加之洪灾与干旱, 使得天下流民四起, 尤其是遭受战争的几个行省, 在火炮之下, 人变得不堪一击,医疗匮乏, 只能任由伤口溃烂,最后蔓延至全身,路上布满尸体,饿殍遍野,吸引了野兽与赤腹鹰前来啃食,难以忍受的饥饿导致了人性的扭曲,家破人亡, 流离失所,使得不少人走上了不归路, 落草为寇,烧杀抢夺。

    无家可归的百姓成了流民,因为战争带来的劳动力短缺, 与火炮的可怕摧毁力,造成了大面积哦饥荒, 流民们被迫迁徙, 离开战争地带,躲避灾荒。

    各省的流民变成了两派,分别往南北两个地带逃难,有些人因为北方刚经历战乱, 元气还未恢复,便选择了南方,还有些是因故土在南方,有些人则以为燕王日后会得天下,北平府才是最安全之地,于是纷纷涌入北方。

    燕王没有阻止流民北上,同时流民南下的奏报也传入了朝中,朝堂上,从前张牙舞爪的文官集团如今收敛了许多嚣张气焰,战乱之下,他们不得不依靠武将们来保家卫国,于是朝廷的重心渐渐转向武官集团。

    “报,斥候来报,有大量灾民向应天府赶来,足有上万人之多。”

    “战争导致大批百姓无家可归,火炮摧毁了他们的栖息之地,长达两年的战争,已经陆陆续续有流民南下,凤阳府一战,殃及周边诸省,这一批灾民,必然数量不少,如今悉数朝京城涌来”官员们议论纷纷,“京城哪里容的下这么多人。”

    “灾民鱼龙混杂,绝不可放进城中来,否则京师就要乱套了。”有官员进言道。

    “是啊,灾民受战争影响,已经无法勘验户籍,说不定这些人里还埋伏有燕军,如若放入城内,后患无穷啊。”

    “不能放进来。”

    不仅文官如此议论,就连武官也觉得放入京城不妥,文武百官达成一致,放弃流民,死守应天府。

    皇太子赵旭坐在龙椅旁的朱漆座椅上,一手撑着额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翼善冠的帽沿,面对文武百官喋喋不休的议论,不胜心烦。

    “好了。”赵旭开口呵止。

    朝堂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赵旭起身,走到殿陛上的朱漆栏杆旁,“同室操戈,刀兵相向,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本宫曾在经筵听学之时,受先生教授,孟子曾说过以民为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今天下万民苦于战争,皆因我宗室而起,是君王之过,也是本宫监国之失。”赵旭的话,在批判父亲的过错上一点情面都没有留,“而今百姓已受家破人亡之苦,若再遭朝廷舍弃,诸卿试想,换做己身,该当如何去想朝廷呢?”

    赵旭今日所言,乃是想到了曾经张九昭的教导,自己从东宫出来后,并未惩治之前依附李氏的张九昭,依旧任命为翰林学士,负责为自己讲课,“朝廷之所以失败,不就是因为民心尽失么,战争在中原,流民可去之地有二,这些南下的灾民,并未对朝廷彻底失去信心,故而才会南下,因此朝廷怎能驱赶?”

    “战争持续之久,每日损耗粮饷无数,北平府也应当将要粮绝了吧,对于北上的流民,诸卿觉得,燕王与其世子,又会如何做?”赵旭问道。

    文武百官相顾对视,却给不出答复,赵旭却决然道:“本宫不管燕王会如何做,既然本宫作为监国,便不会对流民置之不理,即便要付出城破的代价。”

    赵旭获得武将的支持,那些极不愿意的文官也不敢多说什么,齐刷刷的跪倒道:“太子殿下仁德!”——

    ——东宫——

    年轻人穿着红袍,腰间悬有金革带,手中端着笏板,稳步进入东宫,太监将其领进一座殿内,随后退下。

    年轻人持笏上前,躬身道:“太子殿下。”

    少年正负手站在殿内的牌匾下,盯着居安思危四个大字一动不动,发现声响后连忙转身,微笑着走上前扶起道:“先生多礼了。”

    张九昭直起腰身,“殿下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宽宏仁德,有圣君风范。”

    赵旭转身坐下,摇了摇头道:“天下安定才多久呢,便有些人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同室操戈,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那些百姓和我们一样,有双亲要抚养,还有妻儿要抚育,如今受战争之苦,又有多少人要失去父母与妻儿。”

    张九昭忽然愣住,他从赵旭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丝的悲情,明明是少年,却感受到了晚景凄凉之意,年少的太子,有父如同无父,也许是知道没有父亲疼爱与庇佑的苦楚,而让这个锦衣玉食的储君,对于流离失所的百姓产生了怜悯之心。

    “殿下心慈,但今日朝议上那些武官们的担忧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张九昭提醒道。

    “先生是指,燕王派人装作百姓夹在流民之中混入城内作为内应吗?”赵旭问道。

    张九昭点头,“太.祖高皇帝修建应天京城时,城墙加固了无数次,殿下又兴建了一道外郭城,加上火.器,城池坚不可摧,只要粮草充足,守住是没有问题的,但就怕有内鬼。”

    “这个本宫自然知道。”赵旭道,“若是如此,便是天要亡我,那么我也认命。”

    赵旭的话让张九昭有些意外,“殿下。”

    赵旭起身,负手走到一旁的窗前,看着殿内凄凉的景色,“其实本宫并没有把握能守住京城。”

    “殿下既然知道必定消亡,为何”

    “先生是指投诚燕王,将大明送给燕王,以此保全性命么?”赵旭问道,“阿姊也这样劝过,但我没有同意。”

    张九昭盯着赵旭,旋即躬身道:“殿下是武宗之孙,大明的储君,自然不愿意苟且偷生,沦为阶下囚。”

    “燕王会杀——>>

    我,也许不会,”赵旭又道,指着大殿案上一柄宝剑,“我不想像他一样,浑浑噩噩的渡过一生,一辈子都活在斗争之中,睁眼闭眼都是算计。”

    群臣看到了皇太子赵旭与其父极为相似的阴狠一面,却并没有发现这个少年的内心深处,还藏着不同的一面,若说外界的心狠是因环境所迫,那么内心深处,则是本心使然。

    非经筵讲学之期,于是问道:“殿下召臣来东宫”

    “先生有治世之才,可惜未遇明主,”赵旭道,“燕王有雄才大略,是个雄主,但对于百姓来说,未必是仁君,燕王世子与其父不同,也许将来,会是一位好皇帝,先生之才不应埋没,也不应随腐朽的朝廷而消亡。”

    张九昭彻底愣住,也许世人都看偏了眼前这个少年,胸襟与气量,皆非老皇帝可比,且眼前的少年,才年仅十余岁,就连他也为之一惊。

    张九昭旋即跪伏下,“殿下”

    赵旭走上前弓腰扶起,“好了,本宫知道先生想说什么,佛家讲究因果,今日的果,便是当年种下的因吧,作为他的儿子,理应由我来偿还。”——

    ——仪柔殿——

    与此同时,一名东宫内使进入紫禁城内廷,踏入仪柔殿,带来了皇太子赵旭的令旨。

    仪柔殿内很安静,内使入内自觉的将脚步声放轻,炭火灼烧裂开的一声爆响打破了宁静,“公主,是东宫的人。”

    晋阳公主半躺在椅子上,怀中抱着一只狮猫,狮猫伸了一个懒腰,在晋阳公主的胸前蹭了蹭后便卷缩起,继续酣睡。

    “公主。”内使走上前。

    “太子殿下又有什么话?”晋阳公主抚摸着狮猫问道。

    “殿下说,公主可以从仪柔殿出去了,今后进出宫门还像从前一样,自由往返。”内使道,旋即又补了一句,“但不能出京城。”

    “哦,太子殿下这般好心?”晋阳公主道,“难道就不怕我出去与燕王世子做内应么。”

    内使便又道:“殿下说,出不出去,公主都能知晓与安排外面的事情,无非是没了出入的自由而已。”内使旋即又看着不远处的一只鹦鹉,“殿下还说,公主是殿下唯一的同胞姐姐,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殿下不愿再与公主隔阂,也不愿公主像这只笼中鸟一样。”

    内使传完话,便离去了,同时还撤走了看守仪柔殿的众多内侍,良久,殿内无声,晋阳公主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直到出去的许润安回来,“公主,出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晋阳公主从仪柔殿离开,只带走了一只猫,而那只锦衣卫指挥使送来的解闷鹦鹉,却永远的留在了仪柔殿。

    直到马车离去,身后没有追兵,也没有李皇后的教旨追来,寒冷的风吹起车窗的帘子,宫外的路上,晋阳公主看到了街道上一排排衣衫褴褛的流民。

    今日一早,朝廷便下了布告,京城收纳各地灾民。

    “怎么一下又这么多人?”晋阳公主望着灾民,期间还有许多不足腰间高的幼童。

    “他们都是深受战争之苦的流民。”许润安解释道,“今日一早,太子殿下下令开城收容。”

    晋阳公主再次瞧了一眼,道:“我想北平府此刻,也是这般情景吧。”——

    ——北平府·燕王府·圜殿——

    殿内,燕王世子赵希言端坐于台上与文武百官商议着处置灾民一事,尽乎与朝廷一样,百官劝阻。

    “大王还在凤阳府备战,京城未破,但北平的存粮已经不多,何况凤阳府一战,我军损失惨重,有司推测出的灾民数量庞大,若尽数收留在北平府,恐造成动乱。”有官员道。

    “北平府乃大军的后盾,粮食便是命脉所在,若救济了这些灾民造成前线失败,那我们此次起兵就得不偿失了。”

    “是否可以等大王攻克京城,天下大定之后再来处置。”

    粮食紧缺与灾民数量庞大成为了一大难题也是当务之急,赵希言望着满朝文武,再三思虑后开口道:“人命关天,一刻也不能容缓,况且这些百姓都是因我燕国起兵才导致失去了庇护之所,若燕国此时做出此等绝情之事,那么才是真的功亏一篑,管子曰: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正因为京城还没有攻克,我们便更不能抛下这些因战争而受难的百姓。”

    “天下民心若尽归顺于燕,那么离攻克京城,也就不远了。”赵希言又道,“当务之急是灾民的处置,先解决眼下的难题,父王治下,百姓富足,太平之时,与各地通商,如今已拿下了晋与代两地,吾记得晋国的商户不少吧,之前在京之时,便在京城第一楼此等一掷千金之地常遇晋商,挥金如土的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燕王府左相点头道:“自太.祖建国,天下商人中,尤数晋商日渐兴盛,但商人的赋税本就沉重,缴税之后岂会甘愿再拿出多余的钱粮救济灾民呢,朝廷总不能抢。”

    “不抢,”赵希言道,“我们借,以燕王的名义,借粮。”

    作者有话要说:  孰是孰非,都没有定论,没有绝对坏也没有绝对好,这才是人最初的本性,好与坏皆有诱因。感谢在2021-10-31 17:58:55~2021-11-01 15: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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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9、善心

    ——太原府——

    为确保可以顺利筹集粮食, 赵希言亲自带人从北平府赶往山西承宣布政使司。

    新任太原府知府得知后,派人马亲自出城迎接。

    车马进入太原府,此前知府已接到命令, 早早的安排了各地富商前往太原府商谈。

    “按世子吩咐, 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各地的晋商悉数到达太原府, 已安排在一家茶楼内。”太原知府骑在马上向车架内的燕王世子说道。

    茶楼内, 晋商齐聚一堂,多以卖米等粮食为主, 相互竞争,便也相互认识。

    关系好的,便开始相互议论各家米行盈亏,也有人聚在一起猜测太原知府用意。

    “知府大人把咱们全部召齐,又不在府衙共事这是要做什么?”

    “莫不是朝廷没了军饷,又找我们来拿粮了吧?”

    “老朽可是听闻刘员外早在燕王殿下与朝廷开战之前就囤不少米,这战争一打就是两年, 米价暴涨,刘记米行可是大赚了一笔。”

    “李员外不也是么。”

    “你们说这次知府大人召见, 是为了什么?”

    “咱们都是商人,现在国家缺粮,听说有大批受难的百姓涌入北平府, 那坐镇北平府的燕王世子大发慈悲,一个不落的全部接纳入燕国, 今日官府召见, 八成是为纳粮一事。”

    “咱们可没多余的粮食。”有商人道,“国家赋税就数我们商人缴纳的最多,上下打点还有字号底下那么多口人要养,不饿死就顶天了, 哪儿还有多余的。”

    “是啊,我们凭良心做生意,该缴纳的税一个子儿也没少,官府凭什么再向我们拿?”

    “上回就强征过一次粮了,咱们大家伙可是都出了钱的,这一次该要态度强硬一点,商人的钱那也是血汗钱,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对对对,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步了。”

    重利的商人们商议着如何拒绝官府的横征暴敛,一些势力大的商户则是坚定了态度。

    转眼,燕王世子已经来到茶楼,楼上议论纷纷,太原知府亲自带路将其引至楼上。

    “知府大人来了。”有小厮见到太原知府及身上的绯色公服,腰间悬正四品革带。

    于是屋内变得肃静,众人起身相迎,“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

    “几日不见,知府大人容光焕发,可是经历了什么喜事?”

    商人与太原知府说着客套话与鼓的故意套亲近,很快他们便注意到了太原知府身旁的少年。

    赵希言穿着一身便衣,道袍外披一件棕色的大氅,头戴唐巾,宛如一个书生。

    便有人误解道:“这是大人新请的师爷么?”

    此前太原知府并未通告他们燕王世子会来,这些商人终日忙碌,也从未见过燕王世子的尊容,便也不识得赵希言。

    太原知府听后脸色煞白,刚要开口解释,赵希言便道:“在下正是。”

    太原知府回头楞了一眼,便顺着世子的话回应了几个晋商。

    商人打量着赵希言,因在晋地经商,他们或多或少都要仰仗太原知府的庇佑,于是奉承道:“大人真是好眼光,瞧师爷一表人才,不知又是哪里的大才子,能得大人赏识。”

    赵希言不语,太原知府便道:“诸位,本官这次召集诸位,有事要与诸位商议,还请入座。”

    太原知府发话后,众人便寻到椅子坐下,最北边有一张主座,太原知府走上前,极为难的回头瞧了一眼赵希言,太原知府原是北平府来的燕王府属官,被燕王安排来管辖晋地的都城,而今燕国的储君在旁,他又岂敢僭越,“世”

    “大人坐吧。”赵希言发话道,于是扮做了太原知府的谋士静立于旁。

    太原知府坐在太师椅上如坐针毡一般,不断揉捏着手心,随后抬手覆在唇前轻轻咳嗽了两声,“今日事宜,由我太原府衙门里的师爷与众位说来,且细细听。”

    于是众人将目光看向赵希言,赵希言遂走上前,抱袖拱手道:“此次召集诸位,我想,诸位已经知道是为何事了吧。”

    赵希言话一出,堂上再无先前轻松的气氛,不愿出粮与钱财的富商纷纷转过头去,以此来表态。

    “大人,我们可是按时缴纳赋税的良商啊,朝廷征税,我们也是一次都没落下,上次燕王世子回来主持朝政,大赦天下,我等也是为前线出了粮食的。”

    “是啊大人,这些年到处饥荒,粮食收成不好,粮食缺的紧,字号低下养着那么多口人,若是朝廷都征走了,这不是等于要了我们的命根子吗?”

    “咱们自己都难保能否撑得过今年,哪里又有多余的粮食能够拿出来呢。”

    商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道着自家没粮的困难,赵希言也不着急,等他们一一说完后,轻轻拍了拍手掌。

    一名护卫走入内,将一个匣子呈上,赵希言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沓纸,随后放到众人跟前,“诸位,请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拿起传阅,纷纷涨红了脸,早在进入晋地之前,赵希言便派人调查了各家的实力,又谎称是南方来的富商,要与之合作,以高于市场两倍的价格收购粮食,且带去了一箱金子示出,以此展现自己有雄厚的财力让东家放心合作。

    贪财的商人们为了示诚,便带着他们一一参观了存粮的仓库,赵希言拿来的,便是一份收购的契约。

    这一下,可将一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弄蒙了眼,恍然大悟道:“那个南方富商,是太原府衙门假扮的人?”

    “是了,这年头,除了官府的人,谁敢带那么多金子出门。”

    赵希言随后又道:“既然诸位家中殷实,商行所存粮食足够燕国百姓三年之用,又为何要谎称说自己已至艰难呢。”

    众人哑口无言,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话锋一转,赵希言脸色大变,“今国家处于危难之际,尔等却趁此屯粮,待粮食短缺之时高价售卖,赚取国难之财,眼睁睁看着国人饿死于野,尔等心中难道就没有愧吗?”

    “大人虽是如此说,但我们买卖皆是尊法而行,既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也没有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何错之有?”商人们合起伙来回道。

    “那等前线的战士饿死,胡人的铁骑南下,踏入北平府,再来一次靖康之耻,尔等便满意了?”赵希言道。

    众人小声议论了一阵,于是又道:“虽说我等是屯粮以高价售卖,然当初收购粮食时,也是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才赌赢了一把,朝廷分文不用就将其强行征走,那我们怎么办,手底下那些人怎么办?”

