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水仅仅以微热力道滴落至脚踝竟令观泠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雪白的小臂一瞬间血色皆无,惨白到了毫无生气的可怜色泽,他的身体和嘴唇剧烈颤抖。
他想起刚结婚不久的一幕。
那晚他被女仆送入一间漆黑卧室,他赤足坐在床边,手指不安地攥住裙角不敢松开,连鼻尖都紧张地湿漉起来,他最终在女仆怜悯的目光里被系上一条用来蒙眼的黑色带子,不久后,身上含了些许酒气的丈夫步伐微乱推门而入,冰冷的掌心按着他的胸脯将他压在床上,他来不及求饶便被丈夫无情捂住嘴巴,他在呜呜咽咽的哭泣里感知到他的丈夫优雅挽起西装袖子,丈夫的腕骨朝他轻轻一垂,指尖悬坠的一杯红酒便一滩一滩地落在他的小腿上。
他的小腿那般纤细,哪怕小小的一粒又一粒酒渍都以充盈形状洒满他的皮肤,如雪地里绽放的萎靡艳花,也如鲜血肆流,这些红酒在观泠愈发畏惧的挣扎里逐渐有生命般滑落下来,最后凝聚在脆弱脚踝,他仍被捂住嘴,颤抖的舌尖不断舔着丈夫的掌心讨好献媚,可丈夫根本没有心软,丈夫丢了酒杯,那只被妻子的舔|舐所刺激的手掌终于不再冷如冰霜。
丈夫凑在他满是泪水的面庞边笑喃:“观泠,我想看你穿红裙子了,给我看好不好?”
他的丈夫难得喝醉一次,平日无情严厉总如训诫下属的语调竟涂抹爱意般蛊惑着他的心脏。
不要……不要!!!
便利店外夜雨瓢泼,店内安置在墙角的那个廉价取暖灯在阵阵雷鸣的劈扰下几乎报废,时亮时暗的滚烫光影以贪婪阴森的速度迅速朝观泠蹲在地上的影子吞噬而去,观泠还在如梦魇的回忆中无法抽离,他根本不敢抬头,缩在货架的最角落抖如糠筛,十指纸白地死死抓进自己的金色头发里,把一头漂亮金贵的头发抓得凌乱又松散,粉色的指尖在金发的印衬里如一片一片点缀用的蔷薇花瓣,那个取暖灯不知道为什么,未经允许便将令他无比恐惧的热温全如牢笼遮蔽在他身上,于是不止脚踝,从头到脚他都觉得自己被丈夫泼满了红酒,他不喜欢,不喜欢……
也不要穿裙子。
饶了我……饶了我……您饶了我……不、我不跑了、别来抓我……别来抓我!!!我求您了,饶了我——
“你怎么了?!!”店员在观泠濒临崩溃的颤抖里她也连忙蹲下,观泠颤抖得太可怜了,女人生来就有的母爱让她无法坐视不理,她轻轻抱住观泠,观泠在哽咽和失神里慢慢松开抱住脑袋的双手,他唇瓣全是泪水,哭得好可怜,在雪白的躯体上因为害怕冒出的香甜冷汗里,他黏人得朝店员凑过来,细细的下巴搭在店员柔软的脖颈处,“姐姐……姐姐……我不要他……让、让他走……”
尽管店员不知道那个令观泠伤心的家伙是谁,但一定非常可恶,她一边轻拍观泠的后背,一边哄着说:“走不够,让他滚!咱们再也不见坏男人了!姐姐保护你……乖啊乖啊,别哭。”
观泠的呼吸逐渐平稳,在她一声一声的安慰里不再急促,面色也渐渐回归活人的颜色,弧度流利的面腮也晕染开一抹绮丽浅粉,隐隐含露出珠光般的细腻瓷釉感,他的呼吸还是太微弱,带着一种潮湿的悲伤慢慢攀附到了她的血液里,她刹那间觉得难过极了,这个男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呢?
仅仅是一滴雨水就把他吓到像是要神智失常……
她第一眼见到观泠时就觉得奇怪,肤色太过雪白了,她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些营销肤白貌美、皮肤白到发光的仙女人设的明星也没观泠这样白,可如今被她所瞧见的二十岁的观泠的白不像天生,更像是在久不见天日里滋生出的腐美颓色。
难道……他真的是哪位大人物关在家里然后偷逃出来的金丝雀吗???
