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没能看到演出。
因为他姑姑很认真地回复了他:“最近都没有了,之前那场也是用来看观众反馈的,整体看下来,需要修改的地方还是蛮多的。”
“内部彩排也不方便让你朋友来看。”
凌越抛了下桌边的一颗网球,宋涛不方便又不等于他不方便。
有彩排那天,他熟门熟路去了叶昙的办公室,结果在距离办公室不远的排练厅看到了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的原因有二就搁这等着他一样。
宋涛看到他的时候显然很惊讶,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没说出口,凌越就看透他似的,面不改色一句:“来看我姑姑。”
宋涛立刻态度端正起来,“叶阿姨,不不不,叶老师,叶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
凌越不吃他这套,“你怎么在这里?”
宋二少:“很显然,我是来等女朋友的。”
凌越不跟他废话,直接进了叶昙办公室等下午一点开始的彩排。期间宋涛来找了他一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凌越:“你觉得我可以去?”
宋涛:“对不起了公众人物,那只能我自己去了。”
凌越:“拜拜,你最好是自己去。”
他去不了学生食堂,但可以去教师食堂。教师食堂有独立的一层,他跟在叶昙后面,目光随意地往楼下一层看了看。本以为会看到宋涛,但他看到的是宋悦词。
灰蓝色的一字肩上衣,露着漂亮的肩头和锁骨,低马尾,耳侧垂了几根碎发。细长眉,无波眼,线条流畅而窄的一张脸。她不需要说自己的故事,她就是故事本身。
靠近窗户的角落位置,窗外浓密的梧桐挡住了灼热的阳光。
她仿佛处于嘈杂之外。
叶昙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没有跟上来的凌越,“阿越怎么了?”
“没事。”
他到底还是没能看到宋悦词跳舞,他自己的训练临时改了时间,饭吃到一半就急匆匆往球场赶。
惯例挥拍热身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宋悦词独自一人吃的饭,那么多座位,只有她身边没人。
*
宋悦词吃了两颗美惠姨洗好的葡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凌越回来,美惠姨都会去同他打个招呼。
美惠姨今天挑到了特别好的葡萄,青色的饱满的两串放在盒子里要凌越拿走,又想起什么似的,“等等啊,还有……”
她转头往屋里走,凌越就安静地端着那个盒子等在门口,“嗯,没事,我就在这等您。”
对他来说完全不值钱不珍贵的东西,非搞得郑重其事万分珍贵似的,美惠姨这个年纪的就爱嘴甜的有礼貌的年轻人。
宋悦词根据对凌越最初的印象,从不觉得他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人如其名,不管是凌驾还是超越,如果看过他的比赛更是能理解他的行事风格,势在必得,一击必杀。
又拥有太多,家世背景、天赋能力,所以应该不太能有共情能力,得天独厚的条件养成的他大概面对过数不清的示好,所以他其实也没必要这样对待美惠姨。
但他偏偏很矛盾。他居然会乖巧又有礼貌地站在门口等着美惠姨。
宋悦词听见美惠姨喊她,“小词,还有个那个特别甜的瓜,给凌越也拿一个呗?”
宋悦词站了起来。在家里穿着纯棉的长袖长裤家居服,简单低马尾,还戴了一幅防蓝光的平光镜。镜框看起来占了一半脸,脸实在小得惊人。
宋悦词提着那颗浅绿色的网纹瓜,细白手腕往下一垂,把它放进了凌越捧着的盒子里。
“宋悦词?你为什么一个人吃饭啊?”凌越莫名发问。
宋悦词看着他,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问出这句话。
他怎么知道自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吃饭有什么问题吗?何况,除了田恬和林瑶,她也不想跟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
但凌越看起来仿佛是她受了委屈,“有人欺负你么?”
如果宋涛在,估计还能提供贴心的场外解说。凌越这个人就这样,要么就跟他没关系,但只要被他划进自己人的行列,他必然会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你且替你出头。
更不用说是救命恩人这种!
但宋悦词眨了眨眼,显然是不解的。
她觉得凌越真的很奇怪。吃饭,是不是一个人吃饭,跟他有什么关系。况且,一个人吃饭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个人的情况多得数不清,为什么要突然被……关心?