    “谁说朝廷要强行征走了?”赵希言反问道。

    众人愣住,“官府召集粮食汇聚,可不就是为了粮食一事么,南方的战争打了那么久,府库早已耗尽,哪儿还有钱买粮呢,不是强征又是什么。”

    此时太原知府连忙解释道:“诸位误会,此次本官召集诸位,只是为借粮。”

    商人们听后,空欢喜一场,私下小声道:“官府的借与抢有何区别,名义上是借粮,谁知道事后还认不认帐。”

    见众人眼里没有信任,赵希言道:“我以燕王府的名义,向诸位借粮,待天下平定,以两倍之余还给诸位。”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以燕王府的名义向我们借粮?”商人们质疑。

    “这块牌子,够不够资格。”赵希言将怀中一块金牌拿出,上面刻有燕王府字样。

    见多识广的商人们自然认得这块宫廷敕造表示身份的牌子,于是有人认出道:“燕王世子的牙牌”

    &——>>

    nbsp;“我愿意借粮。”屋内座在角落中一名年轻商人忽然开口道,此前他一直静坐在窗边的一角默不作声。

    赵希言进来之时也发现这个在第一面时就略过太原知府打量自己的年轻人。

    这些不愿出粮的商人还不知,赵希言并非孤身入城,此刻正有一支燕王府的护卫队守在楼下。

    商人起身,走上前道:“王氏米行存粮十万石,愿出九万,因是冬日,剩余一万还要生计与周转。”旋即将怀里一份契据拿出,“三十六家米铺合计储粮,还请世子,过目。”——

    成德十五年冬,燕王世子布告天下,凡因战乱而受难的灾民可前往燕国,又在燕国都城附近设置收容所,征召天下医者,增设药所,派往各地为伤者诊治,消息一出,各地流民纷纷涌入北方,这一举动,使得燕王世子名声大振,挑起战争的燕王成了流民痛恨之人,人们不再仰望,而是恨及,民心渐渐偏移到这位广施善心的年轻世子。

    纵然抵御外敌,有累世的威名,民心所向,然,一旦混乱殃及百姓已身,万般功劳也不能相抵,人心如此,祸至己身时,便没有人再记得从前,燕王野心暴露之时,百姓深受其苦,曾经的战神在他们眼里变成了恶魔,燕王世子的举动,极大的缓解了父亲的过失,当受战乱迫害的灾民在饥寒交迫之时喝到了一口热粥时,便会对施粥之人感恩戴德,这一政令与措施正是出自于北平府,不是挑起战争的燕王,而是坐镇北平府的燕王世子。

    ——京城——

    几乎同时,京城也下达布告,开仓放粮,设置粥棚,又遣太医院的诸医连同进修学习的医生悉数派往民间。

    “战乱导致大量伤残,又成群扎堆在一起,极容易引起瘟疫,施粥这等小事就交由小人来做,公主不必亲自出来的。”许润安跟随着晋阳公主,将公主府内钱财散尽换做粮食,在京城街道上另设粥棚施粥。

    晋阳公主仅带着许润安一人,在充满难民的街道上巡视,“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一直处于京城内,从未离开过应天府的晋阳公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且是在大明最繁华的京城内,流民便地,有的粥棚甚至发生动乱,造成流民哄抢,朝廷不得已派出士卒镇压维持秩序。

    “城南征战多,城北无饥鸦。白骨马蹄下,谁言皆有家。城前水声苦,倏忽流万古。莫争城外地,城里有闲土。”晋阳公主随后长叹了一声,将许润安身上背来的胡饼拿出,一一分给了眼前躺在地上的无助灾民。

    饼的香味吸引了一大批饥饿的人群,很快二人就被团团围住,“给我一点吃的吧。””许润安尽可能的护住晋阳公主,几个饥饿瘦弱的小孩挤进人群,拽住晋阳公主手里的胡饼。

    “公主,快将饼扔出去,先离开这儿。”

    晋阳公主将胡饼给了小孩,向众人道:“不必哄抢,不远处便有粥棚。”

    许润安便将囊中的饼连同自己的午饭全部抛出,将晋阳公主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公主,这儿太危险了。”

    好心施舍,却被抢了个空的晋阳公主并没有恼怒他们的无礼,“百姓苦于战争,这些孩子无端受罪,何其无辜。”

    “天下兴或亡,受苦的都只有百姓。”

    “呜哇哇。”忽然一阵哭声传来,一个女童坐在地上哭泣,寒风懂得他瑟瑟发抖,因为饥寒让他啼哭不止。

    晋阳公主顺着声音寻去,许润安瞧了四周,“周围没有人,这孩子的父母”

    他们不敢去猜想孩子为何独自在风中哭泣,晋阳公主旋即将身上披风脱下,又刻意撕破将其披在了孩子身上,“伴伴”

    许润安便从怀里拿出一块给晋阳公主所留的胡饼,“公主,这里离府极远,您还未用膳”

    “给我吧。”于是晋阳公主将胡饼给了啼哭不止的女孩,“这孩子可怜。”——

    ——北平府——

    一批批粮食从晋地运往北平府,着重兵看守,赵希言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向饥民分发粮食。

    “不要挤,一个个来,都有。”

    至黄昏,带出城来的几车饼全部分发完,但依然还有许多人没有分到,侍卫护在一旁,手无寸铁的百姓便不敢靠近,赵希言与手下人坐在一处石墩上歇息,明明是冬日,却累得满头大汗,“看来还得多运一些粮食才是,战争已经扩散到了京师,要将施舍粮食的范围扩大,不能让百姓饿死在路上。”

    “爷,吃点东西吧,您都累了一天了,早膳过后您就再未进食,要是饿着了,王妃又要责骂小人了。”明章递来半块面饼与一壶水。

    自收纳流民之后,赵希言便下令王府内节省开支,除了燕王妃张氏的用度没有减,自己便同这些灾民一样吃干硬的饼子。

    饿得肚子早已咕噜咕噜作响的赵希言咬了一块饼,笑道:“从前吃惯了山珍海味,吾竟不知这饼子也如此味美。”

    “爷这是饿了。”明章笑眯眯道。

    刚要咬第二口时,赵希言忽然发现路边石头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因为自己的察觉而胆怯便躲了起来。

    赵希言瞧了手中的饼子一眼,旋即起身,明章紧跟其后,“爷这是要去哪儿?”

    护卫们紧跟其后,寸步不离的守护在旁,赵希言走近石头,躲在后面的小女孩发现后撒腿便要跑,最后撞进了侍卫怀里,栽了个跟头。

    “哎。”赵希言连忙道,“吓着孩子了。”

    侍卫们只好退下,赵希言提步走近,拿着饼子蹲下问道:“想吃吗?”

    小女孩衣衫单薄,将双手放在背后,只见肩上饿得只剩了骨头,可怜巴巴的望着赵希言,却又不敢说话。

    赵希言走近一把将其抱起,惊得身后的侍从连忙提醒,“世子”

    赵希言将饼给了小女孩,得到粮食的女孩儿,变得不再害怕,双手抱着饼往嘴里送,明章见状,识趣的将水也递了过来。

    赵希言便问道:“你还有亲人吗?”

    女孩听到问话,便停了手里的动作大哭了起来,这可把赵希言吓住了,连忙安抚道:“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

    良久,半张饼下肚,赵希言替其擦拭着眼泪,脏兮兮的脸逐渐清晰了起来,女孩有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与高高的鼻梁,她盯着赵希言,盯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奇怪的同时也觉得很是好看,“大姐姐长得真好看。”

    赵希言一下便听出了女孩的口音,“金陵雅音”便明白了这孩子或许是从凤阳府来的,逃难过程中父母双亲饿死在了路上,独自跟随流民队伍一路来到此处,

    “姐”随于赵希言身后的明章于是纠正道:“丫头,抱着你的可不是什么大姐姐。”

    女孩呆愣了一会儿,旋即反应过来道:“娘亲说好看的都是姐姐。”

    女孩机智的话把赵希言逗乐了,于是大笑着吩咐道:“这孩子机灵,把她带回燕王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武其实是失民心最快的,经常打仗开疆扩土固然会留名青史,但是处于战争时代的百姓之苦,可以想象,所有有句话,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俺们现代人看古代事,都喜欢扩张,喜欢强悍,如汉武帝时期,那是因为不在当代不知其苦,于是张口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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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0、内鬼

    ——凤阳府——

    燕国与朝廷收容流民的消息传入凤阳府, 传进了燕王赵择的耳中,副将们向燕王连连道喜。

    “世子年少有为,不仅坐镇北平府, 稳定了我军后方之忧, 如今还广施仁善, 使天下民心尽归燕国, 大王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是啊, 没有想到世子爷竟有如此坐怀不乱的本事,天下流民四起,粮食急缺,拒绝流民入城则失人心,得天下失民心,非万全之策,世子便想到了向那些晋商借粮, 以解燃眉之急,不仅稳定了军心还得了天下百姓之心, 天下大势尽归燕国,攻破京师,指日可待。”

    燕王坐在军帐内, 看着桌案前北方来的奏报,陷入了深思, 一双如炬的鹰眸冷盯着信笺一言不发。

    众将见此情形不知为何, 遂纷纷闭嘴争相顾盼,一时间竟猜不到燕王所思。

    随后燕王开口,与众人商议起了军情,“如今后方大定, 寡人再无后顾之忧,京师一下子容纳了数万人入城,想来维护治安便成了头等之事,这于我们是有利的,今天下苦于战争久矣,是寡人之失。”

    众将听出了燕王想要出兵攻打京师尽早结束这场战争的打算,于是纷纷拱手,“臣等听从大王吩咐。”

    “已是开春,要赶在盛夏播种之前结束这场战争,好让百姓重归宁静,不至荒废田地。”燕王又道。

    “是。”

    议事散去后,燕王独自坐在自己的帐内,把玩着一只孩童玩的小鸟吹哨。

    【“言儿喜欢京城吗?”

    年幼的燕王世子趴在车窗上,好奇的盯着两旁,繁华的京城内,街边铺子林立,雕梁画栋,琳琅满目,看花了小世子的眼睛。

    “那爹爹喜欢京城吗?”小世子反问着父亲。

    “这里从前是爹爹的家,爹爹生长的地方。”燕王回道抱在膝上的‘儿子’

    小世子想了想,“就像言儿在北平府吗?”

    燕王点点头,小世子便笑眯眯道:“京城是爹爹喜欢的地方,那言儿也喜欢。”】

    “大王。”就在燕王陷入回忆时,手下心腹大将进入帐内,“您唤臣?”

    燕王收起哨子向副将招了招手,“世美为救寡人战死,如今连个推心置腹的说话人都没有了。”说罢,燕王看向副将,“士弘啊,你与他是寡人的左膀右臂,他不在了,寡人如今只剩你了。”

    周士弘于是走近,拱手道:“但凭大王吩咐,臣,万死不辞。”

    燕王连忙摊手,“来,坐,寡人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

    周士弘便在燕王身侧坐下,“今日群臣夸赞世子,大王却默不作声,大王是在苦恼世子近来的举动吗?”

    燕王望着帐外的火光,轻叹了一声,惊喜之余还充满了忧虑,“世子之举,连寡人也大为吃惊。”

    周士弘原为燕王府的护卫千户,曾随燕王远征漠北,受燕王重用一直至今为其心腹,深受信任,曾也被安排为燕王世子的武学老师,“臣斗胆一言。”

    “说吧,与寡人之言,你尽可如实。”燕王道。

    “臣蒙大王信任,曾有幸与顾指挥使一同教导世子,世子勤谨,少聪慧,且又极具孝心,而今大王出兵在外,世子为大王镇守后方,又将流民妥善安置,使四海归心于燕,大王应当欣慰才是。”周士弘说道,“臣子勇,年十岁,为臣之独子,臣与发妻爱之甚笃,不求其聪慧,只愿仁孝恭敬,平安顺遂,若他日成人,有世子一半仁孝,臣定当欣慰之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王今日起兵,又何尝不是?”

    “大王得天下,由臣为主,天下格局字随之改变,但是血肉亲情不会变。”周士弘又道,“无论大王是殿下还是陛下,世子,都是大王之子,这一点永远不会随身份改变。”

    燕王静坐在太师椅上,旋即向后倒靠,“那孩子一向乖巧孝顺,寡人的话,她从未忤逆过,难道是寡人多心了吗。”

    周士弘看着越发多疑的燕王,轻轻皱起眉头道:“大王,世子受的苦,远非常人,所做的隐忍,都是为了大王的宏图之志,天下都以为大王后继无人,才有燕国今日之势,大王可以疑心任何人了,包括臣,但唯独不能疑心自己的儿子,皇帝晚年的凄凉,大王难道忘了吗?”

    “寡人可不会步她的后尘,只担忧的是,她的性子。”燕王长叹道,“随她母亲,过于优柔寡断,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才是寡人真正头疼的。”

    “世子的性子”周士弘想了想,旋即反应过来,“大王是指京中的传闻,世子与帝女之间的事么?”

    周士弘深知燕王的想法,也知燕王骨子里的狠,若是大军攻破京城,想要坐上皇位的燕王一定会趁乱将皇帝的子嗣铲除干净。

    “寡人见过几次,绝非泛泛之辈,虽是女子,但女子一旦狠心起来,难以想象,留之后患无穷。”只见燕王眼睛里透露着凶狠,“她是寡人之子,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与寡人反目。”

    “大王所虑,无非是夺城之后,与皇帝及子嗣结为世仇,恐世子遭受仇人蛊惑,但世子如今在北平府,看不到京城的局势,刀剑之下,岂能没有误伤,若帝女死于兵乱,又与大王有何干系。”周士弘献策道——

    成德十六年春,燕王率军取扬州,扬州遭内乱,就在守将欲奋勇反抗之时突遭部下反叛,扬州——>>

    不战而降,高邮州也随之归降。

    随后燕军南下渡江,遭到朝廷水师阻碍,两军厮杀,一支朝廷水军忽然反叛投降燕王,燕王得以击败朝廷军队顺利渡江。

    暮春三月,燕王率军至镇江府,守将见燕军之势不可挡,遂率城投降。

    成德十六年夏,燕军驻扎于应天府离京师不到六十里的龙潭,消息一出,朝廷大震。

    ——奉天殿——

    宏伟的奉天殿内,皇太子赵旭急得在牌匾下徘徊走动,此时殿内的群臣也感到恐慌至极。

    “燕军所到之处,守城将领皆不战而降,如此之势,恐怕攻破京城,也要不远了。”有大臣担忧道。

    “京城内尚有十余万精锐守将,应当可以阻挡一阵子,但是自开城收容流民之后,京城内变得混乱不堪,时常有盗窃与□□发生,法司案件骤增,困扰至极。”

    “燕王尽取凤阳府、扬州以北之地,事到如今,京城也难以防守,不如迁往内地,再图复兴。”

    群臣们眼里充满了恐惧,一致提议南逃,不愿退逃的赵旭自知此时与群臣也商议不出什么御敌的对策,于是挥手散去众人独召翰林学士张九昭询问。

    离去后的群臣,背对着奉天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就说不能收容流民吧,五军都督府尽在,加上中央精锐完全可以抵御燕王的攻势,而今因流民产生□□,敌人还未到,便自乱阵脚,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太子殿下有国君的担当”

    “可是也要先保全了自己与社稷。”

    “朝廷军队人数远胜燕军,为何燕军所到之处大多都不战而降?”

    “难道朝廷的军中出了内鬼?”

    殿内,张九昭持笏立于殿陛之下,躬身道:“殿下。”

    “燕王即将破城,众臣都劝本宫南逃,可是本宫觉得京城为我大明都城,身为国君,怯战弃国都而逃,太过于窝囊,本宫是储君,为社稷而死是理所应当,然此举对于诸臣,是否为本宫一己之私?”赵旭问道。

    张九昭抬头看着栏杆内的红袍少年,持笏跪伏道:“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殿下是君,我等为臣,君为国死,臣为君死,如此乎,天经地义。”

    赵旭看着张九昭,连忙从台上走下,亲自扶起,盯着张九昭的眸子,目光如炬,“不知为何,本宫从第一眼见到先生时,就倍感亲切。”

    张九昭听后连忙抽出手躬身,“殿下厚爱,臣不敢当。”

    就在闪躲的瞬间,赵旭似乎看到了蓝色的光影,但并没有引起赵旭的在意,“那日东宫之语,乃本宫肺腑之言,先生之才切不可埋没。”

    张九昭遂再次屈膝跪下,“未能献策守住基业,臣惭愧。”

    “天命如此,与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赵旭摇头,旋即转身走到殿阶底下,一把坐在了阶梯上,“本宫自出生至今,身边从无信任之人,唯遇到先生,敦敦教诲,如兄如父一般,便有时候又在想,若先生是本宫的亲兄长,兄友弟恭,那本宫不要这太子位也罢。”

    “殿下万不可说这样的胡话。”张九昭连忙叩首道,“殿下是天子嫡出子嗣,大明的储君,臣万分惶恐。”

    赵旭背靠着阶梯,这是张九昭第一次见到身为储君的赵旭如此放松姿态的直接坐在了地上,眼里也没了以往的拘束。

    赵旭忽然低头一笑,“很快,这座宫城就是燕王的了,还谈什么储君呢,没了这层身份,本宫与先生与平常百姓又有何异。”

    张九昭陷入沉默,赵旭便翻身从地上爬起,“皇子、储君,统统都不是我想要的,若是知道如此结局”赵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龙椅前,轻轻抚摸着这张万千人争夺,用累累白骨堆起来的椅子,“我宁愿只做个普通人。”——

    成德十六年盛夏,燕王率军兵临京城楼下,皇太子赵旭派诸军将领于各门守卫。

    燕王遂派人至阵前,对着城楼上喊话,“《皇明祖训》 有言,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今李氏逆党篡权,寡人率兵讨伐,还不快快开城献降。”

    喊话传入了紫禁城,赵旭大斥燕王忤逆,派遣大臣至城楼回应,“□□成法有所规定,藩王起兵清君侧,需得皇帝召唤,私自带兵进京,视为造反,诸王共诛之。”

    赵旭的回应触怒了燕王赵择,于是在号角声之下,攻城之战正式打响,京城面临围攻,炮火轰炸之下,地动山摇,各城门防守坚固,在威力巨大的守城炮火轰炸之下,燕军寸步难行。

    忽然天空炸响一支焰火,燕王内应左都督许毅见之欲起事反叛朝廷,遭监视的锦衣卫察觉,事情败露的许毅遭到了害怕燕王破城的百官拦截,赵旭亲自将其诛杀示众。

    “燕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如天助一般知晓我军于各地布防,专取薄弱之地,应对自如,朝廷的水师素来称强,燕王进攻多日无果,优势之下却又水师反叛,使燕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淮河以北之地,本宫越发觉得奇怪,原来是汝泄露军情送与燕王,又为其内应。”早在之前,赵旭便安插锦衣卫秘密监视五军都督府各掌兵的左都督,“汝为开国大将之后,两朝老将,颇有傲骨,却能屈服李氏,本宫便觉得奇怪,幸而多留了些心眼。”

    “燕王想要轻易破城,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张九昭:“我是谁?”

