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稿,舒知意窝在工作室里呆了整整三天。
这组分镜细节琐碎繁杂,比想象中难度要大,她平均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情况下才刚刚好在约定时间内完成。
在反复确认所有文件都没问题后,打包发送给了奈奈。
文件被接收的刹那,舒知意的身心募地自上而下松快下来,她靠在椅背上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耷拉着眼皮站起身把厚重的窗帘扯开。
清晨雾气朦胧,淅淅沥沥的细雨飘在空中,到处都是枯败凋零的气息,秋末短暂即将被按下定格键,冬的气息四处弥漫。
台风虽没有如期到达芜市,但大片乌云低垂附着在天边,暴雨随时都会倾灌而下。
舒知意发了会呆,突然觉得脑袋很沉,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她没太当回事以为是最近睡眠不足,简单洗漱了一下钻进被窝开始补觉。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声闷雷惊醒。
醒来发现有些不对劲,她浑身软绵无力还透着隐隐的酸痛,暖气明明打到最高却仍然冷的发抖,额前的刘海被冷汗沁湿,粘黏在皮肤上。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但不确定到底是多少度,家里体温计退烧药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
舒知意每次换季都会生一场病,而且是药压不住的程度,必须要去医院吊水才会慢慢痊愈。
她虚着力从被窝里爬起身,随便裹了一件棉服,出门往医院去。
这一路实在难熬,每隔几分钟都要停下来休息会,然后扶着墙大口喘气才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发现全是人头,流感遍布,队伍折了好几圈,人群中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她脑子嗡嗡响感觉随时要晕过去。
半个小时后,分诊台终于叫到了舒知意的号。
护士用耳温枪给她测了一下温度,看清度数后皱了一下眉。
“都快接近41度了,怎么到现在才来?”
舒知意没什么力气解释,半垂着眼皮摇摇头。
旁边的医生看着她的脸色轻啧了一声,加急排了一张验血单,交代道:“你得赶紧把温度降下来,先去输液室打一针退烧针,但这个治标不治本,等你血项出来如果指标太高还得住院。”
“啊?”舒知意愣了一下,“只是发烧不用住院吧。”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少度了,而且这次流感是直接攻击肺部的,很多人就拖成肺炎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什么都图省事,如果不想治来医院干嘛?”
医生把病历单一扯,带着点不耐拍在她的面前。
舒知意翕动唇瓣,最终也没说出话来,默默地跟着护士往外走。
“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护士的女儿和舒知意看着差不多大,看着她脚步虚浮的样子自然有些心疼,回头轻拍她的肩宽慰道,“他心是好的,而且你这个住不住院也要检查之后才知道,不要太担心。”
舒知意乖巧点头:“谢谢。”
护士领她来到一个空床位,扬下巴示意躺上去:“我给你去配针,你看着也走不动就顺便在这儿给你把血采了,你给家属打个电话让人过来陪护。”
看出舒知意想要拒绝,她又说,“家属要帮忙观察你情况,如果真的要住院也好办,而且这是规定,你别让我难办。”
话都这样说,舒知意已经寻不到理由再推拒。
在护士的注视下她磨磨蹭蹭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慢吞吞地往下滑动。
哪里有什么家属可以联系。
是只知道逼着相亲根本不顾她幸福的母亲?还是每天赌博时不时问她要钱的父亲?
舒知意余光瞥到周围吵嚷的人群,唯独她这一角异常安静,因为只有她是独身一人。
原来,空荡荡的感觉是这样的难捱,人在生病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要回家,而有的人,连家都没有。
她不想矫情,却在此刻还是无助到了极点。
舒知意怔愣了片刻,只能选择碰运气,看看周婕现在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她戳进聊天框,弹过去语音电话,在提示音响到第五声时电话被接通。
对面先出了声,仅仅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舒知意心头一紧,募地收了声。
她将手机移回眼前,才发现刚刚因为意识昏沉,把本该打给周婕的电话错拨到了江栩淮那里。
屏幕在掌间虚着光亮,江栩淮的声线在空气中微弱地传播,却仍能清晰地传至舒知意的耳膜。
“是打错了吗?”
明明是肯定的答案,她却迟迟没有回答。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没等舒知意回神,手机倏地被人抽走,她下意识地抬眼,听见护士语速极快地和电话那头的人沟通,又或者说是在通知。
“喂,是她男朋友是吧?”