可是、可这……现实里竟然会有这种事?她以为只有小说和电视剧里才会有,这未免太丧尽天良了!
她越发同情观泠,她把怀里的观泠抱得更加紧了,在满眼都是观泠香喷喷的金色卷发和精致侧脸的黏人可爱里,她的余光有短短一瞬间恍若被一把锋利在夜色里的隐秘匕首狠狠刺去。
她猛地受惊朝门外看去,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奇怪了。
那里刚刚,分明有人在盯着这里。
现在怎么没了?
她心下一沉,正要出去打探时,可这时观泠后知后觉到了害羞,到底男女授受不清,他的蓝色瞳孔里满是慌乱地从店员怀里出来,他慌得不知道该看哪里,像个被人看到的内向兔子。
她忘了门外的窥探者,只哈哈大笑起来,在她的放肆大笑里,观泠也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矜持,彰显出花费大量金钱后的良好教养,他连唇瓣弯起的弧度都含了如拿标尺精雕细琢后的致命美丽。
呼。
这男孩子终于笑了。
她把观泠哄好之后把人安慰着坐回椅子上,观泠手里乖乖抱着她刚倒的温度适中的牛奶,观泠似乎很喜欢,他低下头,腼腆又不安地一口一口抿着喝。
她摩挲着裤子里的手机,拿出来打开手机屏幕,深呼吸一下后就要报警,这种事她不能坐视不理,大人物又怎么样?现在法治社会,做错事就该承担法律责任,非法监|禁够那个狗男人进去蹲好几年了,这样,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也能自由吧?
观泠就在她旁边,看到她毅然决然拨打出110的屏幕后他立马吓得说:“不要!”
她原地愣住,怔怔看着观泠。
“不是……违法……我和、他……是夫妻关系。”观泠抬头看她,满是愧疚和慌乱地低下头,细细的指尖摸着玻璃杯,泪珠子啪嗒啪嗒落进牛奶里,“我是自愿的……不要报警……”
“……什么?”店员沉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我的丈夫。”观泠把脸越埋越深,一点都不让店员看到。
他觉得自己窝囊极了,哪怕是眼前这个丝毫没有社会地位的陌生人都比他勇敢,可是,他和丈夫是夫妻关系啊,夫妻做什么……都可以……所以,他的丈夫没有罪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自己愿意的,他真恶心,竟然这样窝囊地辜负姐姐的好意,姐姐为了他要为他报警,可是他却这样子对姐姐讲话。
姐姐一定会讨厌他,然后赶他离开便利店让他在雨夜里自己一个人苟活吧?没了姐姐他连租房子都不会的,他也许今晚会死在外面吧?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了?他太没用了,被欺负了两年都没有想过报复,他只想着逃跑,今天这场逃跑已经是他二十年来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了。
哗啦。
门外冷风沿着缝隙穿梭进来,冷得观泠打了个寒颤,他抱紧自己的小臂,微微弯下腰,可弯腰这个姿势让他胸前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布料随弯腰一起往下落去,露出一大片雪白的、令他连忙拿手捂住不敢被店员瞧见的胸脯。
店员移开目光,面红耳赤地咽了咽嗓子。
“姐姐,我……不打搅您了。”在死寂到可以隔着大门玻璃听到滴滴答答有些微弱下来的雨声里,观泠慢慢坐直身子,然后他放下玻璃杯,紧张地抿了抿唇,睫毛挂泪地起了身,他要走。
比起被姐姐骂着赶出去,他不如、不如自己走,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到如今这个狼狈地步了也想有点面子。
这时他的手腕忽然被店员拉住。
“哎呀呀。”店员在他震惊的目光大大咧咧道,“怎么自己走啦?忘啦?我要陪你去租房子呢!”
观泠又想没出息地哭了。
店员还没来得及松开他的手腕,她利落拿起伞,然后大步牵着他朝门走去。
她倏地停下,她挡住观泠。
她看着门外那道男人的危险身影。
方才不是幻觉!
她脸色一下子煞白!
窥探者真的存在!