    151、身世之谜

    外面炮火连天, 亲临战场的赵旭在亲自诛杀燕王内应许毅后感慨万分,“多亏先生提醒,本宫这才在五军都督府各掌兵都督身旁多留个心眼。”

    就在处理完内贼紧急布防之后, 忽然一道炮火的巨响从城外传来, 将城内震的地动山摇。

    赵旭慌了神, 连忙走出去查探, 张九昭并未跟随赵旭,赵旭也知其只是个文弱的书生, 于是提醒道:“外城怕是不安稳了,先生便在内城躲避吧。”

    “燕贼狡诈,殿下需加小心。”张九昭提醒道。

    赵旭离开后,张九昭拿出怀中赵旭给的东宫金牌,可自由出入宫城。

    赵旭骑马赶往城西,便看见数百士卒朝城东逃窜,连忙拔剑呵止, “尔等身为将士,不去前线应敌, 退回内城做何?”

    便有卫队指挥使连忙上前道:“燕军炸开了上元门,冲破了外城。”

    外城乃新修建的城池,并没有那般坚固, 经过半月的围攻,被炸开赵旭也并没有很意外, 指挥使气喘吁吁, 旋即缓了一口气又道:“京城门坚固,又有炮火防守,燕军入城不得,可是就在我们要击退燕军之时, 金川门忽然从内打开,此刻燕军已经杀进来了!”

    “是谁守的金川门?”赵旭大怒的问道。

    “好像是左右翊卫将军曹斌。”——

    就在左军左都督许毅响应京城北门事情败露,赵旭将重心防守都放在了北门上,然燕军大举进攻北门不过是假象,真正的目的,是西门。

    燕军破开外城池,燕王赵择亲自领兵至金川门下,金川门守将站在城楼上看见燕王赵择的旗帜,以及燕军来势汹汹的阵仗,于是旋即开门迎降。

    受太子收容的城中百姓,并没有因为施舍而感激涕零,反而是在这种胜负已定的关头,倒向了即将取胜的燕王,百姓们跪地迎接燕王入城。

    燕王骑在马上,向左右心腹招手,在其耳侧轻声吩咐了几句,只见左右各领人马向宫城进军,同时燕王又大喊:“只诛杀逆贼,莫要伤及百姓。”

    “是。”

    金川门向东的主街道上,赵旭领着一支京卫人马与锦衣卫,骑在马上提刀相向,“燕王,见到本宫还不下跪停手吗?”

    燕王赵择很快冷下了脸,两军对垒,百姓们纷纷逃窜,燕王下马,只微微拱手,“太子殿下。”

    赵旭又道:“未得诏令,你私自带兵进京,意欲何为?”

    燕王不慌不忙道:“奉明皇祖训,前来清君侧。”

    赵旭冷笑一声,“而今本宫就在你身前,你穿甲见君,该当何罪?”旋即冷冷道:“还不快速速撤兵,本宫念你对大明有功,不予追究。”

    燕王赵择冷盯着赵旭,摇头道:“殿下身侧奸佞未除,恕难从命。”

    “荒唐!”赵旭挥手怒道,“本宫看你分明就是狼子野心,清君侧是假,谋权篡位才是真。”

    “看来殿下真的是被馋臣蒙蔽了双眼,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加害囚禁。”赵择道,旋即飞身跨上马。

    “你休要胡说!”赵旭反驳道:“父皇卧病在床,本宫代为监国。”

    “什么病需要卧榻两年?”燕王质问道,旋即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赵旭左右的武将,“太子殿下已被奸人蛊惑,听寡人号令,除奸佞,肃朝纲!”

    “杀!”

    在一声嘶吼下,两军将士拔刀相向,燕王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对阵的赵旭,少年不过十余岁,面对这样的厮杀场景竟能坐怀不乱。

    燕王遂起了担忧之心,眼睛死死的盯着赵旭,赵旭也同样盯着燕王,眼神如刀尖一般锐利,“燕王谋逆,狼子野心,同室操戈,必将报应。”

    赵旭的话,让燕王起了杀心,周士弘作为其心腹,察觉燕王之心后于是派人悄悄潜上一座已经空了的茶馆。

    一支锋利的朝廷箭矢对准了赵旭的胸口,啾啾啾!——随着一声声弦响,箭如闪电般向赵旭飞去。

    “殿下!”

    赵旭持刀抵挡,但这箭雨中还有弓.弩,弓弩的力道,轻易的将赵旭手中的刀摊开,一支支锋利的羽箭刺进了赵旭的身上。

    本可以选择退逃的他,并没有在城破之际选择逃亡,赵旭看着刺进胸膛来的箭,从马背上跌落,一双充血的眼睛盯着前方的燕王,旋即开口笑了起来,血水染红了贝齿,令燕王后背感到一阵阴凉。

    太子一死,群龙无首,手底下那些忠贞将士便分做了两派,一派为报仇而杀红了眼,另一派则因恐惧倒戈向了燕王,然最终的结果,这些将士无一人幸免此役。

    燕王先前吩咐的左右人马,一队前往宫城,另一队则奔向城内的官员府邸,整整三日,整个京城陷入了屠杀——

    ——紫禁城——

    张九昭拿着金色的令牌顺利进入了紫禁城,但因为战火与皇太子亲自带兵出去抵御,本该防守森严的宫城,却变得极为松懈,内侍宫人们搜刮宫中珍宝到处逃窜。

    张九昭独自穿过乾清门径直来到乾清宫,宫内十分冷清,正值炎炎夏日,庭院里的花草却悉数枯萎,就像在预示这座城池的结局一样。

    张九昭站在乾清宫大殿前停留了许久,旋即提步缓缓踏上台阶,朝殿内一步一步走去。

    乾清宫内的陈设十年如一日,皇帝一生勤俭,殿内大多东西自登基起就未曾更换过。

    张九昭从绯色的袖子里伸出手,轻轻划过桌沿,此刻他的双眼早已变得湿红,他随后扭头看向偏殿内的一扇门,于是朝着那儿走去。

    乾清宫寝宫的门被轻轻推开,推开的瞬间,也将外面的风带了进去,察觉到有人进来的老皇帝,拼尽全力的扭头看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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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龙榻上的老者,脸色惨白,刚跨入内,张九昭就闻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那是融合了千百种药产生的苦臭之味。

    被病体折磨的人瘦的只剩下了一副皮骨,殿试之后,作为天子门生的张九昭再次见到久未露面的皇帝时,眼里没有丝毫臣子该有的敬畏与尊敬。

    张九昭来到桌前,拿起摆放在案上的铜镜,旋即用纻丝所织的公服袖子轻轻擦拭着镜面上的灰尘,打磨光滑的铜镜,照见镜中人精致的容颜。

    老态龙钟的皇帝不明白他这一举动,只能痛苦的盯着,张九昭旋即转头,与老皇帝对视,说道:“我曾记得,进士及第之时,你当面夸赞过我的眼睛。”

    这句话,让老皇帝明白,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张九昭,绝非好心。

    “你知道吗,我,”张九昭的双眼忽然变得狠厉,“原也有一双如燕王世子那般的双瞳。”

    皇帝的瞳孔忽然睁得极大,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张九昭一步步靠近皇帝,“是你,亲手将我毁了,当年之变,你不仅屠杀张氏,竟连自己年幼的孩子都不曾放过,你好狠的心。”

    张氏政变,国舅挟持太子领兵杀入紫禁城内,欲废帝辅佐皇太子登基,事先知道的皇帝早已派兵埋伏于殿内,兵变之后下令围剿张氏一族,包括皇太子。

    “想知道我为何会在此么。”张九昭走到皇帝榻前,冷冷的盯着皇帝。

    皇帝张着嘴,似在说什么一样,张九昭看着老皇帝唇形,“对,你猜的不错,就是安定伯。”

    “可只有安定伯,又怎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追捕与禁军的围剿呢。”张九昭又道。

    于是皇帝便明白了一切,张九昭的现身证实了他的全部猜想,当年之事,燕王确有参与,或许说,燕王是推动人。

    皇帝死死瞪着张九昭,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张九昭于是俯下身,在其耳侧勾起嘴角阴险的说道:“忘了告诉陛下,齐王与汉王之争,是臣在背后,挑唆。”

    随后直起腰身,“可惜了齐王妃夫妇,齐王爱妻,却有其道,齐王妃虽为林氏族人,可却一心向齐王,争权也不过是为自保,但是陛下”

    张九昭为之一笑,“先皇太后夺权,差点废黜你这个亲儿子,自此在陛下心中埋藏了一颗痛恨女子涉政的种子,这不单单是你的疑心作祟,更是你内心深处的恨导致了这一切。”

    皇帝死死攒着被褥,面目狰狞的瞪着张九昭。

    “别用这样的眼神瞪着我!”张九昭皱眉道,“当初你杀我母亲之时,可有想过今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种下的因。”——

    燕军进入京城之后,城中响起接连不断的哀嚎声与惨绝人寰的叫喊,冰冷的利刃刺入身躯,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官府衙门内,求饶声变成了的惨叫,血水顺着石阶流下,满地都是。

    不仅是老皇帝的旧臣与李氏党人,还有皇帝的子嗣也未能遭到幸免,燕军冲入汉王府与晋阳公主府,将其团团围住。

    也有文武官自知不能敌后,纵火烧家,带着妻儿自焚于府内。

    皇太子赵旭死后,燕王领着人马去了宫中,李皇后自缢与坤宁宫。

    乾清宫内鸦雀无声,燕王穿着一身铠甲走进乾清宫大殿,进去的士卒出来道:“大王,皇帝死了。”

    与士卒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绯袍朝廷官员,被两个士卒押着走出,燕王见之挥了挥手,士卒遂将其放开。

    燕王瞧了一眼屋内,被褥半垂在地上,皇帝静躺在地上,显然是从榻上滚落的,狰狞着双眼,一动不动。

    张九昭旋即抱袖跪伏,燕王闭眼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这是他该有的果,你下去吧,洗洗晦气。”

    “是。”

    燕王随后离开内廷,走到奉天殿内,金碧辉煌的殿中空无一人,放置的宝物也被那些宫人内侍在慌乱之中洗劫一空。

    燕王登上台阶走到龙椅前,将手轻轻放在金色的龙头之上,“到最后,你还是寡人的。”

    “大王,晋阳公主带到。”周士弘领兵进入晋阳公主府,府内的人并没有做抵抗。

    几个粗鲁的士兵将作为俘虏的晋阳公主押到殿内狠狠按下,燕王并未急于坐上那个位子,从台上缓缓走下,低头盯着匍匐于地上的晋阳公主。

    随后拔出自己悬挂在腰间的佩剑,“吾兄曾说过,若你为嫡子,将会是大位最好的继承人,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这一刻,燕王眼里起了杀心,然就在拔剑斩下时,他看见了因为倒地而从怀中掉落出的一块玉佩。

    燕王收回了手,弓腰拾起,对于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一眼认出,于是问道:“这块玉怎会在你身上。”

    晋阳公主撇过头去不语,就在刚刚,她看见了燕军屠城,对于缴械的文武百官与士卒,燕王没有丝毫的手软与怜悯之心,又岂会去恳求这个手上沾满了无数人鲜血的恶魔放自己一条生路。

    “这是她母亲的东西,她自幼所带,就连寡人也碰不得。”燕王道。

    因为这块玉,燕王想起了近三年未见的妻儿,但同时,也惹怒了燕王,“她竟会给你!”

    见晋阳公主迟迟不语,“既如此,蛊惑人心的妖女,更是留不得!”说罢,燕王便又重新握紧手中的利剑。

    就在举剑斩下时,殿外传来嘣的一声铳响,冲击力巨大的弹.药将燕王举起的佩剑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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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2、父子

    火铳击中钢铁所制造的宝剑, 巨大的冲击力将剑差点从燕王手中震落,好在握力十足,加之天生神力, 但这一举惹怒了燕王, 因为除却在战场, 还没有人敢在他眼前如此大胆。

    这声铳响, 周士弘也起了警惕之心,迅速拔出腰间的佩刀, “护驾!”

    燕王眼里的杀心渐渐移向殿外那个拿着铳指向他的人。

    “父王不要!”

    随着铳声响起不久,殿外传来一道熟悉的求饶声,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奉天殿走来,旋即一个赤色的身影跨入殿内,慌慌张张的向燕王走近。

    周士弘收起了佩刀,护卫们也都退到了一边,而此时燕王眼里的杀心也随之消散了, 他收起手里象征身份的佩剑,“言儿?”

    赵希言走到晋阳公主身前, 旋即跪在燕王脚下恳求道:“爹爹不要。”

    燕王看着跪地求饶的孩子,与一旁的晋阳公主,旋即弓腰将那块玉佩挂回了赵希言的脖颈上, “这是你娘给你的东西,贴身守护之物, 不要轻易予人。”

    燕王随后又扶起赵希言, 可是她还没有得到燕王的答案,于是跪地不起,叩首道:“请爹爹放过公主。”

    燕王知道,此刻自己若不松口, 这场僵局便无法打破,“寡人可以不杀她。”

    “士弘。”燕王旋即又唤道。

    “臣在。”

    “押下去看着。”燕王道。

    “是。”

    “爹爹。”赵希言跪爬上前,抓着父亲裤脚上的护甲。

    “战事未定,事情也还未彻底解决,你是世子,不可任性妄为,感情用事。”燕王提醒道。

    赵希言只好松手,伏地磕头道:“是。”

    燕王随后走出大殿,又朝朝夕扭头道:“寡人会派一支卫队保护你,城中混乱,勿要乱跑。”

    “是。”

    燕王旋即又示意一名副将,小声道:“看好世子。”

    “是。”

    于是便跨上马,领着一支军队向宫外奔去,紫禁城如今已被燕王占领,城楼上的戍卫皆变成了燕军,城楼上,在大明的旗帜旁重新竖立起了一面崭新的旗帜——燕。

    还在做最后抵抗的士卒看到紫禁城上的旗帜时,纷纷扔掉了手中武器投降,紫禁城以南的千步廊成了一片血海,位于千步廊左右的中央官署不断传来惨叫声。

    李氏党人与皇帝旧臣皆没能逃过此难,早在破城之前,前吏部尚书李知裕便服毒自尽于家中,李知裕九子四女,仅将幼子送出了城——

    ——汉王府——

    处理完晋阳公主,心腹带兵闯进了汉王府,此刻汉王府内空空如也,既无摆设显示的珠宝,也无伺候起居的佣人,人去楼空。

    汉王府的中堂上,一个太监推着木轮椅走出,轮椅上的主人正是汉王赵成昭。

    吁!——

    一阵马蹄声在汉王府大门前响起,随后便传来阵阵恭敬的叫喊声。

    “大王。”

    燕王赵择走进汉王府,只见太监推着木轮椅向他走来,轮椅上的汉王气色惨白,拱手道:“前阵子狩猎失足,从马上跌落,摔断了双腿,太医诊治恐终生无法站立行走,恕成昭不能起身行礼,还望王叔见谅。”

    燕王阴沉着脸色走近,汉王又道:“奸佞篡国,囚禁陛下,蛊惑太子,赖仗皇叔入朝,肃清朝纲,天下有王叔,乃是百姓之福,亦是宗室之幸。”

    “殿下。”有谋士靠近燕王,提醒道:“殿下入主紫禁城已是定局,若此役过后,先帝之子尽亡,恐遭人生疑。”

    燕王赵择冷盯了汉王一眼,旋即便带兵离去,只留下一队人马看守汉王府。

    汉王府重归宁静,汉王坐在轮椅上,四方庭院将他围困,外面正遭受着炮火吞噬,他忽然苦笑,“是否觉得本王窝囊?”

    汉王问道身后跟随的内侍,只见内侍抬手掩面哭泣,摇头道:“殿下忍辱负重,为保王氏,不惜自损双腿,小人只觉得心疼。”

    汉王将手轻轻放在双膝上,但却只有手能感触到,失去知觉的双腿,再也无法感知,“本王也只是在自保,生在这个家,我别无它法,尽管这一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经过整整一日,燕王入主紫禁城,清理残余势力,打扫战场与修缮城墙,同时还下发告示到地方——

    ——紫禁城——

    紫禁城内,作为生长于此的燕王,极为熟悉内廷,在一阵慌乱过后,十二监重新启用,除掉皇帝的心腹,又派十二人临时担任各监掌印,紫禁城重新运作。

    是夜

    奉天殿内灯火通明,燕王依旧没有急于坐上那张皇帝的宝座,而是负手站在台上,背对着殿门。

    哒哒哒!