“她人发高烧在市第一急诊,等会有可能吊水严重的话也有可能住院,你过来陪护一下。”
下一秒,电话就被人匆匆挂断。
“两人闹矛盾也要分清时候好吧。”护士看着她没好气地吐槽,然后转身离开。
留下舒知意一人对着已经自动息屏的手机屏幕无声地僵持,片刻后,她还是选择了不再回拨动。
既然是意外,那就让它发生吧。
—
退烧针打下去,人跟着舒服了很多。
撑了这么久已经是精疲力竭,困意也就慢慢地爬上眼皮,在意识完全消散前,舒知意好像看见江栩淮的身影往她这里走来。
还没来得及辨别,她的眼睛就闭了起来。
周遭的声音开始按了静音键,但又好像没完全屏蔽声响,总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些。
只是飘忽不定,一会近一会远。
她听到小孩尖锐的啼哭声,人群来回走路的脚步声,手机公开外放的音乐声,还有她床边椅子被轻轻拖拽的闷响声。
像带了降噪耳机,音节逐渐变得微弱,在最后一丝声音停止的刹那,一只带着寒意的掌面贴在她的额头。
皮肤倏然间有些酥麻,舒知意颤了颤睫毛,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心定了一下,她开始熟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的瞬间世界一片模糊,片刻后薄纱才缓缓褪去,江栩淮正站在身侧给她调节输液的速度。
察觉到有动静,他垂眸与她对视。
江栩淮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额前露出的碎发沾着些许水珠,鼻尖那颗淡痣氤氲着湿气,黑色大衣里的灰色连帽卫衣领口被淋湿了大半,却又更显倨傲随性。
舒知意瞥见地上放着的折叠雨伞,耳边是窗外滂沱倾注而下的暴雨声。
她有些愧疚,轻声说:“抱歉,今天天气很差。”
江栩淮弯了唇角,探身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两人之间的距离顷刻间拉近。
确认已经退烧后,他缓缓地柔声道:
“今天天气很好。”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哑涩,漆黑的瞳孔牢牢锁着她的鼻息。舒知意心跳募地错拍,她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沉沉敲击耳膜,清晰温热。
目光相融间,舒知意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因为是你,即使是暴雨赴约,我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
她不知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多想。
但一直有序的生活确实,因他恍然失序。
孤独的船在海上漂浮久了,也会不自觉地渴望着另一艘小船能够靠近,而后一同漂浮。
她不想再做那个流浪者。
即使有些自私,也想拉着他浮沉下去。
这次,想不顾后果地勇敢些。
舒知意心中涌上各种酸涩,她撑着身子靠在床头,然后恍惚地开口:“你上次说的......还作数吗?”
空气因为她这句倏尔变得缄默。
江栩淮顿住,他显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上次的那顿晚餐后,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一定不可以再吓到她。
他对她,不敢冲动,不敢贸然,也不敢冒险。
太过珍贵,只能小心翼翼。
“关于结婚,你是后悔了吗?”
迟迟得不到他的回答,舒知意目光有些黯然,她拽了拽被角,后背微微发僵,“如果你后悔的话——”
“没有。”
对上他幽深澄澈的眸子时,舒知意像是在突然涨潮的黑色海面,寻到了藏在礁石后泛着白点的长明灯塔。
她听见江栩淮又带着笃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身体忽地失重了一瞬,舒知意垂眼红着脸说:“我是个慢热的人,可能没有那么快地适应,我......”
“没事,我们慢慢来。”江栩淮明白她的意思,温声安慰道。
时间很多,只要是她,多久都可以。
他愿意等。
绯红蔓延,舒知意的耳垂也慢慢变烫,心绪来回地飘忽:“你上次也看到了我结婚主要也是因为母亲催,所以到时候可能需要你陪我回家一趟。”
江栩淮点头:“这是自然。”
“我和你,了解不多,如果...如果以后——”
舒知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不管是上次在医院院长对江栩淮的态度,还是去餐厅的路上坐他的车,还是这些日子在咖啡店的相处。
都能感觉到他和自己的差距,不是可以忽略不见的程度。
她不想细问或是探究,但既然要考虑结婚,有些话确实需要提前说清楚。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
江栩淮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们之间提结束的,一定只会是你。”
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听到他给的承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轻“嗯”了一声。
被抛弃过的小孩,永远永远不想再感受一次这种滋味。
似乎一切都已被谈妥,舒知意也没有需要问的问题了,此刻两人间应该由她发言一个结束语。
但勇气只有那么多,刚才已经被全部用光,她视线停在手背生被白色胶布固定的透明针头上,嘴巴张开又闭合,却怎么也发不出一节字音。
须臾后。
江栩淮松懒地留下一句“等我一下。”
然后侧身走开。
舒知意困惑地抬眼,看见他和不远处的一个男生低语了两句,男生捧着一束洋桔梗,许是来看望自己的女朋友或是心仪的人。
下一秒,男生笑着从花束里抽出一支放在江栩淮的手上,那是最中间的一支,溢着水汽,还未完全绽放,羞怯地紧缩在一起。
舒知意募地想起,洋桔梗的花语似乎是——
“不变的爱只给你,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心,但在你面前我愿意卸下所有防备拥抱你。”
她屏住呼吸,看着江栩淮迈着步子朝着自己不断靠近,鼻息乱了几分,手指的烫热似乎直达心脏。
直到江栩淮走到她的身侧,两人挨得很近,他将那支洋桔梗连带从兜里掏出的一枚戒指,一同送至舒知意的面前。
戒圈看着和舒知意的手指维度差不了太多,内圈刻着她的名字缩写,被赋予着这世上最纯粹的含义。
在还没答应他的时候,已经有人准备了这枚戒指。
她怔住。
“舒知意,我想这种事应当正式一些。”
正式的恋爱就应当从一束花和一场告白开启,不是吗?
他继续说:
“谢谢你让我参与你的人生,提前祝我们新婚快乐,江太太。”
舒知意嗅到一丝洋桔梗淡淡清香,可她明明记得这花是没有香味的。她在江栩淮噙着淡笑的沉沉的目光,在他带着缱绻慵懒的嗓音里,募地有些觉得喉咙发紧。
有人说,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实际上就是一场博弈,谁先心动,谁就先认了输。
舒知意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答应这个约定了。
虽然无法预知未来,但先投降的人似乎已经有了定论。
他太会了。
在对视的第三秒。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