在阴雨月夜里,男人撑伞沉默地站在门外,他身形瘦高,站姿优雅冷漠,身上笼盖一种恍若谪仙的清冷孤高,可在那无法看清面容的双眼内,有着阴恻恻到足以将店员生吞活剥的杀意。
因为,她在牵他的手。
在那之前,竟然还抱住了他。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你不配。
为什么保护他?凭什么保护他,见到这么漂亮的洋娃娃,不该扯烂他的衣服把他弄得连连崩溃么?
你去死。
观泠在店员的剧烈心跳声里探出小脑袋,他不安地回扣住姐姐握住他手腕的手指,“姐姐?”
为什么停下,为什么要挡住他不让他看门外?门外有人吗?是、是他的丈夫吗!
店员在一声软乎乎的‘姐姐’里僵硬偏头,她眼神复杂望着观泠这张纯洁的脸。
“没事,走吧。”她笑着说。
观泠跟在她身后出来后,在走到二十一栋一层的房东的房间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见,他放下心来,乖乖跟着她和房东的指导去签租房合同,他没有身份证件,连手机都没有,可房东还是让他租房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房东在看到他拿出项链做抵押时双眼亮得吓人,连连把他当祖宗一样点头哈腰带他去了这栋楼的三层。
店员因为工作被老板催促着回了店,他迫不得已只能自己跟着这个年过五十的房东去看房子。
这个丑丑的楼没有装电梯,上三楼要走路,他没有鞋子,光着脚走在粗糙的台阶上疼得他咬牙忍耐,声控灯好像坏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在房东乐呵呵的安慰声里鼓起勇气继续走,到了二楼楼梯口的拐角处他抬眼看到一抹红光,像是鬼的眼珠子漂浮在空中。
他惊叫出声险些崴了脚。
房东连忙扶住他,他细声说了谢谢,然后在楼梯口那个红色的像是鬼的眼珠子的嗤笑声里,看到二楼走廊的灯亮了。
原来不是鬼。
是烟蒂的光。
是一个染了一头黄色劣质头发的,身上满是可怕纹身的年轻男人,他佝偻着腰,嘴里叼着烟死死盯着观泠的脸,然后在他穿了吊带短裙的身体上流连忘返,口水都流了出来。
观泠是在房东大叔的遮挡下去了三楼的。
观泠到了属于自己的出租屋门前脸还是煞白的,他被二楼那个男人的目光吓坏了。
房东一边教他拿钥匙开门,一边无奈摇头。
太娇气的性格,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公主怎么想不开来这里受苦呢?
房东纳闷想。
门开了之后,扑面而来是闷潮的腐朽气味,观泠捂住鼻子,细声咳嗽了几下,房东在雨夜里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户,让一丝空气流入这破小的出租屋。
出租屋太小了,客厅就是卧室也是厨房,厕所也是浴室,洗澡就在厕所洗,洗浴设备的十几厘米处就是发黄的洗漱台。
房东走了以后,观泠这才吐出一口紧张的气,他庆幸又感激地想,幸好……今晚遇到地都是好人,穷人没有想象里那样可怕……原来,他的丈夫以前都是骗他的。
他安心地走进勉强称作浴室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开了灯也很暗,昏黄的光里观泠试探着拧开那个叫花洒和管子中间的标刻着红色和蓝色的把手。
他裙子还没有脱,他将把手往蓝色拧了拧,花洒突一下子喷出强烈水柱撞在他的小腿上,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花洒松了手,水柱带来的强大冲力让花洒在这小房间里可怕地乱扭乱喷,观泠满脸是水,裙子彻底湿了……
观泠满脸是水地在无数冷冰冰的水柱里费力抓住管子要把这个关掉,可这时他余光看到这个小房间墙上那个唯一的窗户外多了一张男人的脸。
黄头发,小眼睛,满脸痘痘。
正是观泠在二楼见到的那个男人。
“妈的,怎么不把裙子脱了再洗澡?宝宝,你是不是不会弄这个玩意儿啊,哥哥帮你好不好?”他色眯眯蹲在窗外阳台上,好像是从二楼沿着输水管道爬上来的,这种破小区的窗户太好开了,他轻轻往里一推就进来了。
男人朝观泠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猴急脱着他身上那件脏兮兮的黑背心。
观泠被吓得连连后退,来不及逃跑就被男人一把抱在怀里,男人的手扯住他的金色卷发,急促地嗅了嗅,他另一只手彻底掐住观泠的腰,说:
“哥哥跟你,一起洗。”