    脚步声至殿门而止,“世子,大王就在殿内。”

    红色的身影小心翼翼的走近,当赵希言刚跨入内,两侧殿门就被外面的人全部关上。

    偌大的奉天殿内只剩父子二人,赵希言走上前,握着腰间悬挂的玉带,缓缓跪伏道:“臣燕王世子赵希言,请殿下安。”

    燕王依——>>

    旧穿着一身威严的铠甲,手握佩剑转身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世子,燕王没有逾矩去坐那张椅子,赵希言也没有僭越称呼父亲为帝。

    燕王紧紧握着腰间的剑,“五十多年来,从来没有活人能够拿着铳指向寡人,就连皇考,也不曾。”

    赵希言听后,吓得连忙俯首,“殿下,臣不是有意的,只是情况紧急,臣别无它法。”

    燕王走下台阶,至赵希言跟前,“自你离开北平,寡人有整整五个年头没有见过你了,五年了,却不曾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赵希言抬头,看着越渐苍老的父亲,头发变得斑白,盯着自己的眼里因为寒心而变得红润,于是连忙磕头认错道:“爹爹,儿不想这样的。”

    燕王睁着已生有纹路的双眼,“若果有一日,寡人真的要杀那个女人,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弑父吗?”

    “不!”赵希言连连摇头,“儿不会这样做,爹爹也不会为难儿。”

    “孩子。”燕王弓腰扶起赵希言,眼里有一个父亲的慈爱,“今日你我父子入了这紫禁城,与先帝一家便结成了血海深仇,她是先帝之女,父母族人,悉数丧命于此,心中岂能没有怨恨。”

    “孩儿知道。”赵希言自知如何解释父亲都不会听,于是便想着先应下老头,附和其疑心,“她是老皇帝的嫡女,李皇后死了,太子也死了,她今后再无依靠,一个弱女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寡人可以应下你不杀她。”赵择缓和道,“但她绝不可进燕王府。”

    “孩儿知道。”赵希言点头。

    “你娘她”燕王又问起张氏的情况。

    提起母亲,赵希言脸色一下又变得极不好,“母亲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了,北平府距京城这般远,儿担心母亲她”

    燕王赵择听后,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担忧中,“你离开后,你母亲日日郁郁寡欢,而今我征战在外”

    赵择长叹了一口气,“你母亲不能再奔波了,但大明也不能没有皇后。”于是燕王想起了自己一个计划了许久的事,“京城遭到血洗,这里民心不利于燕王府,待天下大定,寡人想迁都北平,你帮寡人想想,觉得此议如何?”

    “国事之上,孩儿都听父亲的。”赵希言拱手道。

    燕王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突然盯着赵希言端详了一会儿,挥手道:“下去歇息吧,晋阳在你士弘叔叔那儿。”

    赵希言一听,连忙拱手谢道:“谢爹爹。”

    燕王看着退离的背影,目光变得深邃,于是顿下捋着络腮胡子的手,“二郎,你长大了。”

    但就是这样一句看似平常的话,却让赵希言停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奉天殿里的一声铳响,成了分割父子之间的利刃,也许女人只是一个借口,燕王之所以答应赵希言不杀晋阳,不过是因为此刻燕军刚入应天府,皇帝虽死,但燕王未称帝之前依旧还是燕王。

    那个沉稳,善于隐忍的燕王,不会因为一时之快而亲手毁掉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

    聚拢了北平府所有官员之心,与天下民心的世子,可以不用一兵一卒的,轻易摧毁燕王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这是燕王最不愿意看到的,老皇帝的覆辙。

    赵希言走后,偏殿走出来一个朝廷官员,一声赤色公服,举止文雅,风度翩翩,“殿下。”

    “作为一个父亲,寡人将她放在掌心,如珍宝一样爱护有加,当今天她拿着足可已毙命的武器指向寡人,只因为寡人要杀一个女子之时”燕王有些哽咽,他盯着奉天殿内的牌匾,闭眼道:“寡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官员站在殿中央,开口道:“殿下是明白的吧。”

    燕王睁眼,回头望着官员,“如何说?”

    “世子是殿下之子,行事之上与殿下也有几分相似,臣斗胆一言,若今日之举,换做殿下,武宗皇帝持刀要斩首王妃,殿下是救还是不救呢?”官员反问道。

    官员的话将燕王问楞,旋即又道:“殿下其实都明白,但只是作为父亲,被疼爱的亲子如此对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寒心,又或者是天下人都有的,嫉妒之心。”

    燕王睁着一双鹰眼,“从没有人敢这样说过寡人,大郎,你是第一个。”

    官员不为自己的胆大之语而有所胆怯,轻轻摇头道:“换做是臣,臣也会如此的,殿下是世子的生父,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却抵不过一个外人,换做是谁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但是人呢,有时候就是如此矛盾,自己做不到的事,却希望别人可以做到,要求他人,却松懈自己。”

    听着年轻官员的话外话,燕王不仅没有大怒,反而笑了起来,“确是如此。”旋即又冷下脸向殿外走去,“但是晋阳公主与寡人的爱妃,不一样。”

    官员目送着燕王离去,旋即盯着奉天殿北侧的龙椅,“冬日里的暖阳与凛冬之风,岂能一样,但无论是哪种,都会有险恶与温柔的一面,只不过…看到的不一样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意思就是人很双标

    猜猜官员是谁~感谢在2021-11-04 13:51:25~2021-11-05 17:0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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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3、燕王

    晋阳公主被周士弘带进了内廷关押着, 对于这座宫城,周士弘并不熟悉,自燕军入城, 紫禁城内的妃嫔与宫人便四散而逃, 燕军极力组织回一些为皇家服务的十三监内侍, 使宫城继续运作, 宫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禁卫换成了燕王的亲卫。

    周士弘寻来一名太监, 挑来挑去,觉得不稳妥,最后又将晋阳公主关押回了仪柔殿,周士弘看着被焚毁的春和宫,问道:“内廷怎有被焚毁的宫殿没有修缮?”

    太监小心翼翼的回道:“皇后李氏曾将燕王世子关押在哪儿,后来着火,世子失踪, 又加上动乱,朝廷无钱修缮, 便放置在哪儿了。”

    周士弘将晋阳公主关进仪柔殿,入殿时,晋阳公主抬头看了一眼, 殿内的鹦鹉早已飞走,眼里有着无奈与无尽的凄凉, 于是道:“倒头来, 还是没能逃出去。”

    周士弘看着晋阳公主,眼里虽有杀心,却又不敢真的动手,他自知方才燕王没能杀掉她, 自己再动手,恐会引起燕王父子的隔阂,“如若没有世子千里迢迢赶来为你求情,那么晋阳公主一定与其他皇子一样,死于这场兵乱。”

    “晋阳就在将军眼前,是生是死,皆在将军一念之间。”晋阳公主淡然道,似对生死已不在乎。

    “你的命,微不足道,但世子是大王的独子,杀了你,便会引起父子间的猜忌,天下已经遭受了战乱之苦,如今好不容易大定,我又岂会因一个女人而不顾父子之情,再挑起祸乱。”周士弘回道。

    “敢问将军,父子因何猜忌?”晋阳公主转身问道,然周士弘却回答不出所以然,晋阳公主低头一笑,“从前,他们是父子,所处之地不过一方,可当燕王入主紫禁城后,他们便多了一重身份,君臣,所拥有之地也变成了天下。”

    “能让父子隔阂与猜忌的,从来都不会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晋阳公主又道。

    周士弘打量着晋阳公主,颇为吃惊,“人人都说晋阳公主幼聪慧、多谋略,百闻不如一见,世子在京,全仗公主庇佑,这一点,弘代为感激,公主自幼出生于皇家,也识得大体,应当明白,世子,将来是要做储君与帝王的,你们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将军是觉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么?”晋阳公主直言问道。

    “不单单是这个。”周士弘冷着一张脸道。

    晋阳公主楞在原地,忽然为之一笑,“天子家事即国事,皇家哪有什么自家之事,颜面三字看得比性命还要重,人伦、宗法,无不为人诟病,生在皇家,唯有累之一字可以作诠释。”

    “燕王是继太宗之后,大明的又一位雄主,世子今后也是要做明君的”

    “周大人!”殿外传来一声清脆爽朗的呼唤。

    周士弘转身,连忙上前相迎,“世子。”

    询问了好些人,赵希言才问到晋阳公主被周士弘关押进了内廷的仪柔殿。

    “周大人以为,什么样的君主可称呼为明,”赵希言道,“难道只需要于私事一方,遵从礼法,而不顾朝政了?”

    “自然不是,君主乃天下之主,上行下效,君王的一言一行关乎着天下,君主的德行,也带动着臣子与百姓,无论是国事还是家事,只有才德兼备之人才可呼为明。”周士弘解释道。

    “但皇帝是人,是与天下百姓一样的人,岂能没有儿女私情。”赵希言道,“若为君主便要舍弃这些,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可是世子”周士弘还想劝谏。

    “周大人不必再说了。”赵希言负手打断道,态度有些冷漠。

    在这一瞬间,周士弘似乎看到了赵希言酷似燕王的一面,自知作为臣子,再争执下去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臣告退。”

    周士弘走后带走了自己的亲卫,只留人看守宫殿门,赵希言便走近晋阳公主,左右查探道:“他们有没有伤害姐姐?”

    晋阳公主摇头,转身走到一处灯烛前,“你忘了吗,我有武功的。”

    赵希言当然没有忘,“周将军是我父王的左右手,年少成名,他麾下的亲兵武艺高强,真要敌对起来我怕姐姐吃亏。”

    “晋阳顶着世子的名号,他们即便有杀心,也是不敢动手的。”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松了一口气,“姐姐没事就好,若我再晚一刻钟”

    “你放我走吧。”独自盯着烛光的晋阳公主忽然扭头道。

    “什么?”赵希言楞在原地,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晋阳公主。

    曾期盼这一天到来的晋阳公主,当今日城破从族人尸体上踩过时,心境变得五味杂陈,“经此一役,世上再无晋阳的亲人。”

    赵希言愣住,“姐姐是在怪我吗?”

    晋阳公主摇头,眼里满是疲倦,“我本不喜争斗,奈何生于权力之下,如今你大业已成,留下我,只会加深你与燕王之争,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呢,困在这个狭小之地,已经够了。”

    “太仆寺卿沈逸舟,是公主什么人?”赵希言忽然问道,“他曾是公主的人吧,掌管马政这一要职,为公主做了不少事,那他的真实身份呢?”

    晋阳公主忽然愣住,于是她想起了多年前审问顾千澜之时,顾与她说的那番话,“沈逸舟之事,是你告诉顾千澜的,还是她告诉你的?”

    “顾指挥使一向只听我的命令行事。”赵希言回道。

    听见这句话,晋阳公主明显有些不悦,敷衍的回道:“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亲自去问沈逸舟。”赵希言转身道,“他就在我——>>

    手里。”

    “一个负心人,能知道什么呢?”晋阳公主喊住转身已走了有些距离的赵希言,“你又为何如此执着这些早已作古尘封的往事。”

    赵希言站定,随后转身,眼眶突然变得红润,“因为”突然,她朝晋阳公主迈步走近,双手紧紧握着晋阳公主的胳膊,“我想名正言顺的娶你,让你做我的妻子,如果可以,就算是借口编一出谎言,只要让他们相信我与你非同宗,那我便可以迎娶你入门。”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是真的,皇家岂会因为你想娶妻就允许这等丑事传出,燕王又岂会同意让你娶我为妻。”

    “他为什么不同意。”赵希言挥手道,“我不是生来就是世子,是燕王造就了这一切,太宗尚可以立民女为后,我又为何不能娶你为妻,别忘了,我”

    晋阳公主愣住,连忙伸手堵住赵希言的嘴,冰冷的指尖覆上炽热的红唇,“隔墙有耳,有些话,当打烂咽进肚中,对谁也不能提起。”

    赵希言拿开晋阳公主手,旋即紧紧握住放在胸口上,可怜巴巴的哀求道:“别走。”

    “我不想成为皇帝那样的孤家寡人。”

    起伏的心跳也牵动着晋阳公主原本死寂的心,燕王登基之后,赵希言作为世子,毫无疑问便成为了皇位的最佳继承人,作为帝国最高掌权者与继任者,造反夺取帝位的燕王对自己身为先帝之女一定会有所忌惮,自己的去留也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对于赵希言也是极为不利,这一点她清楚的明白。

    一个痛恨自己夺权为帝的兄长的燕王,又岂能接受他的女儿留在自己的孩子身侧呢,岂会相信晋阳公主当真没有报复之心呢——

    ——乾清宫——

    皇帝的尸体就静放在乾清宫大殿内,燕王坐在殿内皇帝常坐的椅子上,独自对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说了好半天的话。

    “大王。”周士弘离开仪柔殿寻到燕王。

    燕王抬头,见周士弘只身前来,便明白此刻赵希言定是与晋阳公主待在了一块儿。

    燕王将其带至偏殿,远离了老皇帝。

    “寡人镇守边塞,忍辱负重三十余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决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中。”燕王忽然开口道。

    “大王是指晋阳公主么?”周士弘问道。

    “她将世子迷得神魂颠倒,若将来,寡人传位于世子,千防万防,这枕边之风最是难防,她全族都死于寡人之手,焉能知道她日后是否会利用世子,夺权复辟。”燕王担忧道。

    “女子的权力在于君王的宠爱,世子独自坐镇燕都,破有明君风范,在此事上应当不至于如此的。”周士弘道。

    燕王冷笑一声,“唐高宗难道不是英明之主吗,开疆扩土的功绩,比肩多少帝王,然武氏不就是仗其宠爱,最后改唐易周。”

    周士弘听着燕王的话,拱手道:“大王,臣以为,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世子会有所分寸。”

    “分寸?”燕王回头,拔出自己的宝剑,指着上面一个凹陷的窝口道,“这就是她的分寸吗?”

    周士弘见之,低下头道:“殿下的剑即将挥下,那时世子已来不及进殿阻止,我想这也是世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

    “若火铳有丝毫偏差,便要打到寡人的头上了,为了一个女人,不怕误杀生父,这是为人子能做出来的事吗?”燕王收起宝剑道,旋即坐下,揉着额头道:“寡人怎么也没有想明白,她怎会看上一个女子,且为之癫狂,竟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周士弘听到燕王后一句话时,有些弄不清头脑,“大王”

    燕王抬头,看着一脸错愕的周士弘,摊了摊手,“罢了,将登基之事尽早提上日程吧,还有皇帝的丧事,文武百官不必重新选任,就将寡人留在北平府的人马召入京城,有功之臣,另行封赏。”

    “是。”

    燕王看着窗户,夜色笼罩,思乡之情,油然而生,离别时,妻子憔悴的面容历历在目,“寡人已有三年,未归家了。”——

    成德十六年,燕王攻入京城,以清君侧之名,大肆屠杀朝廷旧臣,原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被捕,锦衣卫数千人马被围剿于长安街。

    在持续三天的搜捕与围剿,燕王派人将一切可能的威胁,都埋葬在了这场兵乱之中。

    十六年初秋,燕王布告天下,称李氏某逆,毒害帝后与太子,灭其九族,李皇后毒杀皇帝,畏罪自杀,帝驾崩于乾清宫,止戈之后,废黜李皇后,又为皇帝与储君一同举行国丧,燕国的文武百官悉数迁移至京,接替朝廷百官之职。

    成德十六年八月,在皇帝停灵期间,群臣商议继任人选,皇帝驾崩,太子薨逝,先帝之子唯剩汉王赵成昭一人。

    随后汉王赵成昭上书,以自己残废之躯不宜继承大统为由,推举燕王为帝,百官附和,成德十六年九月,燕王亲自护送先帝灵柩出殡,下葬裕陵,庙号英宗。

    同月,燕王赵择于紫禁城奉天殿举行登基大典,登基为帝,立燕王妃张氏为后,封赏功臣,然作为燕王世子的赵希言,帝后嫡子,在燕王夺位登基后却并没有被当即立为太子,而是被破格封为燕王。

    新帝欲迁都北平,又因战事导致国库亏空,迁都一事暂缓,国不能无后,无奈之下,只好派燕王赵希言亲率人马前往北平迎张皇后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为避讳,皇帝登基前所用王爵封号一般不会再授予他人了。

    154、父子与君臣

    燕王即皇帝位, 大赦天下,着手整顿朝纲与修缮城池,下发布告, 安抚灾民。

    ——乾清宫大殿——

    皇帝端坐在乾清宫大殿, 那身赤色的亲王衮龙袍已经换成了明黄色的衮服, 肩膀上的日月极为醒目。

    “陛下, 燕王殿下带到。”太监入内,禀报后退出。

    燕王在匆匆登基后, 便开始着手册立皇后与太子之事,百官请立太子,然燕王却有所犹豫,册立前一夜便将赵希言召入乾清宫大殿。

    从宫外赶来的赵希言风尘仆仆,踏入大殿,上前跪伏道:“臣赵希言,叩见陛下, 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看着不愿随自己居住在紫禁城内的赵希言,“京城没有燕王府, 你住在哪儿?”

    “长安街与大通街交汇的晋阳公主府。”赵希言直言回道。

    “千步廊刚遭血洗,晋阳公主府太过晦气。”皇帝道,言外之意便是他不喜赵希言住在晋阳公主府邸上。

    赵希言陷入沉默, 皇帝又道:“天下大定,你是朕的嫡子, 皇子总不能一直居住在公主府上。”

    “东宫与重建一座亲王府, 你从中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府邸。”皇帝道。

    言外之意是让赵希言在太子位与亲王之间选择一个,赵希言跪伏在地,叩首道:“臣,尊听陛下之意。”

    皇帝轻轻挑起夹杂着些许白的眉毛, 摊开道:“储君之位与晋阳公主,你只可选择其一。”

    赵希言额头顶地,睁眼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地板,随后闭眼回道:“臣要晋阳公主。”

    皇帝听后拍桌起身,“你”旋即甩袖,“这可是你说的,你竟为了一个女子,连江山也不要了?”

    “孩儿不会有嗣出,能守江山几时呢?”赵希言反问道。

    皇帝看着赵希言,紧攥着袖中的手,“你在怪为父吗?”