美惠姨终于下了楼,手里拿着一堆东西。宋悦词迅速抬眼看了一眼凌越,“没有人欺负我。”她说完就走把门口的位置让给了美惠姨。
美惠姨:“凌越啊,我之前看到你的采访了,你应该平时也容易受伤的,这个是我给小词准备的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这个药油,市面上买不到的,小词用下来也说特别好的,你拿回去用,用得好就跟我说,下次还给你带。”
凌越笑,“好,谢谢美惠姨。”
宋悦词继续播放之前暂停的纪录片,难得分神想了一下,什么时候凌越跟美惠姨已经变得这么熟悉。
门口的两人还在交谈。
美惠姨:“明天也要去训练吧?加油啊!”
凌越:“好,我一定加油。”
*
凌越第二天除了训练还有别的安排,等他到家门口时却没有碰到听到他声音就会出来问一句的美惠姨。
碰到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云安墅不允许随意出入,除了业主以外,外来人员都必须登记且会第一时间跟业主联系进行核实,所以住宅区一向安静且安全。
凌越打量了两眼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
对方看起来是温文尔雅的类型,浅米色休闲西装,金丝边细框眼镜,有一双很能带来亲切感的眼睛。
夏天过去了大半,但正午的阳光依旧灼热,难免让人心浮气躁。但对方看起来心平气和,声音也是温和的,他每隔几分钟按一次门铃,“小词,是爸爸。”
凌越因为这个称谓微微停了一下脚步。对方喊住了他,“您好,请问您是住在楼上吗?”
凌越微微颔首。
“那太好了,是邻居啊,请问您知道楼下的住户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凌越把墨镜微微推下了一点,散漫瞥了一眼后转身就往楼梯走。他个人气场一贯强势,现在刻意带了点不耐烦,“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
让人不敢再多问一句。
男人确实没有再问,周到地道了声谢谢。
凌越抬步继续往上走,却又硬生生停住。楼下的人依旧没走,凌越却在往三楼的拐角处看到了……宋悦词。
她大概是匆忙跑出来的,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脑袋埋在膝盖上,两只手捂着耳朵,露着一截白得晃眼的纤细脖颈。
跟那天同样的、逃避和自我保护的姿势。她躲在这里,极力隐藏着自己。
凌越皱了眉,很快就把宋悦词的反应和楼下那个男人挂了钩。一点没犹豫直接脱了外套盖到了她的头上,像给她临时造了一个防空洞。
宋悦词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手是握了冰般的冷。
男人依旧没走,依旧隔一会就去按一下门铃。依旧温和的语气,近一个小时了也没有任何改变。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楼下的人声很久都没有再响起,凌越站起来往楼下看了一眼,“他走了。”
过了好一会宋悦词才僵硬地动了一下。她慢慢扯下外套后抬起头,凌越就站在她面前。他身后的天空很蓝,没有一片云的,纯净的蓝。
好像是为了照顾她的尊严,也应该是了解到她是怎样的人,所以语气跟平时没有区别,没有同情,没有可怜,也没有任何探究和不解。只是告诉她一下,再自然不过的一句。
宋悦词松开了死死握紧的手,指甲在掌心已经留下了足够深的痕迹,红得宛若滴血。
宋悦词低声道:“谢谢。”
凌越:“不客气。”
宋悦词把外套递过去,凌越接过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今天风大,美惠姨在天台上放置的风车吱溜溜地转,宋悦词稍微仰头就可以看到。
湛蓝的天,七彩的风车。看起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宋悦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很淡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很热心的。”
凌越:“某些意义上来说是吧。”
“但你跟他说不认识我……”
凌越挑眉,“宋悦词,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笨啊?”
他今天去拍了品牌的新一季宣传片,也不在乎身上这条看似普通的黑色西装裤其实出自某位国际知名设计师,他还是全球首穿,直接就往宋悦词旁边的台阶上一坐。
“没见过父母向陌生人打听自己小孩的。”他抖了抖衬衫领口透风,“打个电话都不会啊?”
宋悦词没接他的话。如果再说下去,大概就是“他真的是你爸啊?”“我怎么感觉你很怕他?”诸如此类的……
但凌越完全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朵花。说来算是潦草,跟那些包装精致的花束完全没有可比性。但他真的就,突然在她眼前变了出来。
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白色的花瓣,碧绿的杆,被风一吹,就开始摇摇晃晃。
“送你。”凌越说道:“虽然演出我没去看,但听说你跳得很好。”他笑起来,浅棕色的眸似乎透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也不带任何探究。
他看起来已经把刚刚发生的事抛之脑后,停在了她并不想被人触碰的伤口之外。
“宋悦词,你很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