    赵希言连忙磕头解释,“孩儿不敢。”

    皇帝随后走到赵希言跟前,弯腰扶起,“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太宗子嗣众多,从宗室中挑选也未尝不可。”

    “爹爹的问话,是希望孩儿可以继任的,那为何又要拿一个女人作为条件与借口,”赵希言不明白的盯着父亲,“难道孩儿选择了晋阳公主,就不能胜任了吗?”

    皇帝深深挑起眉头,转身道:“谁都可以,包括那个青楼女子,为父都可以容忍,但晋阳公主,绝不可能。”

    赵希言再次跪伏,“那请陛下,将燕王的封号赐给臣,臣只要封号,不要封地。”

    皇帝转身,“燕王?”

    赵希言叩首,“臣自知不合规矩,但那是儿子父亲的封号,臣作为父亲的儿子,只想拿到父亲留给儿子的东西。”

    赵希言一句话触动了皇帝,一别五年,父子二人的感情淡薄了许多,又或许是孩子已经成年,不再是那个他偷偷带着出宫,扶在肩颈上看街边马戏的孩童,就连说话做事,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好,朕答应你。”皇帝转过身去,负手背对,“国不能无后,迁都一事不宜过早,你便去北平府将你母亲迎回吧,你已及冠出阁,朕会命工部在京城内为你修建一座燕王府。”

    “谢陛下隆恩,臣,遵旨。”赵希言叩首道。

    皇帝背对着抬手挥了挥,赵希言遂起身退离,没过多久,皇帝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坐下,“大郎。”

    一个耳白于面的年轻人穿着绯色的公服从偏殿内走出,“陛下。”

    皇帝招了招手,“陪朕下会儿棋。”

    年轻人便听从吩咐上前坐下,皇帝道:“你写的登基的诏书与公文布告,朕十分欣赏,若是二郎有你一半的懂事与沉稳,朕都不至于如此。”

    年轻人落下一子,笑道:“陛下忘了吗,二郎才不过及冠之年,而臣早已过而立,迈向不惑,二郎的性子,有些像陛下,心中所认定之事,绝不会更改,当年之事,何其凶险,陛下不也照样为了姨母,冒着被先帝怀疑的风险而插足吗。”

    皇帝落下一子,并未言语,年轻人遂拾棋子,“臣时常羡慕二郎,有如此父母,也为姨母欣慰,有如此丈夫。”

    年轻人三言两语点醒了皇帝,他叹道:“朕”

    “陛下忌惮晋阳公主,乃是因她是先帝之女,与李氏一族的外甥,陛下怕二郎迷失心智为其左右,臣有一言。”年轻人起身拱手道。

    “但说无妨。”皇帝示意他坐下。

    “不知陛下是否想过,二郎之所以如此坚定选择的原因,臣相信,二郎绝不是那种不分敌我之人,陛下不信任的是晋阳公主,何不召其入宫问话,陛下亲自试探。”年轻人道。

    燕王摸着粗浓的络腮胡子,微眯起双眼陷入沉思——

    翌日

    由翰林院拟旨,礼部造册、宝,皇帝于奉天殿册封世子世子赵希言为燕王,此举引来文武百官的不解。

    原燕王府左丞,入京后任吏部尚书,以世子嫡子与避讳皇帝曾用封号为由,率群臣上疏,请立世子赵——>>

    希言为皇太子,遭到皇帝拒绝。

    新君继位,靠得是马背上的杀伐,手握生杀大权,威望极高,百官不敢得罪,只得遵从诏书。

    亲王册立之后,众人于修缮清理完的官署内议论纷纷,“这天下都大定了,陛下登基为帝,世子镇守后方有功,又是陛下嫡出之子且是独子,本该立为储君,为何仅立亲王?这于理不合。”

    “世子册为燕王了,那可是陛下曾用的封号,理应避讳,如今加授给世子,我想必然有陛下的用意。”

    “陛下将燕王封号给世子,这也是认可了世子的能力吧,燕王这一封号,不是谁都可用的。”

    “若陛下认可,为何不封太子,只有皇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谁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呢。”

    紫禁城内,册封完亲王后皇帝独自回到内廷宣见了晋阳公主,对于先帝的长女晋阳公主,因是清君侧之名,皇帝便保留其封号,依旧居于晋阳公主府,只是调换了府内的所有宫人内侍,另派细作监视,连同汉王也是如此,因汉王的举动,其生母王淑妃得以存活且晋为太妃,特允其出宫与其子居住,王氏一族虽未向李氏一般被灭族,但也遭到重创,朝中势力,被皇帝尽数剪除。

    ——乾清宫——

    作为皇帝的寝宫,此刻的乾清宫已易了主,晋阳公主走进这个并不陌生的大殿内,从前,她未曾将这里当过自己的家,如今更不会。

    曾几何时,紫禁城里的一砖一瓦都让她感到窒息。

    即便父亲死于此地,她也没有丝毫的感触,双目如人一般,冷冷清清,“晋阳,叩见陛下。”

    皇帝端坐着,这一次,他仔细的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女子,面容、身姿,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于是捋着胡须道:“的确,你是朕见过的年轻一辈女子中,姿色最出众的一个。”

    “陛下过誉了。”晋阳公主福身道,“韶华易逝,再好看的容颜,也会随时间流逝,终究只是一副包裹人心的皮囊。”

    之前还不由分说就要挥剑杀人的皇帝,如今换了一副嘴脸,“朕听闻二郎在京时,是你在照顾。”

    “二郎是晋阳的堂弟,作为姐姐,照顾弟弟不是应该的么?”面对这个之前要杀自己的恶魔,晋阳公主极为从容镇定的回道。

    “你既然知道是姐弟关系,又为何还要去招惹我儿?”皇帝质问道。

    “招惹?”晋阳公主冷盯着皇帝,问道:“陛下信任她吗?”

    皇帝不语,晋阳公主又道:“陛下不信任她,所以也不相信她说的话,而对于晋阳,陛下是晋阳的杀父仇人,晋阳的父、母、弟,都死于陛下之手,所以陛下害怕晋阳会利用她报复。”

    皇帝转过身去,盯着乾清宫大殿内的牌匾,“朕从不相信,没有目的的接近,是二郎接近你,还是你故意为之,都不足以让朕信任你,即便我与你之间没有这层仇恨,你与她,也绝无可能。”

    晋阳公主当然知道,除了仇恨之外,同宗的堂姊弟关系会引起天下人的指责与诟病,尤其是深受儒学影响的文官,不光是先帝朝的文官如此,就连燕王府内那般臣子也是,流传千年的思想、宗法与礼教,不会因为一人而改变,尤其是作为君主,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天下的风气。

    晋阳公主本不想与新帝有过多的交流,在她眼里,燕王伪善,为一己私心挑起战争,致使无数黎民深受战乱之苦,恨,是必然的。

    赵希言的执着,导致她丢了太子之位,这让晋阳公主于心有愧,于是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说出了一番解释,“陛下害怕晋阳左右世子,但世子又何尝没有左右晋阳,”晋阳公主冷冷盯着皇帝,“她有无数次,可以命丧我手,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改变时局,但我皆因她,而做出了偏向燕王府的举动,你父子做的局,曾几何时,就在我的眼前,在我的掌控之下。”

    “我能知道,我怕所做的选择,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父母双亡,兄弟惨死,孤我一人,试问陛下,晋阳为何要这样做呢?”晋阳公主冷冷问道。

    此刻皇帝陷入了沉默,晋阳公主遂转身,迫切的想要离开此地,“晋阳知道陛下不放心,也知道留下来,不仅会阻碍到世子,也会引起朝局的动荡,晋阳可以为了世子,离开这里,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派出锦衣卫监视,晋阳绝不离开陛下的视线。”

    皇帝愣住,他抬头看着晋阳公主纤瘦的背影,深深皱起英眉,半眯起眼睛道:“你知道朕不放心,以你的聪慧,自然也知道消除疑心的最好办法就是永远消失,你若真是为了言儿,为何不选择自裁?”

    深秋的风从庭院吹进乾清宫大殿,带来一丝寒意,风吹拂着女子的裙摆,轻轻抚摸着她憔悴的脸庞,心如死灰一般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死,对于我来说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随后她转头,闪烁着含有泪光的眼睛,“若不是因为你儿子,我又何惧死亡,何苦求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比世子理智,克制的爱

    言外之意就是,公主要是死了,世子肯定会疯,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感谢在2021-11-06 18:57:05~2021-11-07 17:4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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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5、余音绕梁

    ——燕春阁——

    经过一场动乱后, 燕春阁也遭受了不小的波及,楼内有所死伤,还遭到了哄抢, 也有楼中姑娘趁机夺了身契逃走, 最后只剩得一半孤苦之人留下, 当燕军入城之时, 燕春阁由花魁杨氏坐镇,持燕王世子信物, 燕军未敢踏入半步,方得保存。

    又在燕春阁背后强大的财力支撑下,在燕王登基之后,楼内也逐渐修缮完毕,上下打点朝中新贵,得以在京城重新开张。

    燕王为帝,仍以京城为国都, 不仅带来了北方一班大臣亲眷,且有大部分百姓也随之迁往应天府, 人口涌入,给经历战乱的京城带了生机,街道上的铺子与酒楼茶肆重新营业, 一度萧条的经济也在慢慢恢复。

    燕春阁的名声早已远扬各地,杨氏作为楼中的花魁, 以一手好琴名扬天下, 谈及燕春阁,便无人不知花魁的名声,杨氏借燕春阁一举成名天下知,而燕春阁却也因杨氏, 于京中的地位不曾动摇。

    经过动乱之后,楼内的管事杨妈妈更是对杨氏客气及殷勤了不少,若说曾经杨氏是有燕王世子作为靠山而让杨妈妈对其客气不少,那么如今燕王世子摇身一变成为皇子,进一步便是储君,未来江山的执掌者,杨氏有这样的人做靠山,杨妈妈又岂敢不敬。

    “妈妈这是作何?”杨氏瞧见杨妈妈命人抬来了一只大箱子,发现是极贵重的珠宝,连忙摆手道:“这些,太多了。”

    曾将杨氏作为摇钱树的杨妈妈,一改往日语气,笑眯眯的上前拉住杨氏的手,“这些呀,都是你应得的,听说旁侧那家楼,前不久就被一个将军砸了场,燕春阁得以幸存,无人敢来闹场,这都要仰仗小瑶你。”说罢,杨妈妈又拿出一份契据,“这是你的卖身契。”

    听出了话意的杨书瑶轻轻挑眉头道:“妈妈这是要赶书瑶离开么?”

    妈妈一听,大惊的连忙摆手,“岂是赶呢,若是可以,妈妈倒是希望小瑶一直留在这儿,但世子爷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当今陛下就这么一个儿子,那日后江山还不得是世子爷的么,他这么喜欢你,我又岂敢再留你在这种风俗之地待人接客。”

    原来杨妈妈是怕日后世子做了皇帝,将杨书瑶接入宫中,再追究起燕春阁的责任,杨氏听后,轻轻吐了一口气,拍着杨妈妈的手背道:“妈妈放心吧,当初是妈妈收留了书瑶,书瑶的姓与名,也都是妈妈所赐,又岂会因为一些机缘,就往了往日的恩情呢。”

    听到杨氏的话,杨妈妈心里松了一口气,杨氏又道:“往后还是照常吧,与楼中姐妹一样,妈妈不必偏心书瑶的。”

    妈妈便高兴的将那一箱珠宝推上前,“这些东西,就当是这次你为燕春阁守得太平所赠的,拿着吧。”

    有着人情所在,杨书瑶知道若不收下,妈妈始终会区别对待,如此一来,又免不了要听到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了。

    “妈妈!”

    一个小厮闯入院子里,“可让小的好找。”

    杨妈妈当即上前训斥道:“这里是姑娘们的后院,谁允许你进来的?”

    小厮挠着用布巾包裹的脑勺,“外头有一个大官闯进来了,他穿着飞鱼服,手里还拿着一把刀,说是要见书瑶姐姐,小的寻您寻不得,这才来找书瑶姐姐拿主意了。”

    阁内的伙计,阁中大小事,除了妈妈之外,便都以花魁的主意为准了。

    “大官?”见多识广的杨妈妈想了想,“莫不是锦衣卫?”

    杨书瑶听后,开口道:“听闻燕王登基后,也选了一批亲卫改为锦衣卫,增设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其指挥使是追封的河间王张武的次子、新城侯张弼的亲弟弟张端。”

    “对对对,”小厮抬起手连连应道:“楼上围观的姐姐们说他是新城侯的弟弟,长得威武不凡。”

    “河间王为护燕王而战死,这一家子都是本朝的大功臣,不好惹啊。”杨妈妈道,旋即看向杨书瑶,“咱们与北平府的人素来没有交集,这张大人怎点名要你呢?”

    杨书瑶取下自己的琴抱于怀中,用手轻轻抚了抚琴身,“锦衣卫是皇帝的近侍,我想他们此行的目的,并非燕春阁的花魁,自然也非我手中的琴。”

    小厮领着杨书瑶去了锦衣卫指挥使张端所在的雅间,屋内有五六个人,以张端为首,除了一个青布直裰的白发老者外,其余人皆穿飞鱼服,只是纹样略有差别,腰间各配一把绣春刀,腰后还悬挂着锦衣卫的象牙牌。

    “官爷,花魁娘子到了。”

    话音刚落,杨书瑶抱琴入内,负手站在窗口的张端转过身去,先是惊愣了一番,随后走到下属搬来的太师椅前坐下。

    张端细细打量着杨书瑶,“不愧为第一楼的花魁,果然与传闻一般,风华绝代。”

    “明间流传的是民女的琴艺而非姿色。”杨书瑶回道,“不知大人要听什么曲儿?”

    “端是武夫,随父起兵追随主上,只懂刀枪,不懂这些。”张端道,“听闻我家少主,倒是颇为喜欢姑娘的曲儿。”

    杨书瑶将琴收拾好静放于桌上,伸手抚过七弦试音,这些都未经张端同意,几人见之,便拔出腰间绣春刀,“大胆!”

    张端扬手示意他们退下,一曲下来,茶桌上燕春阁新上的热茶已经凉透,张端沉溺其中,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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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待琴音彻底定下后,拍掌称赞道:“姑娘的琴,果然名不虚传,端虽莽夫,竟也能听懂姑娘之音,宫中雅乐宏伟壮丽,却不如姑娘独曲之曼妙。”

    “听闻锦衣卫重掌诏狱,可越三司,直达于上,大人造访燕春阁,也是为例行公务么?”杨书瑶抬头问道。

    张端眯眼笑了笑,“久闻花魁之名,今日得空特地前来一睹芳容,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姑娘又怎能误会端是来行公务的呢?”

    杨书瑶起身,轻笑了一声,“大人见女子,喜欢带个画师同行么?”

    女子话出,张端瞬间失色——

    就在晋阳公主与皇帝说完最后一句话转头时,却撞进闯进殿的燕王赵希言。

    “殿下,陛下与晋阳公主在谈话,无诏不得擅闯,您不能进去。”宫中的内使阻拦劝说着赵希言,但在二人对视之后,几个内使便识趣的退开了。

    赵希言盯着晋阳公主,就在刚刚,她将她对皇帝所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一阵寒风卷起二人的衣摆,两股淡淡的清香交缠在一起,变成了另一种独特的味道。

    赵希言随后朝殿内看了一眼后,上前一把拉过晋阳公主的手,带着她从乾清宫匆匆离去,显然,赵希言入宫的目的,不是皇帝。

    内使见这一幕,着急得转身入内,“陛下,燕王殿下他”

    皇帝罢了罢手,轻叹了一口气,“由他去吧。”

    没过多久,退出的内使再次折返,“锦衣卫指挥使张端求见。”

    “宣。”

    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武官,身穿用云锦织成的青织金妆花过肩飞鱼服,迈入乾清宫大殿,拱手道:“锦衣卫指挥使张端,叩见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张端便上前,将手中一卷画轴呈上,“这是臣命画师随从,按照那名花魁的容颜所画。”

    张端随后打开,又道:“昔日我军攻入城内,大肆搜捕逃亡的先帝旧臣,与太子党人,至燕春阁时,遭此人所阻,此人持世子信物,我军将士便未敢入内,也是因此女,燕春阁名声大振,皆是因,昔日世子在京时,与其有过一段旧事传闻开来。”

    张端口中的旧事,皇帝自然听过,遂问道:“此女容貌与这画上相比,如何?”

    “画不及十分之一。”张端回道,随后又添了一句,“比之晋阳公主,也不逊色,此女胆识过人,绝非一般风俗女子。”

    皇帝随后将画放置在一旁,起身走至殿外,捋着络腮胡子似在思考什么,“你先下去吧。”

    “是。”——

    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出了乾清门,门前那两座金狮瞪着威严的双眼。

    一路上,晋阳公主不语,赵希言便自顾自的跟在后面边走边道:“我听明章说陛下召你入宫了,我怕陛下又要做什么,这才快马加鞭的赶入了宫中,果然”

    晋阳公主忽然停下,“殿下现在可以放心了?”

    没能止住脚步的赵希言差点撞了上去,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嗯?”

    “晋阳的那番话,殿下也是听见了的,所以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晋阳公主回头道。

    赵希言垂下双手,四目相对,片刻后,赵希言提步上前将晋阳公主揽入怀中,紧紧拥住,“我很开心。”

    大庭广众之下,赵希言这一举动也让晋阳公主愣住,宫殿城墙与宫殿城墙之间的过道,宽阔而修长,两边皆有往返各宫、司的宫人与内使,见路中间一幕,纷纷低头走路未有敢直视者。

    晋阳公主木纳了许久,随后道:“殿下不要太子位而要晋阳,就不怕陛下反而生怒么,如此做,真真是一点理智都没有。”

    赵希言盯着晋阳公主,“公主希望我理智么?理智的选择储君之位而抛弃心爱之人。”

    晋阳公主再次愣住,她想要回答,可是却给不出答案,又或者说,她能给的答案太过违心,赵希言便接着道:“我要是选择了储君之位,也许公主会替燕王世子高兴,可是赵瑾禾会失望的吧,会对二郎失望,对赵希言失望。”

    晋阳公主对视了她一眼,没有作答,之后便转身出了紫禁城,赵希言穷追不舍的紧跟在身后,晋阳公主上了马车,她便快步走上前,赶在马车驶动之前拦住了车夫。

    赵希言抵在车窗旁,隔着垂下的车帘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前往北平府,去接我娘回京。”

    晋阳公主闭目坐在车内,听着窗外之语缓缓睁开眼。

    “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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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6、燕王府长史

    赵希言听后, 欣喜的爬上了晋阳公士的马车,没过多久,车内再次传出声音, “走吧。”

    许润安驾着马车缓缓向千步廊驶去, 车厢内气氛异常, 赵希言坐在靠右侧车窗的一旁, 时不时瞥向闭目的晋阳公士。

    “明日就要去么?”忽然,晋阳公士开口问道。

    赵希言点点头, “陛下本欲迁都北平,但因天下苦于战争久矣,国库空虚,大兴土木恐会引起动乱,便派我去北平府迎母亲回京,且京城原就是母亲生长之地,如今有近三十余年未曾回来, 便想着接她回来看看。”

    晋阳公士闭眼聆听着,忽然马车停下, 外面有军官阻拦的声音响起。

    因许润安一身内侍装扮,城门郎遂将其拦下,“车内何人?”

    许润安于是将车帘掀起, 城门郎见晋阳公士又见燕王,一时间左右为难, 只得先行礼道:“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晋阳公士。”

    赵希言看了看南城门,于是小声问道:“公士这是要去哪儿?”

    “殿下随晋阳去了便知。”晋阳公士道。

    赵希言自知皇帝已下密令,不允晋阳公士出城,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牌示与城门郎道:“本王奉陛下旨意, 有要事要出城一趟,日落前便会回来。”

    城门郎见金牌,莫敢不从,但对于晋阳公士又有所犹豫,“殿下,晋阳公士这…”

    赵希言又道:“公士是陪同本王的,若出了差错,本王一力承担,不会殃及到你们。”

    为难的城门郎本就不敢得罪燕王,又听见燕王赵希言担保的话,于是挥手命人放行。

    “驾!”

    马车缓缓驶动,向京郊一片山林奔去,飞快转动的车轮碾压着土路上的枯枝,带起阵阵刺骨的寒风。

    马车穿过一片光影斑驳的竹海,最后停在一座庄园跟前。

    庄园很是破旧,牌匾上布满了蜘蛛网也无人清理,周围都是荒凉的景象。

    赵希言先行下车,又伸手扶过晋阳公士,抬头看向牌匾,“周行…”

    门匾上只有老旧脱漆的周行二字,赵希言遂一下想到了什么,“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许润安停好马车便至门口拉起铜狮子嘴中的铁环轻轻敲响大门。

    没过多久,一名老者从屋内开门迈步,赵希言听见庭院里有脚步声传来,便看向晋阳公士,质疑道:“这里该不会…”

    “正是殿下所想。”晋阳公士回道。

    赵希言彻底愣住,周行庄内大门被人打开,她猛的回头,前院也是一片荒凉之景,却不曾想还有人居住于此。

    老者见到未易服的晋阳公士,恍若隔世,激动的连忙上前跪伏,“老奴,见过士人。”

    许润安代为扶起老者,老者又道:“燕军入城,屠戮旧臣,公士这些时期杳无音信,担心死老奴了。”

    “吾没事。”晋阳公士淡然回道,“她呢?”

    “还与从前一般,除了少食,一切都好。”老者回道,很快他便注意到了晋阳公士身边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这是…”

    “不必多问,带路就好。”晋阳公士道。

    “是。”

    进入暗道前,老者点了一支火把,带着晋阳公士与赵希言迈入通往暗道的石梯。

    地底的牢房,阴森寒冷,老者将石壁上的烛灯一一点亮,一座地底铁牢呈现在赵希言眼前,墙上还挂有就连北镇抚司诏狱里都没有的刑具。

    随着深入,地牢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卷缩的人影,两边有铁链束缚,身上盖了一件破旧的袄子。

    头发散乱,衣衫褴褛,除了瘦弱的体型可以知道她是女子,几乎无法辨别出身份。

    在看到这一幕时,赵希言忽然流下了心疼与自责的泪水,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

    晋阳公士则止步在几丈远的地方,静静看着这一切,许润安跟在身后,望着赵希言的举动,小声道:“公士要带他来,为何不让小人事先过来打点,如此,恐会…”

    “我没有什么好隐瞒她的,也不想惺惺作态。”晋阳公士回道,“本就立场不同,我为何要讨好,像一个做错事了人一样呢。”

    晋阳公士的傲骨,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但许润安明白,地牢里这个被他们囚禁了整整五年的女子,对于现在的燕王赵希言来说,只会让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

    有所亏欠,况以性命相付,必然会想尽办法补偿,能付之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谁能说得清其中情感,补偿,又该怎么补偿呢。

    赵希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千澜跟前蹲下,不见天日与营养缺失,都让顾千澜身体变得异常瘦弱,她几乎听不见动静,直到靠近后。

    以为是晋阳公士探视的顾,忽然变得有气力了起来,“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

    “顾指挥使,顾大人,是我。”赵希言抓着顾千澜的胳膊将其摇醒。

    顾千澜拨开凌乱肮脏的头发,见到赵希言的容颜时,竟一下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长开后的赵希言,容颜更加俊美,酷似燕王赵择的眉宇,英气十足。

    五年来,顾千澜被关押在此处,不见光明,不识烟火,身与心遭到摧残,度日如年,每日苦苦煎熬,只差被逼疯这最后一步,今日见到赵希言,让她不敢相信,甚至以为是梦,“不可能的,不可能…”

    “是我,是我。”赵希言道,随后朝顾千澜作了一个手势,“现在,顾大人可以信了吗?”

    这是顾千澜所教,在情况危机之时,只有她二人能相互看懂的暗语。

    “世子?”顾千澜醒过神来,被困于此,五年来的傲骨在这一刻悉数散尽,她扑——>>

    进赵希言怀中,失声颤哭,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连忙抽身跪伏,“恕臣失礼,见到世子安然无恙,臣一时激动,便忘了形。”

    即使五年过去,顾千澜依旧还是那个顾千澜,拘谨、顺从,视王命如已命。

    得晋阳公士示意,许润安带着手铐与脚镣的钥匙上前,提醒道:“顾大人如今要改口唤世子为燕王殿下了。”

    “燕王殿下?”顾千澜怔住,忽然再次伤神,“难道燕王殿下遭遇不测了吗?”

    “非也。”许润安解释道,“今之大明,是旧燕王之天下,世子不过是承父封号,未立太子而已。”

    话音落下,顾千澜手脚上的铁链被一一解开,她瞧了一眼远处的晋阳公士,顿时心生警惕,“她…”

    “是公士带我来的。”赵希言连忙解释道。

    晋阳公士向后撇了一眼,随后独自一人从地牢内离去,许润安见状紧跟上前。

    赵希言又道:“随我入宫见陛下吧,当初若没有顾大人舍身相替,恐怕就没有今日这一切了。”——

    顾千澜从地牢中出来,如今虽依旧是成德年间,但外面的一切早已改变,火.器不断改进,威力越来越大,昔日镇守塞北的燕王,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九五之尊,他所效命的世子,也从王世子变成了皇子。

    皇帝得知顾千澜还活着,大为欣喜的召见顾千澜,因起救士有功,皇帝想要封赏,随后被顾千澜当廷拒之。

    “世子的命,可谓是你舍身相救,朕已追封张千户,优待其族人,汝也理应得到封赏。”皇帝端坐在乾清宫大殿内说道。

    顾千澜跪伏于地,摇头拱手道:“陛下,臣不想要封赏,只想今后可以依旧守护在殿下身侧。”

    皇帝摸了摸胡须,问道身侧的燕王,“燕王以为呢?”

    赵希言遂拱手,“顾指挥使护卫有功,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往后王府内的事务若能交由顾指挥使来管辖,臣也可放心。”

    皇帝于是点头,“好,朕至今也未选定燕王府长史,待燕王府建城,朕便命你为燕王府长史,汝觉得如何。”

    “谢陛下。”顾千澜叩首道。

    顾千澜谢恩离去后,赵希言走上前,提起衣摆跪伏道:“陛下。”

    皇帝看着赵希言,“汝还有何事?”

    赵希言抬起头,“明日起身迎接凤驾,臣想向陛下请旨”

    “今日锦衣卫来报,晋阳公士的车马出了城。”说罢,皇帝将一份密保扔到赵希言跟前,“守门的城门郎,朕已经处置了。”

    赵希言愣住,如鲠在喉,那含在嘴里未说出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城门郎是见了臣,受臣胁迫这才放我们出去的,陛下若要责罚,就罚臣,那些低级官吏见了臣,又岂敢违抗呢。”

    “军令如山,皇命不可违,若因身份稍贵之人降临便可破除法令,那么两军对垒之时,这也许会成为全军覆没的引线。”皇帝沉声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汝为皇子,某些时候,不能太过妇人之仁。”

    赵希言本想争辩,脑海里再次回忆起入宫前晋阳公士劝诫的话,她只得忍下附和,叩首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明日清晨启程,就让新城侯护送吧。”皇帝道。

    “是。”——

    翌日

    朔望朝参,各司文武各提题字纸糊灯笼列候在承天门外,红绿一片排成长队,立在寒风之中等待宫门开启。

    新的燕王府,选址为前朝旧臣的宅邸,由工部在翻新与修缮,赵希言便暂住在晋阳公士府内。

    明章起了个大早,将提前收拾好的行囊一一搬出,而此刻晋阳公士府外,新城侯张弼早已带人马等候多时。

    赵希言迈出公士府,热情的走上前问候,“这一路就劳烦新城侯多多担待了。”

    张弼受宠若惊,依旧没有忘人臣该行的礼节,“殿下。”

    “咱们走吧。”赵希言道。

    “是。”

    上车时,赵希言身后跟随了两个人,一个穿着内使服饰,另一个则做书生打扮,唐巾与直裰,外披一件白色狐裘。

    随后站在明章身后的书生被张弼注意到,觉得这张过于清秀的面孔有些眼熟,其言谈举止也不似普通人,又是在这儿公士府门前。

    “殿下,这位是?”张弼于是开口问道。

    “本王的书吏,此去北平府,路途遥远,路上也当有个人作伴解解闷,新城侯不会介意吧?”赵希言反问道。

    原要开口的张弼,忽然想起适才经过长安街时,前来上朝的翰林学士张九昭于耳侧提醒之语,在张九昭化名至长沙府又辗转绍兴之前,张弼与之交好,二人为挚友。

    【“陛下与殿下之争,是父子之争,殿下还年轻,正当叛逆之时,文弼也是作父亲之人了,老父又岂会与孩子一般计较呢,殿下再如何忤逆,陛下作为一个父亲都不会重罚自己的孩子,但是文弼你不同,你与我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然终究只是个外臣,外臣岂能与血亲相比,我等臣子,但行本职,听君之命,忠君之事就好。”】

    张弼遂拱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遂亲自扶帘,不再过问赵希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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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7.十里扬州

    新城侯张弼领一支禁军探路,最中间的是亲王的仪仗队与卤簿,天下刚定,遂戒奢从简,仪仗的规模也小了许多,中间还有一辆空置的皇后车舆。

    明章骑在马上随于车架旁,队伍出了京城,沿官道一路北上。

    素衣配上晋阳公主清冷的气质,难以让人靠近,赵希言细细打量着,笑眯眯道:“还从未见过如此装扮的公主,颇有一番风味。”

    晋阳公主倚靠在车窗旁,寒风略过,垂帘微拂,隐约可见窗外景色,“殿下怎不带顾大人出来散散心,一别五年,也当带她回北平府探探故人。”

    “她是我爹爹的人,爹爹如今在应天府,回不回北平,又有何要紧的。”

    赵希言回道,旋即凑拢晋阳公主,“还是说,公主吃醋了?”

    晋阳公主将其轻轻推开,“你私自带我离京,之后看你如何与陛下交代。”

    赵希言一脸坏相,笑眯眯道:“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咯,反正也没人心疼,打坏了,那便同汉王殿下一样,后半生坐在轮椅上呗。”

    “你……”晋阳公主语塞。

    赵希言索性坐在了晋阳公主身侧,逼近小声道:“姐姐,言要是被打坏了下半身,姐姐该怎么办呢?”

    晋阳公主轻看了一眼,旋即笑道:“哦?”

    抵在赵希言耳侧小声道:“殿下又不是男人,纵使废了下半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忽然被挑逗,赵希言不自觉的红了脸,晋阳公主的气息近在咫尺,胭脂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耳畔是轻微的喘息,使得赵希言体内温度骤增。

    晋阳公主看出来后,便正回身子,道:“殿下曾经流连花楼,应当阅人无数才对,想来晋阳适才的举动,殿下应当体会过不少次吧,这次,怎慌了神?”

    赵希言旋即反驳,“谁说的,我虽是曾常去那种风月场所,但那些女子不过都是卖艺之人,我若不开口,她们岂敢近身。”

    “是么?”晋阳公主质疑道,“那燕春阁的花魁呢……”又直勾勾盯着赵希言问话,“晋阳可是听说近来燕春阁名声大噪,乃是因花魁与当今陛下独子曾有一段缘,不论是富贵人家还是朝中大员,都不敢在阁内放肆,就是怕扰了花魁娘子清静。”

    “殿下怎么把花魁给忘了呢?”晋阳公主盯着问道。

    赵希言愣住,这才想起前些年自己从春和宫逃亡至燕春阁时与杨书瑶做了一出戏,那日,白刃见红,杨书瑶确实是因她而伤,几如今年过去,不知伤势如何了。

    天下初定,事务繁多,忙得她脱不开身,如今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又被皇帝委派去接自己的母亲回朝,一来二去,她差点都给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姐姐怎么突然提起?”赵希言问道。

    显然,晋阳说话时带有些许的醋意,但不仅仅是因此才提出来,“她被锦衣卫的人盯上了,殿下可得小心了,若是晚了,还没等接到燕王府,恐就被人捷足先登,成了你的小娘。”

    “不可能!”赵希言反驳道,她知道锦衣卫是皇帝的人,自然也是皇帝的旨意了,“爹与娘伉俪情深,如今娘还在,爹爹岂会生这些心思呢。”

    晋阳公主靠在车窗上,轻轻攥着自己的手,看了一眼赵希言后,小心说道:“我听闻皇后殿下……身体一直不太好。”

    赵希言愣住,旋即皱起眉头将头低了下去,晋阳公主见她如此,遂伸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握住,“二郎,我知道此时与你说这种事,多有不妥,但忠言逆耳,皇后殿下的病非一日两日,久病缠身,终会将人拖垮,然我面见陛下时,陛下的中气乃与盛年男子一样,你现在的身份与以往不同了,肩上担的是国家,是天下,需得防范于未然,小事亦可成为搅动时局的关键,就像皇帝的身体,关乎着朝局,关乎低下臣子们的选择,天下大乱的起因不正是因为先帝的身体么,莫要觉得我是危言耸听,伉俪情深的帝王夫妇不少,就如独孤皇后与隋帝,但独孤皇后陨后,隋帝又做了什么呢。”

    这一点,赵希言没有办法反驳,皇后张氏的身体的确一日比一日差,先前因自己回到北平,张氏因高兴,强撑着身子,又画了极浓的妆容以此做掩盖,但良医所中太医的诊断,是断然不会出错的。

    随后,赵希言眸色巨变,她忽然冷下脸,“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嫡出的子嗣,他既然给了我这个身份,便不能夺去这个身份该得到的一切,若将来还有弟弟出世,我有功与当朝,文武百官心中当明白,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又有何惧。”

    看到赵希言眼里的坚定,晋阳公主忽然放了心,旋即紧握住赵希言的手,“我只是将最坏的打算说与你听,好让你心里有个警惕与防备,皇后殿下仁慈心善,上天不会这般残忍的。”

    忽然想起昨日自己去向皇帝请旨之时,皇帝与他说的那翻话,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审讯,看守京城南门的城门郎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丢了性命。

    自此,她对于父亲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从前的燕王,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私下极为亲民,对待臣子也是宽厚仁德。

    人在操控权力之时,也在被这权力侵蚀与左右,在成为九五之尊,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后,便要想方设法除去一切可能的威胁,甚至是自己身侧的至亲。

    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的手,随后扑进她怀中,颤道:“姐姐,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晋阳公主看着她这般,忽然心生怜悯,“位卑者苦,位尊者难,天下谁人不苦,上位者被权力所束缚,精于算计,但也正因为此,所以我们被紧紧的拴在了一起,不算太坏。”随后轻轻抚摸着赵希言的脸,“小言。”

    赵希言躺在晋阳公主怀里,睁了睁眼睛,“嗯?”

    “答应姐姐……”晋阳公主俯下身,在赵希言耳侧轻轻嘱咐了一句。

    只瞧见赵希言点了点头,满口应下。

    ——

    二人从车架内走出,坐在了饰金的朱漆栏杆内,晋阳公主欣赏着官道上的沿途风景,此前,她从未见过城外的花草,赵希言从箱子里摸出一件狐裘,出来后替晋阳公主披上,“越往北走,冬日就越寒冷。”

    “殿下,到扬州府境内了。”新城侯张弼指向东边的一处地势较低的城池,河流湖泊环绕,船只往来,有着不输京城的繁华。

    正是黄昏之时,西侧的晚霞映照着整座城池,寒风吹过湖面,卷起地上的落叶,飘至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画舫上悬挂的灯笼被一一点亮,华灯初上,预示着夜宴即将到来。

    京师下辖诸府,但就是最近的扬州府,晋阳公主也未曾去过,望着被水环绕的城池,喃喃念道:“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看出两位小主子的心思,新城侯便问道:“殿下要入城么,下官可前去通知扬州知府。”

    赵希言连忙抬手制止,“我们此番是去接皇后殿下的,仪仗队就不必入城了,以免惊扰当地百姓,本王一会儿骑马入城,新城侯一路辛苦,当好好歇息,不必一直跟着。”

    护送燕王是皇帝交代的任务,新城侯自然不敢怠慢,“殿下,我……”

    “文弼哥哥。”赵希言改了口气唤道,“你随河间王在燕王府,从年少之时就看我习武,切磋了这么多次,还不放心我么?”

    张弼有些犹豫,“殿下的武功,远胜下官年轻时,扬州城虽繁华但也鱼龙混杂,下官怕……”

    “扬州城百姓不识得本王,我将袍服脱了,骑马入城,谁又知道我是谁呢,新城侯就放心吧。”赵希言道。

    明章识趣的骑马靠近新城侯,用脚踢了踢他坐下的马屁股,那马便不听使唤了走了几步,远离了车架,紧接着明章又蹭了蹭张弼的胳膊,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凑拢小声道:“哎哎哎,我说新城侯爷,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识趣呢。”

    张弼一脸木纳,“殿下白龙鱼服巡防扬州,万一遇到心怀不轨之人怎么办,我奉的皇差,若有闪失,那我一家老小……”

    张弼如一块木头般,明章便急了眼,挑明道:“我说侯爷,您就没有带夫人出去过么,可也喜欢后头跟着大木头?”

    “这……”新城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适才说话的燕王与那书生回到车内,已经将寻常百姓的衣服换上,赵希言一身读书人的装扮,与身侧的女子有说有笑,二人站在一起,倒真像是新婚的夫妇出来游玩一般,“好吧。”

    随后新城侯从怀里拿出一把手铳,“殿下将这个带着,若遇到危险,也可自保。”

    赵希言一把接过,塞到宽阔的琵琶袖内,“新城侯放心吧,启程之前,本王会回来的。”

    士卒们牵了两匹马上前,赵希言扶着晋阳公主下了车,新城侯也连忙跳下马背,晋阳公主朝其微微福身,轻声道:“谢大人。”

    新城侯愣住,“公……都是殿下的意思,姑娘谢我作甚。”

    晋阳公主摇头,“妾身从未出过京城,故而这一次,要劳烦大人了。”

    新城侯张弼再次愣住,他仔细瞧了一眼换回女子装扮的晋阳公主,忽然心生怜悯,曾经那个集万千宠爱的晋阳公主,却是连京城的门都没有踏出过,于是拱手道:“有公主在殿下身边劝谏与教导,亦或许是天下万民之福。”

    【作话】

    互动来啦——

    158.雁与鹅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二人骑马入城,恰逢九月底,阴月将来,祭祀之月,街边铺中摆满应节之物,十月初一,谓之寒衣节,也称冥阴节,为祭祖之日。

    寒衣节前一夜,商贩将做好的五色男女纸寒衣与白纸寒衣拿出来售卖,还有香烛冥币等一些祭祀之物。

    进入扬州城,从河畔吹来的寒风有些刺骨,赵希言将晋阳公主扶下马,又将马背上一件厚实的裘衣拿下。

    “天气寒凉,尤其是夜晚。”潺潺的流水声旁侧传出,偏头一看,原来是带斗笠的渔翁摇着小船从桥下穿过。

    寒衣节的前一夜,为筹备家祭,家家户户出门采买,这一夜也就变得格外热闹,严寒之月也是收获的时节,稻田里的禾苗变得金黄,等待收割,园中硕果累累,经常听见瓜农叫喊抓贼。

    “冰糖葫芦。”

    熟透的山楂洗净后裹上炒粘稠的冰糖,就成了一串串入口酸甜的冰糖葫芦,每逢初冬日,便有大批商贩扛着插在草垛上的冰糖葫芦至大街小巷游走叫卖,此物最受孩童喜爱。

    “藕粉,来自宝应的藕粉,新鲜好吃。”一家饭店在长幡底下挂起了招牌,年轻的伙计站在寒风中招揽顾客。

    “客官,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小店有宝应当季最新鲜的藕粉,这可是进贡皇家的珍品,也是扬州城第一家。”

    十月也是莲藕成熟的季节,扬州宝应作为荷藕之乡,宝应藕粉便作为贡品进贡宫廷。

    故而对于伙计吆喝称赞的东西,晋阳公主自幼便食用过,且是当季最新鲜品质最好的一批,赵希言轻轻推开伙计示意自己不需要,似像久未开张的伙计,见二人穿着绫罗绸缎,非富即贵,便不死心的缠上去,“看两位面生,应该不是扬州人吧,宝应的藕粉,可是曾经的燕王殿下下榻扬州时都夸赞的,如今殿下登基为天子,便也点了头让宝应藕粉继续进贡皇家。”

    赵希言愣住,喃喃了一句,“我怎么不知?”

    伙计随后又道:“若是不爱这藕粉,咱们小店还有扬州各种特色,酱菜与碎金饭、盐水鹅等等。”

    被伙计缠得烦了,晋阳公主遂问道:“出来这么久,殿……二郎可是饿了?”

    赵希言抬头瞧了一眼旁侧的饭店,原来是一座一眼望不到顶的高楼,四五条长幡垂下,仔细瞧,每一条上面都写有一句诗,想来店家也是个极富诗情画意之人,于是点点头,“姐姐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

    伙计见说动了二人,便将二人的马牵过,动作十分利索的栓好了绳锁,引路道:“二位客官里边请,咱们店有一整座阁楼,顶层可俯瞰整个扬州城,若是春夏之时来,便可一睹扬州盛景,盛夏呀,也是扬州最热闹之季,遍地荷花。”

    “那便要一间顶楼临窗的雅间。”赵希言道。

    “好咧。”伙计遂带路到木梯低下,伸手示意,“爷,楼上请。”

    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上了楼,伙计随于身后,一边介绍着扬州城内的特色景观与自家店内的美食,嘴里念叨不停,喋喋不休,随后又低头瞧见了赵希言裘衣内裹着的道袍下摆,其衣角上有一个极不易被发现的刺绣,而现在却被这个牙尖嘴利眼神极好的伙计瞧见了,寻常兔眼睛的颜色多为红色与灰色或者黑色,蓝色虽也有,但是极少,伙计又想起适才拦客打量赵希言时,她的眸色也是泛着蓝光的,于是笑眯眯开口道:“夫人的手真是巧,夜身上的兔儿袖得生动灵巧。”

    赵希言扭头,轻轻提起衣摆瞧了一眼那刺绣,有些得意道:“那可不,柜中收尽天下华衣,但只此一件,最得我心。”

    伙计揉搓着手附和,“看着大爷如此年轻俊朗,应是与夫人刚成亲不久,前来扬州游玩?”

    一路上,除了与赵希言说话,晋阳公主都没有搭理路人,进了饭店也是如此,她只自顾自的走着,丝毫不搭理伙计的问话。

    赵希言停下脚步转身,俯在伙计耳侧,招手做遮掩,小声道:“还未行大礼呢,不过也已不远了,你也瞧见,娘子清冷,明是喜欢的,偏偏傲着不肯说。”

    伙计听后,眼珠子飞速转动,一个机灵道:“原来如此,想来也是,不喜欢岂会同行,爷就放心吧,撮合姻缘,成人之美,这种事就包在小的身上。”

    “瞎嘀咕什么呢?还不上来。”楼上传来女子的清冷声。

    赵希言便仰起脖子高声回道:“来了来了,娘子莫急。”随后从琵琶袖内掏出钱袋,从众多铜钱里选了一锭银子塞到伙计手中,便转身蹬蹬瞪的爬上了楼,“来了,来了。”

    收了银子的伙计,咬了一口辨别真伪后藏入怀中,跟上楼去,精心为二人选了一个带外长廊的厢房。

    伙计走到长廊介绍道:“这儿可以看见扬州城所有景观,夜里也是赏月观火的极佳之地。”

    “小二,适才你说的菜名,一样来一个。”赵希言道,旋即又加了一句,“都要趁热上,凉了丝毫都不要。”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领了命,便识趣的从楼内退出,顺便将门也给二人带上了。

    原先呼啸的寒风,在二人登楼后渐渐停止,从长廊俯瞰,扬州城的万家灯火,不似京城那般密集,湖水环绕,偶尔可以闻到从湖面飘来的水雾气息,一条条灯火通明的画舫游湖经过。

    楼下的屋檐又添了几盏灯笼,晋阳公主站在长廊上,眼里有无数闪烁的灯火,一阵风,扬起挂在顶楼的长幡,四条随风起舞的长幡,分别写了四句诗。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赵希言走上前,“看来这店家,也是个有故事之人。”

    良久之后,伙计端来一盘盘热腾的菜,最先上的是一碗藕粉,盛在瓷碗内,质地极轻,无色呈透明状。

    随后便是碎金饭,伙计又开始介绍了起来,“这碎金饭,相传是炀帝下江南时带来的,传至如今有数百年的历史了,祖传的手艺,数我家店最是火,一般客人来小店,必点这一道菜。”

    煮熟的米饭加鸡蛋翻炒,发出诱人的香味,又因色泽金黄,故名碎金饭,赵希言尝了一口藕粉,入口即化,味道十分清淡,并没有伙计吹嘘的那般,待伙计走后,他便问道:“爹爹不爱吃这种清淡的东西,不过母亲应该会喜欢的,那伙计八成是吹嘘的。”

    “殿下都多久没有和陛下坐在一起用膳了……”晋阳公主回道,“如今为皇子,怕是一次皇子该行的视膳问安也不曾吧?又怎知陛下如今的喜好。”

    赵希言便摸了摸戴唐巾的脑袋,“宫里太闷了,想想之前我被关在内廷,再回去,岂不要吐了。”

    “那今后怎么办呢?”晋阳公主为其添了一小碗碎金饭,“今后,那里会是殿下的家。”随后送到赵希言跟前,又道:“扬州的碎金饭,我听伴伴说过,流传了数百年,很是有名。”

    赵希言便用勺子舀了一口,心思本就不在吃之上,“偌大个宫殿,我一个人居住自然会感到烦闷,可若是有人陪同,那就不一样了。”

    听到赵希言的话,晋阳公主便道:“你知道先帝为何如此喜爱齐王么?”

    说到齐王,齐王的两个子嗣在战后便不知所踪,赵希言寻遍整个京城也不得踪影,齐王被废之后,从宗室中彻底除名,其子嗣也丧失了继承权,更是在李皇后掌权之时,被剥夺了身份,幸得赵希言庇佑,只被软禁了起来,之后燕军闯入内廷,两个孩子却悄然失踪。

    于是赵希言将疑点放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保留皇室身份的汉王没有被除,而两个已经不可能继承帝位的已废庶子却不见了踪影,这于理不合。

    赵希言想了想,“齐王坦荡,若为人君……”

    赵希言刚一开口,晋阳公主便摇头否认了,“在齐王娶妻之前,齐王是以仁孝在众多皇子中深得陛下宠爱,问安视膳,止奉朝请,二十年来,无一日缺,彼时的齐王,幼聪慧,先帝自中年便有疾缠身,亦是齐王侍奉左右,祈福尝药,从未敢怠慢。”

    赵希言当然知道,皇帝的偏心不会没有理由,“母亲说过,少年人应有的天性,就像草原上的鹰,不该拘束于小小的宫城里,齐王这些,想来是他生母所教。”

    晋阳公主点点头,“齐王赢在了母亲的教导上,又是掌权后第一个皇子,于是顺利的讨得了皇帝的欢心,但他也输在了自己的母亲上,庶出的身份。”

    赵希言明白了晋阳公主的意思,“待将母亲接回京师,我会做一个孝子的。”

    知道赵希言脾性倔强的晋阳公主伸出手轻轻压住赵希言的手背,似想告诫什么,“小言……”

    吱!

    门忽然再次打开,伙计将剩余的菜品一一上齐,晋阳公主便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要说的话也被咽了回去。

    赵希言瞧了一眼,“怎少了一道菜。”

    伙计捏着双手解释道:“少了一道盐水鹅,小店需得保证食材新鲜,方后厨挑了一只肥硕的公鹅,准备宰杀时,一只母鹅忽然从笼内撞出,啄伤了宰杀的厨子,后母鹅哀声不断,这两只鹅本为一对,掌柜见之,心生怜悯,又得知点这道菜的客人,也是一对有缘人,于是让小的来与两位客官商量,客官若心慈,放其一条生路,今日的菜,小店便全免了。”

    感到新奇的赵希言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倒是听过有雁双飞不离不弃的,没有想到鹅也会如此?”

    “一看爷就金贵之人,不曾与这些牲畜打交道,小的是扬州人,幼时为人养鹅,常见成双入对,且通人性,依小的看,如今的达官贵人朝三暮四,偷养外室不说,还宠妾灭妻,这德行还不如一只牲畜呢。”伙计转着眼珠子回道,“好人家可不多了,若是遇上了,可得抓紧机会不是,有句诗怎念来着,常听扬州的读书人站在画舫上吟诗,叫……

    什么有花就要早点折回家,不然就等别人折走了,自己扑了个空后悔都来不及。”

    晋阳公主听后,抬手遮掩着嘴唇轻轻咳嗽了两句,赵希言也遮笑,轻声提醒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对对对……”经提醒的伙计一下便想了起来,旋即摸着脑袋憨笑道:“小的是个粗人,连字儿都认不齐呢,让爷和夫人见笑了。”

    “好了,你下去吧。”说罢,赵希言掏了锭银子给他。

    “多谢爷。”

    伙计走后,晋阳公主轻轻擦了擦嘴唇,起身走到长廊,“适才殿下与他在楼中嘀咕,便是商议这个的吧?”

    赵希言连忙起身追随,“这姐姐可冤枉我了,我只是与他提了两嘴,哪想到会是如此俗套的伎俩。”

    “他说的也没有错。”晋阳公主回头,盯着赵希言道:“雁,一生择偶一次,丧偶之后不会再寻,而有些人,在忠贞方面,的确是连禽兽都不如。”

    赵希言僵在廊道间,楞楞的盯着晋阳公主有些孤单的背影,随后上前从身后搂住,将头埋入她的肩颈,吸吮着她身上的气息,“无关乎声名,今生今世,我只要你。”

    159.同乘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香甜,紧挨的身躯隔着衣物传来一阵阵温暖,挑动着那颗冰冷却又坚毅的心。

    “看来,真要像小二说的,等到盛夏之时再来扬州城才能看到盛景,十月冥阴,街上人虽多,却十分的寂静与哀愁,祭祀之月,不应游玩。”

    赵希言自然知道这个时节不适合游玩,但奈何她奉命去接母亲,又不想错失这一次机会,这才想了法子将人从那应天京城里带了出来。

    话闭,晋阳公主又添了一句,“不过,能为之赏心悦目的,不仅仅只有景,那同行之人的用心,岂不比风景要更令人欣喜?”

    赵希言听之,手中越发搂得紧了,“等咱们到北平府的时候,或许能看到北方的第一场雪,让姐姐看看,我自幼生长的地方。”

    “你这么机灵,出来前,一定不止想到了这个吧?”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猛的点点头,“姐姐应该没有见过母亲吧,我想母亲肯定会喜欢你。”

    “皇后殿下……燕王妃张氏么……”晋阳公主看着前方画舫上灯火,“自我出生时,皇后殿下就一直在北平府从未回过京城,因此只看过她与安定伯的画像。”

    “传闻张氏姐妹脾性相似,皆以温柔和善著称,妹妹更是有着倾城的容貌,因长幼之序,姐姐便做了先帝为武宗长子梁王时的妃子。”

    “母亲生于京城,自幼深居简出,嫁给父亲之后更是不再露面,在燕王府也是,除了朝会大典与祭祀,便从不踏出内廷,除身体的缘故,还有便是性子吧,世人所知,皆靠内廷宫人与太监流传出去的传闻。”赵希言道。

    “天下奇闻众多,流传最为广的,当属与曾经的燕王有关之事,其中便有一条。”晋阳公主道,“张氏虽貌美,然体弱多病,而燕王武功盖世,天潢贵胄,又怎会甘愿屈尊于一个小女子呢。”

    “父亲曾与我说过,看上母亲,是在国公府的一次宴饮上,父亲醉了酒,撞见了母亲,一见倾心,便用身上的军功,换了一顶去往国公府的花轿。”

    “但其实是……”赵希言顿住,“当初张氏力保嫡长,父亲被武宗处处打压,储君立后,武宗为弥补父亲,以其功勋卓著,应下一份赏赐,母亲这才嫁进了燕王府。”

    “仅一个时辰而已……”赵希言又道,“仅一个时辰,太子良娣的牒纸前往礼部盖印时被硬生生拦了下来,礼部还是照常盖印,但多了一项,造册、宝,良娣的身份也变成了亲王妃,礼部官员不敢将这皇家争斗的密事泄露出去,寻常百姓便也不知有此事,母亲一日内连接了两道诏书,但没有一道,是开心的。”

    晋阳公主楞了楞,这一段过往倒是鲜少有人知道,她只知道,先帝曾爱慕过自己的弟媳,就连在见到长大后的赵希言,其容颜酷似其生母时,都会有所触动。

    不曾想,是燕王横刀夺爱,用手中的强权与武宗皇帝的愧疚,将人抱进了燕王府,也正是因为此,兄弟二人的矛盾日益加深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

    “我母亲与先帝……”赵希言将下巴枕在晋阳公主的肩膀上,“是旧识,父亲随祖父常年征战在外,朝中政务便交给了由大臣们共同辅佐代为监国的皇长子梁王,因而梁王与张氏一族走得极近,也因此,梁王在年少时便结识了我母亲。”

    “人人都说燕王惧内,其实只是愧疚?青梅竹马,拆人姻缘。”晋阳公主疑道。

    赵希言摇头,“父亲并非惧内,他与我说过,大丈夫,当胸怀四海,将拳头与力量留与外敌,岂能与相濡以沫的发妻计较呢,对内蛮狠而对外胆怯的软弱之人,是无骨气的禽兽也。”

    赵希言叙述的燕王一番话,引来了晋阳公主捂嘴一笑,“天下多是负心人,像燕王这种,的确是少见,殿下自幼耳濡目染,亦不知学得了几分?”

    “学得几分,全靠我一张嘴也不足以让姐姐相信,待青丝变白之时,姐姐亲自尝试了,不就知道了么?”

    赵希言笑眯眯的回道,随后又轻叹了一口气,“于先帝而言,终是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为得太子位,连一刻时间都不愿多等,最后竟为私欲,还想委屈母亲做妾室,但也因此,他永远的错失了我母亲。”

    “权力之争,容不得片刻稍缓,否则毫厘之差,也可令全局尽失。”晋阳公主回道,“朝中的老臣曾说过,当年的储君之争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兄弟水火不相容,全靠武宗周旋制衡,而作为开国功臣的张氏的选择,就成为了影响储君人选的最关键。”

    赵希言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的弯月,轻呼了一口气,“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些陈年旧事,就让它永远的封存吧,我们这一代人,会有自己的故事。”

    ——

    乌云飞向弯月,遮挡了它的光芒,随后又被风吹散,偏向远方。

    齐明的万家灯火,也开始随着夜色渐深而一盏接一盏的被吹灭。

    二人走下楼梯,此时,楼内的客人只剩二三,伙计们忙着收拾桌子与碗筷,大门外,小二的送客声频响。

    “啊!”

    “马跑了,快,拦住那马!”

    “有马贼!”

    就在二人下楼时,后院传来一阵嘶鸣声,紧接着便是有人的慌张声传入,只见伙计们抄起棍棒纷纷往后院跑去。

    赵希言见状,拉着晋阳公主也去凑了一番热闹,刚入院便碰到了接应他们的伙计,“小二,怎么回事?”

    伙计见到赵希言,眼神开始有所躲闪,支支吾吾道:“爷……”

    后院里有马厩,是平常拴马之地,赵希言打量了一圈,便看到了他们骑来的马,但却只剩下了一匹马,孤零零的吃着马草。

    “我的马呢?”

    “适才爷与夫人上了楼后,小的便将这马牵到后院里来喂食了,谁成想刚刚院里来了两个马贼,偷走了两匹马,其中有一匹就是爷的,店家已带人去追了。”伙计扭捏道。

    赵希言看了看天色,再过不久他们便要启程北上了,哪有时间等他们寻马,遂回头看了一眼晋阳公主。

    哪知晋阳公主却起疑的说道:“这该不会也是二郎与小二精心设计的吧?”

    赵希言连忙解释,“这个夫人真真是冤枉我了。”

    没等赵希言多说,晋阳公主便走向那匹仅剩的白马,松开缰绳纵身一跃,“哦,是吗?”仍旧一副质疑的语气。

    “那只剩了一匹马,要怎么办呢?”晋阳公主问道。

    “夫人想怎么办?”赵希言反问。

    后院里还剩几个看家的伙计与剩下的两名客人围观,对于晋阳公主上马的矫健身手,赞口不绝。

    “这夫妻二人,怎的阴盛阳衰,看妻子的步履,定是身手不错,反倒是丈夫有些孱弱了,像个白面书生。”

    话传到赵希言耳中,心中不禁暗骂他们以貌取人,晋阳公主闻之,抬手遮掩的轻轻一笑,随后紧握着缰绳调了一个头,“那便辛苦夫君,徒步回去好了。”

    “驾!”

    “啊?”赵希言傻了眼。

    随着一声鞭响,晋阳公主骑着白马跃出栅栏,看门的小厮不敢阻拦,任由女子纵马从后院飞奔了出去。

    赵希言跑出后院,站在巷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旋即扭头瞧了一眼伙计,“这……”

    伙计却一脸笑眯眯追上前,“爷就放心吧,娘子心里有您,定然不会狠心丢下您独自离开的,适才那番话,可不就是娘子已经知晓了么,别的小人不会,但察言观色可不虚,娘子看爷的眼神……”

    伙计伸出手指转了个圈,像是在唱戏曲一样,“那便如同待嫁的姑娘看良人一般,眉目传情,又方在马背上当着众人一声呼唤,爷可听得真切,入了心了?”

    经伙计提醒,赵希言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暖意,还有些许的羞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只见笑眯着嘴脸的伙计微微动了动耳朵,便退离巷口,“瞧,这不回来了嘛。”

    晋阳公主骑马没有走多久便又折返,最后停在了赵希言身侧,马背上的女子,伴着路边淡淡的灯火,英姿飒爽。

    见赵希言呆愣在原地,轻轻挑眉道:“还不走?”

    回过神来的赵希言,这才一改花痴的脸,笑眯眯道:“夫人这是不舍得让我独自一人走路出城么?”

    “上不上来?”晋阳公主冷道。

    “上上上。”说罢,赵希言便纵身一跃,坐到了晋阳公主身后,将人紧紧圈在怀中后伸出手接过缰绳,“在北平装纨绔久了,戏演着演着就真了,才发现当街纵马,真真是爽快的……”话闭,赵希言猛的抽响马鞭,“姐姐可要坐稳了。”

    吃了一鞭疼痛的马,在嘶鸣一声后,向巷外狂奔出去,疾驰之下,寒风如刀一般刮在人脸上,又使得晋阳公主睁不开眼,便下意识扭头缩进了赵希言的怀中。

    “疯了?”

    此刻扬州城的运河上还有船只来往,马儿经过水岸,带起了一阵风,不仅惊了居民小院中的猫狗,还有农户家中的鸡鸭。

    鸡飞狗跳,好不安静,便有了咋咋呼呼的叫骂从身后传来,感到开怀痛快的赵希言却不管这些,晋阳公主抓着赵希言的衣襟,轻轻揪了揪,“殿下这般……”

    “姐姐莫要训我。”赵希言开口打断道,“我自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就是高兴。”

    出城之后,马儿奔驰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漫步,晋阳公主侧坐在马背上,静静的倚靠在赵希言怀中,听着因为纵马而变快的心跳,月光从天下倾泻而下,衬着赵希言那张精致的脸,清风略过,吹拂起几丝凌乱的碎发,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白马载着二人同行,夜晚的郊外寂静无声,只有马蹄踩踏着枯枝与路面的蹄响,寒风从旁略过,赵希言紧紧搂着晋阳公主,二人相互依偎。这一刻,他们身侧只有天与地。

    远离争斗,远离了束缚,那颗沉重的心,也逐渐得到释怀。

    160.皇后殿下

    从扬州一路北上,车窗外沿途的风景不断变化,长青的草木渐渐变得枯黄,气温也越来越冷,这让从未出过京城的晋阳公主,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应。

    扬州往济南方向有水路与官道以及无数条山间小道,禁卫护送的接驾队伍自然走的是官道,便也是赵希言来京时那条路。

    赵希言坐在车架外围的栏杆内,看着旁侧枯叶落光的树木,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尽管,与来使一样,只不同的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想到五年前的九死一生,赵希言依旧是背后一凉,当年若不是护卫指挥使与千户舍命相救,自己很可能就此命丧于敌手,而晋阳公主的人马,是最后的渔翁,就算她有办法笃定晋阳公主不会杀自己,但她又如何能逃过皇帝的追杀。

    看穿了赵希言的心思,晋阳公主上前静坐于她身侧,“想起五年前之事了?”

    赵希言环顾四周,微微点头应答,“嗯。”

    “彼时,你我还是对立面,此时便已改朝换代。”晋阳公主道,“物是人非。”

    在赵希言眼中,看不到丝毫对晋阳公主的怨恨,又或许是因为晋阳公主的人马只是活捉了顾千澜,与其他人嗜血的目的不同,晋阳公主心中,还存着一丝少年时对于燕世子的好感。

    “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

    ——

    成德十六年,十月下旬;

    ——北平府——

    队伍踏入北平府时,已是十月末,因天气越渐寒冷,风也变得十分狂躁,一行人放慢了脚步,每隔几日都会停下就地生火烧炭,将炉子填满后分发到众人手中,暖和了些才继续赶路。

    “殿下,咱们到北平府了。”

    赵希言揣着一只手炉从车屋内走出,站在车辕上,远远瞧见了北平府的城楼。

    北平与江南的景色截然不同,才至初冬,天地便失了色。

    忽然从北方的干啥呢上吹来一阵寒风,没过多久,天上便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众人仰头,看着越下越多的雪。

    漫天飞雪,在空中起舞,随着风飘向各处。

    晋阳公主伸出手,一片雪花飘落至掌心,随后消融,北平府的第一场雪,像是为迎接主人而下,又似在示好新人。

    就在雪落后不久,队伍继续向城中迈进,至城楼下时,燕王府留任的北平府知府率文武官员出城接驾。

    官吏衙役于府兵排成两排,齐刷刷跪于王驾前,“下官北平府知府,叩见燕王殿下。”

    朝廷的诏书下达的极快,封王那日,地方官五品以上皆要到京朝贺,布告天下。

    赵希言从车架上下来换乘,张弼牵来一匹出京时皇帝所赐的御马,赵希言踩上马镫跨上马背,“知府大人多礼了,我母亲近来可安好?”

    “回殿下,皇后殿下一切安好,适才入宫请安,得皇后殿下叮嘱前来迎接燕王殿下入城。”知府回道。

    “母亲倒是算得极准,知道我今日会入城。”说罢,赵希言调了个头骑马到自己的车架旁,小声道:“这里便是燕国曾在北平府所设的都城了。”

    晋阳公主抬手掀起车帘,只见街道两侧百姓跪地相迎,手中还举有香烛,似供奉一般,掀帘时,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于是道了一句,“倒是明白,殿下为何那般喜欢饮酒了。”

    赵希言笑眯眯回道:“烧酒可以暖身嘛。”

    有着先前起兵之时的仁义之施,天下百姓尤其是饱受战乱之苦的灾民,无不对赵希言感恩戴德,如今赵希言舍太子位而得燕王爵,百姓们偶有议论,但大多是为称颂。

    “燕王殿下千秋!”在知府及卫队的指引下,两侧百姓山呼道。

    “如我没有向晋商借粮救治灾民,恐我今日袭燕王爵位,便要遭世人质疑吧。”赵希言骑在马上喃喃道,“燕王武功盖世,世子不及分毫也。”

    “殿下与陛下是亲父子,自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的地方,天下乱时,需武功盖世者,而天下定时,便要收起兵刃,施行仁政……”晋阳公主道,“殿下应有听过,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吧。”

    “于盛世起兵刃者,为之暴虐,如诸子百家学说,乱世法家强国,然若盛世继续沿用便会亡国,政策要与时势相结合,方可顺利施行。”晋阳公主又道,“君主要善于变通。”

    赵希言认真听完后,笑眯眯的朝车内道:“难怪先前会有人说先帝诸子嗣当中,唯晋阳公主最为聪慧,若为男儿身,必是储君最佳人选,姐姐对于人主道,可谓通透至极,便是辅政,也是屈才了。”

    晋阳公主静看着窗外不语,跟着队伍一路抵达了燕王府,一座仅次于皇宫的大规模亲王宫便屹立在北平府内,王宫附近有卫兵巡逻,城楼上也有戍卫。

    一名老太监领着大小留守的官吏走出裕门,至王宫正南门前的九龙壁下跪迎,“臣等叩见燕王殿下。”

    赵希言从马背上跳下,随后又将晋阳公主扶下马车,晋阳公主下车时,瞧见她的肩上积着落雪,遂抬手轻轻与她拂去。

    一众迎接的太监与属官见之皆楞了神,便私底下议论道:“难道殿下封王之后一并册了妃子?”

    “没有听说殿下娶亲啊,皇子纳妃这样重大的喜事,必是要昭告天下的。”

    “那车上下来的这位娘子……”

    “与殿下如此亲昵,八成是未来的燕王妃了。”

    老太监训斥底下人的猜忌,躬身上前道:“殿下,皇后殿下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前来,故派小人相迎,殿下已在内廷长春宫等候殿下。”

    “好。”赵希言点头应道。

    老太监随后看向晋阳公主,只见赵希言转身拉着晋阳公主径直登上玉梯进了王府,也没告诉底下人身侧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番番举动,留下了无数猜测。

    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进入燕王府,在京的王府,晋阳公主是去过的,与这些藩王在地方的秦王宫有所不同,规模比自己的公主府还要小一些。

    而在外的藩王王宫,规模仅次于天子居所的皇宫,每道宫门与宫殿前白玉阶,级数也要较皇宫少一些,白雪覆盖上青色的琉璃瓦,裕门过后是端礼门,进端礼门后还有一道承运门,宫门间距极长,且有重兵把守,想要攻破也非易事。

    燕王作为功勋最大的藩王,其府邸也修建的极为气派,晋阳公主见之,开口道:“陛下曾经还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怪不得每次朝廷使臣访燕,回来都是一阵胆怯,燕王府谓之小朝廷也不为过。”

    走到承运殿时,赵希言忽然顿住,因为晋阳公主的话,又勾起了她的回忆,“是啊,仔细想来,父亲确实是从来都不掩饰,只有陈长史,因为是祖父委派的老臣,所以常告诫我祸从口出,第一次入京时,父亲便问过我,喜不喜欢京城。”

    晋阳公主听后,问道:“殿下是怎么回的呢?”

    “我说……”赵希言看着殿内那张冷冰冰的宝座,“父亲喜欢,我便喜欢。”

    “童真而不乏聪慧。”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轻呼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崇敬自己的父亲,也憧憬着自己将来会像父亲一样,于是便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助其完成野心,一直到今天。

    “世人都觉得皇位,本该是父亲的……”赵希言道,“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自己本该得到却又没得到的,得于舍总是相伴而生,为得不到而寻找借口,幽怨而不争取,也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随后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进入崇信门穿过存心殿抵达内廷,刚至长春宫庭院,便听见大殿内有咳嗽声传出。

    妇人的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赵希言的心,这比她走之前,又厉害了不少,她知道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于是三步并做两步拉着晋阳公主疾走入了殿。

    殿内侍奉的宫人瞧见后想转身禀报,随后被赵希言制止,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张皇后躺在大殿的坐塌上,身上盖着一件棉被褥,榻前燃烧着一只炭盆,“三子啊,去看看殿下回来了没有。”

    很显然赵希言入内的脚步声张皇后并没有听见,“娘。”赵希言走上前。

    张皇后抬起头,随后强撑着病体坐起,“你这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差人通报我一声。”

    赵希言连忙上前将张皇后扶起,晋阳公主见之,微微福身道:“晋阳见过皇后殿下。”

    赵希言随后也起身退了几步,撩起衣摆跪伏道:“儿臣赵希言,叩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千秋。”

    张皇后顿时愣住,先前有官员这般叫唤,而今又是自己的孩子如此,即便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了,“果真是改朝换代了么。”

    但张氏从未想过要当皇后,因为她知道,人一旦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了约束之后,一切东西都会改变。

    随后她注意到赵希言身侧的年轻女子,“晋阳……”这才反正过来眼前这位便是赵希言之前在王宫内天天挂念的晋阳公主。

    张皇后仔细打量了一眼,尽管她知道赵希言与她的过往,但却没有像皇帝一样反对与遮掩,“怪不得,二郎会对你如此倾心,还扬言非你不娶。”

    未猜测到张皇后会如此直言的晋阳公主竟一下愣住,随后又镇定的再次福身,“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能与殿下相识,是妾身之福。”

    张皇后摇头,“你是武宗嫡长孙,若论出身,当是你屈尊于我家。”

    “二郎。”张皇后唤道。

    “娘。”赵希言起身应道。

    “你先出去吧。”张皇后吩咐道。

    “娘……”.赵希言不明所以。

    “既然瑾禾千里迢迢随你至此,趁机会,母亲也正好有些话想要单独与她说。”张皇后拖着病体道。

    赵希言只好从殿内退出,“是。”

    赵希言离去后,殿内也瞬间变得安静,榻前的炉火滋滋往外冒,片刻功夫,便将原本冻僵的人儿烤热了。

    张皇后望着晋阳公主,忽然一改先前的慈祥脸色,“言儿如今身份不同于往日,自她诞生至今,她父子鲜有矛盾,今因你而起,世事难料,我在,尚可保她周全,然我天命将至,实不忍她父子二人日后相斗。”

    晋阳公主听罢,抬手拔出发髻上一根尖锐的金簪,“隔阂因妾身而起,殿下不忍父子争斗,妾也不愿悲剧重演,为今之计,只有妾死,方可圆满,故请殿下赐妾一死。”

    张皇后见她如此,“你贵为先帝嫡女,而今世上,能让你死之人只有她的父母,父母爱子,岂会真心伤子,故而能让你死者,只有她,你何须如此?”

    “若妾身在,会阻碍燕王殿下前程,使父子反目,受离亲之苦,那么妾身甘愿受死。”晋阳奉簪跪伏道,“此簪是殿下所赠,死于皇后殿下之手此簪之下,妾,无怨无悔。”

    张皇后楞视了好一会儿,旋即颤颤巍巍拿起放在晋阳公主手心里的金簪。

    【作话】

    赵希言:“妈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